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現代讀《丹心劫》,眼睜睜看著古蜀國相府付家三百口含冤血染刑場。
書中那個與我同名的相府千金,頭顱滾落時我緊握拳頭,指甲將掌心掐出了血。
我穿越到古蜀時,蜀錦華服的小付丹兒正對我笑:“阿姊怎知我愛吃麻辣雞?
”我捏著書里抄家清單冷笑:吳仁,你安插的廚子剛往壽桃里塞了砒霜。三年,
足夠我用Excel表格拆穿你的假賬,用現代公關攪黃你妹妹的封妃大典。
當蜀宮夜宴的燈火亮起,吳家兄妹舉杯的手在發抖——他們發現,這次棋盤對面的付丹兒,
下的是他們看不懂的死局。1書頁在指尖冰冷地顫抖。“……吳仁監斬,令旗揮落,
三百頭顱滾地,鮮血浸透錦江石階……相國付登明怒目圓睜,至死不跪……其女付丹兒,
年方十八,素衣染赤,引頸就戮……”那墨字如刀,一筆筆刻進我眼底。付丹兒。
是我的名字。那個被押在斷頭臺上,脖頸感受著鋼刀寒氣的少女,也叫付丹兒。
字句間的血腥氣仿佛浸透了紙面,嗆得我喉嚨發緊。握緊的拳心里,指甲深深掐陷,
在掌心留下幾道彎月似的紅痕,幾乎要破皮出血。三百條命!
連同那個與我同名同姓的、本該明媚燦爛的少女,全化作了書頁里一行行冰冷的文字。
一股混雜著絕望與暴怒的濁氣直沖腦門,書頁上的墨字像有了生命,
瘋狂地扭曲、旋轉、溶解……眼前猛地閃現一片炫目的光,耀得我睜不開眼……再睜眼,
一片令人窒息的喧鬧撞入耳膜。絲竹管弦糾纏著笑聲、祝壽的喧嘩,
空氣里浮動著濃郁的、復雜的味道——甜膩的糕餅香、醇厚的酒氣,
還有一種極其霸道、鉆入骨髓的麻辣辛香。刺目的光晃得我瞇起眼。闖入眼簾的是滿堂錦繡。
高大的廳堂,梁柱漆成深沉的朱紅,雕著繁復的鳥獸紋樣。賓客如云,衣飾華美,
蜀錦的光澤在無數燭火映照下流淌,靛藍、朱砂、鵝黃……交織成一片令人眩暈的富麗。
每個人臉上都堆著笑容,聲音在巨大的空間里嗡嗡回蕩,匯成一股令人心煩意亂的洪流。
我坐在主位旁側,位置極尊。身上不再是現代柔軟的棉質睡裙,
而是沉甸甸的、滑膩冰涼的上好錦緞。繁復的刺繡紋路摩擦著皮膚,
帶著一種陌生的奢華與束縛感。腦子里像被強行塞進了一團亂麻,
無數不屬于我的記憶碎片橫沖直撞——付府,相國千金,
十五歲生辰……還有眼前這滿堂虛浮的喜慶。“阿姊!”一個清亮如銀鈴的童音穿透嘈雜,
帶著毫不掩飾的親昵。我倏地轉頭。一個小女孩就坐在我身側,挨得極近。
她穿著鵝黃配櫻草綠的襦裙,裙擺繡著大朵大朵活靈活現的芙蓉花,
外罩一層薄如蟬翼的輕紗,襯得小臉瑩白如玉。眉眼彎彎,唇瓣是天然的嫣紅,
此刻正微微張開,帶著純粹的驚訝和好奇,直勾勾地望著我。那雙眼睛,
清澈得像初融的雪水,倒映著跳躍的燭火,也映出我此刻蒼白而混亂的臉。我確認,
自己從2025年的成都錦江區的家中穿越到了小說中的古蜀國。我是相國之女,付丹兒。
今日滿十五歲的付丹兒。而書中那個三年后血染刑場的少女,真正的相府千金,
如今卻只有八九歲的樣子,此刻鮮活地坐在我面前,眼神干凈得沒有一絲陰霾。
難道因為我的到來強占了古蜀國付丹兒的角色,真的付丹兒就被設置為付丹兒的妹妹了?
