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2016年10月一天上午,北京的一家4A廣告公司的設計部會議室里,
傳來掌聲與歡呼聲。29歲的蔣銘站在公司副總身邊,接受著其他同事的祝賀。
“蔣銘是卓繪站上很有名氣的設計師,今后你們可要跟著蔣總監好好干!”副總高聲說道。
“好!”一群人開懷應聲。蔣銘深吸一口氣,努力穩住自己的聲音:“雖然我長得比較老成,
但在公司里,我算是個新人,還希望大家多多包容和支持,我們一起把活干好,
把設計做漂亮,爭取給公司創造更多價值!今后請多多指教!”“蔣銘,
你可得拿出點總監的架子,這群小子、丫頭,可都皮著呢!”“理解!天才都是有個性的,
相信各位同事都不是等閑之輩!”在活絡的氛圍中,蔣銘邁入了人生的新階段。
29歲的設計總監,這家公司最年輕的中層領導。迎新會結束,蔣銘來到自己的辦公室,
在電腦前坐下后,他習慣性地先打開了隨身的筆記本。一個厚厚的線裝寫畫過半,
前面使用過的紙張變得皺皺巴巴,翻動起來時發出干脆的響聲。他鬼使神差地翻到第一頁,
看到了大學畢業那年寫上去的一句話。“奮斗,早日成為設計總監。”那年,
他為了激勵自己,也為了不給自己留后路,把這句話也告訴了一個朋友。
那時朋友是怎么回復他的來著?哦,是說“你當然可以做到”。他在心里默默說,
我確實做到了。只是,手機里已經找不到那個朋友了。他的手不自覺微微捏緊,
指節上的凍瘡發出又痛又癢的抗議。他摩挲著略微紅腫的指節,愣了幾秒,
終于發出一聲遲來數年的嘆息。【起點】2009年,暑假的深夜,
孫嘉興沖沖地回到電腦跟前,重新開機,點開某款網絡游戲。游戲過圖畫面結束后,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她的角色身邊,很快,她的屏幕中間彈出了組隊邀請。
孫嘉一邊匆匆點同意,一邊點上人物跟隨,然后切到QQ聊天框里打字:大神,
我先跟隨一下,拿耳機。片刻后,耳機里播放起古風的歌曲,
游戲中兩人騎著相同的坐騎往任務目標地點跑去。看著鏡頭里努力在前方打怪的隊友,
孫嘉一邊在他身后放回血技能,一邊腦中止不住地冒出最近剛看的小說內容。
那是一本很輕快歡樂的言情小說,小說男女主是打游戲認識的,女主是紅衣刀客,
男主是白衣琴師,兩人都是榜單上的戰力top選手,
因為任務而結為情緣……對未知的大學生活充滿期待的孫嘉,對未來的游戲生活,
也充滿了期待。不過,眼下孫嘉對這位隊友并無非分之想。
這可是她新加入的這個幫會的幫主相公,名花有主。她期待的,是能在這一方精彩的天地間,
遇到一個專屬于她自己的相公,能安然地交托真心,彼此陪伴,
好好體會一下交往是種什么感覺。【序曲】大學生活開始的第一年,新的身份轉變,
新的朋友,新的環境,一切都是新的,孫嘉仿佛是入水的魚,享受著成人以后的自由。
是什么時候這種輕快和愉悅突然被切斷的呢?大概是她猛然間發現,
家中失去了一些痕跡開始。2010年初夏,孫嘉和高中同學臨時約五一假期去老家的漫展,
沒有與家人商量,便直接提前回到家。她發現家中沒有了爸爸生活的痕跡,
他的衣服、茶杯、煙灰缸、甚至是墻上的結婚照,都消失了。孫嘉錯愕地看著眼前的畫面,
這才意識到,那把在他們家庭頭頂上懸掛了十年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于落下了。
爸爸媽媽離婚了,爸爸凈身出戶。加上媽媽也常年在外地工作,就算他們不離婚,
大部分時候,孫嘉也是在自己一個人生活。可當一些痕跡清晰地消失時,
她還是感覺到一種天地皆寬,她獨枝無依的感覺。她覺得心中難受,
可一難受就忍不住罵自己矯情。因為她從十年前就放言過:爸媽,你們只管離婚,不用管我,
我支持你們各自安好。她早就在家人面前,在親友面前立起了這種獨立灑脫又能干的人設。
怎么能露怯?于是她借口身體不舒服推掉漫展,把自己關在了家里打游戲。昏天暗地,
專心致志,餓了便隨便煮點飯,炒成炒飯,就著老干媽吃掉。家里的冰箱雖然空蕩,
可只要還有一個雞蛋,她就能再活過一天。直到這天夜里,
她在做任務時忽然被幫主相公私聊:你怎么最近24小時都在?
孫嘉自然地打出一個大笑的表情:放假了,可以玩。對方回復:你不睡覺的嗎?
