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那年，我爹為討沈老爺歡心把娘送進沈府。第二日，我娘被沈夫人做成了花肥。
我哭著求爹把娘尋回來，殊不知自己已被賣做沈府死奴。他換了百兩銀子，
求得一個入宮機會，揮刀自宮成了太監。十四年后，
我捧著用娘血肉孕育的牡丹站到皇城最高處接受眾臣民跪拜。方知這人間，果真是繁花似錦。
1.“娘！”我咆哮著，兩只小小的手不停地挖啊挖，我明明看見他們就是把娘埋在了這里，
可為什么怎么挖也看不見娘？沒等我挖到娘親，人牙子就一只手直接拎起我，上下掂了掂。
“這種女娃只能給十兩銀子。”什么意思？！我猛然回頭，瞥見爹正點頭哈腰地陪笑：“行，
就十兩，這丫頭歸你了。”“不要！爹不要！我不跟別人走，
我要陪在你和娘身邊……”好不容易掙脫那人的鉗制，我哭喊著要抱上爹爹的大腿，
可還沒碰到便被爹一腳踹出兩米遠，血腥味迅速從喉嚨里涌上來。“滾遠點兒，賠錢玩意兒，
呸。”“下手輕點，打壞了老子還要她干嘛！”“爺放心，這丫頭扛得住。
”我爹啐了我一口，立馬帶著銀子跑了。而我，被人牙子拎起來，塞進籠子里。我拼命抵抗，
還想回去繼續挖我娘的尸身，可我哪打得過有我三個大的壯漢，
很快便被捆住四肢丟進籠子里，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離娘親越來越遠。就在昨日，
爹說娘親去了沈府給沈老爺唱曲兒。可我溜進沈府，
分明看見娘被沈老爺扒光了衣服丟到床上壓著，娘親叫得很痛苦，
那沈老爺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今日娘就被沈家人裹進一張爛草席，
埋在了沈府隔壁的花圃里。我再顧不得叮囑，拼了命似的想要把娘親挖出來，可沒用。
爹把娘和我，都賣了。不知那人牙子給我吃了什么，我身上是半分力氣也沒有，
連哭都覺得費勁。路過一個拐角，我又見到了爹。那里陣仗大，是宮里的大人來宮外招人。
我聽說過，皇宮里住的都是貴人，能進宮里做事，那是八輩子都修不來的福分！
我爹換上了娘前幾天才親手縫好的新衣裳排隊，紅光滿面，翹首以盼。“什么！？
要我當太監那種沒根的玩意兒？老子不干了！”“哪里來的小雜種敢在咱家跟前鬧事？晦氣！
”很快，那人便被好幾個男人拖到一旁拿棍子好一頓打，鮮血吐了一地，可沒人停下，
直到他咽了氣，再沒有半點聲音。“今兒個沾了凡間的晦氣，就到這里，
咱家得回宮去跟大老爺復命。”那領頭的管事說著就要走，我爹可慌了神，
立馬沖上前去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管事大老爺，您先別走，您看看我啊！
”我爹急忙把兜里的銀票都拿出來，捧到管事大老爺面前。那銀票，足有一百一十兩，
一百兩是我娘，十兩是我。或許是那聲“大老爺”喊得動聽，管事的回頭瞥了他一眼，
可很快，眼里的得意轉為嫌棄。“就這點孝心？”我爹愣住了，
盯著手里的一百一十兩不知所措。下一秒，他猛地扒下褲子，心一狠，血濺當場。
娘親挑燈縫的衣裳，全臟了。“管事大老爺，小的只求……跟您進宮，認您做干爹，
還望您……您給兒子個盡孝心的機會。”他疼得在地上起不來，可還是想進宮。皇宮，
