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出征一年，凱旋歸來所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給作為妻子的我，遞休書。他卻不知道，
我是一條修煉了千年的青蛇精。1.我叫柳青璃。是條修煉了快一千年的青蛇。
這身份藏得嚴嚴實實。連我最親近的人，當朝大將軍陸驍，都毫不知情。
他只知道我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性子溫順，一手操持著將軍府上下。侍奉公婆，
教養女兒蕓兒。七年了。日子像溪水一樣平靜流淌。直到那天的馬蹄聲踏碎了安寧。
陸驍回來了。府門外喧天的鑼鼓和歡呼幾乎掀翻了屋頂。我牽著五歲蕓兒的小手。
心在腔子里擂鼓。喜悅像春水般汩汩往外冒。蕓兒興奮得小臉通紅。
一個勁兒地踮著腳往外張望：“娘！爹爹！爹爹回來啦！”我按住雀躍的女兒。
理了理自己特意換上的新衣襟。唇角壓不住笑意。闊別一年，思念早已熬成了濃稠的蜜糖。
沉重的府門轟然洞開。刺目的天光涌了進來。陸驍一身玄黑重甲，跨坐在高頭大馬上。
依舊是那個睥睨沙場的英武將軍。陽光勾勒著他硬朗的輪廓。風塵仆仆，卻蓋不住一身銳氣。
“夫君！”我拉著蕓兒往前迎了兩步。聲音里浸滿了重逢的甜。陸驍的目光掃了過來。
那眼神，像寒冬臘月里兜頭澆下的冰水。凍得我骨頭縫都在打顫。沒有一絲溫度。
沒有半點笑意。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漠然。甚至……帶著點厭倦的打量。我的心猛地一沉。
笑容僵在臉上。他翻身下馬，動作利落。就在他高大的身軀挪開之后。露出了后面那個身影。
一個穿著桃紅薄紗裙的女子。正柔弱無骨地依偎在他的副將旁邊。被他親手攙扶著下了馬。
那女子身段妖嬈。眼波流轉間盡是媚態。像一條艷麗卻帶著毒刺的花藤。她一下地，
就怯生生地貼近了陸驍身側。一只涂著蔻丹的手，輕輕揪住了陸驍腰間冰冷的佩劍劍鞘。
一股濃烈到刺鼻的廉價脂粉香。瞬間蓋過了他身上熟悉的、混合著汗水和鐵銹的沙場氣息。
整個前院剎那間鴉雀無聲。所有的歡呼和喜悅都被掐斷了喉嚨。下人們驚愕地張大了嘴。
連原本準備上前攙扶老將軍和老夫人的仆婦，都僵在了原地。蕓兒也感覺到了不對勁。
小手緊緊攥著我的衣角。仰著小臉，大眼睛里滿是困惑和不安：“娘……爹爹旁邊那個是誰？
”我喉嚨發緊。一個字也答不出來。目光死死釘在陸驍臉上。想從他眼中找出一絲玩笑。
一絲無奈。哪怕是半分被脅迫的痕跡。沒有。什么都沒有。只有一片令人心寒的冰冷。
陸驍無視了我近乎哀求的眼神。也忽略了女兒稚嫩的疑問。他攬住那紅衣女子的肩。
動作帶著一種刻意宣示的占有。他清了清嗓子。那聲音不高，
卻像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諸位。”他環視著噤若寒蟬的眾人。目光最終落在我身上，
冰冷得不帶一絲波瀾。“我陸驍，今日帶回了媚如煙。”他頓了頓，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她將是我將軍府未來的女主人。”我的世界。
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轟然坍塌。“至于柳氏青璃……”他微微側頭。
似乎連看我一眼都覺得多余。旁邊的親兵立刻會意。捧著一個托盤快步上前。
上面赫然放著一紙墨跡淋漓的文書。“你嫁入陸家七年，無所出，且性情善妒，不堪為宗婦。
今日，我陸驍便休了你！”2.“休書”二字，像驚雷炸響在我耳邊。眼前陣陣發黑。
腿腳軟得幾乎站立不住。“爹爹！”蕓兒猛地掙脫我的手。帶著哭腔撲了過去。
小小的身子抱住陸驍冰冷的腿甲。“爹爹不要休娘親！娘親沒有錯！蕓兒是娘親生的啊！
”她的小手徒勞地拍打著堅硬的甲片。眼淚大顆大顆滾落。陸驍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但那只攬著媚如煙的手，卻收得更緊了。他低頭看了一眼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兒。
那眼神復雜得如同深潭。有痛楚飛快地掠過。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隨即，
