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鄰居的惡意挑釁廚房水槽里泡著兩天的碗碟,散發出淡淡的酸腐氣。
窗外是鉛灰色的、沉甸甸壓著城市的天,像一塊巨大的、骯臟的抹布??蛷d墻壁上,
那團深褐色的、邊緣暈染開的污漬,如同一個丑陋的傷疤,
頑固地烙在剛刷了不到三個月的乳膠漆上。那是上周的“杰作”——樓上潑下來的,
據說是“不小心打翻”的隔夜濃茶。李巖站在客廳中央,手里攥著一塊半濕的抹布,
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他仰著頭,視線死死釘在那片污漬上,
耳朵里灌滿了頭頂傳來的、極有規律的重擊聲。咚!咚!咚!沉悶,粗暴,
帶著一種刻意的挑釁。是硬物反復敲擊樓板的聲音。從下午兩點開始,斷斷續續,
一直持續到現在,快一個小時了。每一次震動都順著天花板、墻壁,
清晰地傳遞到他腳下的地板,再鉆進他的骨頭縫里。像有人拿著小錘子,
不緊不慢地敲打著他緊繃的神經。他知道是誰。602,那個姓張的女人。張春梅。這聲音,
是她的“日常問候”。有時是深夜拖動重物的刺耳摩擦,有時是凌晨高跟鞋肆無忌憚的踢踏,
更多的時候,就是這種單調的、折磨人的敲擊。理由?沒有理由?;蛘哒f,李巖的存在本身,
似乎就是她最大的理由。第一次沖突發生在他搬進來后的第二個月。他加完班,
凌晨一點才疲憊地開門進屋,只想倒頭就睡。剛把鑰匙插進鎖孔,
頭頂就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伴隨著一個女人尖利的咒罵,
像是把什么沉重的東西狠狠摜在了地上。緊接著,
刺耳的高跟鞋聲在他頭頂那片區域瘋狂地來回踩踏,咚咚咚咚,密集得像鼓點。李巖皺著眉,
忍了十分鐘。那聲音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變本加厲。他無奈,只能上樓,
盡量用最平和的語氣敲響了602的門。門猛地拉開一條縫。
一張涂著厚厚脂粉、顴骨突出的臉探了出來,細長的眼睛斜睨著,
帶著毫不掩飾的刻薄和敵意。濃烈的劣質香水味混合著一股食物油膩的氣息撲面而來。
“干什么?”聲音又尖又利,像指甲刮過玻璃。“您好,我是樓下的,501。不好意思,
聲音有點大,您看能不能……”李巖盡量放低姿態。話沒說完就被粗暴打斷:“聲音大?
我住我自己家!我愛怎么著怎么著!嫌吵?嫌吵你住別墅去啊!住什么鴿子籠!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李巖臉上,“砰”的一聲,門被狠狠摔上。震得樓道聲控燈都亮了。
李巖碰了一鼻子灰,只能自認倒霉。然而,這僅僅是個開始。晾在陽臺上的白襯衫,
第二天收回來時,肩頭多了一團黏糊糊、散發著腥氣的黃色污漬,像是濃痰。找上去,
張春梅隔著門縫冷笑:“喲,誰知道是不是你家樓上飛來的鳥屎?賴我?證據呢?
”門口嶄新的地墊,沒兩天就被人用煙頭燙了好幾個焦黑的洞。物業調了監控,畫面模糊,
只看到一個穿著紅色外套、身形臃腫的女人背影匆匆走過,看不清臉。
張春梅那天正好穿了件紅大衣。最離譜的是那次內衣事件。李巖一個大男人,單身,
陽臺上向來只掛些普通衣褲。那天回家,卻發現樓棟業主群里炸了鍋。點開一看,
幾張模糊的照片被頂在最上面——赫然是他陽臺上晾著的幾件普通T恤和運動褲!
