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煙灰之謎加藤修平推開“法醫鑒定中心”厚重的不銹鋼門時，
鼻腔立刻被一股混合著消毒水、福爾馬林和某種難以名狀甜膩氣味的冰冷空氣灌滿。
這味道他早已習慣，如同習慣身上這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工作服。它像一層無形的殼，
把他和門外那個喧囂、溫熱的世界隔開。
走廊盡頭那扇門上的紅燈亮著——解剖室正在使用中。他瞥了一眼腕表，下午三點十七分。
比預定的時間晚了十二分鐘。遲到對加藤來說近乎一種失職，
尤其當里面躺著的是“那個男人”時。他快步穿過空蕩的走廊，
腳步聲在光潔的地磚上敲出單調的回音。推開解剖室的門，更濃烈的消毒水味撲面而來。
無影燈慘白的光線聚焦在冰冷的金屬解剖臺上，勾勒出一個被白色無紡布覆蓋的人形輪廓。
助手森下正背對著他，專注地整理著器械托盤，不銹鋼器具碰撞發出清脆而孤寂的聲響。
聽到門響，森下轉過身，年輕的臉龐在強光下顯得有些蒼白，
鏡片后的眼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某種更沉重的東西。“加藤先生。
”森下微微頷首。“抱歉，路上堵車。”加藤的聲音低沉平穩，聽不出情緒。
他走到解剖臺旁，目光落在白布邊緣露出的那只手上。手指修長，骨節分明，
指甲修剪得異常整齊，透著一種近乎刻板的潔凈感。手腕處戴著一塊價值不菲的鈦合金腕表，
秒針還在固執地跳動。時間在這里，似乎失去了意義。“情況？”加藤戴上手套，
動作精準得像一臺設定好的機器。森下遞過一份初步報告。“死者，吉村健一，五十二歲，
被發現于今晨九點二十分，在位于港區西麻布的自家高級公寓內。
發現者是每周三上午固定的家政婦，山田女士。據其描述，當時死者坐在客廳沙發上看報紙，
姿態自然，如同睡著。但山田女士注意到茶幾上的煙灰缸……滿了。
”加藤的視線從報告上抬起，投向森下：“滿了？”“是的。”森下推了推眼鏡。
“山田女士說，吉村先生是個極其自律的人，煙灰缸里絕不可能同時存在超過三個煙蒂。
但今早，那個水晶煙灰缸里塞滿了煙蒂，至少二十個以上，堆得像座小山，
有些甚至掉落在旁邊的地毯上。她感覺異常，上前呼喚，才發現人已經沒了呼吸心跳。
”“報警后，急救人員確認死亡。現場無打斗痕跡，無強行闖入跡象，貴重物品無遺失。
初步判斷……猝死？”森下最后兩個字帶著明顯的疑問。加藤沒有立刻回應。
他走到解剖臺另一側，輕輕揭開了覆蓋在死者面部的白布。吉村健一的臉暴露在強光下。
這是一張保養得宜、棱角分明的臉，即使失去了生命，
眉宇間仍殘留著一種屬于成功人士的威嚴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嘴唇微微發紺，除此之外，
表情安詳得甚至有些詭異，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場過于深沉的午睡。
但加藤的目光銳利如手術刀，精準地捕捉到了細微的異常……死者眼瞼下方，靠近內眥處，
有一道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淡紅色壓痕。非常新鮮。不像是枕頭壓的，
更像是……被某種細小的、有棱角的東西短暫而用力地按壓過。“猝死？
”加藤重復了一遍森下的話，語氣平淡無波，卻讓解剖室里的空氣陡然凝滯了幾分。
他拿起森下遞來的煙灰缸照片。照片上，那個昂貴的水晶煙灰缸里，煙蒂雜亂無章地堆積著，
像一座頹敗的微型城市廢墟。每一個煙蒂的濾嘴都被深深咬癟，
顯示出吸煙者臨死前極度的焦躁或痛苦。“尸表檢查有什么發現？”加藤問道，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解剖臺邊緣。“除了您可能注意到的那處壓痕，
暫時沒有明顯外傷。瞳孔對光反應消失，尸僵已經形成，尸斑呈墜積狀，位于背側，
指壓褪色。口鼻無特殊分泌物。但……”森下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