被更深的寒冰覆蓋。他猛地抽出被蕓兒抱住的腿。力道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蕓兒被他帶得一個趔趄。小小的身子向后倒去。我魂飛魄散。
撲過去一把將女兒緊緊摟在懷里。孩子在我懷中哭得渾身發抖。像只受驚的小獸。“驍兒！
你……你這是做什么！”陸老夫人顫抖的聲音響起。她和陸老將軍被下人攙扶著，
終于擠到了前面。老夫人看著哭得凄慘的蕓兒。
又看看面若冰霜的陸驍和他身邊那個妖妖調調的媚如煙。老臉煞白，嘴唇哆嗦著。
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抱著蕓兒，含淚望向公婆：“父親！母親！
青璃自問嫁入陸家，從未有過半分懈怠，孝順二老，操持家務，教養蕓兒，何來‘無所出’？
又何來‘善妒’？夫君他……他定是被這女子一時迷惑！求二老為兒媳做主啊！
”陸老夫人避開我祈求的目光。臉上是掙扎和為難。她看看兒子那副鐵了心的模樣。
再看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孫女。最終長長嘆了口氣，移開了視線。
陸老將軍更是重重地“哼”了一聲。背過身去，一副眼不見為凈的樣子。“青璃啊，
”陸老夫人終于開口。聲音干澀無力。“驍兒他……他如今是朝廷重臣，
咱們陸家的門楣……唉，男人家，有時候圖個新鮮，也是有的。你……你看開些吧。
驍兒既然寫了休書，你……你就……”后面的話，她沒再說下去。但那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
心，徹底沉到了無底深淵。原來，所謂的公道，在親兒子面前，一文不值。連我的蕓兒，
也無法撼動他們偏袒的心。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里。一道清亮又帶著沖天怒氣的女聲。
像利劍般劈開了死寂：“放屁！全是放屁！”眾人驚愕回頭。只見一道碧影如風般卷了進來。
正是我的妹妹，柳碧瑤。她一身水綠勁裝。明艷的臉上此刻布滿寒霜。
一雙杏眼幾乎要噴出火來。她幾步就沖到了捧著休書的親兵面前。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時。
劈手奪過那紙休書！3.“陸驍！你還有沒有良心！”碧瑤的聲音尖銳得像刀子。
直直刺向那個冷面將軍。“我姐姐嫁給你七年，當牛做馬！孝順你爹娘，
操持你陸家這偌大的門庭！蕓兒都五歲了，你竟敢說她‘無所出’？你瞎了嗎！
”她越說越氣，聲音拔得更高。“‘善妒’？我呸！你以前那些通房丫頭，
我姐姐何曾為難過一個？哪次不是好生送走？如今你倒打一耙，為了這么個下賤的娼妓，
就要休棄糟糠之妻？”她猛地揚起手中的休書。當著所有人驚駭的目光。雙手用力一扯！
“嗤啦——！”刺耳的撕裂聲響起。那紙決定我命運的休書。
在她手中瞬間化作漫天飛舞的碎屑！“這休書，我們不認！”碧瑤將碎紙狠狠往地上一摔。
拉起我的手。護在我和蕓兒身前。對著陸驍和他身邊臉色發白的媚如煙。斬釘截鐵。“陸驍，
你今日若執意要休妻，除非從我柳碧瑤的尸體上踏過去！”陸驍的臉。在漫天紙屑中，
陰沉得如同暴風雨前的天空。他看著碧瑤。又看看我。那眼神里的冰冷，幾乎要凝成實質。
他沒有斥責碧瑤的放肆。反而伸手。將旁邊微微發抖的媚如煙更緊地摟入懷中。
動作帶著一種無聲的宣告和回擊。“不認？”他嘴角勾起一抹極冷的弧度。聲音不高，
卻字字誅心。“柳青璃，你聽好。休書，我陸驍既然寫了，就作數。你，不再是將軍夫人。
媚如煙，才是我陸驍要明媒正娶的妻！”他摟著媚如煙。轉身就往內院走。
丟下一句冰冷刺骨的話：“念在舊情，容你在府中暫住幾日，收拾好你的東西，
帶著你生的女兒，滾出將軍府！”那“滾”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心上。
碧瑤氣得渾身發抖。還想沖上去理論。被我死死拉住。我抱著哭累了的蕓兒。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沒讓自己當場倒下。看著陸驍擁著媚如煙決絕離去的背影。
看著他父母沉默著跟隨的身影。巨大的悲慟和屈辱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
碧瑤幾乎是半拖半抱地將失魂落魄的我弄回了我們居住的小院。一關上房門。
她就再也壓不住那股沖天的怒火。“姐！你攔我做什么！”碧瑤在房間里焦躁地踱步。
