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機緣,巧合夏季的暴雨過后,是更加冗長的悶熱,
像流動的空氣被包裹進潮濕黏膩的塑料袋,在密不透風中逐漸窒息。姜梔站在路旁,
黑色口罩遮住大半個臉,她有些焦躁地望著遠處零星的幾個車輛,碎發貼在額角,
濃密的黑色長睫垂下,顯得整個人有些孤單可憐。“還有五分鐘到。
”低沉磁性的嗓音通過手機電流傳到姜梔的耳畔,帶著安撫性,她的車子半路出了故障,
迫不得已叫了附近的車行。沒過一會兒,一輛黑色的雅閣停到姜梔的身邊,
下來的人穿著不太干凈的深色連體工裝,頭發干凈利落,身形高挑,他朝姜梔的方向點點頭,
示意自己去看看車的情況。22歲的姜梔怎么也想不到,她托關系四處打聽了那么久的人,
此刻活生生站在她的面前。天熱的令人發暈,四年的時間改變了太多,
多到她有些不敢認:“李燁?是你,對嗎?”姜梔的聲音發顫,
她握著手機的手有些發抖地拽住李燁,手機半懸在空中搖搖欲墜。
李燁面無表情地抽出自己的胳膊:“不是,你認錯人了。”他走到車前檢查狀況,
拿出工具沉默寡言的開始修理。“我一直在找你,找了很久”姜梔有些無措的走到他身旁,
語氣急切,隔著一段距離,看他有條不紊的動作:“你什么時候有空?
我們可以加個聯系方式嗎?你要是修完車沒事,我們可以找個地方聊聊嗎?還有,
你是什么時候…”出獄的?“姜梔!”李燁朝她重重喊了一聲,打斷她未講完的話,
好像剛剛說認錯人的不是他。他語氣很冷:“我們現在沒什么交際的必要了。
”他手中握著扳手,銀色的,經過陽光的反射,發出刺眼的白光,姜梔眼睛一痛,胸口發悶,
聽到他又說:“不是嗎?”不是的,不是的!這三個字被哽在喉嚨中,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姜梔只能在心里不斷重復。等待的時間變成了捻磨的麻線,繞過他們酸澀起伏的過去,
粗糙的表皮扎的人生疼,她毫不在意的祈求,希望能夠將兩個人再次捆住。
雅閣的車門突然被拉開,李燁發動汽車,他單方面砍斷了麻線,無聲地豎起屏障,
毫不留情地斬斷了姜梔的妄想,只留給她汽車開遠的影子。
02 回憶的后遺癥“媽媽要出去一趟,這些錢你拿著。”姜怡抬起涂著紅色指甲油的手,
摸了摸姜梔的腦袋,笑得很溫柔:“自己呆在家要聽話知道嗎?如果實在有辦不了的事呢。
”她裝作思考的樣子,兩個手放到姜梔瘦弱的肩膀上,
往前傾了傾身:“那你就敲敲對面的門,把錢遞給開門的人,讓他幫下咯。
”姜梔小手里攥著皺巴巴的錢,盯著姜怡眼角畫的向外勾起的黑色眼線,小幅度地點點頭,
看著姜怡轉身踩著高跟鞋離開。盡管這不是媽媽第一次出去了,
但是姜怡仍然每次都重復這些話,姜梔卻從來沒有提醒過她。
她渴望姜怡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就好像這樣做,媽媽就能夠多想念一點她。
姜梔像往常那樣,跑出狹小擁擠的客廳,站在堆滿雜物沒有圍欄的陽臺上,
踮著腳去看姜怡跟著她不認識的叔叔走出這座破敗又臟亂的筒子樓。
隔壁的生銹掉漆的綠色鐵門發出咯吱一聲,李燁的身影出現在姜梔眼前,
他把熱乎的肉包子往前遞,咧著嘴笑:“梔梔,我剛去買的,你快吃。”“你看。
”姜梔一邊把手里皺巴巴的錢放到李燁的手心里,一邊咬著肉包子開心道:“我們又有錢了。
