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里,下午三點(diǎn)鐘的陽光斜斜地切進(jìn)來,在深褐色的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慵懶的光斑。
空氣里浮動著咖啡豆焦香的暖意,低低的交談聲像是背景里安穩(wěn)的溪流。
林嶼的目光越過自己那杯早已涼透的美式,像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著,
牢牢地黏在斜對角那個靠窗的座位上。那里坐著一個女孩。她低著頭,
幾乎要把臉埋進(jìn)攤開在膝頭的巨大速寫本里,只露出一個線條干凈利落的側(cè)臉輪廓,
和一截白皙的后頸。她的肩膀微微內(nèi)收,像含苞的花骨朵,
又像隨時準(zhǔn)備縮回殼里的某種小動物。她握著鉛筆的手指靈活得不可思議,
在紙面上飛快地移動、勾勒,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帶著一種心無旁騖的專注。
陽光給她低垂的睫毛鍍上了一層細(xì)碎的金邊。林嶼看得有些出神,
心臟像是被那細(xì)微的沙沙聲輕輕搔刮著,泛起一種奇異的癢。他端起涼透的咖啡,
鬼使神差地站起來,想走近些,看得更清楚一點(diǎn)。也許是想看清她筆下描繪的世界,
也許只是想離那份專注的安靜更近一些。腳下不知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身體猛地前傾,
手腕一抖。“哐當(dāng)!”咖啡杯脫手而出,深褐色的液體在空中劃出一道狼狽的弧線,
不偏不倚,潑灑在那本攤開的速寫本上。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秒。沙沙聲戛然而止。
女孩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抬起頭。那張臉清秀干凈,眉目間卻瞬間凝起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帶著一種被打擾后尖銳的警惕。她的視線飛快地掃過狼藉的速寫本,然后才落到林嶼身上。
“對…對不起!”林嶼的聲音卡在喉嚨里,臉上火燒火燎,“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賠給你!
我賠紙,賠本子!或者…或者你需要什么?真的非常抱歉!”他手忙腳亂地想掏出紙巾去擦,
動作慌亂得像個闖了禍的小學(xué)生。他湊近時,女孩卻像受驚的鳥雀,猛地向后一縮,
避開了他伸過來的手,同時下意識地把被弄臟的速寫本緊緊抱在了胸前,
仿佛那是一個需要立刻藏起來的秘密。她的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眼神里的冰霜更重了,
只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那目光銳利得像手術(shù)刀,瞬間劃開了林嶼所有笨拙的補(bǔ)救意圖。
“不用。”聲音很輕,卻像冰珠砸在地上,帶著一種拒人千里的干脆。
她迅速收拾好自己的畫具,起身,動作利落得像一陣風(fēng),沒再看林嶼一眼,
只留下一個裹在寬大衣服里、顯得有些過分單薄疏離的背影,和桌面上那片刺眼的咖啡漬。
林嶼僵在原地,手里還捏著那張沒送出去的紙巾。
空氣里殘留的咖啡香似乎也帶上了一絲尷尬的苦澀。他低頭看著那片污漬,
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用力攥了一下,又悶又慌。那杯潑出去的咖啡,
仿佛在他心里也打翻了一盆粘稠的顏料,攪得亂七八糟。
---廣告公司創(chuàng)意部的空氣永遠(yuǎn)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像繃緊的弓弦。林嶼坐在工位前,
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案和設(shè)計稿像無數(shù)只爬動的螞蟻,啃噬著他的神經(jīng)末梢。
客戶那邊發(fā)來了第三輪修改意見,措辭嚴(yán)厲,近乎刁難。他無意識地用手指關(guān)節(jié)敲擊著桌面,
噠、噠、噠,那頻率越來越快,像失控的秒針,敲得鄰座的同事頻頻側(cè)目。他猛地抓起手機(jī),
屏幕解鎖,指尖懸停在那個熟悉的號碼上——沈默。他們已經(jīng)正式交往三個月了。這三個月,
林嶼感覺自己像在走鋼絲,一邊是洶涌的甜蜜,另一邊是深不見底的惶恐。他深吸一口氣,
編輯短信,刪掉,再編輯,再刪掉。最后只發(fā)出去幾個字:>“在忙嗎?”發(fā)送。
手機(jī)屏幕暗下去,像一塊冰冷的石頭。他把它放在桌面上最顯眼的位置,眼睛死死盯著,
幾乎要把它灼穿。一秒,兩秒,三秒……十分鐘過去了,屏幕依舊漆黑一片,沒有任何回應(yīng)。
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然后狠狠往下拽。
那種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恐慌感再次從胃里翻涌上來。
客戶郵件里尖銳的措辭在他腦海里放大、扭曲,
變成一種更可怕的預(yù)兆:她是不是也覺得煩了?是不是也覺得他太粘人?