像一頭被激怒的小豹子。周身散發著冰冷的妖氣。房間里溫度驟降。“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還有那個不知廉恥的娼婦！他竟敢這樣對你！我去宰了他們！現在就去！
”她眼中泛起妖異的碧色。手掌一翻。一縷幽綠的妖火已在指尖跳躍。“碧瑤！
”我猛地撲過去。死死抓住她凝聚妖力的手腕。淚水終于洶涌而出。“別去！
別去……求你了……”“為什么！”碧瑤又急又痛。看著我蒼白的臉。“他都這樣了！休書！
當著所有人的面！他把你當什么了？把蕓兒當什么了？姐！你是修煉千年的青蛇！
不是任他揉捏的軟柿子！”“他以前……不是這樣的……”我搖著頭。
巨大的痛苦撕扯著我的心。眼前全是陸驍出征前。他抱著蕓兒在院子里教她認字。
陽光落在他肩頭。溫暖得如同昨日。他臨行前。深夜擁著我。一遍遍在我耳邊低語：“青璃，
等我回來。”那聲音里的繾綣和不舍。做不得假。“他出征前對我那么好……護著我，
疼著蕓兒……他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是不是被那個媚如煙用什么法子威脅了？
或者……或者中了什么邪術？”4.我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喃喃自語。
試圖為這翻天覆地的絕情尋找一個合理的解釋。碧瑤看著我近乎崩潰的希冀。
指尖的妖火漸漸熄滅。只剩下滿眼的痛心和無奈。“姐！你醒醒吧！哪有什么苦衷？
哪有什么邪術？他分明就是被那個狐貍精迷了心竅！變了心！你看他看那女人的眼神！
看他爹娘的態度！他們分明就是串通好的！想逼你走！”我無力地跌坐在榻上。
抱著熟睡中仍不時抽噎的蕓兒。心如刀絞。碧瑤的話像針一樣扎在心上。
可那些曾經溫暖的片段。又固執地在腦中回放。兩種力量撕扯著我。讓我無法呼吸。夜色。
如同濃稠的墨汁。沉沉地潑灑下來。小院里一片死寂。
只有蕓兒在睡夢中偶爾發出的不安囈語。篤、篤、篤。輕微的敲門聲響起。
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我和碧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警惕。這么晚了，
會是誰？碧瑤示意我別動。自己悄無聲息地掠到門邊。猛地拉開了門。門外站著的。
赫然是媚如煙。她換了一身素凈些的月白衣裙。卸去了白日里濃艷的妝容。
在昏暗的廊下燈光里。竟顯出幾分楚楚可憐來。她手里端著一個托盤。
上面放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湯羹。“姐姐……”她怯生生地開口。聲音又軟又糯。
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討好。“這么晚了，打擾姐姐歇息，媚如煙實在過意不去。
”她微微屈膝行了個禮。目光越過碧瑤。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悲憫的同情。
碧瑤像一堵墻似的擋在門口。眼神冷得像冰：“你來干什么？這里不歡迎你！
”媚如煙似乎被碧瑤的冷硬嚇到了。瑟縮了一下。
眼圈瞬間就紅了：“碧瑤妹妹別誤會……媚如煙……媚如煙是真心想來看看姐姐的。
”5.她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哭腔。“姐姐今日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媚如煙這心里……實在難受得緊。”她往前湊了湊。試圖繞過碧瑤進來。碧瑤冷哼一聲。
寸步不讓。媚如煙無法。只好站在門口。對著我。語重心長。情真意切。“姐姐，
媚如煙知道您心里苦。將軍他……他心里其實也未必沒有姐姐的位置。只是……男人嘛，
尤其是像將軍這樣位高權重的男人，有時候圖個新鮮，也是難免的。”她觀察著我的臉色。
聲音越發懇切。“姐姐這樣拖著，名不正言不順地留在府里，
看著將軍與媚如煙……心里豈不是更苦？對蕓兒小姐的成長也不好呀。”她頓了頓。
仿佛下了很大決心。“姐姐，不如……您就答應和離了吧？將軍說了，念在舊情，
定不會虧待姐姐和蕓兒小姐。金銀細軟，田莊鋪面，都隨姐姐挑。您拿著這些，
帶著蕓兒小姐離開這個傷心地，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總比在這里……看著我們恩愛，惹自己傷心強呀，是不是？”她的聲音溫溫柔柔。
