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盲人。我的短跑速度很快。領導給安排了伍六七給我當陪跑員。
01發令槍響的瞬間,我像離弦之箭沖了出去.尼龍陪跑繩繃直的觸感從掌心傳來。
伍六七的腳步聲本該是我最精準的導航。可此刻他的節奏卻像被打亂的鼓點,忽快忽慢。
“減速!彎道!” 他的嘶吼在風聲里支離破碎。我本能地向右傾斜身體,
卻聽見身后傳來急促的悶哼。尼龍繩驟然收緊,勒得掌心生疼。我踉蹌著剎住腳步,
膝蓋重重磕在塑膠跑道上。“對、對不起!” 伍六七的聲音帶著喘息,
溫熱的手掌按在我肩頭。“剛才鞋帶開了......” 他的道歉被我揮開的手截斷。
汗水混著跑道橡膠的氣味涌進鼻腔,盲杖在地面敲擊出焦躁的節奏。
這已經是本周第三次訓練中斷,每次都是他的失誤。“你根本不適合做陪跑員。
” 我摸索著站起,指尖觸到膝蓋滲出的血珠。“你連自己的重心都控制不好,怎么帶我?
”沉默在我們之間蔓延,只有遠處籃球場傳來的歡呼聲刺破寂靜。02第二天清晨,
我被輕輕的腳步聲驚醒。摸索著拉開宿舍門,伍六七正單腳立在走廊,
另一只腳纏著沙袋反復練習抬腿。“我查了盲跑陪練的資料。”他的聲音帶著清晨的沙啞,
“陪跑員的重心要比運動員低 5 厘米,這樣發力時的牽引才穩定。”接下來的半個月,
我們在凌晨五點的薄霧里反復打磨節奏。伍六七發明了特殊的暗號:拍三下肩膀代表加速,
連續輕敲兩下掌心是提醒彎道。我漸漸能通過他手臂肌肉的細微顫動預判動作。
甚至能在沖刺時感受到他刻意放緩的呼吸,好讓我聽見風掠過耳畔的聲音。省殘運會那天,
發令槍響前。伍六七突然把我的手按在他胸口:“你聽,我的心跳和你同步。
”震動從指尖傳來,像擂響的戰鼓。起跑的瞬間,尼龍繩繃成筆直的射線。
我們的腳步聲在空曠的體育場里合成同一種韻律。沖過終點線時,
我聽見廣播里傳來破紀錄的歡呼。伍六七的手掌重重拍在我背上,
帶著滾燙的溫度:“你做到了!我們做到了!”黑暗中,
我第一次清晰地 “看見”03閃光燈在眼前炸開,
雖然我看不見.卻能感受到無數道目光聚焦在領獎臺上。金屬獎牌掛在脖頸,
冰涼的觸感混著汗水。伍六七的手掌依然穩穩搭在我肩頭,像是某種無聲的誓言。慶功宴上,
領導拍著我的背笑得爽朗:“下個月有個國際邀請賽,組委會點名要你們參賽!”歡呼聲中,
我聽見伍六七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散場后,他送我回宿舍,腳步拖沓得像綁了鉛塊。
“怎么了?” 我停下腳步,盲杖點在地面發出清脆聲響。沉默許久,
他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猶豫:“教練說... 國際賽的賽道是環形山地,
有連續急轉彎和坡道...”尼龍陪跑繩的摩擦聲在夜色里格外刺耳,
“我怕... 我怕保護不好你。”夜風卷起幾片落葉,撲簌簌打在腳踝。
我摸索著抓住他的手腕,觸感比訓練時瘦了一圈:“記得第一次訓練你摔得多慘嗎?
”我笑出聲,“現在你能帶著我在暴雨里跑完五公里,怎么反倒怕了?
”他的喉結在我掌心滾動。半晌才悶聲說:“這次不一樣,
落差七十米的坡道...”接下來的二十天,我們泡在城郊的模擬訓練場。
碎石路硌得腳底生疼,伍六七的指令從最初的顫抖,漸漸變成沉穩的鼓點。
有次下坡時我突然打滑。千鈞一發之際被他整個人拽住,后背重重撞在他懷里。“抓緊!
