林薇失蹤三年后突然回到教室,全班卻陷入詭異的沉默。所有人口中的“陽光女神”,
如今卻眼神躲閃、畏畏縮縮。我翻出當年為她折的千紙鶴,她觸電般尖叫:“這不是我!
”直到發現三年前的尋人啟事,上面寫著“自閉癥少女”。
而班主任堅定地說:“林薇是學生會主席。”我沖上天臺時,
她正對著虛空微笑:“你們愛的從來不是我。”1.三年前,
林薇像一滴水珠被蒸騰在夏末的燥熱里,消失得無影無蹤。三年后,她回來得同樣突兀,
毫無征兆,像一個被風吹回來的舊塑料袋,在早自習的鈴聲剛歇時,
輕飄飄地貼在了教室門口。班主任老趙那張總是繃緊的臉上,罕見地裂開一道縫隙,
露出一種混合著驚愕和……或許是某種解脫的復雜神情。他喉結滾動了一下,
聲音干澀地宣布:“林薇……回來了。”全班的目光,幾十道無形的探照燈,
瞬間聚焦在那個門口瘦小的剪影上。空氣驟然凝固,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
沒有預想中的驚呼、抽泣,更沒有失而復得的狂喜擁抱。只有一片死寂,
一種巨大而詭異的沉默,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整個空間。
連翻書的窸窣聲都徹底消失了。這沉默厚重得令人窒息。
仿佛林薇不是他們朝夕相處、曾真心喜愛過的同學,
而是一具被錯誤時間送回的、令人尷尬的標本。我坐在后排,心臟在肋骨后面狂跳,
撞擊著那片冰冷的寂靜。我看向那些朝夕相處的臉孔,他們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震驚,
不如說是困惑,一種被硬生生打斷了某種流暢敘事的不適感。這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記憶里那個像小太陽般照亮教室每個角落的林薇,
那個被所有人親昵地喚作“陽光女神”的女孩,她的歸來不該是這樣的死水微瀾。
2.“進來吧,林薇。”老趙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疲憊,他側身讓開通道。她低著頭,
邁出了那一步。校服套在她身上顯得異常寬大空蕩,像是借來的盔甲。
三年時光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多少成長的痕跡,反而像一層灰蒙蒙的塵土,
掩蓋了曾經的光彩。她瘦得驚人,肩膀嶙峋地聳著,脖頸纖細得仿佛一折就斷。
她一步一步挪向教室后面那個唯一的空位——我的斜前方。
每一步都踩在那片令人心悸的寂靜上,發出微不可聞的沙沙聲。曾經那個林薇是什么樣子的?
記憶的碎片在寂靜中尖銳地翻騰。她是班級的中心,是元旦晚會當仁不讓的主持人,
是運動會上為所有人加油鼓勁的啦啦隊長,是老師們掛在嘴邊的“標桿”。她的笑聲像銀鈴,
在走廊里回蕩;她總是那么干凈、耀眼,像一塊被精心擦拭的水晶。
而現在這個……她終于走到了那個空位,小心翼翼地拉開椅子,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
她坐下了,背脊僵硬地挺著,頭卻深深地垂下去,幾乎埋進攤開的書本里。
那是一種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塵埃里的姿態。我離她很近,近到能看見她擱在桌上的雙手,
手指用力絞纏著,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地照在她半邊臉上,
卻沒能驅散那片籠罩著她的、濃得化不開的陰郁。她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
像一片在寒風中瑟縮的葉子。午休鈴像一把鈍刀,終于切開了教室里凝固的膠水。
桌椅的摩擦聲、低聲的交談、飯盒打開的聲響重新涌起,但一種無形的隔膜依然存在。
林薇周圍,形成了一圈奇異的真空地帶。沒有一個人主動靠近她,
連目光都帶著小心翼翼的回避。我猶豫了一下,捏著飯盒,還是朝她走了過去。她正低著頭,
小口小口地吃著最便宜的素菜,動作拘謹得近乎機械。“林薇?”我輕輕叫了一聲,
聲音干巴巴的。3.她猛地一顫,像被針扎了似的抬起頭。那雙曾經盛滿陽光的眼睛,
此刻卻像受驚的小鹿,瞳孔深處是濃得化不開的驚懼和茫然。她飛快地掃了我一眼,
又立刻垂下去,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沒有回應,只有一種無聲的、巨大的排斥感。
“呃……那個……歡迎回來。”我笨拙地擠出幾個字,
感覺自己的聲音在真空地帶里顯得格外突兀。她只是把頭埋得更低了,肩膀緊緊縮起。
空氣尷尬得讓人窒息。就在這時,班長劉浩,那個曾經在運動會上被林薇遞過水的男生,
端著他的飯盒,臉上掛著他慣常的、爽朗又帶著點刻意的笑容,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他目標明確,直接停在林薇桌邊,高大的身影幾乎將她整個罩住。“嘿!林薇!
