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開花喲喂，咪咪躺在媽媽的懷里數星星，星星啊星星多美麗，明天的早餐又在哪里。
” 這是她一直記得的一首歌，也是她教給她的唯一一首歌。 歌名，不知。
大概隨著她的投河溺死在了那片河里。1 河畔舊事李悠炎就住在那片河所在的村子里。
她家是在一個隆起的小山包上。幾十年前，是村子最窮的人家之一。房子是土堆砌而成的，
青瓦遮檐 ，后門是一條死了的河，有大片的樹，越過河，是一片蘆葦。風吹來的時候，
蘆葦極盡妖嬈，那小腰擺的，李悠炎每每看著，都覺得會斷?？墒牵敝两袢眨?/p>
它都頑強的蒼綠著，急于做這個村子歷史興衰的唯一見證者。門后蘆葦，門前荷花，
永遠都是李悠炎那夾雜著泥土清香的不能忘卻的懷念。而不能忘卻，便意味著，已逝去。
然后風拂蘆葦，往事便撲面而來。2 臭魚往事那片河至今還在。
前幾年因為暴雨而漂上來了很多臭魚。村里很多人都去打撈。年邁的奶奶也用網兜了幾條。
大媳婦打完牌回來說：“怎么不多弄些，不是聽說都浮上來了嗎?！蹦棠滩徽f話，沒理她，
煮飯去了。悠炎坐在灶臺前，一面往里面扔著把子，一面看著正在擦汗的奶奶，
灶里還烤著一個紅薯。飯桌上，悠炎看著暗紅色木漆桌子，低著頭自顧吃飯。
大媽問奶奶：“蘇婉說了幾時來接炎炎走的，沒有？”蘇婉是悠炎媽媽的名字?！皼]。
”“唉，這些年田也荒著，她爸欠三姑的錢還沒還，凈看人家臉色，”“我爸他不是在賺么，
會還的?！毖籽撞遄斓馈！澳?..”“咳咳?！蹦棠檀驍啻髬尩脑挘人粤藘陕暎?/p>
飯桌歸了寧靜。 剛捉的幾條小魚躺在盤子里，大大的眼珠子看著悠炎，有點兒哀求的意思。
3 斷腸咒蘇婉在那件事之后就離開了。很久以后，悠炎記起那個場景，覺得是夢，
只是手腕在那一刻極度的疼。蘇婉那天投了河。她大喊著：“李德望，你個王八蛋！”后來，
她沒死成。鄉村畢竟是個淳樸的好地方。有男人很快把她救了起來。奶奶把她接回家里，
讓炎炎照著她，她去撐井打水給她擦身子。炎炎坐在床邊有些驚恐的看著她。
她看見媽媽的眼里全是水，冰冷、絕望。蘇婉很快拿起了一瓶農藥，又灌了下去，
速度快得令炎炎不知所措。等回過神來，她急忙跳下床，往外沖?？墒牵K婉抓住她的手腕，
死死的，緊緊的，她乞求的望著她。悠炎傻了，大聲的哭了。
她透過朦朧的淚簾看見奶奶正卸了水桶趕忙的奔上來。他們打了120，
急救車過了十幾分鐘終于呼嘯而來，把蘇婉帶走了。然后，就沒回了。自此之后，
李悠炎就有了一個新習慣。 她總在吃過飯之后坐在外面。
她想到死去的爺爺曾經也這么抱著她看太陽落山。門前的大榕樹長得很粗壯了。
一簇簇的映山紅擁著它。李悠炎望著前面的路，一直望著。那條路，是可以通往城里，
通往那個大醫院的路?？墒牵K婉和李德望一樣，一去不回來。村子里的孩子很善良，
沒有告訴悠炎你媽和你爸都不要你之類的話。她于是長久地坐在那里。
村里過路的問：“炎炎啊，你在干什么？”她臉以紅，趕忙說道：“我沒有在等我媽，
我在看太陽咧?！贝謇锶藫u搖頭，嘆一聲，就走了。 夕陽每日如約來赴李悠炎的會。
很多年之后，李悠炎想到這一幅場景，總是會有一個聲音在唱，那是王菲吧，
她唱：“太陽上山，太陽下山，冰激凌流淚?！? 孤獨時光日子就在不自覺的等待中度過。
而“等待”的前綴通常是“孤獨而漫長”。然而，
村子里太多好人、好玩的事總是讓悠炎忽略了這一點。她還是過得很充足的。
晚上奶奶總擁著她入睡。那種溫暖驅散了“等不來”的悲傷。他們在插秧的時候帶上她。