” 他的怒吼震得我耳膜發疼,手臂青筋暴起的觸感透過衣袖傳來。04國際賽當天,
山風裹挾著松針的氣息撲面而來。站在起點線,伍六七突然湊近我耳邊:“如果覺得不對勁,
就拽三下繩子。”我反手握住他的手,在發令槍響的剎那,
將所有信任都交托在相扣的指縫間。第一個急轉彎,尼龍繩猛地繃緊。
我幾乎是貼著地面傾斜身體。伍六七的鞋底與砂石摩擦出刺耳聲響,
卻始終死死咬住我的節奏。沖過最后一個坡道時,風在耳邊呼嘯成尖銳的哨音。
他的聲音混著粗重喘息:“還有五十米!保持!”沖線瞬間,我踉蹌著跪倒在地。
歡呼聲像漲潮的海水將我們淹沒。伍六七滾燙的額頭抵著我的肩膀,
劇烈的心跳聲透過皮膚傳來。裁判用英語喊出破賽會紀錄的成績。
而我聽見他用氣聲說:“你聽見了嗎?這次... 是風在為我們歡呼。”05頒獎臺上,
翻譯將主持人的贊嘆一句句傳入耳中.鎂光燈明明滅滅,照得本就漆黑的世界更顯混沌。
伍六七的手掌始終虛扶在我手肘處,這是我們約定好的 。在公開場合,
他只以 “引導員” 的身份出現。低調得仿佛只是我身體的一個延伸。
當第一家運動品牌的邀約叩響宿舍門時,一切開始悄然改變。
西裝革履的商務人士握著我的手,言辭懇切:“您和伍先生的故事太有感染力了!
我們計劃推出聯名款跑鞋,讓更多人看見殘障運動員的力量。
”我能聽見伍六七在一旁局促地挪動腳步,他的運動鞋底與地板摩擦出細碎聲響。
廣告拍攝那天,導演反復要求我們擺出 “更具張力” 的姿勢。“再靠近些!對,
就像生死相依的戰友!”伍六七的呼吸掃過我耳畔,而我僵硬地搭著他的肩膀。
尼龍繩在我們之間晃蕩,像是一條被強行繃緊的表演道具。拍攝間隙,
我聽見工作人員竊竊私語:“那個陪跑的,長得還挺上鏡。”隨著曝光度攀升,
質疑聲也隨之而來。網絡論壇里有人發帖:“盲人短跑冠軍的榮耀,到底該歸功于誰?
”匿名評論如潮水般涌來,字字句句都像細針:“沒有陪跑員,他連起跑線都找不到吧?
”“不過是個提線木偶罷了。”06這些話像毒藤般纏繞在心頭.直到某天深夜,
我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伍六七的聲音帶著酒氣,
平日里清亮的聲線變得沙啞:“他們說你是我成名的跳板,
可誰又知道...”他的聲音突然哽住,“每次你沖刺時,我都怕自己慢半拍,怕繩子斷了,
怕...”我摸索著抓住他的手腕,觸到一片濕潤。黑暗中,兩個靈魂第一次卸下所有防備。
“我們是彼此的眼睛和雙腿,” 我握緊他的手,“就像第一次訓練時那樣。
”窗外的月光無聲流淌,將尼龍繩的影子投在墻上。新賽季的訓練場上,我們默契依舊。
但這次,當發令槍響,我不再僅僅追逐終點線的方向。風聲在耳邊呼嘯,
我聽見伍六七與我同頻的呼吸。聽見他在彎道前壓低聲音的提醒。
06新賽季首場比賽的觀眾席傳來陣陣騷動.我站在起跑線上,
能清晰聽見看臺上此起彼伏的議論。有人舉著寫有 “伍六七單飛” 的燈牌。
贊助商最新推出的聯名款跑鞋廣告在大屏幕循環播放。畫面里伍六七燦爛的笑容格外醒目。
尼龍繩在我手中微微發顫,那端傳來的溫度卻比往日涼了幾分。發令槍響的瞬間,
伍六七的起跑明顯遲疑了半秒。這個細微的失誤讓我們瞬間落后,彎道處他急促的 “左傾!
”指令帶著前所未有的慌亂,我因判斷延遲差點撞上內側護欄。觀眾席爆發出驚呼聲,
繩子突然被猛地一拽。我整個人失去平衡,重重摔在跑道上。“你在干什么!