話語聽起來句句為我著想。充滿了“善意”和“體貼”。碧瑤聽得火冒三丈。正要發作。
我卻緩緩抬起了頭。所有的痛苦、掙扎、懷疑。
在媚如煙這番看似掏心掏肺、實則字字誅心的“勸解”下。突然沉淀了下去。
化作一股冰冷的清醒。她那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得意和算計。在我這千年蛇妖的眼中。
清晰得如同掌上觀紋。我輕輕拍了拍碧瑤緊繃的手臂。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
我慢慢站起身。走到門口。隔著碧瑤。目光平靜地落在媚如煙那張精心修飾過的臉上。
“媚如煙，”我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柔和。卻像淬了毒的冰針。
“收起你這副假仁假義的嘴臉。這里沒有姐妹，只有正室與外室。你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
省省吧。”媚如煙臉上的柔弱表情瞬間僵住。眼中閃過一絲被戳穿的狼狽。我往前逼近一步。
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只要我柳青璃不點頭，不畫押，
你就永遠是個見不得光、上不得臺面的玩意兒！想踩著我當將軍夫人？做你的春秋大夢！
”6.我微微傾身。一字一頓。清晰地吐在她臉上。“現在，立刻，給我滾出去！
”最后三個字。裹挾著一絲無意間泄露的妖氣。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媚如煙身上。
媚如煙嚇得渾身一抖。手里的托盤“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湯汁潑灑了一地。她臉色煞白。
嘴唇哆嗦著。精心維持的可憐相徹底碎裂。只剩下惱羞成怒的怨毒。她惡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再不敢多說一個字。轉身提著裙子。狼狽不堪地逃進了黑暗里。碧瑤“砰”地一聲關上門。
長長舒了口氣。回頭沖我豎起大拇指：“姐！就該這樣！懟得漂亮！看她那副嘴臉，
真當別人都是傻子！”我靠在冰冷的門板上。身體里的力氣仿佛被剛才那番話抽干了。
看著地上狼藉的湯汁。心頭涌上的不是快意。而是更深的疲憊和悲涼。陸驍。
這就是你帶回來的人嗎？休書的風波。像一塊巨石砸進將軍府這潭死水。
表面似乎暫時恢復了平靜。但那沉滯壓抑的氣氛卻無處不在。我成了府里最尷尬的存在。
下人們見了我。眼神躲閃。連請安都透著小心翼翼。公婆更是避而不見。
媚如煙在陸驍面前依舊是那副柔弱無骨、千嬌百媚的模樣。但背過身去。
那怨毒的眼神就像淬了毒的針。時不時刺向我。暮春時節。園子里的花開了大半。
我帶著蕓兒在假山旁的池塘邊看魚。蕓兒拿著小網兜。咯咯笑著去撈水面上漂浮的花瓣。
小臉上終于有了點往日的歡快。“哎呀，將軍您看！這園子里的花呀，開得真熱鬧！
”一個矯揉造作的聲音自身后響起。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陸驍一身常服。
被媚如煙親昵地挽著胳膊。正沿著小徑踱步過來。媚如煙的目光像黏膩的蛛絲。
纏繞在我和蕓兒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她伸出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
假意拂過一叢開得正盛的芍藥。聲音又甜又膩。卻字字帶刺。“不過呢，這花啊，
開敗了就該及時剪掉。占著地方礙眼不說，還擋著新花的光，影響新花生長呢~”她說著。
意有所指地瞟了我一眼。嘴角噙著一絲惡毒的笑。蕓兒敏感地察覺到了氣氛不對。
小手抓緊了我的衣角。怯怯地躲到我身后。陸驍的腳步頓住了。他順著媚如煙的目光看過來。
眼神在我臉上一掠而過。依舊是那片化不開的冰湖。沒有任何表示。
仿佛我只是路邊一塊無關緊要的石頭。心口像是被冰錐狠狠扎了一下。我深吸一口氣。
彎腰將蕓兒抱了起來。穩穩地摟在懷里。然后。我轉過身。
目光平靜地迎上媚如煙挑釁的視線。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他們耳中：“野花再香，
