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最近不對勁。人前他是江總。人后卻害了怪病。醫生都查不出。
自從他那逆來順受的媳婦兒——沈清禾走了,
怪事就來了:她曾因他的冷漠在醫院深夜胃痛到蜷縮,
他如今也會突然腹中絞痛;她曾在他踐踏夢想時心如刀割,
他現在也時常感到胸口痛到無法呼吸;她曾為他默默流干了淚,
他如今也會在無人時莫名淚流滿面。這病根,難不成真是他自己親手種下的孽?
1.玄關的感應燈沒亮。沈清禾從包里摸出手機,借著屏幕的光,找到了拖鞋。
江辰又沒回來。沈清禾把包放在沙發上,沒開燈。徑直走到冰箱前,
拿出昨晚剩下的半盒牛奶。牛奶冰涼,順著喉嚨滑下去,胃里有點不舒服。她靠在冰箱門上,
看著客廳里那些昂貴的擺設。每一件,都是江辰親自挑選的,符合他的品味,他的身份。
這個家里,好像只有她,是多余的。桌上放著一張便簽,是江辰早上出門前留的。
字跡龍飛鳳舞,帶著強勢。“晚上有個飯局,不用等我。明天早上九點,
把藍色那套西裝熨好,我要穿。”沒有稱呼,沒有落款。沈清禾拿起那張便簽。
她曾經也試過在便簽上畫個小小的笑臉,或者寫一句“路上小心”。可江辰從來沒回應過。
后來,她也就不畫了,不寫了。便利貼,大概就是她在他生活里的角色吧。
提醒他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用完就可以隨手扔掉,不會在他心里留下一點痕跡。
沈清禾把便簽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她走到臥室,打開衣柜,找出江辰說的那套藍色西裝。
料子很好,摸上去滑溜溜的。她拿出熨斗,一點一點,把西裝熨得平平整整,沒有一絲褶皺。
就像她這幾年對江辰的感情,小心翼翼,不敢有半分差池。可他,在意嗎?
2.沈清禾最近在偷偷寫一點東西。是一些很短的隨筆。
記錄她生活里那些細小的、不為人知的情緒。像樹洞一樣,藏著她所有的心事。
她不敢讓江辰知道。江辰不喜歡她做這些沒用的事。他常說:“沈清禾,
你安安分分當你的江太太。“學學插花,練練瑜伽,或者去報個MBA,提升一下自己。
“別整天想那些不切實際的。”什么是“不切實際”?她的那些小愛好,小夢想。在他眼里,
都一文不值。這天,沈清禾把自己寫的一篇關于“孤獨”的小隨筆,鼓起勇氣拿給江辰看。
她其實沒抱太大希望,就是……就是想讓他知道。她除了會做家務,會熨衣服,
還會寫一點點字。江辰剛結束一個視頻會議,正端著咖啡看文件。他接過那幾張打印紙,
隨意翻了翻,眉頭就皺了起來。“這什么?”他問。沈清禾小聲說:“我……我隨便寫的。
”“隨便寫的?”江辰把那幾張紙往旁邊一扔。“沈清禾,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
別把時間浪費在這些無聊的事情上。“有這功夫,
不如去研究一下我下個季度要投資的幾個行業報告。”“我……”沈清禾想說點什么。
“行了。”江辰擺了擺手,端起咖啡。“我還有事要忙。這些東西,你自己收好吧,別礙眼。
”沈清禾看著那些散落的紙張。上面是她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的。她默默走過去,
把紙一張一張撿起來。疊好。放回自己房間的抽屜最深處。抽屜關上的聲音,很輕。
但沈清禾覺得。有什么東西,好像也跟著一起,被關起來。再也打不開了。
3.今天是沈清禾二十七歲的生日。她沒有告訴江辰。或者說,她暗示過幾次,
但江辰好像完全沒往心里去。早上出門前,他照例吩咐她處理一堆瑣事。臨走時,
也只是淡淡一句:“晚上可能晚點回來。”沈清禾“嗯”了一聲,沒多說。
她自己去菜市場買了菜,都是江辰平時喜歡吃的。又去蛋糕店,
給自己訂了一個小小的水果蛋糕。傍晚,她系上圍裙,在廚房里忙活了兩個多鐘頭。
四菜一湯,擺在餐桌上,還冒著熱氣。蛋糕放在旁邊,上面插著一根細細的蠟燭。