” 我撐著地面,盲杖甩落在一旁。掌心火辣辣的疼,混著塑膠跑道刺鼻的氣味,
“比賽前贊助商找過你,對不對?”沉默像潮水般涌來,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
“他們... 想讓我轉做職業運動員。”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說憑我的資質,不需要永遠躲在別人身后。”尼龍繩被他攥得咯咯作響,
“我本來想拒絕的,可是...”我摸索著抓住他的衣角,
摸到一片濕潤:“所以你今天故意失誤,想證明沒有我,你也能贏?”淚水不受控地涌出,
黑暗在這一刻變得更加濃稠。“你知道嗎?每次沖線時,我唯一的安全感,
就是你緊緊拽著繩子的手。”07那場比賽后,我們陷入冷戰。我獨自在訓練場反復練習。
失去了伍六七的引導,我總是在彎道處撞翻障礙物。而他消失在大眾視野,
聽說在參加某個新秀選拔賽。直到某天深夜,我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試試這個。
” 他的聲音帶著疲憊,將一個設備塞進我掌心。那是個小巧的震動器,“我改裝了陪跑繩,
每個彎道、每個加速點,都會通過震動提前提醒你。”我摸到他手指上的傷口,
結著厚厚的繭,“這半個月,我每天都在后悔。”國際殘疾人田徑錦標賽的賽場上,
我們再次并肩站在起跑線。這次的尼龍繩里,藏著他親手焊接的感應裝置。發令槍響的剎那,
掌心傳來熟悉的震動頻率,像是他的心跳。觀眾席的吶喊聲中,
我聽見他貼著我的耳畔說:“這次,換我做你的影子。”沖過終點線的瞬間,
我轉身擁抱住那個永遠在我右側的身影。08頒獎儀式的鎂光燈下,
我與伍六七的手握得發白。獎杯的棱角硌著掌心,
卻比不上他低聲說出的話更讓我心跳加速:“有個節目組找我,
想做一檔盲人與健全人搭檔的極限挑戰節目。”觀眾的歡呼聲浪里,
我聽見自己干澀的回應:“你想去嗎?”節目錄制當天,
導演亢奮的聲音在曠野回蕩:“接下來是高空速降!兩位需要背對背綁在一起,
從三百米懸崖降落!”安全繩勒住腰腹的瞬間,伍六七突然貼近我耳邊:“別害怕,
我數到三就跳。”風聲呼嘯而過,失重感襲來的剎那。我死死攥住他的衣角,
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伍六七太帥了!這個鏡頭一定要特寫!”休息間隙,
導演的贊嘆飄進耳中。我坐在角落,
聽著工作人員討論下一期節目要給伍六七設計單獨的高光環節。尼龍繩靜靜地躺在背包里,
像是被遺忘的舊物。轉折發生在雨林穿越環節。暴雨傾盆而下,
泥濘的地面讓每一步都充滿危險。“小心樹根!” 伍六七的提醒遲了半秒,
我被絆倒的瞬間。他猛地拽住安全繩,自己卻滑向陡坡邊緣。“松手!”我嘶吼著,
“別管我!”“閉嘴!”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你以為我訓練時改的那些設備是為了誰?
” 他的手指深深掐進我的手臂。“沒有你,這些破發明還有什么意義!”救援隊趕到時,
我們渾身濕透地抱在一起。安全繩在暴雨中纏成一個死結,怎么也解不開。
09節目播出那天,收視率爆火。但最讓我動容的,
是網友截取的一個片段:在懸崖速降的鏡頭里,伍六七始終用后背護著我。
自己的臉被巖壁擦出一道血痕卻渾然不覺。評論區的風向悄然轉變:“原來他們不是搭檔,
是彼此的鎧甲。”新賽季的訓練場上,尼龍繩換成了我們共同設計的智能款。當發令槍響,
震動頻率與他的腳步聲完美契合,像是心跳的共振。沖過終點線時,
他笑著把我推向鏡頭:“這次該你單獨接受采訪了。”我卻反手將他拽到身邊,“不,
是我們。”在黑暗與光明的交界,在速度與信任的博弈中。我們早已分不清誰是誰的眼睛,
誰是誰的雙腿。10智能陪跑繩的震動頻率突然紊亂,我在訓練中猛地剎住腳步。
伍六七急促的道歉聲傳來:“芯片浸水了!”他懊惱地捶打掌心。
“后天就要飛日本參加國際殘疾人田徑文化交流賽,
備用設備還卡在海關......”抵達東京成田機場時,
潮濕的空氣裹挾著陌生的氣味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