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手了一份被遺忘的案卷,編號74。泛黃的照片里,集體自殺的村民都帶著詭異的微笑。
整理檔案時,總感覺有冰冷的手指劃過我的后頸。廁所隔間門下,
露出一雙不屬于任何同事的紅色高跟鞋。通風(fēng)管道傳來指甲抓撓金屬的聲響,越來越近。
館長警告我:“74號案卷沒有結(jié)局,因為所有接觸過它的人...都成了結(jié)局的一部分。
”我決定燒毀檔案,火光中浮現(xiàn)出村民們的笑臉。“該你了。”他們齊聲說。第二天,
我的檔案照片被放進74號案卷,嘴角掛著同樣的微笑。雨,沒完沒了地下著。
城市浸在一種粘稠的灰暗里,濕氣沉甸甸地壓著每一寸空間,滲進骨髓,
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霉味。市檔案館深處,更是如此。這里的空氣似乎凝固了幾十年,
沉淀著紙張緩慢腐爛的氣息,混合著灰塵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陳年的陰冷。
白熾燈管在頭頂發(fā)出嗡鳴,光線慘白,勉強驅(qū)散著角落的濃重陰影,
卻把一切都照得毫無血色,輪廓分明得近乎刻薄。我——陳默,
一個名字和性格高度匹配的人——坐在巨大的橡木辦公桌后面,像一尊被遺忘在角落的石像。
指尖拂過桌面堆積如山的牛皮紙卷宗,觸感粗糙冰冷,帶著時間特有的顆粒感。我的工作,
就是把這座龐大記憶墳?zāi)估锏目莨牵珠T別類,貼上標簽,
送進那排頂天立地、如同沉默巨獸的檔案柜里。日復(fù)一日,與塵埃和死去的文字為伍。
寂靜是這里的常態(tài),只有偶爾紙張翻動的沙沙聲,或者遠處某個角落里,
老舊的暖氣管道發(fā)出一兩聲沉悶的嘆息,像是垂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濁氣。直到今天下午。
館長,一個身形佝僂、仿佛被漫長歲月壓彎了脊梁骨的老頭,抱著一個深褐色的硬紙盒,
像捧著一個骨灰壇。他腳步極輕,踩在積滿灰塵的水磨石地面上,幾乎沒有聲音,
只有那紙盒邊緣摩擦著他老舊西裝下擺的細微窸窣。他走到我桌前,動作遲緩地將盒子放下,
發(fā)出沉悶的一聲“咚”。“陳默,”他開口,聲音像是被砂紙打磨過,帶著一種干澀的疲憊,
“這個……歸檔。”他枯瘦的手指在盒子蓋子上點了點,指尖的皮膚干癟起皺,
如同枯萎的樹皮。他的目光渾濁,眼白上布滿蛛網(wǎng)般的紅血絲,視線似乎穿透了我,
落在我身后某個更遙遠、更虛無的地方。那眼神里藏著一種東西,一種我無法解讀的沉重,
混合著……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甚至是一絲近乎憐憫的逃避。“編號74。”他補充道,
這三個字從他嘴里吐出來,異常清晰,卻又輕飄飄的,
帶著一種刻意的、急于撇清關(guān)系的疏離。說完,他不再看我,轉(zhuǎn)身便走,
步伐比來時快了一點,那件過于寬大的舊西裝下擺微微晃動,
像一只急于逃離某種無形陷阱的瘦鳥。深褐色的硬紙盒孤零零地躺在我的辦公桌上,
像一塊來自深淵的墓碑。盒蓋上,沒有任何標簽,
只有一個用暗紅色墨水潦草寫就的數(shù)字:74。那顏色,陳舊得像是凝固干涸的血跡。
一種沒來由的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檔案館里固有的陰冷似乎瞬間加重了,
空氣粘稠得讓人呼吸不暢。我深吸了一口氣,混雜著塵埃和紙張腐朽氣味的空氣涌入肺里,
非但沒有帶來清醒,反而讓那股寒意更加清晰。指尖有些發(fā)僵,我遲疑了片刻,
最終還是伸過去,搭上那冰冷的盒蓋邊緣。掀開盒蓋的瞬間,
一股濃烈的、難以形容的氣味猛地沖了出來。那不是單純的霉味,它更復(fù)雜,更……刺鼻。
像是大量廉價劣質(zhì)香水被時間發(fā)酵后散發(fā)的甜膩,底下卻頑強地翻涌著一股鐵銹般的腥氣,
還有某種陳年藥草的苦澀余韻,幾種氣息蠻橫地糾纏在一起,霸道地鉆進鼻腔,直沖大腦,
帶來一陣輕微的眩暈。我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胃里一陣翻攪。盒子里,
是一疊疊碼放得還算整齊的泛黃紙張。最上面,壓著一個牛皮紙文件袋,
封口用粗糙的麻繩系著,繩結(jié)已經(jīng)發(fā)黑。文件袋上,