”劉浩的聲音洪亮,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親熱,“可算回來了!還記得那次運動會嗎?
四乘一百接力,最后一棒!你像陣風一樣沖過去,把隔壁班那個體育生都甩開了!太帥了!
全班都瘋了!”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著沖刺的動作,笑得陽光燦爛,
仿佛在重溫一個無比精彩的瞬間。周圍的空氣似乎隨著他的話語松動了一下。
幾個同學也抬起頭,臉上浮現出附和的笑意,像是在集體確認某個美好的故事。然而,
林薇的反應卻像一盆冰水。她猛地抬起頭,臉色瞬間褪盡血色,變得慘白如紙。
那雙驚恐的眼睛死死盯著劉浩,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那眼神里沒有一絲一毫的共鳴,只有純粹的、被強行拖入陌生夢境的恐慌和抗拒。
劉浩的笑容僵在臉上,他顯然沒料到會是這種反應。
他有些尷尬地撓撓頭:“呃……不記得了?那……那還有元旦晚會!你主持那次!
串詞兒背得那叫一個溜,臺風穩得……”他試圖切換另一個“集體記憶”中的高光時刻。
“不……不是……”4.林薇終于從喉嚨深處擠出一點微弱的氣音,帶著哭腔。
她慌亂地搖頭,身體拼命向后縮,幾乎要嵌進椅背里。她猛地站起來,
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飯盒被她慌亂的動作帶翻,里面的菜汁潑灑出來,
弄臟了她的袖口和桌面。她看也沒看,像一只被獵槍驚飛的鳥,跌跌撞撞地沖出座位,
低著頭,飛快地跑出了教室后門,消失在走廊的陰影里。劉浩僵在原地,
伸出去想扶飯盒的手停在半空,臉上只剩下錯愕和難堪。
教室里剛剛松動一點的氣氛再次凍結,比之前更加沉重。剛才還帶著附和笑容的幾個同學,
此刻表情也變得微妙起來,彼此交換著困惑的眼神。
“搞什么啊……”劉浩悻悻地嘟囔了一句,彎腰去扶那個打翻的飯盒。我站在原地,
看著林薇消失的門口,又看看劉浩,
再看看周圍那些困惑、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的眼神。陽光女神?接力賽英雄?
晚會主持人?這些被所有人篤定記憶著的輝煌片段,在她驚恐的否認和倉皇的逃離面前,
顯得如此蒼白,如此……虛假。一個巨大的問號,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纏住了我的心。
那個下午的課,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林薇倉惶逃離的背影和劉浩描述的那個光彩照人的“林薇”在我腦子里反復沖撞。陽光女神?
不,她更像一只被拔光了羽毛、驚恐地縮在角落里的雛鳥。這反差太大了,大到荒謬。
難道這三年發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徹底摧毀了她?
還是說……我們集體記憶里的那個“林薇”,從一開始就是假的?