沈清禾給自己倒了杯紅酒,對著空蕩蕩的對面,小聲說了句:“沈清禾,生日快樂。
”她剛拿起筷子,手機響了。是江辰的助理打來的。“沈太太,
江總今晚有個非常重要的酒會,可能要很晚才能結束。“或者就不回去了。
“他讓我跟您說一聲。”沈清禾握著手機。“好,我知道了。”掛了電話,她看著一桌子菜。
還有那個小小的蛋糕,忽然就沒了胃口。她把蠟燭點上,火苗一跳一跳的。
沈清禾對著那點光,閉上眼睛,默默許了個愿。吹滅蠟燭,屋子里暗了下來。她一個人,
慢慢地吃著那些已經開始變涼的菜。吃到一半,眼淚就掉了下來,砸在碗里。這一晚,
江辰果然沒有回來。第二天早上,他回來時,沈清禾已經把所有痕跡都清理干凈了。
餐桌上沒有殘羹冷炙,垃圾桶里也沒有蛋糕盒子。就好像,昨天那個生日,
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4.江辰最近迷上了高爾夫。周末,他讓沈清禾也跟著一起去會所。
沈清禾對這種貴族運動沒什么興趣。太陽又曬。她只想待在家里看看書,寫點東西。
“我不去了吧?”她小聲跟江辰商量。“我對那個實在沒天賦。”江辰正換著衣服,聞言,
動作頓了一下回頭看她。“沒天賦就學。”“你現在是江太太,多接觸一些高端的圈子,
對你有好處,對我的事業也有幫助。”沈清禾在心里苦笑。她還想說什么,
江辰已經打斷了她:“衣服我已經讓助理給你準備好了,就放在衣帽間。“半個小時后出發,
別遲到。”沈清禾沒辦法,只能找出那套嶄新的高爾夫球服換上。布料很好,款式也漂亮。
但穿在她身上,總覺得不自在。會所里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江辰很快就跟幾個商業伙伴談笑風生去了。沈清禾一個人站在角落的遮陽傘下,
看著綠草如茵的球場。江辰的商業伙伴也帶著妻子。那些女人妝容精致,舉止優雅。
談論著最新的奢侈品、拍賣會,或者某個豪門的八卦。沈清禾跟她們搭不上話,也不想搭話。
有個女人大概是看她一個人站著無聊,主動過來跟她攀談:“江太太是第一次來玩高爾夫嗎?
江總對您可真好,親自帶您來。”沈清禾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江辰遠遠地看到了,對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她走過去,
江辰把她介紹給那幾個商業伙伴:“這是我太太,沈清禾。她不太會打球,各位多擔待。
”沈清禾覺得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就像被貼上標簽的展品。供人觀賞,評判。那天下午。
她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旁邊坐著,或者隨便揮幾下球桿。回到家,她覺得比跑了個馬拉松還累。
5.沈清禾的胃病又犯了。這幾年,斷斷續續的,總是不好。醫生說是長期精神緊張,
飲食不規律造成的。這天晚上,她吃了冰箱里剩下的半塊冷披薩,胃就開始抽著疼。
一開始還能忍,后來疼得她蜷在沙發上,額頭直冒冷汗。她想給江辰打電話。
江辰今晚有個重要的跨國視頻會議,特意囑咐過她不要打擾。沈清禾咬著牙,
自己找出胃藥吃了兩顆。沒什么用,反而疼得更厲害了。她沒辦法,只好自己叫了輛網約車,
去了最近的醫院掛急診。急診室里人很多,吵得她頭更疼了。她捂著肚子,
在冰涼的塑料椅子上坐了快一個鐘頭,才輪到她。醫生給她做了檢查,開了藥,
讓她去輸液室打點滴。沈清禾一個人舉著吊瓶,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藥水順著細細的管子,一點點滴進她的血管,冰涼冰涼的。她看著藥水一滴一滴往下落,
忽然覺得特別委屈。別人的丈夫,這種時候,應該都陪在身邊吧。噓寒問暖,端茶倒水。
可她的丈夫江辰呢?他大概正意氣風發地指點江山,運籌帷幄吧。他那么忙,