她坐在秧馬上看他們勞作。她看見奶奶佝成一座橋，飛快地在田里完成了一條。她很驚奇，
看得入神時一個不小心跌到田里，大家都笑起來，悠炎不明所以，也跟著笑起來，
于是大家笑得更歡了。 播種的季節在這種汗水并著歡笑的日子里騎著白馬，
一溜煙兒就跑了。悠炎繼續坐在門口心不在焉的看夕陽。
她已經學會同村里人很自若地說：“我只是在看太陽?！彼恢溃?/p>
等待已經累積成了長長的一摞時光，只待一個人隨意抽取觸碰，就欲坍塌。而那樣一個人，
終于在一個黃昏，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地來了。那個人，不是蘇婉。
5 歸來離別李悠炎吃完晚飯后如往常般坐在門檻上。她聚精會神的看那條路，
用余光看夕陽。在剛拒絕了隔壁家招娣跳房子的邀請后，
她突然遠遠地看見那條路的盡頭有個人在朝她走來。那是個男子的剪影，
似乎還牽著一個小孩子。夕陽給他們暈染了一道金色的邊。悠炎覺得他像是李德望，不，
應該是眼花了。他怎么會回來，又怎么會帶了個孩子回？其實之前悠炎也有過幻想，
看見蘇婉來接她了。但很多次破滅后，她就習慣了，不敢再相信了。她失落的把頭轉過來，
繼續看夕陽。可山包下二媽在朝上大喊，“德望回來了，德望回來啦！炎炎，傻坐著干什么，
快去接你爸，你奶奶呢，叫她出來啊~”“誒，好?！彼饝艘宦?。奶奶很快就出來了，
她走下土做的臺階，去迎她兒子了。炎炎愣了，回來了，回來了，他居然回了。
6 父子迷情李德望很早就走了。在這期間從未回來過。悠炎幾乎都要忘了他。人們都說，
李德望是為了一個女人離開的，而蘇婉是為了讓他回來，為他，不，他不值得，
她是為了半死不活的愛情而投河的。然而，蘇婉是不甘心的。她在被送到城市里去救治后，
就留在那里，找尋李德望。這都是老人們閑話家常時說的，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可已經擺在面前的，是他們都不要悠炎了。他們把悠炎扔在這里，再也沒回來過。記憶中，
李德望是個笑容燦爛，長相不錯的男子。因為曾長久在農村里生活，膚色是健康的黝黑色。
這為他增添了一份堅毅。當時香港的古惑仔系列影片在哥哥們碟機里正熱。
熱血澎湃的少年們都喜歡看它。堂哥告訴悠炎:"你爸長得可真像古天樂啊。
"年僅6歲的小悠炎并不知道古天樂是誰。她只知道堂哥是在夸獎爸爸、羨慕她。
于是她笑了，笑著笑著卻又黯淡下來。 那個好看的人已經不要她了啊。她早就習慣沒有他，
所以她的等待里幾乎是只有蘇婉。然而。如今他卻回了。7 姐妹重逢他回了，
就站在悠炎面前，摸著她的腦袋溫和地說：“悠炎啊，爸爸回來了，你傻呆呆地在想什么呢，
爸爸給你帶了好多吃的，還帶了一個小姐姐哦。”他真的帶了一個孩子回來。
那個孩子站在李德望的身邊一臉平淡地看著悠炎?！坝蒲?，她是你親姐姐，她叫李漾炎，
名字和你只差一個字。以后要乖乖喊她姐姐，德望，都進來吧。別在門口待著了。
”奶奶站在門口招呼著。 李德望一手牽一個孩子進了門。 喝了口茶，
李德望把玩具、零食都放在了兩姐妹身邊。然后和奶奶進入房間。關上房門，
進行了一番長談。李悠炎與李漾炎真的是親姐妹，同父同母。
李悠炎好奇地拉著漾炎的手問：“你從哪里來的啊？” “江西?！?“江西?那是哪兒啊，
好玩么?！?“還好吧。” “我們玩跳房子吧?！?“嗯，好。
”兩個孩子就盡情歡樂起來。李悠炎更加的不孤獨了。她想，
以后就會有人和我一起等媽媽了。李德望只在這里待了一天，然后他走了，
把漾炎留在了這里。他走的時候，漾炎就站在山包上定定地看著，什么也不說，也沒有流淚。