巨大的荒謬感和尖銳的刺痛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阿姊,”她又喚了一聲,
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動,指著我們面前那張巨大的、堆滿了珍饈佳肴的紫檀木食案,
聲音里帶著孩子氣的歡喜和困惑,“你啷個曉得我最愛吃這道麻辣雞咯?
剛剛你還幫我擋了舅母勸的酒,好生奇怪喲!”她說著,自己先咯咯笑了起來,
露出貝殼般雪白的細齒,渾然不覺自己這小小的疑惑,在我心中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
麻辣雞?擋酒?我根本沒做過!是這身體殘留的本能?還是……那個真正的付丹兒?
先不管這些,我既然來到了這個世界,就要阻止悲劇發生。
我要用現代職場精英的手段守護付丹兒,守護付家,要讓吳氏兄妹得到應有的懲罰。
2腦中快速播放PPT!生辰宴!書里抄家前的關鍵節點!吳仁兄妹的第一次試探性發難,
就埋在這看似花團錦簇的壽宴之中!那份在刑場血淚里默記下的抄家清單,
還有冰冷地浮現在腦海的吳氏安插的暗樁名單!我的目光如同洞悉一切的雷達,
猛地掃過侍立四周的仆役。他們動作麻利、笑容謙卑、低眉順眼……一切似乎都完美無瑕。
但那份名單上的一個名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心頭:吳姜!后廚點心匠!負責今日壽桃!
幾乎是同時,我眼角的余光瞥見一個穿著粗布短褂、系著油膩圍裙的矮胖身影,
禿頂上正小心翼翼地托著一個巨大的、覆蓋著喜慶紅綢的托盤,從側門悄無聲息地溜進來。
托盤上,是一個個捏成飽滿壽桃形狀、點著胭脂紅的白面饅頭。那矮胖漢子低著頭,
腳步又快又輕,眼神閃爍不定,不敢與任何賓客對視,徑直朝著擺放點心的長桌走去。
就是他!吳姜!名單上的名字,小說里寫得分明,正是此人,在今日壽桃中暗藏砒霜!目標,
正是付登明!一次看似意外、實則精心策劃的“中毒事件”,雖未致命,
卻成為日后構陷付登明“行為不檢、結怨甚多”的污點之一!
我感覺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血液沖上頭頂。來不及了!
那盤致命的壽桃離父親付登明的坐席,只隔著幾張桌子!“慢著!”一聲清叱,
帶著一種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冷厲和威嚴,陡然從我喉間迸出。聲音不算大,
卻像一把快刀,瞬間劈開了周遭的喧嘩絲竹。滿堂的笑語聲浪為之一滯,
無數道目光帶著驚愕齊刷刷地投射過來。連主位上正與一位老臣談笑風生的付登明,
也訝異地轉過頭,濃眉微蹙,看向他這個向來溫婉、此刻卻顯得有些陌生的女兒。
那矮胖廚子吳姜更是渾身劇震,托盤差點脫手掉落。他猛地抬頭,臉上全無血色,
眼神驚恐得像被釘在原地的兔子,嘴唇哆嗦著:“大…大小姐……”我站起身,
錦緞裙裾摩擦發出簌簌輕響,一步步朝他走去。每一步節奏,都應和著自己如雷的心跳聲。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褪去了顏色和聲音,只剩下那個托盤,那個矮胖的身影,
以及那份刻骨銘心的抄家清單在腦中燃燒。“這壽桃,”我在他面前站定,聲音不高,
卻字字清晰,足以讓附近幾桌的人聽清,“看著倒是喜慶。不過……”我伸出手指,
虛虛一點那紅艷艷的壽桃尖,“那點胭脂紅,是用的哪里的顏料?尋常的朱砂,
還是……西域來的‘鶴頂紅’?”當說到最后三個字時,我刻意壓低了聲音,
帶著一種淬毒的寒意。“轟!”吳姜如遭雷擊,雙腿一軟,“噗通”一聲癱跪在地。
托盤“哐當”砸在光潔如鏡的青磚地面上,那一個個白白胖胖的壽桃滾落出來,滴溜溜亂轉,
其中幾個壽桃的尖頂,在滾動中竟裂開了小口,露出里面一點點異常暗紅的粉末!“啊!