哪里會記得家里還有個會生病的妻子。沈清禾拿出手機,猶豫了很久,
還是給江辰發了條信息:【我在醫院,胃有點不舒服,在打點滴。】她沒指望他能馬上回復,
更沒指望他能過來。她就是就是想告訴他一聲。過了快半個小時,手機才震動了一下。
是江辰回的,只有三個字:【知道了。】沈清禾關上手機,把臉埋在膝蓋里。
6.沈清禾最近在偷偷參加一個網絡文學平臺舉辦的短篇故事征文比賽。
她寫的是一個關于“燈塔”的故事。燈塔孤獨地矗立在海邊,為迷航的船只指引方向。
卻沒有人知道,燈塔自己也會怕黑。她把所有的心事,所有的期盼和失落,
都寫進了這個故事里。沒想到,初選結果出來,她的故事竟然入圍了。平臺通知她,
下周末有一個小型的線下頒獎沙龍。邀請所有入圍作者參加,
還有一些出版公司的編輯也會到場。沈清禾激動得好幾晚沒睡好。
她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江辰,也想……懇求他,讓她去參加那個沙龍。
她知道江辰不喜歡她寫這些,更不喜歡她拋頭露面。她選在江辰心情看起來還不錯的時候,
小心翼翼地開了口。“江辰,我……我寫的一個小故事,得了個小獎。
“他們下周末在鄰市有個頒獎沙龍,我想去參加,可以嗎?”她緊張得手心都在冒汗。
江辰正看著一份財務報表,聞言,連頭都沒抬。“什么獎?哪個不入流的野雞獎?
”他語氣輕飄飄的。“沈清禾,我跟你說過,別搞那些有的沒的。“有這時間,
不如去學學怎么給我公司拉兩個客戶。”沈清禾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不是野雞獎……”她還想解釋。“有很多正規出版社的編輯也會去,
如果……“如果他們看中我的故事……”“看中你的故事?”江辰終于抬起頭,
像看個傻子一樣看著她。“然后呢?靠寫那幾千字的故事,你能養活自己?
“還是能給我江辰臉上添光?”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沈清禾,
我最后跟你說一次。“把你的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都收起來。“安安分分當你的江太太,
別再給我出什么幺蛾子。“下周末,我已經幫你約了李太太她們打麻將,你必須去。
”沈清禾看著他,沒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很輕很輕地說了一聲:“好。
”7.征文比賽的頒獎沙龍就在下周末。沈清禾想了又想,還是不甘心。這是她這幾年里,
唯一一次離自己的夢想這么近。她又去找江辰,聲音放得很低,帶著點哀求:“江辰,
那個沙龍對我真的很重要。“就兩天,不,一天就好。“我保證,不會給你惹麻煩,
也不會影響你跟李太太她們的牌局。”江辰正坐在沙發上看財經新聞,聞言,
眼皮都沒抬一下。“沈清禾,我的話你是不明白,還是不想明白?”他聲音冷冷的。
“那種不入流的場合,你去干什么?嫌我不夠丟人?”“不,不是的……”她還想解釋。
江辰忽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他比她高一個頭,影子把她整個罩住。
“我最近在談一個文化創意園區的項目。”他說。“合作方對原創內容很感興趣。
“你那個什么‘燈塔’的故事,我看了,勉強還行。”沈清禾眼睛里閃過期待。
他……他這是……“我把你的故事,還有你以前寫的那些隨筆,都整理了一下,
匿名投給了項目組。“他們覺得有點意思,說可以作為園區宣傳的素材之一。”江辰繼續說,
嘴角帶了的笑意。“怎么樣?這比你去參加那個什么野雞沙龍,有價值多了吧?“說不定,
以后還能給你署個名,讓你也過一把作家癮。”沈清禾看著他,那點期待,又迅速黯了下去。
她的故事,她的心血。在他眼里,只是勉強還行。只是他商業項目里一個可有可無的素材。
“你……“你沒經過我同意,就拿我的東西去……”她聲音有點抖。“你的東西?