倒是 奶奶，眼角淌了兩滴淚，聲音哽咽地朝那個令她又愛又恨的背影大喊：“德望，
?；丶铱纯矗 庇蒲浊那奈站o了姐姐與奶奶的手，從今以后，便是三倍的等待了。
悠炎等蘇婉，漾炎等李德望，奶奶等小兒子李德望理清幸福。然后，回家。
8 再見舊巢日子就不溫不火地繼續過著，只是門口又多了一個人同悠炎一起看夕陽，
盼歸鴻。后來，李悠炎堅信，只要在原地等待，那個人就一定會來。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對，蘇婉也回了。在李德望走后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了，在清晨的朝暉里，
朝正在玩游戲的她們走了。有早起勞作的村人同她打招呼，她淺淺地笑，簡略地點了點頭，
腳步迅速地走到了悠炎面前。她蹲下來，抱住悠炎、漾炎。她起來后，
悠炎發現自己的后頸濕了一片。蘇婉理了理衣服，牽著兩個孩子，徑直進了門。
奶奶在房里縫鞋墊，大媽一如既往的字啊別人家通宵打麻將，或許已經在別人家睡著了。
蘇婉站在門口。她看見戴著老花鏡的奶奶在穿針眼，一次，兩次，三次，沒有進。
蘇婉松了兩個小孩子的手，走進去："媽，我來把吧。"奶奶抬起頭，臉上甚是驚訝。
蘇婉已走了進去。拿過針線。靈活地做起女工。“媽，我想把兩個孩子帶走，
這些時日辛苦您了?！薄耙獛ё?？那就帶走吧”。奶奶嘆了一口氣。“媽，
這可能是最后一次這樣叫您了。過些時日我就會和德望去辦離婚了。您以后要好好生活，
健健康康的，漾炎悠炎以后還要孝敬您的?！蹦棠虥]有說話，望向窗外。蘇婉待的時日更短，
不過半日就收拾好兩個孩子的衣物，在黃昏時分離開了。奶奶就站在土屋前，榕樹旁，
榕樹葉“唰唰”作響，映山紅開得正燦爛。她笑著朝漾炎悠炎說再見，深深地擁抱了她們，
蘇婉也擁抱著她們。四個人就在這場比往日都要美的夕陽里，輕輕哭泣。懷抱在此刻，
是無助，只傳遞了每一個人的無奈無助，沒有溫暖。蘇婉牽著兩個孩子走了。
漾炎悠炎回頭時不約而同地想到：以后奶奶又該如何熬過孤獨呢？ 站在山包上目送人離開，
成了這位老人這個月來最無奈滄桑的姿態。偏又如此頻繁。她想她是老了。
否則為什么除了等人回來和送人離開就什么也不能做了呢？兒孫自有兒孫福，福呢？
9 雙城記悠炎漾炎開始了城市生活，她們以為日子從此就會好起來?？墒?，
蘇婉和李德望離婚了，李悠炎被判給了母親，漾炎則判給了父親。
她們四個人終于在法院外聚齊了一次， 然后離散。 悠炎跟著蘇婉去了鄰省，而漾炎，
后來悠炎才知道，她被爸爸送去了鄉下，幾個月后，又被接了回去。后來，
在懵懂的青春期里，悠炎想起這些的時候，突然覺得，她不過是愛情的附屬品，
甚至于是副作用。她覺得自己并不是人們口中所說的，那樣美好的愛情結晶，
她甚至于想問蘇婉，當初生下她是不得已，還是說，
她愚蠢的用女人最無奈的絕招想借自己綁住那個男人的心？ 她終究是不敢問，她怕她傷心。
她想等自己成熟了，嫁人了之后再問。她甚至于想過這樣的一幅場景：多年以后的某一天，
吃過晚飯，自己和媽媽坐在沙發上，丈夫和聽話的在廚房洗碗，她們在看電視，然后，
她漫不經心地問蘇婉，你為什么生下我。在那個時候，時光已經把一切悲傷，尷尬都沖走，
然后真相就會浮現。她怕很多東西埋下太久就真的會被黃沙覆蓋，遺忘于流年。她害怕著，
卻又不敢問，也不能問。她覺得她們就像是一個物品，被四處存放，
因為主人的愛情也漂泊不定，岌岌可危。終于，走到盡頭。
10 新家舊夢蘇婉很快就在鄰省又找了一個人嫁了，像是賭氣，像是報復。
