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將至，尖銳得幾乎要撕裂耳膜的敵襲號角聲，如同地獄惡鬼的咆哮，
猛的刺破了烽燧堡的死寂！“嗚——嗚嗚嗚——！！！”緊接著，
是滾雷般由遠及近、越來越響，越來越密集的馬蹄聲！大地都在隨之震顫！
城墻上瞬間炸開了鍋，示警的銅鑼瘋狂敲響，守夜的士兵嘶啞的吼叫，慌亂的奔跑聲，
刀劍碰撞的金屬刮擦聲混成一片！“敵襲！敵襲！瓦剌人！好多！漫山遍野！
” 瞭望塔上的哨兵聲音都變了調，帶著極致的驚恐。梅滿幾乎是撞開房門沖出去的，
赤甲都未及完全扣好。一步踏上城墻，凜冽的寒風裹挾著濃烈的塵土和牲口膻臊味撲面而來，
嗆得人幾乎窒息。借著堡內驟然點起的火把光芒向外望去，饒是她這七年早已見慣了大場面，
心臟也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烽燧堡外，目之所及，
原本空曠的戈壁灘，此刻已被一片蠕動的、望不到邊際的黑色潮水徹底淹沒！
那是數不清的瓦剌騎兵！他們如同從地獄深淵涌出的蟻群，沉默而迅猛地鋪滿了大地，
鐵甲和彎刀在跳躍的火光下反射出冰冷的死亡光澤。沉重的攻城槌、高聳的云梯車，
在騎兵的簇擁下，如同移動的猙獰怪獸，緩緩逼近。不是襲擾！
是蓄謀已久的、傾盡全力的總攻！他們就是要拔掉這顆釘子！蕭牧的預感，
成了最殘酷的現實。“弓弩手！上弦！” 梅滿的嘶吼瞬間壓過了城頭的混亂，
沙啞的聲音因極致的壓力而顯得異常尖厲，“滾木礌石！金汁準備！快！快！
” 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城墻上的士兵如同被鞭子抽打，從最初的慌亂中驚醒，
迅速奔向各自的戰位。
滾木被推上垛口的悶響、架設油鍋的刺耳刮擦聲……死亡的序曲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瘋狂奏響。
“梅滿” 一聲沉喝自身后響起。蕭牧已全身披掛，
厚重的明光鎧在火光下如同移動的鋼鐵堡壘，大步流星地沖上城墻，幾名親兵緊隨其后。
他的臉色鐵青，深邃的眼眸掃過城下那令人絕望的黑色潮水，又迅速落在梅滿身上，
里面是毫不掩飾的凝重，“情況？”“至少三個主力千人隊！攻城器械齊備！
” 梅滿語速極快，指向遠處幾個正在被快速組裝的高聳箭樓，“他們想一口吞了我們！
” 話音未落，城下驟然響起一陣尖銳刺耳的呼嘯！“咻咻咻——！”黑色的箭雨！
如同遮天蔽日的蝗群，帶著撕裂空氣的厲嘯，猛地從瓦剌軍陣后方騰空而起！
它們在空中劃出死亡的弧線，密密麻麻地覆蓋向小小的烽燧堡！“舉盾！隱蔽！
” 梅滿和蕭牧幾乎同時厲聲嘶吼！“篤篤篤篤……噗噗噗……”箭矢如暴雨般傾瀉而下！
狠狠釘在垛口的木牌上、夯土的城墻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更有穿透力極強的重箭，
越過垛口，狠狠扎進躲閃不及的士兵身體里，帶起一蓬蓬溫熱的血霧！
慘叫聲、盾牌被重箭洞穿的碎裂聲瞬間響成一片！
一塊厚重的圓盾猛地橫擋在梅滿和蕭牧身前。“咄咄咄！
” 幾支力道強勁的重箭狠狠釘在盾面上，尾羽劇烈震顫！是蕭牧的親兵隊長。“大人！
千戶！這里太靠前了！” 親兵隊長焦急地大喊。蕭牧一把推開盾牌，
目光如電掃過城頭慘狀，又死死盯住城下。瓦剌人第一輪箭雨壓制剛過，
