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村子不大,路還是土路,道路兩旁稀疏栽種著幾棵楊樹,蟬鳴聲一陣一陣,裹著初夏有些燥熱的空氣。
豎起耳朵聽,似乎還能聽到不知誰家婦人訓斥自家頑皮小孩的聲音……
看到的、聽到的一切都屬于八零年代。
季聽言在原地愣怔了半晌,突然握起拳頭,在心里做了個計劃。
她要高考!
這個時候,高考的浪潮已然達到高峰,正是國家教育事業(yè)突飛猛進、奮起直追的時候,她要參加高考,要當大學生,要進城參加工作!
她才不要永遠被困在村子里,被改革開放的浪潮甩在后面,被奇葩后媽和親爹磋磨,最后稀里糊涂嫁人生娃,當一輩子腳踏黃土背朝天的農民。
她上輩子可是醫(yī)學博士呢!導師都夸她是難得一見的天才!
通過一個小小的高考那不是輕而易舉嗎?
這樣想著,季聽言瞬間干勁滿滿,望著月明星稀的晴朗夜空,心說自己一定要在這八十年代闖出自己的一片天來。
考大學,賺大錢,然后再找個長得俊身材還好的男人過日子,一輩子吃香的喝辣的!
奇葩親戚和未婚夫都見鬼去吧!
季聽言被自己的雄心壯志振奮得眼睛咔咔往外放光,剛準備往家走,就聽到不知哪里傳來的女人的痛苦悶哼聲。
還別說,在這漆黑的夜里,還真挺嚇人。
季聽言咽了口唾沫,出于醫(yī)生的職業(yè)本能,她還是循著聲源走了過去。
草垛旁邊,一個大肚子女人坐在地上,捂著肚子臉色發(fā)白,很難受的模樣,一旁還有挑子和水桶,水灑出來大半。
季聽言連忙走過去,要將女人扶起來。
“大姐,你怎么了,沒事吧?”
那女人抬眼看到是她,愣了一下下意識躲開她的手,似乎并不想跟她有接觸。
季聽言一開始還有點沒頭緒,想一想自己流傳已久的克夫克子克親娘的災星名號,忍不住了然苦笑。
原主還真是人見狗嫌啊。
但眼下明顯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季聽言不由分說握住女人粗糙的手腕,搭上她的脈搏,凝神片刻后道:
“大姐,我如果沒猜錯的話,你已經懷孕九個半月,并且近一個月來,下面總有見紅吧?”
女人一開始還在掙扎,對這村里人見人怕的晦氣之人十分忌憚。
然而聽到季聽言無比精準地說中了她的情況,她瞬間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咋知道的?俺下面見紅的事?”
季聽言手指在她手腕上點了兩下,道:“你的脈象告訴我的,胎盤位置不好,所以才會出血見紅。”
女人震驚。
她只聽說季家的大閨女出生時渾身發(fā)黃,一落地就克死了親娘,誰靠近她都會倒霉,還從沒聽說過她會把脈,還把得這么準,說得有理有據的。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抽回了自己的手,強撐著爬起來,挑起水桶就走。
如果讓婆婆知道她跟災星說話,還讓她搭了脈,一定又要罵她。
而且她還得快些把水挑回家呢。
眼見女人挑著水桶要離開,季聽言忍不住勸阻道:“大姐,你都這個月份了,怎么還自己挑水,你家男人呢?”
女人低聲道:“都是這樣過來的,照常挑水下地洗衣做飯,只是懷了孩子而已,又不是揣了金疙瘩?!?/p>
說話時她疲憊地垂著眼睛,一臉麻木和忍讓。
季聽言看著她,奇怪的畫面再次在腦海中閃過。
簡陋的屋子里,到處彌漫著血腥氣,婦人哭聲震天,坐在地上狠命捶著胸口。
“老天爺,我命咋這么苦啊,好不容易給兒子娶個媳婦兒,伺候到懷胎十月……”
“結果臨到頭了孩子生不下來,一尸兩命,你是不是要逼死我這老婆子才滿意啊?”