家里人不揍你?不知怎么,孫嘉腦中神經突然崩斷,眼淚就砸在了鍵盤上。
她的人物慘死在了副本小怪的圍毆下,幫會頻道里彈出她陣亡的消息。有人開始帶頭打哈哈,
幫主相公跟著在幫會頻道里開玩笑,說她是被應該是家人揍了。孫嘉逃到廁所,
蹲在馬桶邊哇哇大哭。越哭越委屈,越哭心中越升起一股憤懣。于是她擦了一把臉,
回到電腦前點開QQ,開始一陣噼里啪啦的猛烈輸出。那些不敢和親朋好友訴說的心事,
全一股腦倒在了幫主相公這里。向來打字飛快的幫主相公這次沉默半宿沒有回話。
發泄結束后,孫嘉理智慢慢恢復,一面察覺到自己這樣不妥,可偏偏,一面還期待著,
自己的一腔心事,有人能回應。一絲都好,一句安慰都行。然后她等到了。
幫主相公在最后回復了一句話:辛苦你了,好好哭一場,然后好好睡一覺吧。
【偏離】孫嘉乞求幫主相公不要把自己失態和父母離婚的事情說出去,任何人都不要說。
她拉了好閨蜜一起玩游戲,大家都在幫會里。如果讓閨蜜知道,她家里的事沒有先告訴她們,
而是先告訴了在當時只算是普通朋友的幫主相公,實在很難解釋。可是,
普通朋友是不該保存對方秘密的。后來的幾個月,隨著幫主與幫主相公分手,幫會解散,
孫嘉自然而然又鬼使神差地和幫主相公越發熟絡。他在游戲里新建立了一個幫會,
一切從零開始。她安放了自己的小號去幫他積攢幫會建設值。再后來,
游戲里原本熱絡活泛的一群人慢慢離散,有人去了別的游戲,有人選擇了別的幫會和團體,
大家雖然還在一個QQ游戲群里熱火朝天地聊天,可游戲中,
她身邊只剩下了他一個最初的熟人。她發現,原來曾經的幫會建立靠的是他,
因為他朋友眾多。多到她看到他身邊不斷出現新朋友,她生出了嫉妒之心。
可她那時明明已經和之前的幫主斷了聯系。那么她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和邏輯在嫉妒和生氣?
等她想明白時,已經到了2011年。【拉扯】這次,她先告訴了閨蜜她的心事。
或許是那段時間自己有意裝傻,或許是他身上當真有太多自己渴望的氣質,
或許是她現實中太過普通沒有其他的插曲。總之,她錯過了用理智扼殺苗頭的階段,
回過神時,自己已經完全且非常排他地喜歡上了蔣銘。對,他們成為了真正的朋友,
互換了真實姓名與電話號碼。甚至彼此有了地址,曾經在生日時互相寄送過禮物。
他的好人緣和對所有人都熟絡親切讓孫嘉心中荊棘瘋長,
閨蜜的勸說與攔截也成為了助長的養料。孫嘉單純又固執地認為,沒有見過面又如何呢,
他們熟絡到晨昏定省般聊天,生活中的瑣碎一切都能與對方分享,
生活的煩惱、哲學的思考拋出去后全都可以得到回應。那么這份靈魂上的交互,
比大學生之間的荷爾蒙悸動純粹多了。確認了這份心意后,孫嘉開始變成詩人。
舊手機里與他的短信舍不得刪,轉而抄寫在日記本上。與他的聊天記錄也舍不得弄丟,
重裝系統之前要仔仔細細把聊天記錄的文件給單獨拷出來。
與他相處時的每一分心動漣漪都變成了長長短短的博客,寫在不被人看到的網絡角落。
因為熱切又完整地喜歡一個人,現實中的其他情緒都變得綿軟無力,
原本覺得鋒利的家庭關系,也變得能自如面對。一顆心只系在這個遠在網線那一端的人身上。
跳得充滿生命力。直到她忍不住發出的告白,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抽身】2011年底,
正是她學業上陷入迷惘的時刻,她要決定自己是否要考研。
也是他初入職場被狠狠磨礪著學生氣、如無頭蒼蠅般亂撞、找不到方向的時刻,。
學生時代的無憂無慮悄然消失,雨點落下來,砸在身上發涼。
孫嘉分明感覺到他對自己的不同,但也患得患失地覺得,自己不夠好,并不值得他喜歡。
就算只是自己的一頭熱,她也想要個明確的答案,她不想情感上也模糊不堪。
于是她寫了一封信,幾乎是把自己整個剖開,把那顆跳動的心臟放到了他面前。
他沒有正面回應。孫嘉便帶著壯士斷腕的勇氣,在告白后,與他說了告別。
可偏偏在她決定決絕后,蔣銘向前邁出一步,拉住了她。蔣銘第一次給她打了電話,
在電話里,剖出一顆心的變成了他。他說了自己的迷惘和不安,說了自己的惶恐與失落,
說了自己其實渴望的是,能站在孫嘉面前后,再認真地說出那句話。打電話時,
孫嘉沒有說幾句話,因為她一直在哭。在決定放棄時聽到喜歡的人對自己告白,
孫嘉一瞬間從地獄來到了天堂。騎著車在校園里穿行而過時風天變得很高,風變得很甜,
陽光燦爛得像是灑在點心上的糖霜。因為蔣銘,她定下了自己的目標,
仿佛一個乞丐突然穿上了盔甲,擁有了戰無不勝的能力。她要以他身邊的位置為目標,
她想把心里的愛意轉換成對未來的勇氣。孫嘉開始準備考研,蔣銘也投入到工作的對戰中去。
兩個人分別在自己的世界里開始披荊斬棘。愛是燃料,能提供動力。可燃燒更是一種消耗,
那時他們都沒想到。【殘酷】考研不是條輕松的路,對孫嘉而言,這條路更為崎嶇,
因為她并知道該怎樣努力,身邊也毫無幫助。
成年后家人似乎默認覺得她已經可以自己負擔全部壓力,除了給點生活費,
平時幾乎連交流都沒有。過去狹窄的學生生涯造成的狹窄眼界讓她難以適應新的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