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六年,蘇太后奉先帝之遺詔,攜六歲幼帝登臨朝堂,垂簾聽政,彼時蘇氏一族,
可謂風光無限。同年四月,一道懿旨震驚朝野。因淮王心懷不軌,覬覦皇位,企圖暗害幼帝,
所幸此事發現及時,朝廷當機立斷將淮王囚于府邸,收繳其麾下二十萬大軍,
并派遣精銳兵力封鎖淮王府,晝夜監視。此消息一出,朝野上下頓時嘩然,議論四起。
奪權乃大不韙之舉,足以招致殺身之禍?;赐?,皇室正統之出,是先皇后留下的唯一骨血,
數年來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深受百姓擁戴。即使太后有意除之,亦深知其中利害,
不敢輕舉妄動,故而按兵不動,隱忍不發。歷經三朝,
聲譽卓著的老太傅以辭官歸隱為淮王作保,換得淮王一事暫時平息。老太傅歸鄉后,
朝中原本支持淮王的官員也都選擇緘默,明哲保身。最終,朝廷頒下旨意,
將敬州賜予淮王作為封地,嚴令淮王在兩日內啟程前往,且不得攜帶一兵一卒,
還需立下誓言,承諾不得再踏入中州地界。明面上彰顯太后仁厚,保住皇家嫡系血脈,
實則暗流涌動。一路上,蘇太后早已暗中部署重兵埋伏,只待淮王現身,便伺機而動,
意圖一舉將其勢力徹底鏟除。尚忠心于淮王一黨的官員將領,
以命相搏護送淮王安全抵至敬州。淮王一黨也因此死傷慘重,元氣大傷。太后大怒,
也料定淮王再無反撲之余力,暫時任由他在那偏遠之地當一個無權王爺。此后,朝堂中,
蘇氏一手遮天。壹次年三月,已是春意漸濃的時日,
地處邊陲的敬州卻還仍然沉浸在冬日的余韻之中,大雪紛飛。
一道尖銳的嗓音劃破了這份寧靜?!按饲跋鹊墼c你同沈家定下姻親,
娘娘顧念你這幾年安分守己,考慮你已過娶親之齡,知你一人在偏遠之地孤苦,
特恩準沈家姑娘前往敬州,待姑娘年滿及笄之年,再擇良辰吉日行大婚之禮。
”“恭賀淮王殿下!世人皆知沈府嫡女樂清姑娘品貌出眾,溫良乖順,
與王爺您可謂天作之合。娘娘體恤沈家姑娘身子骨弱,唯恐這偏遠冷僻之地委屈了姑娘,
特旨沈家二郎領兵一同護送姑娘前來。”眼前男子一如謙遜神色,岑公公仔細觀察,
也難以從中讀出任何悲喜之情?!扒鼗窗?,接旨。”自宮里來人宣旨后,小桃耷拉著臉子,
愁眉苦臉許久。她的小姐佳人美貌,自小溫婉賢淑。又得嫡女出身,身份尊貴。
中州適婚的世家男子不少,怎得偏偏要嫁去敬州,那樣偏苦的地方。
沈月清一眼就知曉她內心所想?!翱偮牳绺鐐兲峒盎赐?,但都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若是不親自見上一見,怎知他是否如傳言那般,是個居心叵測之人呢?
”她想起那日前來傳旨的公公?!吧蛐〗懵敾?,自然知道太后之意。”沈月清心目了然。
她和二哥,甚至整個沈府,從這個婚約開始,早已經沒有退路了。貳中州離敬州路途遙遠,
快馬日夜不停也要兩個日夜。去敬州的路上多山地,馬車走的偏頗。山里溫差大,
剛駛出中州,她的鼻子就被凍得微紅。沈凌連忙下車,親自燒起炭火給她的手爐添上熱碳,
并將事先準備好的狐貍大襖給她披上。這狐貍毛成色上佳,柔順御寒,很快,
她整個身子都暖和了過來。近敬州時下起了急雪。她掀開帷幔,周圍早已被白雪覆蓋,
放眼望去銀裝素裹,天地一色。中州多水鄉,溫暖宜居,從不落雪。
她只在兄長們的描述中聽過雪,未曾有幸親眼目睹那潔白無瑕的雪景。有機會親臨,
她是打心底的歡喜。耐不住好奇,她緩緩將手伸出窗外,細碎的雪渣落在她白嫩的手心,
帶來一絲寒涼?!扒鍍?,莫貪玩,小心凍著身子?!鄙蛄杳佳酆?,為她拂去那塊雪渣,
重新將手爐放回到她的手里。離敬州越近,地面積攢的雪層也愈發厚實,
給馬車前行帶來極大阻礙。先行探路的隊伍來稟,距離敬州城已不足五里地。
沈凌決定先留部分侍衛看守馬車和行李,他先帶著沈月清和沈府親兵入城,
再尋淮王前來相助。雪層已沒至小腿,刺骨的寒意穿透衣物襲上肌膚。
對于這些常年征戰、歷經風霜的將士們而言早習以為常,
可沈月清的身子哪受得住這樣的嚴寒,沈凌只好將她攬上背,背著她前行。
小桃在一旁挽緊她的狐貍大襖,生怕一絲寒風從襖子間的縫隙吹進。臨近城下,
前方淮王府眾人早早候在城下等著迎接未來的淮王妃。其中一人格外引人注目。他身形高挑,
身披一襲黑氅,與身后潔白的雪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黑氅上繡著精致的玄色圖案,
彰顯著他不凡的身份,他的黑發被一支溫潤如玉的羊脂玉簪整齊地束起,沒有絲毫的凌亂,
流露出一種從容不迫、閑雅自得的氣質,讓人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即便無法看清他的面容,