下面配著張春梅尖酸刻薄的文字:“@501 要點臉吧!一個大男人,
偷女人內衣掛自己家陽臺?心理變態吧!物業不管管這種垃圾?我們樓里住著這種人,
安全還有保障嗎?!”群里頓時議論紛紛,雖然也有人質疑照片模糊不清,
但張春梅幾個“相熟”的鄰居立刻跳出來幫腔,一時間,“501偷內衣的變態”這個標簽,
像塊甩不掉的狗皮膏藥,貼在了李巖身上。他氣得渾身發抖,在群里解釋、反駁,
甚至拍了清晰的照片證明那只是普通男裝,但收效甚微。
張春梅得意洋洋地回了一句:“做賊心虛,跳得越高!”便不再理睬。
物業也找過張春梅幾次。那個姓王的胖經理,每次都是打著官腔:“鄰里鄰居的,
以和為貴嘛……我們會加強溝通的……”溝通的結果,
往往是李巖家遭受更隱蔽、更惡心的報復。比如門口被悄悄潑灑的散發著惡臭的液體,
或者深更半夜突然響起的、震得人心臟驟停的捶門聲(等他沖出去,樓道早已空無一人)。
咚!咚!咚!2 黑暗中的絕望頭頂的敲擊聲還在繼續,像鈍刀子割肉。
李巖深深吸了一口氣,冰涼的空氣帶著灰塵的味道灌入肺里,
壓下胸腔里翻騰的怒意和無力感。他攥著抹布的手松開又握緊,最終,只是頹然地垂下手臂。
他走到茶幾旁,拿起上面一個不起眼的、火柴盒大小的黑色物體,
按了一下側面一個幾乎看不見的按鈕。物體頂端,
一個針孔大小的紅點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隨即熄滅。這是一個微型錄音設備。
從遭遇第一次惡意噪音開始,李巖就養成了隨手記錄的習慣。
落的微型錄音筆、甚至在家里安裝了幾個帶錄音功能的監控探頭——只對著自家門口和陽臺。
他像一只被逼到角落的困獸,本能地開始收集一切能保護自己的東西。他走到陽臺。
幾盆綠蘿蔫頭耷腦,葉子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灰。他拿起噴壺,想給它們澆點水。
手指剛碰到水龍頭開關,擰動。沒有反應。再擰。依舊干澀,一滴水都沒有。
李巖的心猛地一沉。他快步走到衛生間,擰開洗臉池的水龍頭——同樣干涸。
他猛地按下墻上的電燈開關。啪嗒。燈沒亮。斷電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頭頂。他沖到門口,拉開防盜門。樓道里一片漆黑,
聲控燈毫無反應。鄰居家的門縫里,隱約透出應急燈或蠟燭的微弱光芒。只有他這一戶,
徹底陷入了死寂的黑暗。李巖站在原地,手腳冰涼。黑暗像粘稠的墨汁,包裹著他。頭頂,
那單調的敲擊聲不知何時停了。取而代之的,
是樓上隱約傳來的、女人得意洋洋哼著小曲的聲音,
還有高跟鞋在空曠房間里故意拖沓行走的踢踏聲。這絕不是巧合。他摸黑回到客廳,
拿起手機,屏幕的光照亮了他毫無血色的臉。他找到物業王經理的電話,撥了過去。
漫長的等待音后,電話接通了。“喂?王經理,我是501的李巖。我家突然沒水沒電了,
整個樓好像就我一家停了,麻煩您快找人來看看!”李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
電話那頭傳來王經理慢條斯理、帶著點油滑的聲音:“哦,小李?。?/p>
這個情況……我了解了一下。主要是有人反映啊,你家里用電用水量有點異常,
存在安全隱患。為了整棟樓的安全考慮,我們暫時給你做了個限制措施。你也別急,
等我們排查完隱患,沒問題了,自然會給你恢復的?!薄爱惓#渴裁串惓#课艺I舷掳?,
家里就我一個人,能有什么異常?”李巖的聲音控制不住地拔高,“排查需要多久?
我冰箱里的東西怎么辦?我晚上怎么生火?”“哎呀,小李,理解一下嘛!安全第一!