”江辰挑了挑眉,像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沈清禾,你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
“你的人都是我的,你的東西,自然也是我的。“我用一下,還需要跟你商量?”他伸出手,
想拍拍她的臉,像安撫一只不聽話的小貓。沈清禾猛地往后一躲,避開了他的手。
她看著江辰,一字一句地說:“江辰,那些是我寫的東西。“你不能這樣對我。
”江辰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不能這樣對你?那你想要我怎么樣對你?”他往前逼近一步。
“我給你錢,給你名分……“你還要怎么樣?””沈清禾,做人不要太貪心。
”8.沈清禾從江辰的書房出來。回到臥室,拉開抽屜。
里面是她這些年偷偷寫下的所有手稿。她一張一張地拿出來,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字。
那些字,曾經是她的光,是她的夢。是她對抗這個冰冷房子的唯一武器。現在,這些武器,
也被人奪走了。還要被踩在腳底下,成為別人功勞簿上的一筆。沈清禾拿起桌上的打火機。
火苗“噌”地一下竄起來。她把一張稿紙湊近火苗。紙張的邊緣開始卷曲,變黃,
然后燒了起來。她一張一張地燒,直到抽屜里的所有稿紙,都變成了一堆黑色的灰。
做完這一切,她站起身。走到衣柜前,拿出一個很小的行李箱。她沒多少東西可帶。
這個家里,屬于她的東西,本來就少得可憐。幾件常穿的衣服,一些洗漱用品,
還有……她脖子上戴著的一條鉑金項鏈,吊墜是一片小小的銀杏葉。
那是結婚時江辰母親送給她的。她把項鏈摘下來,放在了床頭柜上。然后,她拉著行李箱。
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棟住了三年的別墅。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打在她臉上,
有點涼。她沒有回頭,也沒有哭。……與此同時,江辰正在一個高級會所里。
慶祝他拿下了那個文化創意園區的項目。觥籌交錯,阿諛奉承。他心情很好,多喝了幾杯。
項目策劃書里,赫然用著沈清禾那個“燈塔”故事的核心創意。只是作者的名字,
換成了項目組。酒過三巡,江辰正端著酒杯,和合作方談笑風生。忽然,他心臟猛地一抽,
疼得他差點叫出聲。他手里的酒杯“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碎了。
一股強烈的窒息感涌了上來,他眼前陣陣發黑,幾乎站不穩。“江總?江總您怎么了?
”旁邊的人嚇了一跳,趕緊扶住他。江辰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冷汗順著額角往下淌。那種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幾秒鐘后,就退了下去。可他知道,
不是錯覺。那種瀕死般的恐懼,真實得可怕。他臉色蒼白,推開扶著他的人,
踉踉蹌蹌地沖出會所。心里,莫名地慌得厲害。9.從那天晚上開始,
江辰就落下了一個怪病。說不上什么時候,心臟就會突然一陣絞痛。或者胸口悶得喘不上氣,
有時候眼前還會發黑,手腳發麻。他去醫院做了全套檢查,從頭到腳,查了個遍。
結果是什么毛病都沒有。各項指標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醫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只能讓他注意休息,別太勞累,可能是壓力太大了。江辰自己也覺得是壓力大。
畢竟最近公司事情多,那個創意園區的項目也剛啟動,千頭萬緒的。可這病發作起來,
實在太折磨人。那種痛,是真的能讓他當場白了臉,弓下腰。助理小張最先發現不對勁。
好幾次,江總正在開會。說著說著話,臉色就突然變得很難看。手會下意識地按住胸口,
額頭上也滲出冷汗。但他都硬撐著,擺擺手,說沒事,繼續開會。還有一次,
江辰在辦公室簽文件。簽著簽著,手里的鋼筆突然就握不住了,“啪”地掉在桌上。
小張進去送咖啡,看到江總捂著頭,手肘撐在桌上,肩膀都在發抖。“江總,您沒事吧?
