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殿前的長明燈搖曳著青藍色的火焰,將何筑蒼白的臉映得忽明忽暗。
他跪在冰冷的玄石地面上,黑色差服被冷汗浸透,貼在背上。"陰差何筑,
私自逃出忘川漩渦,按律當受九世短命之苦。"判官的聲音從高處傳來,
在空蕩的大殿中回蕩,"念你千年履職有功,減為三世。"何筑抬起頭,
看見判官手中的生死簿自動翻動,停在某一頁。
他右眼角下的那顆淚痣隱隱作痛——那是陰差的標記,也是束縛。"這一世,陽壽三十二載,
嘗早衰之苦。"判官朱筆一揮,"抹去記憶,只留斷命之念。"何筑還想爭辯什么,
一陣劇痛突然從頭頂貫入。無數記憶碎片如潮水般退去,最后殘留在意識中的,
只有一個清晰的數字:32。1.蘇思第一次見到何筑,是在大學文學社的招新攤位前。
那年她十九歲,穿著洗得發白的淺藍色連衣裙,
抱著一本《百年孤獨》怯生生地站在人群邊緣。而何筑穿著不合身的寬大T恤,
正手忙腳亂地整理被風吹散的宣傳單。"同學,要加入文學社嗎?"何筑抬頭看見她,
眼睛一亮,眼角的淚痣突然微燙,他分不清是炎夏酷暑還是心頭炙熱,他既然有些雙眼昏花,
眼前的女孩竟然渾身冒著金光,他不知道從哪里得來的信息,認定了她擁有最純凈的靈魂。
九月的陽光穿過梧桐葉的縫隙,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就這么看著她出神。
蘇思后來總是想,如果那天她沒有多停留那三秒鐘,如果她沒有接過那張皺巴巴的報名表,
她的人生會不會完全不同。但當時的她只是被男孩眼中閃爍的光芒吸引,
那是一種她從未在自己父母眼中見過的、對生活純粹的熱情。"我叫何筑,建筑的筑。
"他遞過報名表時,小拇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兩人同時像觸電般縮回手。
蘇思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齊,但指關節處有鋼筆留下的墨跡。"蘇思,思想的思。
"她輕聲回答,感覺心臟在胸腔里跳得厲害。
文學社的活動室里總是彌漫著舊書的霉味和速溶咖啡的香氣。每周三下午,
何筑都會提前半小時到,把蘇思常坐的那把椅子擦干凈,在她習慣放手的桌角墊一張便簽紙。
這些小細節蘇思都默默記在心里,像收集珍珠一樣串成項鏈藏在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大二那年冬天,何筑在圖書館門口等她到深夜。那天下了那年第一場雪,他肩頭落滿雪花,
手里卻緊緊護著一杯已經涼透的奶茶。"怎么不進去等?"蘇思小跑過去,
看到他凍得發紅的耳朵。何筑笑著搖搖頭:"你說過最喜歡看初雪落在圖書館臺階上的樣子。
"他說話時呼出的白氣在空氣中凝結又消散,"我想和你一起看。"那一刻,蘇思忽然明白,
愛情不是轟轟烈烈的告白,而是有人記得你說過的每一句無心之言,并把它們當作珍寶收藏。
他們正式在一起那天,何筑用三個月兼職攢的錢買了一對銀戒指。"現在我只能買得起銀的,
"他認真地把稍小的那枚戴在蘇思無名指上,"但總有一天,
我會用自己賺的錢給你換鉆石的。"蘇思望著他堅定的眼神,忽然就濕了眼眶。
她知道這個來自小縣城的男孩有多要強,也知道他藏在玩笑話背后的承諾有多重。
校園時光溫暖愜意,何筑總是在沒課的傍晚牽起蘇思的手走遍校園每個角落,
兩人總有說不完的話,蘇思總是一遍遍叫著何筑的名字,何筑溫柔地笑著,一遍遍回應。
"何筑,我喜歡你的名字,連名帶姓念出來讓人很有安全感。"思思坐在無人的階梯教室,
腦袋輕輕靠在何筑的肩膀。何筑摟著蘇思的手緊了緊,眉眼溫柔。"你喜歡就一直喊,
每次我都會回應。""真的?你保證?"蘇思俏皮地抬起頭,嘴角上揚。何筑點點頭,
摸摸頭將她那縷頑皮翹起的發絲理好。"我保證。"他輕輕開口。
"那我要喊一輩子你的名字,何筑,何筑,何筑!""那我就應一輩子,思思,思思,思思!