是不是……想離開了?不行。他需要確認(rèn)。立刻,馬上。他拿起手機(jī),撥號。
聽筒里傳來單調(diào)而漫長的忙音,一聲接一聲,像小錘子敲打著他緊繃的神經(jīng)。無人接聽。
掛斷,再撥。還是忙音。再撥……手指的動作幾乎帶上了某種偏執(zhí)的機(jī)械性。屏幕上,
“沈默”名字下的未接來電數(shù)字,像一個不斷跳動的紅色警報器,從1跳到3,跳到5,
跳到7……每一次“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人接聽”的冰冷提示音,都像是一把冰錐,
鑿進(jìn)他搖搖欲墜的安全感里。焦慮如同墨汁滴入清水,
迅速在他胸中彌漫、擴(kuò)散、吞噬一切理智。他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
椅子腿在瓷磚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林嶼?開會了!”主管的聲音從會議室門口傳來。
“馬上!”他應(yīng)了一聲,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緊繃和顫抖。
眼睛卻依舊死死粘在手機(jī)屏幕上,第十七個未接來電的提示刺得他眼睛發(fā)痛。他抓起手機(jī),
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快步走向會議室,步履沉重得像是灌了鉛。
手指因?yàn)橛昧ξ罩謾C(jī)而指節(jié)發(fā)白,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開會?客戶?提案?
那些東西在腦海里模糊成一團(tuán)混沌的背景噪音。只有一個念頭越來越清晰,
越來越尖銳:她在哪兒?為什么不接電話?到底怎么了?
---城市的喧囂被厚重的窗簾隔絕在外,沈默的小公寓里一片寂靜,
只有空調(diào)出風(fēng)口發(fā)出低沉的嗡鳴。林嶼坐在沙發(fā)上,身體前傾,
目光牢牢鎖在緊閉的浴室門上。里面?zhèn)鱽礓冷罏r瀝的水聲,持續(xù)了很久,
久到幾乎失去了時間的概念。他坐立不安,手指神經(jīng)質(zhì)地絞在一起又松開。茶幾上,
他的手機(jī)屏幕亮著,停留在那個鮮紅的“17”上,像一個無法愈合的傷口。
剛才在會議室里強(qiáng)壓下去的恐慌,此刻在寂靜中加倍反噬。水聲單調(diào)地重復(fù)著,
像某種無情的倒計時。“沈默?”他終于忍不住,試探地喚了一聲,
聲音在過分安靜的空間里顯得格外突兀。水聲依舊,沒有任何回應(yīng)。那淅淅瀝瀝的聲音,
此刻聽起來像極了嘲笑。“沈默?”他提高了一點(diǎn)音量,站起身,走到浴室門前,
“你洗了很久了,沒事吧?”里面只有水聲在回答他。那扇磨砂玻璃門后面,
仿佛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吞噬了他的聲音,也吞噬了他的安心。
腦海里不受控制地閃過各種可怕的念頭:暈倒了?摔倒了?水那么燙……他越想越怕,
恐慌像藤蔓一樣纏繞住心臟,越收越緊。“沈默!你應(yīng)我一聲!”他用力拍了一下門,
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尖銳和顫抖,“你開門!讓我看看你!別嚇我!