真就那么好嗎？我記住了。2.我和一群孩子很快被運到一處別院。
人牙子給我們每個人的嘴里都塞了一顆藥。“就看你們的運氣了。”人牙子說完，
笑得露出兩排黑黃的大牙，滿臉興味。沒多久，身邊的同伴一個接一個倒地抽搐，口吐白沫，
漸漸流下兩行血淚，然后歸于平靜、凝滯、悄無聲息。一夜過后，除了我之外，無一幸免。
白日里我爹那一腳力道不小，我連水都咽不下去，更何況那一顆藥丸子呢？
藥丸被我混著血吐到手上，終于是免過一劫。周圍人都逐漸失去生氣，而我被人牙子拎起來，
昏迷之前，我聽到。“沒想到這小女娃能挺到現在，肯定合老太爺心意，送過去吧。
”再次醒來，我被送進了沈府。“這小女娃能挺到第二天，不知能否入老太爺的眼？
”老太爺微微抬眸，那眼神，看我像看一攤死物。“既如此，就留著吧。
”我成了沈老太爺手底下的死奴。老太爺花白了胡子和鬢發，看著卻精神矍鑠，
最喜歡在屋子里搗鼓什么，旁人都不讓進。除了我。進沈府第一天，
老太爺就把我帶進了花圃最里面的那間屋子。倒也沒什么奇怪的，就是多了好幾具骨頭，
人的、鳥的、猴子的……頭骨、手骨、腳骨……“丫頭，你怕嗎？”老太爺捏著我的頭發，
露出兩顆潔白光滑的牙，看我像看小雞崽似的。我知道自己的身契在他手上捏著，要想活命，
就得聽他的、討他歡心。我搖搖頭，微微揚起嘴角，努力證明自己不害怕。老太爺大笑出聲，
強硬地捏起我的下巴，迫使我昂起頭張開嘴，看我咽下一碗滾燙的湯藥，而后拂袖離去。
門上鎖之后，屋子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更可怕的是，
一股灼燙感從腹部開始蔓延至全身，叫我呼吸不得，整只身子趴在冰涼的地面上，
妄圖尋得一絲清醒。好痛！痛死了！我快死了……娘親，你會來接我的對嗎？我看到了娘親，
她笑著撫上我的臉，溫柔告訴我：“小青萍，好好活下去。”第二日，我醒來之時，
渾身都是汗水。但我還活著，活的好好的。老太爺看見我，煞是驚喜，嘴里還不斷說著什么。
可今日、第三日……一直到第七日，我每日都要被迫喝下那藥水，無一日幸免。第七日后，
我開始向他討要獎勵。“老太爺，我以后乖乖聽你的話，但我要一個自由身，
院中牡丹開得正好，我可以做一個花奴，也算是有用之人，能為老太爺獻力。
”老太爺不屑地瞥了我一眼，四目相對之時，他的笑容逐漸凝滯，嘴里吐出兩個字。“準了。
”3.我欣喜若狂。在成為花奴的第一天，我立馬跑到那株長在娘親尸骨之上的牡丹木下，
磕了三個響頭。娘親，你安心睡吧，我會聽你的，好好活下去。好在那株牡丹是次品，
在一眾似錦繁花中顯得平庸極了，沒有人會特殊照顧她。數月后，我向老太爺求了個恩典，
將那株牡丹贈與我。我的乖順漸漸讓他放下警惕，他準了。從此以后，牡丹就是娘親。
我和沈府其他的丫鬟沒什么區別，但我是府上最下等的奴婢，簽了死契后，
我的生死由主人定奪。不過老太爺很重視我，因此我也算得了靠山。沒有人敢對我怎么樣。
我一直在老太爺院子里，每日乖乖喝那黑乎乎苦不拉幾的湯藥，不曾有過半分違逆。
他不允許我出花圃，我便乖乖待在這里。從沒有人愿意與我說話，準確來說，
他們都不把我當人，而是當成一株花木，得了主人青眼的花木，想起來了就給點水，
想不起來就任其自生自滅，反正我不會死的。不過沒關系，至少還有娘親陪伴。
如此循環八年，我仍堅持每日服藥，但早已不知其中滋味了。老太爺看我的眼神愈發深邃，