要不要叫醫生?”小張嚇壞了。江辰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擺了擺手,
聲音有點虛:“沒事,老毛病了。可能最近沒休息好。”可小張知道,江總以前身體好得很。
別說感冒發燒,連眉頭都很少皺一下。這“老毛病”三個字,一聽就是托詞。
江辰自己也煩躁得很。這破身體,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他事業最關鍵的時候掉鏈子。
他沒把這事跟家里人說,尤其是他媽趙慧蘭。
他媽本來就因為沈清禾離家出走的事對他一肚子火。要是知道他又添了這么個病,
指不定要怎么念叨。沈清禾……那個女人,一聲不吭地就走了,連張字條都沒留。
他書房里那些她燒掉的手稿灰燼,還是徐媽后來打掃出來的。她就那么恨他?
恨到連多待一天都不愿意?江辰越想越煩,點了一支煙,狠狠吸了一口。
10.沈清禾離開A市后,去了南方一個很小的沿海城鎮。鎮子很安靜,生活節奏也慢。
咸咸的海風吹在臉上,帶著點腥味。她用身上僅有的一點積蓄,在離海邊不遠的地方。
租了一間很小的平房,帶個小院子。房東是個和氣的老太太,看她一個小姑娘家不容易,
房租收得很便宜。沈清禾把小屋收拾得很干凈。她買了一張最簡單的木頭桌子當書桌,
又買了些便宜的稿紙和筆。白天,她去鎮上一家小小的海鮮餐館打零工。洗盤子,擇菜,
什么都干。雖然累,但掙來的錢,夠她勉強糊口。晚上,等餐館打烊了,
她就回到自己的小屋。點一盞昏黃的臺燈,開始寫字。她不再寫那些風花雪月的小隨筆了。
她開始寫故事。寫她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寫這個小鎮上形形色色的人,
寫他們平凡生活里的喜怒哀樂。也寫她自己。寫那個曾經叫“沈清禾”的女孩。
是如何在一段令人窒息的關系里,一點點失去自己。又如何在絕望之后,
努力想把自己重新找回來。她寫得很慢,很認真。有時候一個字要琢磨很久。
寫到難過的地方,她會停下來,走到院子里。看看天上的星星,或者聽聽遠處傳來的海浪聲。
海浪聲很有規律,一下一下,像在拍著她的背。告訴她,別怕,都會過去的。
她不知道自己寫這些有什么用,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看。她就是想寫。
就像一株被踩進泥土里的野草,也要努力從塵埃里。重新發出一點點微弱的,
但屬于自己的新芽。11.江辰的怪病越來越頻繁了。而且,
他慢慢發現了一點不對勁的地方。他心臟抽痛的時候,腦子里會閃過一些畫面。
有時候是沈清禾低著頭在廚房忙碌的背影。有時候是她獨自坐在沙發上發呆的樣子。
他胸口發悶,喘不上氣的時候。總會想起沈清禾以前也經常說自己胸悶,想去醫院看看。
那時候他是怎么說的?他說她就是閑的,瞎琢磨。還有他的胃。以前他應酬多,飲食不規律,
胃也只是偶爾不舒服。可現在,隔三差五就會疼得他直不起腰。他想起沈清禾,
她好像也有胃病。經常一個人捧著熱水袋,蜷在床上,小臉皺巴巴的。這些發現,
讓江辰心里越來越毛。這天,他正在辦公室處理一份緊急文件。簽著字,
右手手腕突然一陣鉆心的疼。疼得他筆都握不住,掉在了地上。他捂著手腕,
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這個位置……他猛地想起來。有一次,沈清禾在家里熨他的西裝,
他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手里的熨斗沒拿穩,燙到了手腕。當時就紅了一大片。