”拍門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門板紋絲不動。水聲依舊平穩(wěn)地流瀉。
就在他幾乎要失去理智,考慮要不要撞門的時候,水聲戛然而止。接著是窸窸窣窣的聲響,
像毛巾摩擦皮膚的聲音。林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等著。門鎖“咔噠”一聲輕響,
磨砂玻璃門被拉開一條縫。溫?zé)岢睗竦乃鼟吨逶÷兜牡銡庥苛顺鰜怼?/p>
沈默站在門口,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臉頰和脖頸上,還在往下滴水。她裹著寬大的白色浴袍,
領(lǐng)口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攏著,皮膚被熱氣蒸騰出一種不自然的紅暈,眼神卻像浸在冰水里,
帶著一種疲憊的、被打擾后的疏離。她微微蹙著眉,看著林嶼臉上未消的驚惶和焦灼。
“怎么了?”她的聲音很輕,帶著水汽的氤氳,卻沒什么溫度。
林嶼看著她安然無恙地站在面前,那根緊繃到極限的弦驟然松弛,
巨大的虛脫感瞬間淹沒了他,隨之而來的是被忽略、被排斥的委屈和憤怒。“怎么了?
”他重復(fù)了一遍,聲音因?yàn)榍榫w的劇烈波動而顯得有些變調(diào),“我給你打了十七個電話!
十七個!你為什么不接?我差點(diǎn)以為你出事了!”沈默垂下眼瞼,避開他灼灼的目光,
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浴袍的帶子。“我在洗澡,沒聽見。”她的解釋簡潔得像一塊冰,
砸在地上。“洗澡?”林嶼的聲音拔高了,帶著難以置信,“洗了快一個小時?
手機(jī)一點(diǎn)都聽不見?”他往前一步,試圖捕捉她的視線,“沈默,你到底在躲什么?
是不是我哪里做錯了?還是你覺得我煩了?你告訴我!別這樣一聲不響地消失行不行?
你知不知道我……”“我累了。”沈默打斷他,聲音依舊平靜無波,卻像一堵無形的墻,
把他所有洶涌的情緒都擋在外面。她側(cè)身從他和門框之間的縫隙擠出來,徑直走向廚房,
步履匆匆,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獸。林嶼僵在原地,看著她消失在廚房門后。
那扇門沒有關(guān)嚴(yán),留著一道縫隙。他聽到冰箱門被拉開的聲音,
然后是里面物品被挪動的輕微碰撞。幾秒鐘后,冰箱門關(guān)上了。他慢慢走到廚房門口,
透過那道縫隙看進(jìn)去。沈默背對著他,正把什么東西——他看得很清楚,
是她那部套著深藍(lán)色保護(hù)殼的手機(jī)——塞進(jìn)了冷凍層里,然后迅速關(guān)上了冰箱門。
她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倉促的決絕。冰箱壓縮機(jī)嗡嗡地啟動起來,
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刺耳。那聲音像冰冷的嘲笑,鉆進(jìn)林嶼的耳朵里,
也鉆進(jìn)他剛剛被安撫了一瞬、此刻卻又被狠狠戳破的心臟里。原來那持續(xù)的“水聲”,
只是一場精心編排的、逃離他的默劇。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像是堵滿了砂礫,最終,
所有翻騰的質(zhì)問、委屈和痛苦,只化作一聲近乎呻吟的低語,帶著濃重的疲憊和不解,
在空曠的客廳里輕輕回蕩:“沈默……你能不能試著需要我一次?”廚房里,
背對著他的身影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沒有回答。只有冰箱壓縮機(jī)持續(xù)不斷的嗡鳴,
固執(zhí)地填充著兩人之間巨大的、冰冷的沉默。---日子像被裹進(jìn)了一團(tuán)濕冷的棉絮里,
黏稠、悶窒,看不到清晰的脈絡(luò)。那部被凍在冰箱里的手機(jī)成了一個沉默的象征,
像一個無法愈合的傷疤,橫亙在兩人之間。林嶼小心翼翼地收起了他那些密集的短信和電話,
像收起容易傷人的刺。他努力學(xué)著在沈默看書時,坐在沙發(fā)的另一頭,隔著一段安全的距離,
而不是像以前那樣緊挨著她;他試著在她專注于畫稿時,