同樣用那種暗紅色的墨水寫著:槐村集體事件。字跡歪歪扭扭,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邪性。
槐村?這個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針,輕輕刺了我一下。一個模糊的印象在記憶深處晃動,
似乎是幾年前轟動一時又迅速被遺忘的新聞片段,
只留下一個“偏遠山村”、“集體死亡”的冰冷標簽,具體細節(jié)早已湮沒在信息的洪流里。
如今,它以這種散發(fā)著怪異氣味的方式,沉甸甸地回到了我的面前。
解開那發(fā)黑的麻繩需要一點力氣。指尖觸碰到粗糙的繩結(jié),傳來一種油膩冰冷的觸感,
讓人很不舒服。文件袋口被撐開,里面散落出幾張邊緣卷曲發(fā)脆的黑白照片。
第一張照片映入眼簾的剎那,我的呼吸徹底停滯了。照片的背景是典型的破敗山村景象,
低矮歪斜的土坯房,枯死的歪脖子樹。但占據(jù)畫面中央的,是十幾個人。
他們排成一個怪異的、扭曲的圓圈,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所有人的身體都呈現(xiàn)出一種極度不自然的僵硬姿態(tài),像是被無形的手強行擺弄過。然而,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們的臉。每一張臉,都朝著鏡頭,嘴角高高咧開,
向上牽扯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露出了全部的牙齒。那不是微笑,
那是一種凝固的、純粹的、令人心膽俱裂的“笑”。肌肉的拉扯讓他們的眼睛顯得異常突出,
瞳孔深處空洞洞的,沒有一絲屬于活人的神采,只有一種徹底的、非人的瘋狂與滿足。
那笑容像一道猙獰的傷疤,刻在每一張灰敗的臉上,散發(fā)著一種讓人靈魂凍結(jié)的詭異喜悅。
照片的右下角,用同樣的暗紅墨水寫著一行小字:槐村全體村民,于1987年4月7日晨,
安息。“安息”兩個字,在那一張張扭曲的笑臉映襯下,充滿了令人作嘔的諷刺。
我猛地將照片反扣在桌上,發(fā)出一聲不算響亮的拍擊聲。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擊著肋骨,
發(fā)出擂鼓般的悶響。一股冰冷的麻意從尾椎骨迅速蔓延至整個后背,頭皮陣陣發(fā)緊。
我抬起頭,目光倉惶地掃過四周。慘白的燈光下,巨大的檔案柜投下濃重的陰影,一排排,
一列列,像沉默的黑色墓碑林。那些熟悉的陰影輪廓,此刻仿佛被賦予了生命,
在視線邊緣不安地蠕動、膨脹。遠處某個角落的陰影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倏地一閃,消失了。
是老鼠?還是……別的什么?光線無法穿透的黑暗深處,仿佛有無數(shù)雙眼睛,
正透過檔案柜的縫隙,無聲地注視著我,注視著我面前這張翻開的、凝固著地獄景象的照片。
寒意不再是沿著脊椎爬升,而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強迫自己低下頭,避開那些似乎無處不在的窺視目光,手指顫抖著,
試圖將那張散發(fā)著邪惡氣息的照片塞回文件袋。就在這時,一陣冰涼滑膩的觸感,
毫無征兆地擦過我的后頸。那感覺異常清晰,像是幾根浸透了冰水的手指,
帶著一種死尸般的黏膩和毫無生氣的冷,極其短暫地、卻又無比真實地,
貼著我頸后的皮膚滑了過去。“嘶——”我倒抽一口冷氣,整個人像被強電流擊中,
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椅子腿在水泥地面上刮擦出刺耳的銳響,
瞬間撕破了檔案室死水般的寂靜。我驚恐地捂住后頸,那里殘留的冰冷感像烙印一樣清晰。
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血液沖上頭頂,又瞬間褪去,留下一片冰冷的麻木。
我猛地轉(zhuǎn)身,目光如炬,掃向身后。檔案柜冰冷的鐵灰色柜體沉默矗立,柜門緊閉,
縫隙里只有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身后空無一人。只有那些高聳的、如同巨人棺槨般的檔案柜,
在慘白燈光下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陰影。空氣仿佛凝固了,
只有我粗重急促的喘息聲在空曠中回蕩。錯覺?高度緊張下的神經(jīng)質(zhì)反應(yīng)?