”“我爸這幾天在廠里值班,走之前也給了我一些。
”李燁把另一只手伸到口袋里掏出那些錢,把他們合并在一起放到地下。
姜梔把吃完包子剩下的塑料袋扔到那堆像垃圾的雜物里,拍拍手,和李燁一起坐在地上,
數有多少錢。他們像搭伙過日子的小大人,努力學習著周圍成年人的樣子,
認真嚴肅的計劃他們以后的生活,然后慶祝般的,兩個人緊緊抱住彼此,
兩具瘦骨嶙峋的身體貼在一起,能夠清晰感受到對方快速跳動的心臟。
那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真實。姜梔猛得在床上睜開眼,
在一片漆黑中調整呼吸,慢慢抽離剛剛的夢境,她滿身冷汗,心臟劇烈的跳動,
她按開床頭燈,吃了顆褪黑素,重新躺了回去。自從那天的不歡而散后,
姜梔總是忍不住想到過去。對她來說,回憶曾經是一件快速又簡單的事情,
姜梔清楚故事的劇情走向,記得筒子樓爬滿整面墻的爬山虎,
橫跨各處的彩色晾衣桿和傍晚十分濃郁的飯香。但夢境不受控制,強硬逃避痛苦的結果,
是遭到后遺癥的反噬,她又想到了李燁。
03油甘果味的夏天記憶中的筒子樓被隱藏在四季常青的香樟樹后,露出泛黃的一角,
蒼勁有力的枝干延伸的很長,濃密的綠葉把陽光切割成碎片,一塊一塊的落在了地上。
它像是被繁華都市遺棄的上個世紀,忘記了向上發展,停留在歲月漫長的過去,
惶恐的等待著,直到被發現摧毀,徹底消失。“李燁,我想吃雪糕。”姜梔趴在作業本上,
無精打采地晃著手中的筆,她扭過頭,把臉朝向廚房的方向。李燁從廚房里探出頭,
天氣太熱,廚房里熱火朝天,他在里面悶的滿頭大汗,手里炒著菜,
聽不清姜梔的話:“什么!你聲音太小了!聽不見!”“我說!我、要、吃雪糕—!
”姜梔直起身子,扣上作業本,吸了口氣朝廚房里喊:“你聽見了沒有?
”碗筷的碰撞聲響起,李燁踢著人字拖,
穿著短褲和姜梔給他在地攤上買的15塊錢的白色老頭衫走出來,
手上端著菜:“聽見了也不能吃,該吃飯的時候就老老實實吃飯,吃哪門子雪糕。
”“那我吃完飯吃不行嘛。”姜梔把書本扔進了書包里,騰地方放晚飯,
看見那兩盤色澤鮮艷的菜,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李燁,你的手藝越來越牛了,
以后混不下去了完全可以去當大廚。那個廣告怎么說來著?”她的聲音突然故意柔下來,
變得甜甜膩膩,朝李燁拋了個媚眼:“遇到新東方廚師,
就嫁了吧~”李燁垂著眼看她朝自己翻了個白眼,又捏細嗓子用女鬼的聲音跟他說話,
氣的笑了一聲,把筷子塞到姜梔手里,勾了勾眉,露出兩個尖牙,痞痞的:“呦,
顯著您的能耐了。”姜梔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剛夾起一塊肉,鐵門突然砰的發出一聲巨響,
手一抖,肉掉在了地上,她心疼的望著那片浪費的肉。“怎么了?
”姜梔看到李燁眉眼斂去了笑意,整個人冷了下來,渾身透著狠厲,他們這里魚龍混雜,
各色各樣的人聚在一起,實在是不太安全。“你坐著,我去看看。”李燁剛靠近鐵門,
刺鼻的酒氣迎面撲了過來。他皺著眉躲了躲,用力拉開門,隔著防盜窗,
看到了趴在地上不停拍鐵門的李鋮,嗆人的酒氣比剛才還要濃,李燁猛的拉開鐵門,
蹲下去拽他:“爸!”“叔叔!”姜梔聽到響動,耷拉在腳邊的拖鞋來不及穿,
光著腳跑了過來,她也聞到了空氣中的味道,幫著李燁一起去拽:“怎么了這是?