忍住不去問她在畫什么、畫得怎么樣,只是默默地把一杯溫水放在她手邊不遠(yuǎn)不近的位置。
他像在走一條布滿荊棘的鋼索,每一步都懸著心,生怕一個不小心,
又驚飛了這只敏感易碎的鳥。沈默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克制。她緊繃的肩線偶爾會放松下來,
獨(dú)自坐在窗邊畫畫的時間也更長了。陽光好的時候,她會允許林嶼坐在旁邊看一會兒,
雖然依舊很少主動交談。公寓里的氣氛似乎緩和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樣劍拔弩張,
但也談不上真正的溫暖,更像是一種微妙的、脆弱的休戰(zhàn)狀態(tài)。直到那個深夜。
尖銳的手機(jī)鈴聲像一把冰錐,猛地刺破了黑暗和寂靜。沈默幾乎是立刻驚醒,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她摸索著抓起床頭柜上嗡嗡震動的手機(jī),屏幕上跳動著“媽媽”兩個字。
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她,手指冰涼地劃過接聽鍵。母親的聲音從遙遠(yuǎn)的家鄉(xiāng)傳來,
帶著極力壓抑卻依然破碎的哭腔:“默默……默默你快回來!你爸……你爸他不行了!
醫(yī)生說……可能……可能就這一兩天了……”電話那頭傳來壓抑不住的嗚咽。沈默握著手機(jī),
身體里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倒流,四肢百骸一片冰涼。她張了張嘴,
喉嚨里卻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黑暗像一個巨大的、沉重的蓋子,
壓得她喘不過氣。“默默?默默你聽見了嗎?你快回來啊!”母親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催促。
“……嗯。”終于,一個單音節(jié)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來,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掛斷的電話。黑暗里,她蜷縮起來,
像受傷的動物本能地縮回安全的角落。巨大的、冰冷的恐懼和悲傷如同實(shí)質(zhì)的潮水,
瞬間淹沒了她。她感到窒息。她需要……需要一點(diǎn)空氣,需要一點(diǎn)……支撐?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一種更深的本能狠狠壓制下去。不,不行。不能軟弱,不能依賴。
依賴意味著暴露,暴露意味著更深的傷害。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一絲腥甜的鐵銹味。
林嶼被那通電話和沈默異常的沉默驚醒。他摸索著打開床頭燈,
昏黃的光線照亮了沈默蜷縮在被子里的、微微顫抖的背影。“默默?怎么了?
”他的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和擔(dān)憂,伸手想去碰她的肩膀。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她的瞬間,沈默像被烙鐵燙到一樣,猛地彈開,幾乎是滾下了床。
她低著頭,頭發(fā)凌亂地披散下來遮住了臉,看也不看他,跌跌撞撞地沖向自己的小畫室。
“砰!”一聲巨響,畫室的門在她身后被重重關(guān)上。緊接著,
是清晰的、反鎖門鎖的“咔噠”聲。干脆,決絕,像一道閘門落下,徹底隔絕了兩個世界。
林嶼坐在床上,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還殘留著空氣的冰冷。
他看著那扇緊閉的、仿佛隔絕了所有光線的門,心臟像是被那聲“咔噠”狠狠捅了一刀,
尖銳的痛楚瞬間蔓延開來。他聽到了門內(nèi)傳來的、極力壓抑的、破碎的抽泣聲,
像受傷小獸絕望的嗚咽。他沖下床,沖到畫室門口,手掌用力拍在冰冷的門板上,
聲音因?yàn)榫薮蟮目只藕托耐炊毫眩骸澳¢_門!默默!你讓我進(jìn)去!發(fā)生什么事了?