"兩人對視一笑,都臉紅起來。2.畢業典禮那天,何筑的創業計劃書第三次被投資人拒絕。
他坐在空蕩蕩的實驗室里,把臉埋在掌心。蘇思找到他時,
夕陽正透過百葉窗在他身上劃出一道道傷痕般的光影。"我辭職了。"蘇思突然說,
把一疊文件放在桌上,"我聯系了幾個同學,他們都對你的項目感興趣。
這是我們的入股協議。"何筑猛地抬頭,眼中血絲密布:"你瘋了?你的教師編制多難考!
"蘇思平靜地打開手機銀行,把余額展示給他看:"我有五萬存款,加上他們幾個的,
夠你撐半年。"她頓了頓,"我相信你。"何筑的喉結劇烈滾動,最終什么也沒說,
只是緊緊抱住了她,力道大得幾乎讓她喘不過氣。蘇思感受著他顫抖的身體,
聞著他襯衫上熟悉的洗衣粉味道,心想這就是她要的幸福——不是被保護在羽翼下,
而是與所愛之人并肩作戰。創業的日子比想象中更艱難。
他們租住在城中村一間十平米的單間,衛生間是公用的,夏天熱得像蒸籠,
冬天水管經常凍裂。何筑常常工作到凌晨,而蘇思每天六點就要起床,
趕兩小時地鐵去培訓機構上課。某個深夜,蘇思被鍵盤聲吵醒,看見何筑對著電腦屏幕,
眼淚無聲地流了滿臉。她悄悄起身,從背后抱住他,發現他T恤后背已經被汗水浸透。
"又失敗了?"她輕聲問。何筑沒有回答,只是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蘇思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像一只被困的小鳥。"會好的。"她親吻他汗濕的鬢角,
"都會好的。"第三年春天,當何筑的手機第十次響起被掛斷的忙音后,
蘇思偷偷給最后一個潛在投資人發了郵件。她附上了何筑熬夜三個月做出的完整方案,
并在結尾寫道:"他是我見過最執著的人,請給他一次機會,也是給您自己一個機會。
"三天后,何筑收到了第一筆投資款。那天晚上,他在他們常去的小餐館要了兩瓶啤酒,
喝到第三杯時突然單膝跪地,掏出一個小絨盒。"雖然現在還是只能買得起銀戒指,
"他的聲音哽咽,"但蘇思,你愿意嫁給我嗎?"餐館昏黃的燈光下,
蘇思看見他眼中的淚光和手上因長期敲鍵盤而起的老繭。她伸出左手,
看著那枚新的銀戒慢慢套上無名指,與三年前的舊戒痕重合。“何筑。
”蘇思感動地捂住了嘴巴,眼中淚光閃爍。“思思。”何筑微笑回應。"我等這一天很久了。
"她笑著說,眼淚卻掉進面前的炒飯里。3.婚禮很簡單,
但何筑堅持要給蘇思買最貴的婚紗。當他看著身穿白紗的蘇思緩緩走向自己時,
突然想起大學時讀過的詩句:"皎皎白駒,在彼空谷。生芻一束,其人如玉。
"他的新娘就是那束照亮他生命的白光,在無數個黑暗時刻指引著他前行。
婚后的生活像夢境般美好。何筑的公司蒸蒸日上,他們在城郊買了帶花園的小別墅。
蘇思辭去工作,專心打理花園,種滿了何筑喜歡的向日葵。每個周末,何筑都會推掉應酬,
陪蘇思去郊外寫生。她畫風景,而他畫她。變故來得毫無預兆。何筑三十二歲生日那天,
在切蛋糕時突然握不住刀,瓷盤摔在地上發出刺耳的碎裂聲。"最近總是這樣,
"他勉強笑著活動手指,"可能太累了。"檢查結果出來那天,
蘇思在醫院走廊里坐了整整三個小時。早衰癥,醫生說是基因突變導致的罕見病,
患者的衰老速度是正常人的三倍。沒有治愈方法,只能延緩。"多久?