喝了這么多酒?”李燁空出一只手攔住姜梔,沒讓她幫忙,他單手拽著李鋮,用了些勁兒,
把李鋮翻了個面,讓他仰躺在沙發上。利索地轉身去把姜梔的拖鞋拿過來,
輕輕扔到她腳邊:“穿上。”按照往常這樣做,姜梔肯定會不情不愿的懟幾句,
而現在她看著沙發的方向,驚慌失措地抓住了李燁的胳膊:“你爸爸,他這是發生什么事了?
”李燁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李鋮身上還穿著早上出門走時的工裝,
此刻皺皺巴巴的凌亂的貼在身上,眼周通紅還泛著青紫,嘴角帶著傷,這很顯然是被人打了。
李燁一瞬間繃緊了肌肉,跳動的心臟向外泵出的血液沸騰起來,燒過四肢百骸,
讓他產生了有種不顧一切沖出去的想法。“你先別沖動,等叔叔清醒了問問他。
”姜梔生怕李燁一氣之下跑去廠子里,抓住他的手又使了些力,沒敢放,
她安撫性的借著現在的姿勢捏了捏李燁的胳膊,試圖讓他放松:“我記得家里好像有蜂蜜水,
我去泡一杯給叔叔解解酒。你能不能去洗個帕子給叔叔擦擦?”沙發上的人突然有了動靜,
李鋮雙手痛苦的捂住臉,酒精麻痹了神經,讓他忘記了身旁站著的兩個十五歲的孩子,
他蜷縮著身子,不正常的發抖,痛苦的,咸澀的淚水順過指縫淌下來。“我…我工作沒了,
沒了!”他胡亂的翻身,從沙發上跌下來,
跪在地上抱著沙發撕心裂肺地哭喊:“什么都沒了!”兩個人被釘在了原地,半晌沒了動靜,
只有李鋮胡亂不堪的痛哭充斥在這個狹小的房子里,過了一會兒,姜梔吸了吸鼻子,
推了李燁一把:“快去吧。”“好,”再開口時,李燁的聲音有些干啞,他卸了力,
塌下身子,垂下眼皮轉身朝衛生間走去。李燁微彎著腰站在水池前,
小小的玻璃鏡就能照出整個空間,沁涼的水緩緩浸透帕子,李燁兩只手攥著它搓了搓,
毫無征兆的一滴水珠突然砸下來,落進了水池里,他怔怔地抬起頭去看天花板,
吶吶的想是不是又漏水了。視線有些模糊,李燁低頭時不經意間掃了眼鏡子,
瞧見了自己泛紅的眼睛,他挫敗地提了提嘴角,原來不是漏水,是他哭了。他擰干帕子,
轉過身后,看到了安靜站在衛生間門口的姜梔,她濕漉漉的眸子直直的望向自己。窗戶大開,
不知何時吹滿了香樟樹馥郁的清香,和淡淡的蜂蜜水的甜味融合在一起,
仿佛跌進柔軟的草坪里,然后下起了綿綿細雨。隱忍的情緒打開了閥門,便再也收不住,
李燁的眼淚浸濕了姜梔的衣肩。那天姜梔到最后也沒有吃上雪糕,冷掉的飯菜變得暗沉,
掉在地上的那塊肉也忘記了要扔進垃圾桶。這個夏天太長太長,久到像是被切開的油甘果,
漫天的苦澀聚集在一起,余下的回甘來不及感受便消散了。
04 山雨欲來風滿樓“我就說我能吃上雪糕叭!”姜梔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
坐在香樟樹下的秋千椅上,手上拿著老火炬,背后是琳瑯滿目的小賣鋪,她使勁兒扭了一下,
秋千上的繩索擰在一起,讓她輕輕松松調轉了方向,
朝著坐在收款臺前的李燁大喊大叫:“你干嘛不理我?”“我在算賬,大姐!
”李燁啪啪按著計算機,頭疼的看著賬本,嘴里叼著根棒棒糖,
把最后算出來的結果寫在賬本上,甩掉手中的筆,往后一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