”離得近的女眷發出短促的尖叫。“鶴頂紅!”有懂行的賓客失聲驚呼,聲音都變了調。
“嘩——”人群像炸開的油鍋,
驚駭、憤怒、難以置信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那堆滾落的點心和癱軟如泥的吳姜身上。
付登明霍然起身,他身材極高,此刻冷面含威,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壓瞬間籠罩了整個前廳。
絲竹聲早已停了,死寂一片,只有粗重的呼吸和壓抑的驚惶彌漫。“拿下!
”付登明的聲音不大,卻帶著金石之音,斬釘截鐵。幾名如狼似虎的相府護衛立刻撲上去,
將抖如篩糠、面無人色的吳姜死死按住。付登明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掃過那地上的毒粉,
又緩緩抬起,落在我臉上。那目光深沉、復雜,有震驚,有后怕,
更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審視和探究。他沒有立刻詢問我如何得知此事,但那眼神,已說明一切。
一場本該完美的及笄生辰宴,在毒粉的陰影和父親的深究目光中,草草收場。
喜慶的彩綢還掛在梁上,此刻卻給人一種嘲弄的感覺。
3當賓客們帶著驚魂未定的竊竊私語離去后,偌大的廳堂迅速冷清下來,
只剩下杯盤狼藉和一股揮之不散的、混雜著椒麻香氣與冰冷恐懼的味道。
付登明負手立于堂中,身形在燭光下投下長長的、凝重的影子。他沒有看我,聲音低沉,
仿佛在強壓著驚濤:“丹兒,今日之事……你,如何曉得的?”該來的問詢終究來了。
我深吸一口氣,指尖冰涼,卻強自鎮定。實話肯定是不能說的,
穿越和預知只會被視為妖言惑眾。我腦中飛速運轉,
利用現代職場精英和相府千金的知識結構組織著既合理又能取信于他的語言。“父親,
”我微微屈膝,聲音盡量平穩,帶著一絲后怕的余顫,“女兒并非先知。
只是……近來總覺府中人事,有些說不出的異樣。”我抬起頭,迎上他探究的目光,
“女兒偶然聽得幾個仆役私下嚼舌,言語間提及后廚吳姜,
與……與吳侍郎府上一個管事的遠親,走動得似乎過于頻繁了些。女兒起初并未在意,
只當是尋常人情往來。可今日……”我頓了頓,目光落在那尚未清理干凈的暗紅粉末上,
恰到好處地流露出恐懼與憤怒,“今日這壽桃呈上的時機、那吳姜鬼祟的模樣,
還有……女兒聽聞,吳侍郎近日似乎對城西那家老藥鋪格外‘關照’?
購買有毒藥材是要實名的,而幾味劇毒藥材的去向,頗有些不明不白。幾件事湊在一處,
女兒越想越怕,
才……”我將“偶然聽得”、“嚼舌”、“遠親”、“關照”這些模糊的字眼拋出,
半真半假,將線索指向吳仁,卻又不點破,留下了讓父親自己去串聯、去深究的空間。
付登明沉默著。燭火在他臉上跳躍,照亮他緊鎖的眉頭和眼中翻涌的驚疑。他久經宦海,
自然明白這“偶然”背后可能的驚心。我知道他并不會立刻相信,但那枚懷疑的種子,
已經隨著毒粉和吳姜的崩潰,狠狠地楔入了心底。他揮了揮手,
疲憊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此事,為父自會嚴查。今日你也受驚了,先回房歇息。
”“是,父親。”我垂首應下,轉身離開。跨出門檻的瞬間,
夜風帶著巴蜀地區特有的濕潤涼意拂過臉頰,我緊繃的背脊才稍稍松弛,
手心一片黏膩的冷汗。4回到原主付丹兒那間充滿少女馨香的閨房,
粉色的紗帳、精致的梳妝臺、堆滿繡繃絲線的矮榻……一切都提醒著我身份的徹底轉換。
那個在現代社會為報表和KPI焦頭爛額的白領付丹兒消失了,此刻的我,是古蜀相國之女,
背負著三百條人命倒計時的付丹兒。小付丹兒正坐在窗邊的軟榻上,
抱著一個蜀錦縫制的布偶,小臉還有些蒼白。看到我進來,她立刻丟開布偶,赤著腳跑過來,
一頭扎進我懷里,帶著哭腔:“阿姊!嚇死我了!那個壞廚子……他、他為什么要害我們?