排查……總需要時間的嘛!快了快了!”王經理打著哈哈,“對了,
602的張大姐可是熱心業主,人家也是出于安全考慮才向我們反映的,
你也要多理解鄰居的關心嘛!好了好了,我這還有事,先掛了!”電話被干脆利落地掛斷,
只剩下忙音。李巖舉著手機,屏幕的光映著他因憤怒而扭曲的臉。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一股腥甜涌上喉嚨。張春梅!又是她!還有那個沆瀣一氣的物業!黑暗像冰冷的潮水,
徹底淹沒了他。冰箱壓縮機停止工作的死寂,水龍頭空洞的沉默,
還有樓上那斷斷續續、充滿惡意的哼唱,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將他死死困住。
他慢慢蹲下身,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手機屏幕的光,像黑暗中唯一的一點螢火,
映著他空洞的眼睛。憤怒、屈辱、絕望,像無數只冰冷的蟲子,啃噬著他的骨髓。
他該怎么辦?像個潑婦一樣沖上去砸門?除了換來更大的羞辱和可能的傷害,還能得到什么?
報警?上次內衣事件,警察來了也只是調解,對這種沒有實質傷害的“鄰里糾紛”,
他們也無能為力。物業?更是和那女人蛇鼠一窩!黑暗中,
他摸到茶幾上那個小小的錄音設備,冰涼的金屬外殼硌著掌心。
里面存儲著張春梅無數次深夜制造的噪音,她隔著門的辱罵,
甚至有一次在樓道里對著他門口方向吐痰的聲音……可這些,
在“安全考慮”和“熱心業主反映”面前,蒼白得可笑。一種深重的無力感,
像水泥一樣灌滿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感覺自己正在被這無邊的黑暗和惡意一點點吞噬。
就在這時,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一條新的短信提示音打破了死寂。
發件人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極其簡潔:“李巖先生:您委托辦理的‘精神疾病診斷證明書’及相關司法鑒定材料已完成,
紙質文件已按您提供的地址寄出(收件地址:XX小區XX棟501室),請注意查收。
詳情可致電XXXXXXXXXXX咨詢。XX心理司法鑒定所?!崩顜r盯著那條短信,
足足看了十幾秒。屏幕的光刺得他眼睛發酸。那冰冷而官方的文字,像一道無聲的閃電,
劈開了他腦海中混沌的黑暗和絕望。他委托過嗎?是的。
在一個被樓上持續不斷的噪音折磨得整夜失眠、頭痛欲裂的清晨,
在一個被物業推諉、被鄰居在群里惡意揣測的午后,
深夜里被門口突然響起的巨大捶門聲驚得心臟狂跳、幾乎窒息的絕望時刻……他查遍了網絡,
找到了一個邊緣的、聲稱能“解決特殊麻煩”的論壇。在一個加密的私聊窗口里,
他用盡了自己所有的積蓄,換來對方一句冰冷的承諾:“材料會寄到,后果自負。
”那更像是一個溺水者在絕望中抓住的一根稻草,一根帶著劇毒和荊棘的稻草。
他當時只覺得荒謬,甚至帶著一種自毀般的快意。他從未真正期待過這東西會寄來,
更沒想過要如何使用它??涩F在,它真的來了。像一把淬了劇毒、造型詭異的鑰匙,
被快遞員塞進了他這間被斷水斷電、陷入黑暗的囚籠里。李巖緩緩站起身。黑暗中,
他的眼睛異常地亮,像兩點燃燒的鬼火。他走到窗邊,撩開厚重的窗簾一角。
外面依舊是灰蒙蒙的天,路燈已經亮起,昏黃的光線勾勒出對面樓房的輪廓。
602的窗戶亮著燈,拉著窗簾,隱約能看到一個女人臃腫的身影在窗后晃動。他放下窗簾,
轉身,摸索著走到玄關的鞋柜旁。黑暗中,他準確無誤地拉開最底層的抽屜,手指探進去,
摸到一個冰冷的、硬邦邦的塑料藥盒。他把它拿了出來,緊緊攥在手心。
藥盒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黑暗中,他無聲地咧開嘴,
露出一個沒有任何溫度、甚至有些怪異的笑容。一個瘋狂的、帶著毀滅氣息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