步兵方陣已經扛著簡陋的木排和巨盾，在震天的戰鼓和號角聲中，如同黑色的浪潮，
開始沖擊城墻！云梯車在騎兵的掩護下，發出刺耳的木頭摩擦聲，加速推進！
“不能讓他們靠近城墻！” 蕭牧的聲音如同炸雷，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神機營！目標！
云梯車！三輪齊射！放！”“通！通！通！”堡內高處，
早已蓄勢待發的碗口銃發出沉悶的怒吼！火光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驟然閃耀！
沉重的鐵彈呼嘯著砸向推進中的瓦剌步兵和云梯車！“轟隆！”“咔嚓！”實心彈丸落地，
掀起一片血雨腥風！泥土、殘肢、碎裂的木屑混合著慘叫沖天而起！
一輛笨重的云梯車被直接命中，轟然解體，木屑紛飛！瓦剌人的攻勢為之一滯！“好！
” 蕭牧猛地一握拳，眼中燃起戰意，“弓弩手！自由散射！壓制攀城之敵！滾木礌石！
給我砸下去！”戰斗瞬間進入了最慘烈的白熱化。箭矢在空中交錯飛舞，
帶出尖銳的死亡呼嘯。沉重的滾木和邊緣鋒利的擂石被守軍怒吼著推下城墻，
砸在蟻附攀爬的瓦剌兵頭上、身上，骨骼碎裂的悶響和凄厲的慘嚎不絕于耳。
滾燙惡臭的金汁兜頭澆下，城墻下頓時彌漫開皮肉焦糊的惡臭和撕心裂肺的哭號。
梅滿緊靠在垛口后，手中的強弓弓弦每一次震顫，
都必有一名瓦剌軍官或推云梯的力士應聲栽倒。汗水混著濺上的血污，模糊了視線，
又被梅滿粗暴地抹去。赤色的戰袍早已被敵人的血和自己的汗水浸透，黏膩地貼在身上。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和硝煙味，胸膛里仿佛有一團火在燒，灼痛著五臟六腑。
小腹深處那熟悉的、如同鈍刀攪動般的墜痛，在極度的緊張和劇烈的廝殺動作中，
正一波強過一波地襲來。該死的……偏偏是這個時候！梅滿咬緊牙關，
將那股翻江倒海的惡心感和下腹的絞痛死死壓住。汗水沿著鬢角滑落，流進眼睛里，
刺得生疼。搭箭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和疼痛而微微顫抖。“千戶！小心！
” 身側一名親兵猛地將我撲倒！“轟！”一支裹著油布的火箭幾乎是擦著梅滿的頭盔飛過，
狠狠釘在她剛才倚靠的垛口木排上，瞬間燃起一團熊熊火焰！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
梅滿一把推開親兵，吼道：“滅火！快！” 同時強撐著劇痛的身體，再次探身，
瞄準一個剛剛爬上垛口、揮舞彎刀的瓦剌悍卒，弓弦拉至滿月！“嗖！
” 箭矢精準地貫入那悍卒大張的口中，從后頸透出！他哼都沒哼一聲，
直挺挺地向后栽下城墻。“梅滿！你怎么了！” 蕭牧的聲音帶著不容忽視的驚怒，
突然在梅滿身側炸響。他不知何時已沖到她這段城墻，厚重的明光鎧上濺滿了血污和煙灰。
他一把抓住梅滿的胳膊，力道大得驚人，深邃的眼眸死死盯著她慘白如紙、冷汗涔涔的臉，
“怎么回事？受傷了？”那銳利如刀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她身上的赤甲和束胸的層層布帛。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梅滿！比城下瓦剌人的刀箭更甚！她猛地甩開蕭牧的手，力道之大，