彷佛下一秒便要將我拆吃入腹。我曾無意間進到過花圃底下的地窖。那里遍地都是人骨，
最小的看著不過三歲嬰孩，橫七豎八的倒在地窖里，有血肉還在的，死狀凄慘、不肯瞑目。
想來，老太爺找了不少人。但最后堅持下來的只有我。及笄那天，娘親開花了。
是最好看的白雪牡丹。“小青萍，快來喝藥了。”老太爺如今已頭發花白，
精氣神也大不如前，端著藥碗的手像老樹皮一般。“好啊。”我像往常一般應下，下一瞬，
直接摔了藥碗，撿起瓷片直擊老頭的脖頸。相處八年，我一直乖順，不曾有過半分違逆，
他早已對我沒了防備。可他忘了，八年后的我再也不是那個毫無還手之力的小女孩，
我有的是力氣，只需一把利刃，就可以將他刺死。更何況，他一直給我喂的都是大補之藥。
老太爺捂著源源不斷往外噴血的脖子，兩只眼球險些從眼眶里跳出來。“不，不！
我馬上就要返老還童了！”“青萍，快獻出你的肉身！我要你把血肉都還簡單給我！
”老太爺狂怒大吼，索性直接揮舞著雙手朝我撲來，妄圖啃食我的手臂。可沒用，
我直接拿起花剪，狠狠往他心口扎去。一下又一下，直到全身都沾滿了血，
直到老太爺再也不敢在我面前開口說話。哦不，是不能。甚是暢快！“你可開心？”開心啊。
大快人心！我轉過身，沈四公子沈若風正神色平靜地盯著我，手里拿著一只牡丹花簪。
“你開心就好。”沈若風淺笑著，親手將那只牡丹花簪插在我凌亂的發髻上。“送你的笄禮。
”今日我及笄，那就送沈家一份大禮吧。4.花圃里起了大火，
沈老太爺被我丟在火海最深處。等大火被撲滅后，沈老太爺已化作一具焦炭，
連同他這些年來的心血。唯愿沈老爺子到了地府，日日被惡鬼啃食，以血肉魂魄贖罪，
不得往生。整座花圃，除了我和娘親的牡丹逃出來之外，無一幸免。看到親爹的尸體，
沈老爺很是心痛，怒斥合府上下，我也被帶到了老爺的院子。“你叫青萍，
是老太爺生前最喜歡的丫鬟？”沈老爺看我的眼神我很熟悉，
不過是黃鼠狼見了雞、貍貓見了老鼠。我嚇得眼淚不斷，啜泣著慌亂點頭。“你莫怕，
你可記得老太爺生前在屋子里鉆研的那些卷冊內容？”我自然知道，
沈老太爺后半生鉆研長生之道，我就是他最長久的實驗品，那些卷冊里的內容我倒背如流。
“奴原本是記得的，只是今日大火之后頭暈得很，腹中也時而絞痛，
實在是想不出來什么東西。”聽我還記得，沈老爺滿眼放光，激動得微微起身。“青萍，
你要知道，老太爺去后，你原本是要殉葬的，我顧念你伴老太爺多年，給你一個機會，
若你能將那些卷冊全默下來，我便允你自由之身。”“奴多謝老爺，奴生死是沈府的人，
能為老爺做事，已是奴這輩子修來的福分。”沈老爺眉一挑，當即把我調去了他的院子。
我的死契已經燒毀，但為了留在沈府，我再次簽下賣身契。所有加害過我娘親的人，
都得付出代價。我與沈若風有過三面之緣。第一面，當年我跟著娘親偷溜進沈府，
是他幫我逃過侍衛的巡查，讓我能安然從沈府出來。第二面，是我進入沈府為奴三年后，
他被人打斷腿扔到水溝里，是我撈起了他，用老太爺的藥幫他治傷。第三面，便是我及笄日，
他來為我送笄禮。沈若風邀我去他的琉璃院，但我拒絕了。我捧著娘親的牡丹，
進入沈老爺的月白院。沈夫人一見我，便讓我在院中罰跪。“青萍，你既來了老爺身邊當差，
就該守好本分，老爺疼惜你是你的福分，但若是生了什么不該有的念頭，