她疼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卻還反過來跟他說對不起,說沒燙到他的衣服。
他當時是怎么做的?他好像只是皺了皺眉,讓她以后小心點,別毛手毛腳的。
然后就自己上樓了,連句關心的話都沒說。現在,他的手腕,
就在那個曾經被熨斗燙傷的相同位置,疼得像要斷掉一樣。江辰看著自己的手腕,
又看了看掉在地上的鋼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難道……難道他現在承受的這些,
都跟沈清禾有關?12.江辰手腕上那陣疼,來得快,去得也快。他開始害怕。
不僅僅是害怕那些突如其來的生理痛楚。更害怕那些伴隨著疼痛一起涌上來的,
不屬于他的情緒。有時候,他一個人坐在偌大的辦公室里,會突然感到一陣鋪天蓋地的孤獨。
那種孤獨感,空落落的。像整個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他會煩躁地站起來,
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想把那種感覺甩掉。可越是想甩,那感覺就越清晰。還有時候,
他正在跟下屬交代工作,語氣稍微重了一點,他自己還沒覺得什么,胸口就會突然一陣發悶,
難受得緊。他不得不停下來,喝口水,緩一緩那股勁兒。
助理小張看著他越來越頻繁的“不舒服”。私下里勸了他好幾次,
讓他再去別的醫院好好查查。江辰嘴上應著,心里卻清楚。這病,醫院治不了。他開始失眠。
一閉上眼,就是沈清禾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還有她以前說過的一些話,做過的一些事。
那些他以前從沒放在心上的細節。現在卻像電影畫面一樣,在他腦子里一遍遍地過。
他開始想。沈清禾以前跟他說胸悶、睡不著的時候,是不是也像他現在這樣難受?
他以前怎么就沒當回事呢?他甚至會沒來由地對某些食物產生強烈的厭惡,
或者突然很想吃某一樣東西。他讓徐媽照著他突然冒出來的念頭做了幾次。發現那些口味,
都是沈清禾以前偶爾提過一嘴,說喜歡或者不喜歡的。這些發現,讓江辰心里那股慌亂,
越來越大。他覺得自己好像被困在了一個巨大的、看不見的網里。這張網,
是用沈清禾過去那些被他忽視的痛苦和絕望編織成的。而他,無處可逃。
13.江辰試著不去想沈清禾。試著把那些“共感”當成是自己身體真的出了毛病。
他加大了工作量,想用忙碌來麻痹自己。可越是這樣,那些不屬于他的情緒和痛楚,
就越是如影隨形。這天,他去參加一個商業伙伴的私人宴會。宴會上觥籌交錯,衣香鬢影。
他端著酒杯,應酬著幾個油頭粉面的生意人。那些人說著奉承話,
他臉上也帶著習慣性的假笑。就在這時,他忽然聞到一股很熟悉的,淡淡的梔子花香。
他愣了一下。這個味道……沈清禾以前身上,好像就帶著這種很淡的香味。
她不喜歡用濃烈的香水,只喜歡在床頭放一小束梔子花。他下意識地轉頭,
想去尋找香味的來源。結果,他看到不遠處。一個穿著暴露、濃妝艷抹的女人,
正咯咯笑著往一個老總懷里鉆。身上噴的,正是那種劣質的梔子花香水。那一瞬間,
江辰胃里一陣翻騰,差點當場吐出來。同時,一股強烈的厭惡和屈辱感,
猛地從他心底涌了上來。他知道,這種感覺,不完全是他的。更多的是……沈清禾的。
他想起,以前他也帶沈清禾參加過類似的宴會。那時候,他總覺得沈清禾穿著打扮太素凈,
上不了臺面。不像別的老板帶出來的女人那么光鮮亮麗,能給他長臉。
他甚至還當著外人的面,說過她小家子氣,不懂交際。現在,
他聞著那股讓他作嘔的廉價香水味。再回想沈清禾身上那種干凈清爽的淡淡花香,
忽然覺得自己以前真是瞎了眼。他以前所以為的上得了臺面,是這種庸俗和不堪嗎?