”溫軟的小身體微微的顫抖著,帶著毫無保留的依賴。我僵硬了一瞬,緩緩抬手,
輕輕拍著她的背。感受著懷中女孩鮮活的心跳,再想到小說中她引頸就戮時那絕望的眼神,
一股冰冷的決心在我的血液里重新凝聚。“不怕,”我聽到自己的聲音異常平靜,
帶著一種連我自己都陌生的力量,“有阿姊在。以后,沒人能害我們付家。”她仰起臉,
淚眼婆娑地看著我,那清澈的眼底,除了后怕,還有依賴和……隱約的困惑。
似乎眼前的阿姊,與往日那個只會撫琴繡花、遇事便慌的姐姐,有了微妙的不同。
安撫好驚魂未定的妹妹后,我坐在書案前,鋪開一張素白堅韌的楮皮紙。窗外月色清冷,
穿過雕花木窗,在地上投下疏離的光影。沒有電腦,沒有Excel,
但現代職場精英的思維就是最鋒利的武器。我提筆蘸墨,筆尖懸停片刻,
毅然寫下兩個字:“查賬”。父親付登明并非庸碌之輩,但身處權力中心,政務繁雜,
府中庶務多由可靠的老管家操持。而老管家,過于忠厚了。吳仁兄妹的手,
早已借著各種“人情”、“孝敬”,悄然伸進了相府的錢糧命脈。小說中的抄家清單里,
那些被指為“貪墨”的證據,大多就來源于此。5接下來的日子,
我以“受驚后需靜養、找點事做分心”為由,從老管家那里要來了近三年的府庫收支賬簿。
厚厚的賬冊堆在案頭,散發著陳舊紙張和墨跡的味道。
老管家付忠一臉憂色和不贊同:“大小姐,這些瑣碎事情,老奴看著就是,
您金枝玉葉……”“忠伯,”我打斷他,語氣溫和卻堅定,“父親為國操勞,我做女兒的,
不能替他分憂國事,理一理家中賬目,也算盡點心力。再者,”我拿起一本賬冊,
隨意翻開一頁,指著上面一處模糊的墨跡,“這采買蜀錦的款項,上月記的是三百匹,
這月同一商號,同樣的花色質地,怎么就記成了三百五十匹?多出的五十匹,入庫單子可在?
”付忠渾濁的老眼猛地睜大,湊近仔細看了看那賬目,又急忙翻找出對應的入庫記錄,
手指顫抖著比對,臉色漸漸變了:“這……這……老奴糊涂!
這入庫單子……上月確實只有三百匹的記錄!這多出的五十匹款項……老奴竟未察覺!
”他額上瞬間冒出冷汗,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震驚和羞愧。我心中了然,這不過是冰山一角。
吳家安插的人手,正是利用老管家精力不濟和固有的信任,在賬目上做手腳,積少成多,
滴水穿石,最終匯成足以淹沒相府的滔天巨浪。“忠伯不必自責,府中事務繁雜,
偶有疏漏在所難免。”我扶住幾乎要跪下的老管家,“只是這賬目,關乎闔府聲譽,
更關乎父親清名。丹兒想重新梳理一遍,
煩請忠伯將近年所有采買的原始憑據、庫房入出記錄,一并取來與我。我們從頭理起,
一處一處,對個清楚明白。”付忠看著我沉靜的眼眸,那里面沒有發現責備,
只有一種清醒和不容置疑的決心。他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重重點頭:“是,老奴這就去辦!