讓猝不及防的蕭牧都微微一個趔趄。“舊傷！無礙！” 梅滿幾乎是吼出來的，
聲音因劇痛和極度的緊張而扭曲變形，沙啞得不成樣子。她避開蕭牧審視的目光，
強撐著挺直腰背，指向城下一處正被瓦剌精銳猛攻、搖搖欲墜的城墻豁口，“大人！那邊！
缺口要守不住了！”蕭牧的目光果然被吸引過去，那豁口處，瓦剌兵如同聞到血腥的鯊魚，
正瘋狂涌入，守在那里的士卒在浴血死戰，不斷有人倒下。“跟我來！
” 蕭牧眼中瞬間燃起暴烈的殺意，再無暇顧及梅滿的異狀，拔刀怒吼，
帶著親兵如同猛虎般撲向那處險地！沉重的陌刀在他手中化作死亡的旋風，
每一次劈砍都帶起大蓬血雨！看著他沖入戰團的背影，梅滿靠著滾燙的垛口殘壁，大口喘息，
冷汗瞬間浸透了內里的衣衫。小腹的絞痛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在攪動，眼前陣陣發黑。
她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嘗到濃重的血腥味，才勉強穩住身形。不能倒！烽燧堡不能倒！
我……不能倒！她抓起腳邊一支折斷的長矛，拄在地上，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
再次嘶吼著，撲向最近的垛口，將燃燒的怒火和身體的劇痛，全部傾瀉向城下洶涌的敵潮。
血戰，從黎明前一直持續到日影西斜。慘烈的廝殺如同巨大的血肉磨盤，瘋狂地吞噬著生命。
城墻內外，尸骸枕藉，粘稠的血漿浸透了每一寸土地，
在夕陽的余暉下反射出詭異的暗紅光澤。
作嘔的混合氣味——濃重的血腥、皮肉焦糊的惡臭、硝煙的嗆人、還有死亡本身冰冷的氣息。
瓦剌人如同不知疲倦的潮水，一波退去，一波又更兇猛地涌來。云梯一次次被推倒、焚毀，
又一次次重新架起。城墻幾度岌岌可危，豁口處反復易手，如同地獄的入口，
吞噬著雙方士兵的生命。守軍的箭矢早已耗盡，滾木礌石也所剩無幾，連金汁鍋都被砸翻。
士兵們只能依靠血肉之軀，用長矛、腰刀、甚至是牙齒和拳頭，
與沖上城墻的瓦剌人進行著最原始的搏殺。梅滿的意識早已模糊，身體仿佛不再屬于自己。
每一次揮刀，每一次格擋，都只是憑借刻入骨髓的本能。赤色的戰袍被血浸透，
凝結成暗紫色的硬塊，沉重地掛在身上。手臂酸麻得幾乎抬不起來，虎口早已崩裂，
鮮血順著刀柄流淌。小腹的劇痛如同跗骨之蛆，從未停止，
反而隨著體力的透支和精神的極度緊繃愈演愈烈，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殺！
” 沙啞的嘶吼從她喉嚨里擠出，一刀劈開一個瓦剌兵的半邊肩膀。滾燙的鮮血噴濺在臉上，
帶來瞬間的麻木。眼前的景象開始晃動，重疊。她看到一個瓦剌的百夫長，
如同蠻牛般撞開兩名明軍士卒，揮舞著沉重的狼牙棒，狂吼著朝梅滿撲來！
那猙獰的面孔在晃動的視野中迅速放大！躲不開了！體力早已透支，身體沉重得像灌滿了鉛。
梅滿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勉強架起腰刀格擋。“鐺——！”永元六年的雪，下得格外暴虐，
像是要把整個肅州衛活埋。鵝毛般的雪片被塞外的罡風卷著，
發了瘋似的抽打著千戶所斑駁的土墻，嗚嗚咽咽，如同鬼哭。靈堂就設在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