那冰冷的觸感太過真實,殘留的寒意甚至還在皮膚上蔓延。我大口喘著氣,
眼神驚疑不定地在那些檔案柜的陰影縫隙間逡巡。剛剛那里……真的什么都沒有?
那冰冷的“手指”……就在這時,一陣微弱而詭異的聲響,極其突兀地從頭頂上方傳來。
吱嘎……吱嘎……那聲音很輕,像是生銹的、極其沉重的金屬鉸鏈在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
聲音的來源,似乎是天花板深處,那些縱橫交錯的通風(fēng)管道。聲音持續(xù)著,
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滯澀感,仿佛某個塵封了太久的巨大門扇,正在被某種力量,
艱難地、一寸一寸地推開。我的血液幾乎凝固了,脖子僵硬地抬起,
死死盯住頭頂上方布滿灰塵的金屬通風(fēng)口格柵。慘白的燈光映照下,
格柵的方形空洞里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吱嘎……吱嘎……聲音停了。死寂重新降臨,
比之前更加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剛才那短暫的聲響,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激起的漣漪是冰冷的恐懼,一圈圈在心底擴散。檔案室里只剩下我擂鼓般的心跳聲。
冷汗順著額角滑下,冰冷地滴在桌面上那張被我反扣的照片背面。不能再待在這里了。
這個念頭無比清晰地占據(jù)了我的大腦。我需要離開這張桌子,
離開這個散發(fā)著甜腥怪味的案卷盒,離開這片被陰影和無形目光籠罩的區(qū)域。
哪怕只是去一趟走廊盡頭的廁所,用冷水洗把臉,讓混亂的頭腦清醒片刻。
我?guī)缀跏翘与x般地離開了座位,腳步有些虛浮,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
身后,那深褐色的74號案卷盒靜靜地躺在慘白的燈光下,像一個敞開的墓穴入口。
通往廁所的走廊又長又直,頂燈間隔很遠,光線昏暗,仿佛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兩側(cè)是同樣高聳的檔案柜,鐵灰色的柜體在昏暗中連綿不絕,
如同兩道沉默的、禁錮著無數(shù)秘密的峭壁。我的腳步聲在空曠中孤零零地回響,
嗒…嗒…嗒…每一次落下,都像是在催促著什么。推開廁所沉重的木門,
一股消毒水和陳年尿垢混合的刺鼻氣味撲面而來。頭頂?shù)娜展鉄艄芙佑|不良,
發(fā)出惱人的滋滋聲,光線忽明忽滅,將狹小的空間切割得明暗不定。
慘白的光線在布滿水漬和污垢的瓷磚地面上扭曲跳躍。小便池上方,一個水龍頭沒有關(guān)緊,
水珠滴落,發(fā)出單調(diào)而規(guī)律的“嗒…嗒…”聲,在死寂的空間里被無限放大,
敲打著緊繃的神經(jīng)。我徑直走向最里面的隔間,
只想趕緊解決生理需求然后離開這個同樣令人不安的地方。
隔間門是那種常見的、下方留有較大空隙的樣式。走到近前,我習(xí)慣性地低下頭,
伸手去拉門把手。就在視線掃過隔間門下那片空隙的瞬間,我的動作僵住了,
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隔間里面,有人。一雙腳,清晰地出現(xiàn)在門下那片狹窄的視野里。
那是一雙穿著高跟鞋的腳。鞋子是極其刺眼、極其濃郁的正紅色,
漆皮在廁所昏暗的光線下反射出一種近乎粘稠、像血一樣的光澤。鞋跟又細又高,
尖銳得如同兇器,穩(wěn)穩(wěn)地踩在骯臟的瓷磚地面上。
這雙鞋……不屬于檔案館里的任何一個同事。我們這里,從館長到最年輕的實習(xí)生,
都穿著灰撲撲、毫無個性的平底鞋或運動鞋,規(guī)矩得如同這檔案館本身。
這樣一雙招搖、鮮艷、帶著強烈攻擊性和誘惑性的紅鞋,與這里死氣沉沉的氛圍格格不入,
詭異得刺眼。是誰?怎么進來的?為什么會在里面?一連串的問題在凍結(jié)的大腦里炸開。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我的心臟。我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身體保持著彎腰準備拉門的姿勢,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頭頂那接觸不良的燈管還在滋滋作響,明滅的光線在紅色高跟鞋上跳躍,