“死者身上有很濃的煙味，這很正常，但……似乎還混雜著一絲很淡的、類似苦杏仁的氣味？
非常微弱，而且被煙味掩蓋了大部分，我不太確定。”苦杏仁？
2 苦杏仁之痕加藤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像黑暗中驟然點亮的探照燈，穿透了冰冷的空氣，
牢牢釘在吉村健一安詳卻又透著死氣的臉上。解剖室慘白的光線落在他瞳孔深處，
結了一層寒霜。他緩緩俯身，靠近死者的口鼻。消毒水和福爾馬林的味道依然濃烈，
但他強迫自己的嗅覺去捕捉那絲若有若無的異樣。森下是對的。
在那濃重嗆人的煙草焦油氣息之下，確實藏匿著一縷極其微弱、幾乎被完全吞噬的……清苦。
像一顆被碾碎的杏仁，在塵埃里散發出最后的嘆息。氰化物！這個念頭像冰冷的蛇，
瞬間纏上他的脊椎。猝死？一個煙灰缸堆滿二十多個煙蒂的猝死？
一個自律到煙灰缸里絕不留三個以上煙蒂的成功人士，
會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如此失控地、近乎瘋狂地吸煙？還有這苦杏仁味……是意外吸入？
還是……他直起身，目光掃過吉村健一那只戴著名貴腕表的手。指甲縫里似乎異常干凈，
干凈得不像一個剛剛抽了二十多支煙的人。通常，在極度焦慮或痛苦的狀態下連續吸煙，
手指和指甲縫里總會殘留一些煙絲或焦油痕跡。“森下。”加藤的聲音依舊平穩，
但每個字都像淬了冰。“準備做毒物檢測。重點篩查氰化物及其衍生物。
另外……”他的視線落回死者臉上那道細微的壓痕。“仔細檢查眼周組織，特別是內眥區域，
尋找任何微小的皮下出血點或組織損傷。提取指甲縫和指腹的殘留物，做痕量分析。”“是！
”森下立刻應道，年輕的臉上混雜著緊張和一種被卷入旋渦邊緣的興奮。
他迅速轉身去準備采樣工具。3 解剖暗流加藤沒有再看尸體。
他走到解剖室角落那個小小的不銹鋼洗手池邊，擰開水龍頭。
冰冷的水流沖刷著他戴著橡膠手套的雙手，水流聲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他抬頭，
望向墻上那面小小的觀察窗，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空，像一塊用舊了的裹尸布。
煙灰缸的重量。苦杏仁的余味。眼角的壓痕。過于干凈的指甲。
每一個細節都像一顆散落的珠子，冰冷、孤立，卻又隱隱指向某個看不見的線頭。吉村健一，
這個掌控著龐大商業帝國、生活規律如精密儀器的男人，他的死亡，
絕非表面看起來的“自然”或“意外”那么簡單。平靜的海面下，暗流已經開始涌動。
而解剖臺上這具沉默的軀體，就是第一塊被沖上岸的、帶著秘密的殘骸。加藤關掉水龍頭，
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水珠濺落在不銹鋼池壁上，碎裂開來。他走回解剖臺，
拿起鋒利的手術刀，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薄薄的橡膠手套傳來。真相，往往隱藏在皮膚之下，
血液之中，以及那些被精心擦拭過的痕跡里。他開始了工作，動作精準而冷酷，
如同在解開一道由死亡本身布下的謎題。解剖刀劃開皮膚的聲音，細微而刺耳，
是這場沉默追獵開始的第一個音符。冰冷的刀鋒劃開皮膚和皮下組織，
發出輕微而規律的“嗤嗤”聲，在寂靜的解剖室里被放大，如同死神低沉的絮語。
加藤修平的動作精準、穩定，不帶一絲多余的情緒，仿佛在拆解一件精密的儀器，
而非一具曾經鮮活的生命。森下在一旁配合著，遞器械、記錄、采樣，動作利落，
但呼吸明顯比平時急促，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無影燈慘白的光線下，
暴露出的內臟器官呈現出生命逝去后的灰敗色澤。加藤的目光如同探針，
仔細檢視著胸腔和腹腔的每一個角落。沒有明顯的內出血點，沒有嚴重的動脈硬化斑塊，
心臟大小形態未見顯著異常——這些都與“猝死”的表象吻合。然而，
他的視線最終停留在死者的胃內容物上。4 眼瞼秘痕“森下。”加藤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