僅憑這出眾的身段與氣質,也不難想象,他的相貌定是非同一般,
方能與這般挺拔的身姿、脫俗的氣質相輔相成。走得再近些,從大襖的縫隙中,
她終于看清了他的模樣。與兄長們描繪的竟無出入。淮王,姿容俊美絕倫,
未著錦衣卻自帶華貴,氣度不凡。這樣一位男子,
身上竟無一絲中州城中世家男子常有的那種輕浮風流之氣。面前的人,
即便沒有錦衣華服的點綴,那股凜然氣度也無法被掩蓋,仿佛是與生俱來一般,渾然天成。
他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短短數秒,卻讓她感到一陣莫名的緊張,
額頭上不知不覺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連他和沈凌說了什么也沒仔細聽進去,
只是認真的注視他。他命人妥善安置好沈府一行人,之后便再也沒有露面。
叁再次見他是來敬州的第三天。閑來無事,她興起捧起地上的雪堆,
與小桃在院中石桌上堆砌起小雪人來。一個個小雪人立在桌面上,憨態可掬,頗為有趣。
她看起來很專注,連秦淮安走近都不曾察覺。抬頭時,
才發現秦淮安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的身后。女孩臉上閃過一絲慌亂,身體微微一顫,
手指也因不小心用力而捏壞了手中的小雪人。她連忙上前行禮,小桃見狀,知趣地退了下去。
“王爺。”她輕聲喚道,聲音中帶著一絲敬畏與溫婉。秦淮安微微一笑,
骨節修長的手指輕輕拿起那個被捏壞的小雪人,靈巧地擺弄了幾下,小雪人便恢復成了原樣。
秦淮安將雪人完好的被送回她手中,他薄唇輕啟,目光溫柔地與她對視,
輕聲問道:“可還適應?”她點了點頭,正欲開口應答,秦淮安已體貼地拿出紗帽,
似乎看穿了她的緊張,故意將聲音放得更加柔和“前幾日因公務繁忙忽略了姑娘,
實乃淮安的疏忽。姑娘初來敬州,淮安自當盡地主之誼,帶姑娘領略一番敬州美景,
不知姑娘可有空暇?”女孩聽罷,瞬間眉眼含笑,動作輕快地拿起頭紗就連忙戴上。
“自然是愿意的。”她輕聲回答,語氣中滿是欣喜與期待。馬車穿過熱鬧的市井街道,
穿過厚重的城門,最終,來到敬州最高的城樓。整個敬州的壯麗景色盡收眼底——遠處,
巍峨的群山層巒疊嶂,云霧繚繞;近處,萬家燈火闌珊,星星點點,與山色交相輝映。
白雪輕柔地覆蓋在這片土地上,為這景色增添了幾分獨特的韻味。
她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四周的景色,眼中閃爍著星光:“敬州雖地處偏隅,
卻也有中州難以媲美的獨特美景?!焙L吹亂了她的發絲,他見狀,
溫柔地伸手將她臉頰邊的碎發挽到耳后?!斑@里的確有著別樣的寧靜與美好。有時候,
遠離塵囂,方能尋得內心的片刻安寧。每當心情不郁時,我都會來這里走走,
看看這山川美景,總能讓我心情舒暢許多?!焙L依舊吹拂,兩人并肩而立,
靜靜地享受著這份寧靜。回到府中已近亥時。沈月清習慣早眠,這一路上馬車的顛簸,
并未打擾到她的安眠。盡管身為世家小姐,她的身體依舊保持著端莊的姿態,
但那份睡夢中的恬靜卻顯露無遺。小桃見狀,欲喚醒熟睡的她,卻見秦淮安快步上前,
動作輕柔地將沈月清從馬車上抱起,小心翼翼地步行回府。林叔自秦淮安幼時便侍奉至今,
這般眼神,他怎會看不出王爺對沈家姑娘已悄然生出了一抹難以言喻的情愫。
他心中暗自嘆息,語重心長地說道:“王爺,老奴知道您向來行事有分寸,
但還須得謹記姑娘到底還是沈家的人。”先帝在位之時,恰逢沈公五十大壽,
眾臣皆前往祝壽,那時的他還是個頑劣少年,趁著無人留意,
他悄悄混入了前往沈府的人群之中,想要湊一湊這盛宴的熱鬧。壽宴上,
年幼的沈月清身著一襲鮮紅的長裙,頭上挽著端莊的發髻,乖巧地跟在沈公身后。
盡管那濃烈的紅色極力彰顯著生機與活力,卻仍難以掩蓋她面色蒼白、略顯憔悴的病容。
聽旁人議論,那是自娘胎里帶來的疾病,多年以來一直未見好轉。宴席上,
其他孩童們都吵鬧不已,爭相夾取那些香氣四溢的炸物和甜滋滋的糖糕,
而她只是靜靜地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容沉靜,透露出與年齡不符的穩重。
手中接過一碗婢女端上的散發著苦澀氣息的湯藥,小口小口地喝著,
臉上沒有絲毫痛苦的表情,顯然早已習慣了這份苦澀。真是令人憐愛的小孩。
這是秦淮安對她的第一印象。敬州的一花一草皆是如此。即便環境惡劣,
也頑強的想在這天地之間爭取留下一抹存在過的痕跡。他回過神來,撫平回憶間所有思緒。
他清楚,她身后的不只有沈家,還有太后。然而,對她,他始終無法生出任何異樣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