你告訴我!別一個人扛著!求求你,開門!”門板在他的拍打下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門內(nèi),
那壓抑的哭泣聲似乎停頓了一瞬,隨即被更深的死寂取代。然后,
他聽到了另一種聲音——鉛筆劃過粗糙紙面的沙沙聲,
急促、用力、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瘋狂節(jié)奏,穿透了薄薄的門板,清晰地鉆進(jìn)他的耳朵里。
那聲音像無數(shù)根細(xì)針,密密麻麻地扎在他心上。他明白了。她又躲進(jìn)去了。
躲進(jìn)那個只有線條和陰影的世界里,用沉默和繪畫筑起高墻,把他,連同整個世界,
都徹底隔絕在外。在她最需要支撐、最需要依靠、最需要溫暖的時刻,她選擇的,
依然是徹底的封閉和逃離。而他,被鎖在這扇冰冷的門外,無能為力。
“默默……”他額頭抵著冰冷的門板,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帶著濃重的哽咽和一種近乎崩潰的絕望,
“讓我進(jìn)去……求你……別這樣對我……別這樣……”他握緊了拳頭,
指關(guān)節(jié)因?yàn)橛昧Χ喊祝罱K卻只是無力地、一下下地砸在厚重的門板上,
發(fā)出沉悶而絕望的聲響,伴隨著喉嚨深處壓抑不住的嗚咽。門內(nèi),
只有那永不停歇的、令人心碎的沙沙聲,像永夜的背景音。
---醫(yī)院走廊彌漫著消毒水和絕望混合的冰冷氣味,白熾燈管發(fā)出嗡嗡的低鳴,
照得人臉色慘白。沈默靠在病房外的墻壁上,身體僵硬得像一尊雕塑。門內(nèi),
父親身上連接的各種儀器發(fā)出單調(diào)而規(guī)律的滴答聲,像生命最后的倒計時。
母親紅腫著眼睛坐在病床邊,緊緊握著父親枯槁的手,無聲地流淚。
沈默的目光落在母親佝僂的背脊上,那上面承載的重量幾乎要將她壓垮。她該進(jìn)去的。
她應(yīng)該握住父親的手,像母親那樣。可她動不了。雙腳像是被焊在了冰冷的瓷磚地上。
病房里那種被死亡陰影籠罩的沉重氣息,像實(shí)質(zhì)的濃霧,讓她窒息。她怕自己進(jìn)去,
會控制不住那壓抑了太久、幾乎要決堤的情緒。那太可怕了。她只能死死地攥著拳頭,
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用那一點(diǎn)尖銳的疼痛來維持表面的平靜。她眼角的余光瞥見林嶼。
他一直站在離她幾步遠(yuǎn)的地方,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他的臉色同樣蒼白,
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下巴冒出了胡茬。從她接到電話沖出家門,到趕回老家,再到醫(yī)院,
他一路緊跟著,忙前忙后,聯(lián)系醫(yī)生,安撫她母親,處理各種瑣碎的事務(wù)。
他的焦慮顯而易見,每一次看向她的眼神都充滿了小心翼翼的探詢和欲言又止的擔(dān)憂。
他嘴唇翕動了幾次,似乎想說什么,想靠近,想觸碰她冰冷的指尖。每一次,
沈默都像是被無形的電流擊中,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不著痕跡地側(cè)身或者后退半步,
用身體語言劃出一道清晰的界限。她拒絕交談,拒絕眼神接觸,拒絕任何形式的安慰。
她把自己縮進(jìn)一層無形的、堅(jiān)硬的殼里,外面是父親的垂危和母親的悲傷,
里面是她自己翻江倒海卻無處宣泄的痛苦。她只需要這層殼,只需要沉默。
任何試圖打破這層殼的觸碰和言語,對她而言都是無法承受的入侵和負(fù)擔(dān)。林嶼眼底的光,
在她一次次無聲的拒絕和回避中,一點(diǎn)點(diǎn)黯淡下去。那里面翻滾的焦慮、擔(dān)憂、心疼,
最終都沉淀成一種深重的無力感和痛楚。他看著她挺得筆直卻微微顫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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