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又一圈,眼睛上的布條被慢慢的揭開。醫生解到最后一圈紗布時,
她聞到了碘伏混著淚水的咸澀。“最后一圈……太好了,手術很成功,你現在可以睜眼了,
能看得清嗎?”聽著醫生關切的話語,女孩靈動的雙眸緩緩眨動了兩下,視線變得清晰起來,
她點點頭,詢問醫生是否可以看一下鏡子。“瞳孔對光反應很好。
”鑷子碰撞托盤的聲音突然停頓,
“不過......你確定要現在看鏡子嗎?”指尖觸到鏡面的瞬間,她錯覺摸到了冰。
當鏡子就在她手中時,她卻有點不敢看了,深呼吸一下,她將鏡子舉到面前——陌生的雙眼,
漆黑瞳孔里住著另一個人的人生。鏡中的女孩白凈而可愛,一雙黑色的眼睛泛著水光,
她朝“她”笑了一下,然后,再也抑制不住內心洶涌的情緒,眼淚大顆大顆地涌出眼眶。
…………3個月前,醫院后花園。一個身著樸素衣衫的女孩正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
鼻尖傳來陣陣花香,使她原本有些焦慮的情緒得到安撫。她慢慢地移動著,
手指突然碰到一個尖銳的東西,他小小地尖叫了一聲,迅速收回手,隨即又試探著伸出,
摸到的不再是尖刺,而是柔軟的花瓣。“好香……”女孩甜美地笑了一下。
鼻尖縈繞著混合了玫瑰與消毒水的氣息,
她不知道這是醫院后花園專供臨終病人的安寧療愈區。“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
”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身前突然響起,像突然敲響的風鈴。她赤腳踩在草坪上,
病號服口袋露出半截PICC導管——媛媛看不見的細節。女孩嚇了一跳,
條件反射的后退一步,差點摔倒。“你……你是花精嗎?”女孩兒弱弱地問了一句。
“是我在問你問題,你反倒問起我來了,真不禮貌!”一個女孩略自傲地說道。
她故意用腳尖碾碎一朵蒲公英,飛絮粘在何媛媛發抖的睫毛上,“而且我不是什么花精,
這是我的地盤,你為什么在這兒——”她突然噤聲。
何媛媛腕帶上的”角膜移植等候者“標簽在陽光下反著刺眼的光。“我……我不知道,
我看不見,走著走著就到這兒了……對不起,我這就走。”女孩說著便想原路返回。
另一個女孩忙拉住她的手,“你不許走!好不容易有個可以說話的人,
你得留下來陪我玩會兒!再說了,你看不見,到時候又亂跑,闖禍了怎么辦?先在這兒待著,
我會讓我爸去找你的家人。”她拉著女孩在草坪上走著,直到一個秋千前,兩人坐在秋千上,
一時有些沉默。“喂,我叫曾云怡。”她拽著秋千鐵鏈的手在滲汗,盯著她空洞的雙眼,
漫不經心地問,“你呢?”“何媛媛。”何媛媛仍是低著頭,
感受著秋千輕晃時帶來縷縷清風拂過面龐。鐵鏈發出不祥的咯吱聲。“你的眼睛怎么了?
”“醫生說需要眼角膜,不然以后就看不見了。”何媛媛不自覺地用手輕輕撫摸她的眼睛,
指尖在顫抖。她的世界早已被蒙上一層灰霧,如今連最后一點光感也在流失。“別難過,
這有什么?我還有心臟病呢,醫生說再找不到合適的心臟就活不了多久了。
”云怡晃了晃秋千,鐵鏈發出吱呀的響聲。她突然湊近何媛媛,
抓起對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口,“喏,
感覺到了嗎?我的心跳像不像壞掉的節拍器?醫生說我再找不到合適的心臟……”她頓了頓,
聲音卻輕快得像在討論明天的早餐,“最多再跳三個月啦。”何媛媛觸電般縮回手。
她看不見,卻能清晰感受到云怡掌心的溫度——那么暖,仿佛能灼傷她冰涼的指尖。
這個女孩說話時總帶著笑,裙擺隨風揚起時會蹭到她的小腿,身上有陽光和橘子汽水的味道。
這樣的人怎么會……“可是你一點兒也不像……”她囁嚅著。
“不像快死的人?”云怡咯咯笑起來,秋千猛地蕩高,
“你知道嗎?上周我偷溜去游樂場坐了過山車,
下來時監護儀差點報警!但那種風撲在臉上的感覺——”她突然抓住何媛媛的肩膀,
“——就像現在這樣!”秋千倏然騰空,何媛媛驚叫出聲。失重感中,她聽見耳畔呼嘯的風,
聞到云怡發絲間飄來的洗發水香氣。那一刻,她恍惚看見漫天霞光。夕陽沉甸甸地墜在天邊,
云怡抓起何媛媛的手指向遠方:“快感受!太陽要落山了,
天空像被打翻的橘子醬!”時間在不經意間流過,
太陽正緩緩落入地平線,夕陽斑斕的霞光灑在二人的肩上,如夢似幻。何媛媛仰起臉。
黑暗中有細碎的光斑游動,像是記憶里尚未熄滅的殘影。她突然張開雙臂,
衣袖灌滿晚風:“我更喜歡朝陽……小時候爸爸總背我去山頂看日出,