李德望動作更加迅速，他跟村人口中所說的“那個女人”住到一起了。
悠炎后來見過那個女人，沒有情感因素，她覺得她長得就是一副勢利女人的模樣。
姐姐漾炎也跟她說過那個女人的諸多不好。 而蘇婉嫁的那個男人很老實，沉默寡言，
對蘇婉和她都不錯。事實上，男人的一家都對她們倆極好。那個男人老實木訥，
常常被蘇婉罵，卻從來不還口。 男人把悠炎送到了新的小學。
學校里的同學似乎是不太喜歡她，那個教數學的老師也好像一副嫌棄的樣子，老是刁難她。
或許，正是因為這些，才導致了后來的學生生涯里，李悠炎的數學從來都是掛紅燈。
她記得在那個城市里，在那幢陌生的房子里。在那個男人面前，蘇婉是很少笑的。
她記得自己不知什么緣故被鄰居的小孩子推進臭水溝里，
然后新奶奶很和善的幫自己洗澡的樣子，
她記得在那個城市最美的一次記憶就是蘇婉牽著自己，她們在鋪滿金黃稻子的小路上走，
悠炎蹦跳著前進。那日的天氣是那般的好，和煦的陽光，微風，
稻草都成了記憶里最鮮明的標簽。那天悠炎還摔到了，她沒有哭，反而咧著嘴笑，那一次，
她也看到了蘇婉笑。 后來，悠炎每每覺得往事如夢的時候，
膝蓋上留下的酷似月亮的痕跡就提醒，這不是夢，它那樣真切的存在過，然而，
這除了證明她在那日摔倒過，別的什么卻都無法證明，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小說看多了，
于是就給自己設計了一個悲催又狗血的生活背景，好讓自己有借口悲春傷秋。
蘇婉從不提往事，她沒有給悠炎講過故事，沒有陪她坐在谷垛旁邊，
沒有給她講過自己的兒時趣事，甚至于后來同學問過自己是否上過幼兒園的時候，
她都只能迷茫的搖頭，說不知道。新城市里，生活依舊是俗套的一成不變。
11 孤勇者可是，蘇婉變了。因為李德望幾乎可以說是跋山涉水的來找她了。
這感覺在李悠炎看來就像是騎著自行車，穿越過幾個城市來見舊愛了。
他好像是來乞求蘇婉回去的，又好像只是來看望她，又好像是在新歡那里遭挫來尋找安慰的。
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為什么要來。只是，這樣來回了幾次后，
蘇婉又做了一個令家人無奈的決定。蘇婉同那個男人離婚了。在民事判決書上，
悠炎看見那個男人的全名—張福生。蘇婉什么也沒有要，她只打包了自己的衣服，
然后帶上悠炎，又回去了。 她或許是覺得自己虧欠那個男子，他給了她極大的寬容和愛護，
然而，蘇婉不愛他，她不愛他，卻占據并浪費了他一年半的光陰，所以她干干凈凈地走了，
沒有拿走他任何東西。誰也不知道，那個男人究竟愛不愛她。悠炎只見過他無限度的寬容，
沒有見過他們之間的愛。或許，只為了告別孤獨的愛情，還稱不上愛情。 他們只是一個，
比朋友更親密也更麻煩的伴兒。蘇婉是勇敢的吧，或者說,"孤勇"。
她沒有在意任何人的眼光，甚至于不聽父母的勸告，果斷離婚。
她是不想再耽誤別人還是不想再將就下去，耽誤自己呢？誰又知道。人們知道的，
只是蘇婉成了一個少有的，離過兩次婚的三十多歲的離異女人。
人人都猜想她是為了李德望而離婚的，她想原諒李德望，繼續和他過日子。然而，
蘇婉回了舊城卻再未找過舊人。她在父母的幫助下做起了早點。
風華終究要被生活的油所覆蓋。12 堅強盾牌李悠炎就在這種環境下成長，
并自以為已經獲得了堅強的盾牌。蘇婉是個很要強的女人，她每天起早貪黑，
一個人和一大盆的面粉，那該是一個男人干的活兒。她或許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