大小姐……心細如發,是老奴疏忽了!”真正的戰斗開始了。白日里,
我依舊是那個偶爾撫琴、陪伴妹妹的閨閣小姐。而夜深人靜時,閨房的燭火徹夜長明。
好在這些年天選打工人生涯,徹夜加班已習以為常。我摒棄了流水賬式的傳統記錄,
日期、事項、經手人、原始單據編號、支出金額、入庫數量、庫房記錄、差額……一筆一筆,
如同抽絲剝繭。
那些被巧妙隱藏在重復采買、虛增數量、抬高單價、甚至偽造簽收單據下的貓膩,
在現代財務報表的直觀對比下,如同曝曬在烈日下的污跡,無所遁形。吳家滲透的觸角,
比小說中記載的更深、更廣。負責采買布匹的管事,是吳仁一個妾室的表兄;管著藥材庫的,
與吳妃宮中的一個太監沾親帶故;甚至連府里幾個負責灑掃、看似不起眼的粗使婆子,
她們的丈夫或兒子,都在吳家名下的產業里當差領一份“閑錢”。一張無形的大網,
早已將相府悄然籠罩。而網的中心,就是吳仁那張看似謙和、實則陰鷙的臉。
6時間在算盤珠子的噼啪脆響和紙張的翻動聲中流逝。窗外的芙蓉開了又謝,
錦江的水漲了又落。小付丹兒起初還好奇地趴在一旁看我畫那些奇怪的格子,問東問西,
后來見我神色凝重,便也懂事地不來打擾,只是每日吩咐侍女給我燉些安神的甜湯,
或者拉著我的手去花園里透透氣,指著新開的牡丹說:“阿姊你看,
這朵像不像你畫的那個……那個‘圖表’?”她的天真爛漫,是我在這步步驚心的棋局中,
唯一的慰藉和必須守護的凈土。用了整整一年時間,所有可疑的賬目都被我釘死在證據鏈上。
當我把一份詳盡的、條分縷析的“府庫虧空疑點及涉事人員名錄”擺上付登明的書案時,
這位在朝堂上叱咤風云的相國,沉默了許久。書房里只聽得見燭芯偶爾爆開的輕響。
付登明一頁一頁翻看著那份名錄和旁邊附著的、清晰到可怕的表格與單據對照。
他的手指撫過那些熟悉的名字,眼神從最初的震驚,再到憤怒,
最終沉淀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好……好一個吳仁!好一個滴水不漏!”他終于開口,
聲音沙啞,帶著一種雷霆將至前的壓抑感,“竟將手伸得如此之長!
若非吾兒……”他抬起眼,目光復雜地落在我身上。在他的目光中,我看到了激賞、后怕,
還有一種沉甸甸的托付。“丹兒,你……辛苦了。”“為父親分憂,為家門計,
女兒雖苦猶榮。”我垂首道,類似現代打工人應對上級領導褒獎式的應答脫口而出。
然而心中并無多少喜悅,只有更深的緊迫感。賬目,只是撕開了吳家陰謀的第一層面紗。
真正的殺招,在于吳妃。在于那場即將到來的、書中記載的封妃大典!
那是吳家權勢攀上頂峰的關鍵一步,也就意味著付家將加速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父親,
”我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更低,“賬目之事,涉事人等,父親自當依律嚴懲,以儆效尤,
整頓家風。然則……”我頓了頓,抬眼直視父親,“女兒以為,吳侍郎處心積慮,
其志恐不止于些許錢財虧空。其妹吳氏,久居深宮,圣眷日隆。坊間近日已有風聲,
言道宮中欲行封妃之典……女兒斗膽揣測,吳家所謀,甚大。”付登明一怔!封妃!