而那個被他嫌棄小家子氣的沈清禾,她那份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干凈,又是多么難得。
他記憶里那個模糊的、被他標簽化的沈清禾的影子。
和他現在通過共感體會到的那個真實的、痛苦的沈清禾。也在他腦子里不斷重疊,不斷沖突。
江辰猛地放下酒杯,推開身邊的人,踉踉蹌蹌地沖出了宴會廳。他需要喘口氣。
14.江辰開始發了瘋一樣在別墅里翻找沈清禾留下來的東西。最后,
江辰在臥室床頭柜最下面的一個抽屜里。找到了一個小小的,上了鎖的木盒子。這個盒子,
他以前見過,但從沒在意過。他找來工具,撬開了鎖。里面沒有他想象中的貴重物品,
只有幾本薄薄的筆記本,還有一些散落的稿紙。是沈清禾的日記,和她寫的一些東西。
江辰的手有點抖,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日記,翻開。字跡很娟秀,
跟他平時在便簽上看到的沈清禾的字一樣。但日記里的內容,卻讓他膽戰心驚。【十月三日,
晴。今天是我生日,他忘了。桌上的蛋糕,我一個人點的蠟燭,一個人吹滅。愿望是,
希望明年不要再這么難過了。】那天他確實有個重要的飯局……他好像,
真的把她的生日忘得一干二凈。他繼續往下看。【十一月十二日,陰。胃又疼了,他不在家。
一個人去醫院打點滴,手背都扎青了。藥水好涼。】江辰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胃,
那里也正隱隱作痛。【十二月一日,小雪。他說我的小說寫得像垃圾,讓我別再浪費時間。
可那是我熬了三個通宵才改好的稿子啊。我只是想讓他看一看,
哪怕只是一個字也好……】看到這里,江辰的胸口突然一陣劇烈的窒息感。
他“咚”地一下從椅子上滑了下來,捂著胸口,大口喘氣。日記本也掉在了地上。
他感覺自己快要死過去了。那種鋪天蓋地的絕望和無助,跟他共感時體驗到的沈清禾的情緒,
一模一樣。原來,她那些“無病呻吟”,那些他從不曾放在心上的“小情緒”,
背后竟然藏著這么深的痛苦。而他,就是這一切痛苦的制造者。江辰趴在地上,
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15.江辰的怪病,連同他翻出來的那幾本日記,快把他逼瘋了。
他不敢再看那些日記,可那些字句,烙印一樣刻在他腦子里。
時時刻刻提醒著他曾經對沈清禾有多殘忍。他的共感也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劇烈。
有時候是在會議上,有時候是在飯局上,甚至有時候是在睡夢中。
他都會被那種突如其來的窒息、心痛、或者某個部位的劇痛驚醒。身體上的折磨,
加上心理上的巨大負罪感。讓江辰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精神也萎靡不振。
公司里開始有些風言風語,說江總是不是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絕癥。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讓助理匿名幫他預約了一個很有名的心理醫生。他沒說自己的真實身份,
只說自己最近總是會出現一些莫名的生理疼痛,伴隨著強烈的情緒波動。心理醫生姓周,
是個五十多歲,看起來很儒雅的男人。周醫生聽完江辰的描述,
又問了他一些關于生活習慣、人際關系的問題。江辰一開始還想隱瞞,但周醫生看他的眼神。
他還是忍不住,把自己和沈清禾的一些過往。以及他最近那些離奇的共感癥狀,
選擇性地說了一些。周醫生聽完,沉默了很久。“江先生,”他最后開口。
“從心理學的角度看,您目前的癥狀,很像是一種強烈的‘替代性創傷’。“或者說,
是極度內疚感引發的軀體化反應。“簡單來說,就是您的潛意識在用這種方式,
讓您去體驗另一個人曾經承受過的巨大痛苦。”江辰的心猛地一沉。“那……那有辦法治嗎?