本夫人可不會手下留情。”我佯裝害怕，急忙跪地，連連磕頭。“夫人在上，
奴婢聽憑夫人安排。”很快，一碗絕子湯端上來，我一飲而盡。這八年來，什么藥我沒喝過？
這些東西早對我不管用了。沈夫人覺得我該有什么念頭呢？我不過十五，
沈老爺可是已近五十。如此看來，
沈老爺根本沒把自己知道老太爺在研究長生藥的事告訴沈夫人。這一家人，
不知藏著多少黑心。我在院中跪了一天，待沈老爺下朝回府之時，
見到跪在地上毫無血色的我，直接黑了臉，忙讓人扶我回房。沈老爺和沈夫人難得大吵一架。
竟只是為了一個奴婢。院中爭吵漸漸平息，沈老爺進屋來親自看我喝藥。“青萍啊，
夫人她虧待你了，往后你就做我的貼身丫鬟，她不敢動你，你且在此好好養傷，
若是想起什么，直管喚我。”沈老爺笑出滿臉褶子，丑得我險些把早膳吐出來。
一想到這般丑陋的人是如何欺辱娘親的，我就想拿刀一下一下把他的肉割下來。“多謝老爺，
奴好像想起一些東西，奴馬上就寫下來交給老爺。”沈老爺欣喜若狂，立馬把他的令牌給我，
晉升我為一等丫鬟。原來他沈老爺留下一個人如此容易，可當初為何不能給娘親一條活路呢？
我還記得娘親被沈府下人裹進草席里時衣不蔽體、死不瞑目，
原本秀麗的長發都被人悉數剪去，臉上身上更是到處都是傷痕。
5.老太爺的藥方子我都可倒背如流，寫幾個糊弄他也不是難事。我雖被升為了一等丫鬟，
但實際上并沒有差事，閑人一個。沈若風的琉璃院離這不遠，再次見到他，
沈府的五小姐和三公子正拿他當靶子投壺，笑聲朗朗。沈若風瘸了腿，只能依靠輪椅行走，
五小姐派人將他的輪椅丟進了湖里，他無所依靠，若想離開，便只能四肢并用。他說過，
在這沈府，沒有人把他當人，他只是供人取樂的一條狗而已，人人可欺、無人在意。
從前我只是聽他說說，今日才算真的見識到了。只有我知道，
他的腿當初分明就已經被我治好了。可他還是像一條狗一樣，
趴在那里忍受著親妹妹和親哥哥的羞辱，臉上已經腫了好幾塊。我慢慢走過去，四目相對，
他忽然變了神色。下一刻，五小姐驚叫一聲倒下，三公子狠狠沖沈若風啐了一口唾沫，
罵了他一句“掃把星”才匆匆離開。沈若風終于得以解脫，我匆匆趕過去，默默扶他起來，
給他撿回來輪椅。“你戴這簪子真好看。”這是我出來后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我沒說話，
只是默默推著他回琉璃院。琉璃院從前是下人住的院子，最是偏遠，夏熱冬寒，
后來下人們新建了院子，沈若風便住了進去。“這里雖簡陋了些，但是我娘從前住過的。
”他說。我知道，沈若風的娘從前是沈府的三等丫鬟，生下他就死了。
沈府的公子小姐加起來有十多個，沈老爺從來顧不上他，當初若不是他碰上的是我，
估計這條小命就交代在那水溝里了。我問他：“你可想離開沈府？”他嗤笑一聲，
搖搖頭：“不，我要把沈府捏在手心里，我要看這些人在手心里向我求饒，
我要他們像螻蟻一般被我碾死。”巧了，我也是。6.沈老爺拿到了我的藥方，很是高興，
忙不迭請來好些神醫，得知這些藥確有延長壽命的奇效，更加信任我。
甚至一度為了我把沈夫人晾在一邊。沈夫人氣得不行，又拿我沒辦法，這一氣，
便臥病不起了。我主動負荊請罪，來到沈夫人榻前，告訴她沈老爺研究長生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