這個念頭讓我自己都打了個寒噤。荒謬!可那些篤定的眼神,那脫口而出的“事跡”,
又如此真實地存在著。我需要證據,哪怕是微不足道的,能撬開這詭異迷霧一角的東西。
放學鈴一響,我幾乎是第一個沖出教室。沒有回家,
而是鬼使神差地拐向了教學樓后面那條僻靜的小路。路旁高大的梧桐樹投下濃重的陰影,
空氣里彌漫著泥土和落葉的味道。我憑著模糊的記憶,走到一棵最粗壯的梧桐樹下。
就是這里。三年前,林薇失蹤前幾天的一個午后,我們幾個同學曾坐在這里閑聊。
我清晰地記得,當時大家起哄讓她折紙鶴,說是能帶來好運。她笑著,手指翻飛,
幾下就折出一只漂亮的白色紙鶴。后來,我把那只紙鶴小心翼翼地夾進了我的語文課本里。
課本換了一茬又一茬,但那本舊書,我一直沒舍得扔。我沖回家,
在書柜最底層翻出那本舊得發黃的語文課本。書頁因為久未翻動而散發出一股陳舊的油墨味。
我急切地翻動著,紙張發出嘩啦的脆響。找到了!在《岳陽樓記》那一課后面,
一只小小的、用橫格作業紙折成的紙鶴,靜靜地躺在書頁的夾縫里。時光讓它微微泛黃,
邊角也有些磨損,但形狀依舊清晰。它曾經承載著少年時代一點懵懂的心動和祝福。
第二天課間,教室里人聲鼎沸。林薇依舊縮在自己的角落里,像一株被遺忘在陰影里的植物。
我捏著那只紙鶴,手心微微出汗。深吸一口氣,我走到她桌旁,盡量放輕聲音:“林薇?
”5.她像受驚的含羞草,猛地縮了一下肩膀,才極其緩慢地抬起頭,
眼神依舊是那片驚惶的迷霧。我把手伸過去,攤開掌心,
那只小小的、泛黃的紙鶴安靜地躺在那里。“這個……還記得嗎?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些,“以前……在這棵樹下,你教我折的。
”我指了指窗外遠處那棵巨大的梧桐樹輪廓。我的話音剛落,林薇的目光落在了那只紙鶴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緊接著,一聲短促、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猛地撕裂了教室的喧囂!
“啊——!”那聲音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痛苦,像被燒紅的烙鐵燙穿了靈魂。
林薇整個人像被無形的巨力狠狠擊中,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力道之大,
將沉重的課桌都撞得向后移了半尺,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她雙手死死抱住自己的頭,
手指痙攣地揪扯著頭發,身體篩糠般劇烈地顫抖。她的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
死死地盯著我掌心的紙鶴,仿佛那不是一張折紙,而是一條劇毒的蛇,一只吸血的怪物!
“不!不!不是!不是我!”她語無倫次地嘶喊著,聲音破碎而絕望,“走開!拿開它!
這不是我!不是我折的!不是!!!”她的失控如同投入滾油的冰塊,瞬間炸裂了整個教室。
所有交談戛然而止,幾十道目光帶著驚愕、恐懼、不解齊刷刷地射向我們這邊。
那只小小的紙鶴,成了點燃恐慌的引信。林薇完全崩潰了,她歇斯底里地哭喊著,
雙手瘋狂地揮舞,似乎要驅散什么看不見的恐怖之物。她踉蹌著后退,撞倒了身后的椅子,
然后像一顆失控的炮彈,尖叫著再次沖出了教室。教室里死寂一片。只有那把被撞倒的椅子,
還在原地輕微地搖晃著,發出吱呀的輕響,像一聲悠長的嘆息。我僵在原地,掌心還攤開著,
那只無辜的紙鶴靜靜地躺著。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一路爬升,凍結了四肢百骸。
她的反應太過劇烈,太過……真實。那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和否認,絕不是偽裝。
一個可怕的、我之前不敢深想的念頭,此刻無比清晰地浮現在腦海:如果紙鶴是真的,
那她否認的“我”,又是什么?如果她關于“自己”的記憶才是真的……那我們所有人,
包括老師,口中那個陽光、優秀、無所不能的“林薇”,究竟是誰?或者說,是什么?
集體記憶?還是某種……集體幻覺?我無法再待在教室里。那只紙鶴像一塊燒紅的炭,
灼燙著我的掌心。我把它塞進口袋,也沖出了教室,
目標明確——學校圖書館角落那間布滿灰塵的舊報刊資料室。資料室里光線昏暗,
彌漫著紙張陳腐的氣息和灰塵的味道。巨大的鐵皮柜子沉默地矗立著,像一排排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