終究是野的，根基淺薄，經不得風雨，更登不得大雅之堂。”7.我輕輕拍了拍蕓兒的背。
像是在安撫她。又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蕓兒乖，水邊風涼，魚也看夠了，我們回房去。
”說完。我抱著女兒。目不斜視地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腳步沉穩。脊背挺直。
沒有半分停留。也沒有再看陸驍一眼。媚如煙精心準備的挑釁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臉上那得意的笑容瞬間僵住。變得扭曲。一口銀牙幾乎要咬碎。
我能感受到身后那兩道怨毒得幾乎要噴出火的目光。死死地釘在我的背上。陸驍依舊沉默著。
像一尊沒有表情的雕像。午膳時分。我特意在廚房忙活了近兩個時辰。
燉了一盅陸驍從前最喜歡的參湯。那熟悉的味道。曾是我和他之間溫暖的紐帶。
我抱著最后一絲微弱的希望。也許……也許這熟悉的味道。能喚醒他一點什么？我端著托盤。
走向膳廳。還未進門。就聽見里面媚如煙嬌滴滴的笑聲和公婆刻意迎合的說話聲。膳廳里。
主位上坐著陸老將軍和陸老夫人。陸驍坐在他們下首。媚如煙則緊挨著陸驍。
半個身子都快倚在他身上。桌上菜肴豐盛。氣氛竟有幾分其樂融融。
唯獨沒有我和蕓兒的位置。我腳步頓在門口。心一點點沉下去。蕓兒跟在我身邊。
小手緊緊拉著我。大眼睛里滿是委屈和不解。媚如煙眼尖地看到了我。
尤其是看到了我手中那盅湯。她眼中閃過一絲惡毒的精光。忽然“哎喲”一聲。
像是要站起來布菜。身體卻“不小心”地猛地朝我這邊一歪！“嘩啦——！”托盤被打翻。
滾燙的參湯整個潑灑出來！大半澆在了我端盤子的手臂和裙擺上。8.瞬間燙紅了一片。
火辣辣地疼。還有幾滴飛濺出去。落在了媚如煙自己白皙的手背上。“啊！
”媚如煙夸張地尖叫起來。捂著手背。眼淚說來就來。“好燙！姐姐！
你……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啊！”我手臂刺痛。裙擺濕透。狼狽不堪。卻強忍著沒有出聲。
蕓兒嚇得哭了起來。陸驍猛地站起身。目光先是掃過媚如煙被燙紅的手背。眉頭緊鎖。然后。
他才看向我。看著我濕透的、沾滿油污的裙擺。還有手臂上明顯的紅腫。他的嘴唇動了動。
似乎想說什么。“哎呀，驍兒，快看看媚如煙的手！”陸老夫人急切的聲音打斷了他。
“都紅了！快拿涼水來敷敷！
”陸老夫人和陸老將軍的目光都聚焦在媚如煙那點微不足道的紅痕上。
對我這邊的狼狽視若無睹。媚如煙靠在陸驍身邊。抽抽噎噎。一邊享受著陸驍的“關切”。
一邊抬起淚眼。挑釁又得意地看著我。嘴里卻說著虛偽的話。“將軍，老夫人，
別怪姐姐……姐姐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這湯……”她瞥了一眼地上狼藉的湯盅碎片。
輕飄飄地說。“將軍如今只愛喝我燉的清湯呢，姐姐這湯，怕是……不合將軍口味了。
”陸驍聽了這話。原本看向我的那點復雜情緒瞬間消散。重新恢復了冰冷。他不再看我。
低頭對媚如煙說：“無礙就好。來人，把這里收拾了。”語氣平淡。
仿佛地上打翻的只是一碗白水。我站在原地。手臂的灼痛遠不及心口的萬分之一。
蕓兒的哭聲像小刀子一樣割著我的心。我慢慢蹲下身。從袖中抽出手帕。沒有理會任何人。
也沒有去看陸驍冷漠的臉。只是仔仔細細地擦拭著裙擺上黏膩的湯汁。“無妨，”我低著頭。
聲音異常平靜。聽不出絲毫波瀾。像是在對自己說。又像是在回應媚如煙那番話。
“臟了的東西，洗洗就好。”我頓了頓。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掠過媚如煙那張做作的臉。
唇角甚至勾起一絲極淡的、冰冷的笑意。“倒是妹妹要當心些。參湯大補，
虛不受補的人喝了，容易氣血上涌，七竅生煙呢。妹妹身子弱，更該注意才是。
”媚如煙臉上那點虛假的淚痕和得意的笑容。在我這句意有所指的話下。瞬間僵住。
繼而變得鐵青。9.她大概沒料到。到了這種地步。我還能如此冷靜地反唇相譏。
陸驍扶著媚如煙坐下的動作也頓了一下。他再次看向我。
眼神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劇烈地翻涌了一下。像投入石子的深潭。