他說太陽跳出來那一刻,所有病痛都會被蒸發光。”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后來他熬夜開車賺醫藥費,再也沒能看見第二天的太陽……”云怡的笑聲戛然而止。
她盯著何媛媛睫毛上掛著的淚珠,在夕陽照映下折射出琥珀色的光。
某種尖銳的情緒劃過胸腔,比心臟病發作更疼。“沒事,以后會有機會的,
等有人愿意將眼角膜捐給你,你就能重新看見這個世界了……”云怡的聲音輕快,
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望著何媛媛那雙無焦點的眼睛,指尖微微收緊,
像是怕她下一秒就會消失。“但在此之前,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云怡忽然湊近,
語氣里帶著少有的緊張。何媛媛怔了怔,隨即點頭:“你說吧,只要我能做到。
”“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對吧?”云怡問得很認真,
像是這個問題的答案比她的心跳還要重要。“嗯!”何媛媛笑了,
嘴角彎起的弧度像是終于找到了依靠。云怡的眼睛亮了起來,卻又很快暗下去,
她低聲問:“你還有其他的朋友嗎?要知道,我爸一直把我保護得太好,
我現在就只有你一個朋友。”“以前有的,”她輕聲說,“看不見了之后,
就沒人再找我玩了。”云怡猛地攥緊她的手,
聲音里帶著孩子氣的固執:“那我們以后就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啦!”她頓了頓,
忽然又笑起來,像是想到了什么絕妙的主意,“那么,在你最好的朋友死掉之前,
你能經常來看看她嗎?”何媛媛的心猛地一揪,下意識搖頭:“別這么說,
你一定可以活下去的!”可云怡卻像是沒聽見她的反駁,
自顧自地繼續道:“我們可以一起看日出!在你能看見之前,我來做你的眼睛,
給你講日出的美景,好嗎?”她興奮地跳了起來,秋千隨著她的動作劇烈晃動,
鐵鏈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何媛媛被她突如其來的熱情感染,忍不住也跟著笑了,
可眼眶卻微微發熱。她伸手摸索著,終于觸到云怡的衣角,輕輕拽住。“好。”她點頭,
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擾了這一刻的溫暖,“那你要答應我,一定要活到我能看見你的那一天。
”云怡的笑聲戛然而止。夕陽的余暉灑在兩人身上,將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像是兩條即將交匯又注定分離的線。云怡低頭看著何媛媛,嘴角還掛著笑,
可眼底卻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我答應你。”她輕聲說,可這句話卻像是被風吹散了一樣,
輕得幾乎聽不見。 “你這么好,不該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何媛媛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
卻重重地落在云怡心上。她摸索著回握云怡的手,指尖觸到對方手腕上凸起的針孔痕跡,
那些細小的凹陷像一串無聲的摩斯密碼,訴說著這個看似活潑的女孩經歷過多少次的治療。
云怡突然把臉埋進兩人交握的手中。
何媛媛感受到一陣溫熱的顫抖——原來太陽般的女孩也會流淚,只是從不讓人看見。
“說好了哦,我會來看你的。”何媛媛用拇指輕輕拭去云怡手背上的濕潤,
像在擦拭一件珍貴的瓷器,”別擔心。“太好了!”云怡猛地抬起頭,聲音重新變得雀躍,
仿佛剛才的脆弱從未存在。她跳下秋千時帶起一陣風,驚飛了附近啄食的麻雀。“下次你來,
我們可以在露臺野餐,讓爸爸給我們讀《小王子》。”云怡興奮地規劃著,
語速快得像要追趕自己所剩無幾的時間,“對了對了,
凌晨四點我們就起來等日出!雖然醫院規定病人不能——”她的話戛然而止。
兩個女孩同時沉默下來,都明白這些約定有多奢侈。遠處傳來護士呼喚病號的聲音,
像一記現實的警鐘。何媛媛突然向聲源處轉頭:“你聽,晚風在搖醫院的鐵門呢。
”她空茫的眼睛映著霞光,“就像在說……”“說我們該回去吃藥啦!”云怡笑嘻嘻地接話,
卻悄悄把止痛藥往口袋深處塞了塞。她挽起何媛媛的手臂,
兩個瘦弱的影子在夕陽下融成一個,“明天見,我最好的朋友。
”……醫院的走廊永遠散發著消毒水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