而床上,下身一片鮮紅、早已經死去的女人正長著眼前這位大姐的臉。
那死不瞑目的模樣嚇得季聽言心下一顫,下意識抓住了即將要離開的女人的衣袖。
女人掙了掙,沒掙開,有點急了:“你快放開我!”
“大姐?!?/p>
季聽言模樣無比嚴肅:“你一定要記住我的話,這幾天不要做重活兒,更不要挑水,好好護著肚子?!?/p>
“如果可以的話,臨盆那天叫個有經驗的大夫過來,或者干脆去診所里生,聽到了嗎?”
聽著她這番話,女人忍不住苦笑起來,覺得無法理解:“哪有這么金貴?家里活兒多著呢?!?/p>
“再說了,村里女人生孩子都是找個接生婆就行,哪有那個閑錢去醫(yī)院?你快放開我,回去晚了,婆婆要不高興了?!?/p>
季聽言無法確定自己看到的畫面是真是假、會不會真的發(fā)生,但那可是一大一小兩條命,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她苦口婆心,還想再多勸兩句:“大姐,你也說了你有見紅不是嗎?小心一點總歸沒有壞處?!?/p>
“這水以后也別挑了,你和肚子里的孩子還不比這挑子水重要嗎?女人要學著自己心疼自己……”
話音未落,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便將她打斷。
“俺家媳婦兒有沒有人疼,用得著你這個喪門星管?”
季聽言抬頭望去,一個穿著黑色補丁褂子、裹著頭巾的小腳老太太正站在幾步之外瞪著她,耷拉下來的眼皮和嘴角顯得很兇,總之不是好相處的長相。
一看到她,女人便慌慌張張推開了季聽言,向后退一步,跟她拉開了距離,小聲叫了句:“……娘,你咋來了。”
老太太恨鐵不成鋼道:“我咋來了?還不是怕你個沒腦子的走夜路撞鬼,被人傳了一身晦氣都不知道,還連累我那沒出生的大孫子嗎?!”
女人被罵得低著頭,逆來順受的模樣,半分不敢為自己辯解。
老太太顛著小腳走過來,一把推開季聽言,往前推了女人一把,粗聲粗氣道:“快回家!等半天等不來你挑的水,一點用都沒有!”
女人捧著肚子,任勞任怨挑起了水。
季聽言本來本著尊老愛幼的良好美德,即便老太太拐著彎兒罵自己,她也準備一只耳朵聽一只耳朵過了。
但見老太太還讓大著肚子的女人挑水,她實在是有點看不下去了。
“我說王老太,您家要是實在缺水的話,可以上我家去借,何苦讓孕婦大著肚子摸黑挑呢,萬一出點事那不是太不值當了嗎?”
季聽言本來是好意相勸,誰知王老太一聽這話就炸了,當即吊著眼睛瞪她,指著她的鼻子罵道:“喪門星你咒誰呢?再亂說話小心我撕爛你的嘴!”
“再說了,她是我兒媳婦兒,我是她老娘,讓她挑水怎么了?她不挑難不成還讓我挑?!”
季聽言無語道:“你家兒子不是在嗎?讓他挑?。 ?/p>
王老太理直氣壯道:“我兒子干了一天活兒,累了一天,憑什么讓他挑?”
她指著一旁沉默不語的女人,顯然已經不滿許久:“她懷個孩子隊里的活干不了,地里的活兒干不了,連挑子水都不能挑,難不成還要我把她當個菩薩供起來?!”
季聽言從沒聽過這么無理取鬧的話,一時都有些愣住了。
倒是一旁的女人連忙小聲道:“能挑的,我能挑的。”
季聽言急了:“你能挑什么能挑?你都見紅了,怎么能拿自己的身體冒險呢?”
王老太一聽頓時變了臉色,連忙揪著女人的衣服問道:“什么?!見紅?你怎么這么沒用,我成天好吃好喝地伺候你,你連我大孫子都懷不好,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女人被打了幾下,眼睛含著淚,最終還是不敢說真話,看向季聽言道:“你別亂說,我好著呢,什么見紅不見紅,根本沒有的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