這是連他這個當朝相國也才剛剛得到一點模糊風聲的宮中秘事!他猛地盯住我,
那目光銳利得幾乎要將我穿透:“你從何處聽聞?!”“女兒并非聽聞確鑿消息。
”我豈能說我看的小說原著是這樣記載的。迎著他的目光,我不閃不避,
將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娓娓道來,“只是觀其行,度其勢。
吳侍郎近來與幾位掌管宗室禮儀、宮內營造的官員走動異常頻繁,其府上采買奢靡之物,
規格遠超常例。更有甚者,”我加重了語氣,“女兒留意到,
城中幾處原本口碑尚可的繡坊、金器鋪子,近來生意卻莫名冷清,
反倒是幾家新近冒頭、背景頗為神秘的鋪子,承接了大量宮中式樣的活計……這些蛛絲馬跡,
串聯起來,指向何處,父親想必比女兒更清楚。
”我巧妙地避開了“預知”這種不能令人信服的假設,
將線索歸結于對吳仁行蹤、吳家開銷、以及市場異常的觀察分析。付登明是政壇老手,
一點即透。他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眼中風暴凝聚。他緩緩坐回太師椅,
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堅硬的紫檀木扶手,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封妃……”他咀嚼著這兩個字,眼中寒光四射,“若真如此,吳家氣焰,將再難遏制。
屆時,我付家……”后面的話他沒說,但書房里的空氣已經凝滯得讓人窒息。“父親,
”我適時開口,聲音清晰而冷靜,“封妃大典,乃國朝盛事,關乎天家顏面。然則,
盛事亦需‘盛名’相配。若在這大典籌備期間,負責操辦之人或其倚重之人,
鬧出些不大不小的‘紕漏’,或是其倚仗的財源,突生‘變故’,使其捉襟見肘,
進退失據……再有些關于其‘德不配位’的流言,
恰巧在貴人耳邊吹一吹風……”付登明敲擊扶手的手指驀地停住。他抬眼看著我,
那目光不再是看一個需要保護的女兒,而是看一個能與他共弈棋局的謀士。良久,
一絲深沉而冷冽的笑意,緩緩爬上了他的嘴角。“哦?”他拖長了語調,身體微微前傾,
“吾兒有何高見?這‘紕漏’……‘變故’……‘流言’……從何著手?”窗外,
巴蜀的夜空濃黑如墨,夜風偶爾送來一兩聲悠遠的犬吠聲。書房內,燭火搖曳,
將父女二人的身影投在墻壁上,拉得很長很長。7一場針對吳家命脈的無形絞殺,
悄然拉開了帷幕。接下來的兩年,相府表面風平浪靜,暗地里卻激流洶涌。
付登明以雷霆手段清洗了府中蛀蟲,依據我提供的鐵證,將涉事的管事、仆役或送官究辦,
或發賣遠徙,毫不手軟。此舉看似整頓家宅,實則斬斷了吳家伸進來的多條觸須,
更在朝堂上傳遞了一個明確信號:相國府,并非任人揉捏的軟柿子。吳仁那邊吃了個悶虧,
表面上依舊恭敬,但偶爾在宮道相遇,他眼中那淬毒般的陰冷,幾乎要凝成一柄利劍。
針對吳妃封妃大典的阻擊,則在更隱蔽的層面展開。我無法親自出門,
但我深信現代流行的一句話: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事,都可以用錢解決。無論古今,
金錢都是最好的武器。通過付登明絕對信任的心腹,我調動了一筆隱秘的資金,
標明確:擾亂吳家賴以支撐其奢靡開銷和宮中打點的核心財源——錦官城最大的三家蜀錦莊。
其中兩家,早已被吳家以威逼利誘的方式暗中控制。
策略簡單而有效:高價挖走頂尖的織錦匠人和染工,釜底抽薪;同時,
利用現代營銷的“概念”,匿名扶持幾家不起眼但技藝精湛的小織坊,
推出融合了新穎紋樣的“清雅”系列蜀錦,甚至夾帶了些許付登明授意的,
暗含“安分守常”寓意的傳統吉祥圖案。這些錦緞質地毫不遜色,價格卻更為公道,
花樣又別致,迅速在城中官宦女眷和追求風雅的富商圈子里風靡起來。
那些被吳家控制的大錦莊,驟然失去了頂尖匠人,織出的錦緞失了靈氣,成本又居高不下,
面對新銳的沖擊,訂單量直線下降。更要命的是,
他們耗費巨資為封妃大典趕制的幾批特定貢品級錦緞,在染制的關鍵階段,
核心匠人“恰好”病倒,染出的顏色批次不一,根本無法達到嚴苛的貢品標準。與此同時,
一些關于吳妃“恃寵生嬌”、“其兄吳侍郎借勢斂財、排擠良商”的流言,如同長了翅膀,
開始在市井酒肆、甚至某些清流文人的茶會上悄然傳播。流言的內容半真半假,
恰到好處地戳在皇家最忌諱的點上——外戚干政,貪得無厭。這些流言起初如微風,
漸漸匯聚,終成一股難以忽視的暗涌。它們是如何精準地繞過宮禁,飄到某些特定貴人,
尤其是與吳妃不睦或有利益沖突的后宮妃嬪,以及幾位以耿直聞名的御史耳中的,
自然少不了付登明在朝堂和宮中經營多年的、看不見的手在推動。8事情進展會有阻力,
這在我的預料中,但比預想中更大。吳家像受傷的困獸,反擊瘋狂而狠辣。
被挖走的匠人家中莫名遭了賊;新興小織坊的倉庫離奇失火(所幸發現及時,
這得益于我在現代社會聽聞的同行非法競爭的手段,
故而早有防備);市井中開始出現針對付家的惡毒流言,
說我這個相府大小姐“行為不端”、“暗中干預外事”,甚至影射我與某些官員有染!