”他聲音有點啞。周醫生搖了搖頭:“心病還須心藥醫。解鈴還須系鈴人。“江先生,
問題的根源,可能不在您身上,而在那個讓您產生如此強烈內疚感的人身上。“或許,
您需要找到她,真正地去理解她,去彌補您曾經造成的傷害。“否則,這種病,
任何藥物和治療,都只是治標不治本。”江辰走出心理咨詢室,外面陽光很好,
可他卻覺得渾身發冷。找到沈清禾?談何容易。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而且,就算找到了,她會愿意見他嗎?他還有什么資格去見她?
16.沈清禾在海邊小鎮的生活,漸漸有了一點起色。她在海鮮餐館打工,雖然辛苦,
但老板娘人很好。從不拖欠工錢,還經常會多給她一些賣不完的海鮮。她用攢下來的錢,
買了一臺二手的筆記本電腦。她寫得很慢,有時候一個晚上也寫不出幾百字。但她不著急。
寫作對她來說,更像是一種梳理,一種傾訴。她把那些無法對人言說的情緒,
都藏在了文字里。她試著把自己寫的一些關于小鎮生活的小故事,
投給了一個生活類的公眾號。那個公眾號平時會發一些散文、隨筆之類的內容。
她沒抱太大希望,就是想試試。沒想到,過了幾天,她收到了編輯的回復。
說她的文字很細膩,很有生活氣息。他們決定采用一篇,還會付給她一點微薄的稿費。
沈清禾看到郵件的時候,正在餐館后廚洗碗,滿手都是泡沫。她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
又把郵件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是真的。她的稿子,真的被錄用了。那一刻,她鼻子有點酸,
眼眶也熱熱的。這點小小的成功,對以前的她來說,可能不值一提。但對現在的她來說,
卻像是在漫長黑夜里,看到的第一縷微弱的陽光。原來,她的文字,也是有人會喜歡的。
原來,靠自己,她也可以掙到稿費,哪怕只有一點點。那天晚上,
沈清禾第一次沒有寫那些悲傷的、壓抑的故事。她寫了一篇關于海邊日出的隨筆。
文字很輕快。寫完后,她趴在桌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嘴角,還帶著一點點淺淺的笑。
17.江辰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人脈和資源,去尋找沈清禾的下落。可結果都是石沉大海。
她就像一顆露珠,在陽光下蒸發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找不到沈清禾,
江辰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尋找病源。他開始強迫自己去回憶。
回憶他和沈清禾在一起的每一個細節,回憶他曾經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
這個過程,比他經歷的任何一次商業談判都要艱難。比他承受的任何一次痛感共感都要折磨。
因為每一次回憶,都是在凌遲自己的心。他想起,沈清禾剛嫁給他的時候,也曾眉眼彎彎,
對他笑得很甜。她會給他準備好早餐,會在他晚歸時留一盞燈,會笨拙地學著給他打領帶。
可他是怎么回應的?他覺得她做這些都是應該的,是身為“江太太”的本分。
他很少給她好臉色,更吝嗇一句夸獎。他想起,有一次他心情不好,
因為一點小事就對沈清禾大發雷霆。沈清禾嚇得臉都白了,站在那里一動不敢動。
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強忍著沒掉下來。他當時還覺得,女人就是不能慣著。現在,
當他回憶起那一幕時。他自己的心臟也跟著一陣陣地抽痛,痛得他幾乎要跪下去。他想起,
沈清禾曾經很喜歡畫畫,她的畫很有靈氣。可他卻說那是浪費時間,讓她把畫具都收起來。
他想起,沈清禾曾經寫過一本小說,小心翼翼地拿給他看。他卻連翻都沒翻,
就直接扔進了垃圾桶。……樁樁件件,都是他親手種下的因。現在,這些因,都結成了果,
報應在了他自己身上。江辰把自己關在曾經他和沈清禾住過的臥室里。
看著房間里那些她生活過的痕跡。他拿起她曾經用過的一支眉筆,放在鼻尖聞了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