"她聽見自己機械地問。"樂觀估計...五到七年。
"醫生的聲音遙遠得像從另一個世界傳來。蘇思把診斷書折成小方塊塞進包最底層,
對著洗手間的鏡子練習了半小時微笑才敢回到病房。何筑正望著窗外發呆,
陽光照在他眼角新出現的細紋上——那些本不該在三十二歲就出現的紋路。"小問題,
醫生說休息一陣就好。"她握住他的手,驚訝于自己聲音的平穩。何筑靜靜看了她一會兒,
突然伸手擦去她臉上未察覺的淚水:"撒謊精。"他輕聲說,卻帶著笑意,
"大學時你每次說謊,右眼都會先流淚。"蘇思再也忍不住,撲在他懷里嚎啕大哭。"何筑,
怎么會這樣,為什么要這樣,明明我們才…"何筑輕撫她的后背,
像安慰受驚的孩子:"思思,沒關系,真的沒關系。我們已經比很多人幸運了。
"病情發展得比預期更快。半年后,何筑的頭發已經灰白,皮膚上布滿老年斑。
他辭去了CEO職位,把大部分股份轉讓給了蘇思。最痛苦的不是身體的變化,
而是外人的眼光——當他們一起出門時,總被誤認為父女。某個雨夜,何筑的高燒不退,
蘇思用酒精為他擦身時,發現他背部出現了大片褥瘡。她咬著嘴唇小心處理,生怕弄疼他。
"思思,"何筑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我們離婚吧。"蘇思的手停在半空,
酒精棉球滴下的液體在床單上洇開一朵小花。"你知道我不會同意。"她繼續手上的動作,
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何筑艱難地撐起身體:"看看我現在的樣子!我不想拖累你,
你應該有更好的——"蘇思用一個吻堵住了他剩下的話。她捧著他布滿皺紋的臉,
細細親吻每一道溝壑:"何筑,你記得我們結婚誓言嗎?無論健康疾病,年輕衰老。
""但那是在不知道會這樣——""我愛的從來不是你的外表,"蘇思打斷他,
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是你這里的光芒。它從未改變。"何筑望著妻子堅定的眼神,
突然想起多年前那個下雪天,她也是這樣毫不猶豫地走進他的生命,
帶著足以融化整個寒冬的溫暖。4.最后的日子里,何筑已經完全像個七十歲的老人。
蘇思每天幫他刮胡子、剪指甲,像對待珍寶一樣小心翼翼。某個清晨,
她發現何筑對著鏡子發呆,手里拿著他們結婚時的照片。"思思,我認不出自己了。
"他苦笑著說。蘇思拿走照片,用梳子輕輕整理他稀疏的白發:"但我每次看著你的眼睛,
看到的永遠是那個在文學社招新時,緊張得把宣傳單掉了一地的男孩。
"何筑去世那天陽光很好,窗外的向日葵開得正盛。
他最后的要求是想聽蘇思再讀一次《小王子》。當她讀到"你為你的玫瑰花費的時間,
使你的玫瑰變得如此重要"時,發現何筑已經安靜地閉上了眼睛,嘴角還帶著微笑。
蘇思仿佛意識到了什么,她輕輕將書本合上,顫抖的指尖輕輕撫摸何筑的眉毛,
又從眉毛劃至眼角的淚痣,一路向下停在嘴唇之上。"何筑…何筑…何筑…"她輕聲呼喊,
聲音越來越顫抖,淚水無聲灑落。病榻之上,了無生機。"不是說好了,
每次我喊你名字你都會回應么?
怎么…這個承諾到今天就不算數了么…"蘇思伏在何筑的身體上,任由眼淚打濕被子,
她感受著屬于何筑的體溫逐漸消失,心里像千萬根針穿刺一般疼痛。葬禮上來的人很多,
但蘇思一個也沒記住。她只是機械地應答著各種安慰,
手里緊握著何筑最后留給她的紙條:"死亡不是離別,而是我去為你探路。等著我,
在時間的盡頭。"之后的歲月像一場漫長的夢。蘇思收養了一個孤兒院的男孩,取名何念。
孩子有著與何筑相似的眉眼,笑起來時左臉有個淺淺的酒窩。她送他上學,陪他長大,
在他問起"爸爸"時,總是溫柔地說:"他是個很溫柔的人,等以后慢慢講給你聽。
"五十年后,蘇思躺在病床上,八十二歲的她已經滿頭銀發,
但床頭柜上始終放著與何筑的結婚照。何念握著她的手,
聽她輕聲哼唱一首老歌——那是何筑當年常對她唱的。"媽,爸在那邊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