更驚險的一次,我乘坐的馬車在鬧市突然受驚狂奔,若非車夫是付登明精心挑選的老手,
拼死控制住驚馬,后果不堪設想。事后查驗,馬匹的轡頭被人動了手腳。
這像極了穿越前一年網傳的一事件:某人破壞剎車系統害死了他的仇人。每一次危機,
都像在懸崖邊行走。小付丹兒也感受到了府中無形的緊張氣氛,
她不再像以前那樣無憂無慮地撲蝴蝶,看我的眼神里,依賴之外,
漸漸多了一種混合著崇拜和擔憂的復雜情愫。她開始默默地跟著我,
看我處理一些簡單的事務,聽我分析事情,雖然懵懂,卻學得異常認真。“阿姊,”有一次,
她幫我整理謄抄好的商鋪流水單據時,忽然抬起頭,小臉異常嚴肅,“是不是有人要害我們?
就像那個壞廚子一樣?”我停下筆,看著她那雙清澈依舊,
卻仿佛一夜之間沉淀了許多心事的眼睛。那個只會撒嬌要吃麻辣雞的小丫頭,
似乎正在這場風暴中,被迫飛速地成長起來。“是,”我沒有回避,輕輕摸了摸她的發頂,
那里還殘留著孩童的細軟,“所以小丹兒也要快快長大,學會保護自己,保護爹爹,
保護我們的家。”她用力地點點頭,握緊了小拳頭,
眼神里第一次迸發出一種近乎于勇敢的光芒:“嗯!我要像阿姊一樣厲害!我,小丹兒,
要變成厲害的大丹兒!”9三年之期,彈指而過。那份抄家清單上冰冷的日期,
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越來越近。但如今的相府,
早已不是書中那個毫無防備、任人宰割的相府。府內被付登明經營得鐵桶一般,賬目清晰,
上下肅然。府外,吳家的財源被持續打壓,
聲望因流言和其自身應對失措(因急于填補虧空和挽回面子,
吳仁做了幾件更顯吃相的蠢事)而不斷受損。吳妃的封妃大典,在各方角力下,一拖再拖,
至今懸而未決,成了蜀王宮中一個尷尬的話題。然而,吳家兄妹,絕不會坐以待斃。
狗急跳墻,困獸猶斗。我知道,他們最后的反撲,必然會傾盡全力,手段兇狠、招招致命。
書中那場以“通敵叛國”為名的構陷,恐怕已在他們心中醞釀成熟,只待一個時機。時機,
很快來了。一份以金泥封緘、蓋著蜀王宮印的請柬,由宮中內侍恭敬地送到了相府。
蜀王夜宴。宴請重臣及家眷,共賞新得的南海夜明珠。名義是賞珠,
但請柬上“務必攜女眷同往”的字樣,透著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夜宴?
”付登明拿著請柬,眉頭深鎖,看向我,“王上近年少有如此興頭。吳仁今日朝會,
主動請纓負責此次夜宴采辦事宜,異常熱絡……丹兒,此宴,恐非好宴。
”我接過那華麗沉重的請柬,指尖感受著紙張的紋理。三年籌謀,上千個殫精竭慮的日夜,
無數次在恐懼與決心中輾轉反側,仿佛都凝聚在這一方小小的紙箋之上。心跳平穩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