但轉瞬又被更深的冰層覆蓋。他最終什么也沒說。沉默地坐了回去。五天后的一個午后。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書房的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我正握著蕓兒的小手。
在宣紙上一筆一劃地教她寫她的名字“蕓”。小丫頭學得很認真。小臉繃得緊緊的。
“蕓兒寫得真好，有娘親的風骨了。”我微笑著鼓勵她。就在這時。書房的門被推開了。
陸驍和媚如煙走了進來。媚如煙嬌聲道：“將軍，您上次說的那本兵書，
我瞧著像是落在書房了，媚如煙陪您來找找？”陸驍“嗯”了一聲。
目光掃過書案旁的我和蕓兒。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并未阻止媚如煙。
媚如煙像只花蝴蝶似的在書架間裝模作樣地尋找。眼神卻時不時瞟向書案。
她很快“發現”了蕓兒寫的字。扭著腰肢湊過來。拿起那張墨跡未干的宣紙。“哎呀！
”她故作驚訝地贊嘆。“蕓兒小姐的字寫得可真秀氣！瞧瞧這筆畫，柔柔的，
真像姐姐的字呢！”她話鋒陡然一轉。帶著刻意的惋惜。“可惜呀……就是太柔了，
少了點將軍那股子殺伐決斷的英武之氣。”她放下紙。目光轉向我。
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勸導”。聲音甜得發膩。“姐姐，你說，女孩子家家的，
學這些舞文弄墨的做什么用呢？將來長大了，不還是要嫁人，伺候夫君，生兒育女？
學得再好，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沒什么大用處的。姐姐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她這番話。
明著是“勸導”。實則句句都在貶低我教女兒讀書認字的行為。更是在蕓兒面前。
赤裸裸地否定我這個母親的價值！蕓兒雖然年紀小。卻也聽懂了媚如煙話里的輕視。
她小嘴一癟。眼眶立刻紅了。委屈地看向我。小手緊緊抓著我的袖子。
一股怒火猛地沖上我的頭頂！針對我，我可以忍。但把惡毒的爪子伸向我無辜的女兒。
觸碰我最后的底線。絕無可能！10.我霍然起身。一把將蕓兒拉到我身后。
用自己的身體牢牢護住她。我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平靜淡然。而是像淬了寒冰的利刃。
直直刺向媚如煙那張虛偽的臉！“女子讀書明理，知榮辱，辨是非！”我的聲音不高。
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度。在安靜的書房里回蕩。“方能自立自強，
不依附于人，更不會以色侍人，自輕自賤！這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我低頭。
看著蕓兒懵懂又委屈的小臉。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蕓兒，記住娘的話。我們女子，
頂天立地，不靠任何人施舍！懂了嗎？”蕓兒含著淚。用力地點著小腦袋：“蕓兒記住了！
”媚如煙被我這一番鏗鏘有力、直戳她痛處的話噎得滿臉通紅。張口結舌。
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她大概以為我還是那個可以隨意揉捏的軟柿子。
沒料到我護犢之心如此決絕鋒利。她只能求助似的看向陸驍。眼神里充滿了怨毒和委屈。
陸驍站在書架旁。手里拿著一本書。卻沒有翻開。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
落在我護著蕓兒那毫不退縮的姿態上。那眼神深處。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情緒。有震驚。
有掙扎。甚至有一絲極其隱晦的……痛楚？但最終。那點微光還是被更深的冰冷和疲憊覆蓋。
他移開視線。沒有看媚如煙。也沒有看我。只是淡淡地說：“找到了，走吧。
”便率先轉身離開了書房。媚如煙狠狠瞪了我一眼。跺了跺腳。不甘心地追著陸驍出去了。
書房里只剩下我和蕓兒。我緊緊抱著女兒小小的身體。感受著她微微的顫抖。
心頭的怒火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悲哀和越來越濃烈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