不帶波瀾。“取樣。胃內容物形態異常。”森下立刻用取樣勺小心舀取了一些。
那些半消化的食物殘渣中，混雜著大量粘稠、深褐色的物質，像是融化的巧克力，
但氣味卻截然不同。一股濃烈到刺鼻的煙草提取物的味道撲面而來，
幾乎蓋過了福爾馬林和消毒水的混合氣味。“這是……”森下皺眉，湊近嗅了嗅，
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煙灰？大量的煙灰？”加藤沒有回答，但他的眼神更加凝重。
一個自律到煙灰缸里絕不留三個煙蒂的人，在臨死前，不僅抽了二十多支煙，
甚至還吞下了大量的煙灰？這絕非焦慮或痛苦能解釋的瘋狂行徑。
這更像是……一種絕望的嘗試，或者某種儀式性的行為？甚至，是為了掩蓋什么？
他繼續手上的工作，將注意力轉向頭部。小心翼翼地分離頭皮，檢查顱骨。沒有骨折，
沒有硬膜下血腫。腦組織表面血管充盈，但未見明顯的出血或梗死灶。然而，
當他仔細檢查死者眼瞼內側那道細微壓痕對應的內部區域時，動作停頓了。
在眼瞼內側靠近內眥的結膜上，有一小塊極其細微的、不規則的充血區域，顏色比周圍略深，
邊緣有些模糊。像被什么東西用力擦拭過，
或者……被某種強刺激性的液體灼燒腐蝕過留下的痕跡？這個位置，
正好對應著淚小管的開口。“放大鏡。”加藤伸出手。森下迅速遞上。加藤湊近，
在高倍放大鏡下觀察那片區域。充血區域邊緣的組織似乎有極其輕微的腫脹和皺縮。
這個發現，結合那若有若無的苦杏仁味，指向性越來越強。“森下。”加藤放下放大鏡，
聲音低沉了幾分。“加急處理胃內容物和血液樣本。毒理篩查，除了氰化物，
同時檢測尼古丁濃度，以及……任何可能存在于眼藥水或滴眼液中的成分，
特別是具有強刺激性或毒性的。另外，提取這片結膜組織和淚小管附近的分泌物樣本，
做痕量毒物和異物分析。”“明白！”森下立刻記下，神色愈發肅然。他意識到，
這起案件正滑向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解剖在一種壓抑的沉默中結束。縫合切口，清理器械，
冰冷的金屬碰撞聲成了唯一的背景音。加臺脫下沾血的手套和圍裙，
丟進專用的醫療廢棄物桶，走到洗手池邊，再次讓冰冷的水流沖刷雙手。
水流帶走表面的污漬，卻沖不散腦海中盤踞的疑云。
煙灰缸、苦杏仁、眼瞼壓痕、吞下的煙灰、結膜的異常……這些散亂的碎片，
需要一個強有力的框架來支撐。就在這時，解剖室的門被輕輕敲響。
5 秘書之謎一個穿著得體西裝、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
表情凝重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悲傷。他身后跟著一位穿著制服的刑警。“加藤法醫，
打擾了。”刑警開口介紹。“這位是吉村健一社長的秘書，真田弘樹先生。
他希望能了解一些初步情況。”真田弘樹微微鞠躬，姿態無可挑剔。“加藤法醫，辛苦您了。
社長他……真的只是意外嗎？”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眼神懇切地望著加藤，
試圖從這位以冷靜著稱的法醫臉上捕捉任何信息。加藤擦干手，轉過身，
目光平靜地迎上真田的視線。這位秘書看起來四十多歲，舉止干練，眼神銳利，
即使帶著悲傷，那份屬于精英人士的精明也并未完全掩蓋。
加藤注意到他西裝袖口露出的一截白襯衫袖口，熨燙得筆挺，一塵不染。
指甲同樣修剪得整齊干凈。“真田先生。”加藤的聲音依舊平穩，沒有透露任何主觀判斷。
“解剖剛剛完成，詳細的報告需要等待毒理和病理分析結果。目前只能說，
死因存在諸多疑點，不能排除非自然因素。”真田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臉上恰到好處的悲傷似乎凝固了一瞬，隨即被更深的憂慮取代。“疑點？
社長他……最近身體確實不太好，心臟有些老毛病，醫生也叮囑他戒煙，
但他工作壓力太大……難道是……”他欲言又止，將責任巧妙地引向了“過勞”和“舊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