那抹紅色在慘白和黑暗的交替中,顯得愈發(fā)妖異,仿佛有了生命,正在無聲地呼吸。
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水滴“嗒…嗒…”的聲響,還有我自己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心跳。
隔間里沒有任何聲音,沒有整理衣物的窸窣,沒有沖水聲,死寂一片。
那雙腳就那樣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仿佛里面的人只是站在那里,透過薄薄的門板,
無聲地等待著……等待著什么?一股冰冷的麻意再次竄上脊背。我猛地直起身,
再也不敢看那扇門,甚至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像被無形的恐懼驅(qū)趕著,倒退著,
腳步踉蹌地退出了廁所。直到沉重的木門在身后合攏,
隔絕了里面那抹妖異的紅色和令人窒息的氣氛,我才靠在冰涼的走廊墻壁上,大口喘著粗氣,
冷汗浸透了襯衫的后背。回到辦公桌前,那深褐色的74號案卷盒像一塊巨大的磁石,
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不祥氣息。我強迫自己坐下,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個盒子。
泛黃的照片背面朝上,像一只沉默的眼睛。頭頂慘白的燈光嗡嗡作響,
在案卷盒上投下濃重的陰影。就在我試圖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其他無關(guān)緊要的文件上,
試圖平復(fù)心緒時,那個聲音又來了。喀啦…喀啦…喀啦…這一次,聲音更加清晰,更加刺耳,
也更加……接近。它不再是從遙遠的管道深處傳來,而是就在我的頭頂正上方!那聲音,
是堅硬的、銳利的東西在用力刮擦金屬內(nèi)壁的聲音!是……指甲!長長的、尖利的指甲,
正在瘋狂地抓撓著通風(fēng)管道的內(nèi)壁!喀啦!喀啦!喀啦!聲音急促、狂躁,
帶著一種非人的焦渴和暴戾,仿佛管道里正囚禁著一個瘋狂的生物,
用盡全身力氣想要撕開那薄薄的金屬板,爬出來!抓撓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密集,
如同驟雨般敲打在我頭頂?shù)奶旎ò迳希鸬媚潜K老舊的吸頂燈都在微微晃動,
燈罩里的灰塵簌簌落下。“誰?!誰在里面!!”我再也無法忍受,猛地站起身,
對著頭頂?shù)耐L(fēng)口格柵厲聲嘶吼,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了調(diào),
在巨大的檔案室里激起空洞的回響。抓撓聲戛然而止。死寂再次降臨,比任何一次都要沉重,
沉重得幾乎要壓垮屋頂。我大口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
死死地盯著那塊布滿灰塵的金屬格柵。格柵后面,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里,
仿佛有一雙充滿惡意的眼睛,正透過網(wǎng)格,無聲地回望著我。恐懼像冰冷的毒蛇,
盤踞在心頭,越纏越緊。這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錯覺”或者“心理作用”的范疇。
任何人的紅鞋、通風(fēng)管道里瘋狂的抓撓……這一切都指向那個散發(fā)著甜腥怪味的74號案卷。
它像一個活物,一個散發(fā)著詛咒的源頭,正將無形的觸手伸向我。燒掉它!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我混亂的思緒。對,燒掉它!只有徹底的毀滅,
才能斬斷這如影隨形的恐懼。館長那渾濁眼神里的警告——“沒有結(jié)局”?讓它見鬼去吧!
我要終結(jié)它,就在這里,現(xiàn)在!一股近乎瘋狂的勇氣攫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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