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華的書房內,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深海。厚重的天鵝絨窗簾緊閉,隔絕了外界的光線,只有書桌上那盞古董水晶臺燈散發(fā)出冰冷而昂貴的光芒,照亮了空氣中無聲翻涌的塵埃。
陸白晨背對著寬大的紅木書桌,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無邊無際的璀璨城市燈火,映在他深邃的眼底,卻激不起絲毫波瀾,反而像沉入了更幽暗的深淵。他高大的身影被燈光拉長,投射在光潔如鏡的黑檀木地板上,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沉重壓迫感。
“咔噠?!?/p>
書房門被輕輕推開,張管家垂首肅立:“先生,蘇小姐來了?!?/p>
陸白晨沒有回頭,只是幾不可察地抬了下手。
蘇婉跟著張管家走進來,身上還帶著剛從外面回來的、屬于夏夜的微熱氣息。她今天穿了件簡單的棉麻襯衫裙,頭發(fā)隨意地扎了個丸子頭,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那雙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清亮的眼睛。她手里還拿著個平板電腦,像是剛在處理什么工作(實則在刷狗血?。?。
“陸總,您找我?”蘇婉站定,語氣是標準的“顧問式”專業(yè)口吻,眼神卻下意識地瞟向桌上那份攤開的、印著醫(yī)院醒目LOGO的文件。一種不太美妙的預感爬上心頭。
陸白晨終于緩緩轉過身。
燈光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臉。那張俊美無儔的面容此刻籠罩著一層寒霜,薄唇緊抿,下頜線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而最讓蘇婉心頭一跳的,是他那雙眼睛——深邃的眼底不再有前幾日因“偶遇”成功而殘留的些微波瀾,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瘋狂的、孤注一擲的赤紅,以及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偏執(zhí)。
那眼神,像受傷后瀕臨失控的猛獸,死死鎖定了她。
“啪!”
一份厚厚的診斷報告被陸白晨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狠狠拍在蘇婉面前的桌面上!紙張邊緣甚至因為巨大的力道而微微卷曲。
蘇婉的目光瞬間被報告首頁那幾個加粗的黑體字攫住——**急性腎衰竭**。下面跟著的名字,是林薇薇。
果然!狗血雖遲但到!蘇婉在心里翻了個巨大的白眼,該來的“挖腎文學”雖遲但到!
“看清楚?!标懓壮康穆曇舻统辽硢?,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冰冷質感,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棱,狠狠砸向蘇婉,“薇薇需要換腎?!?/p>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枷鎖,緊緊纏繞著蘇婉,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種令人窒息的瘋狂:“蘇婉,把你的腎給她?!?/p>
沒有鋪墊,沒有商量,直白得如同在宣布一個既定的事實。
蘇婉的心臟猛地一縮,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當這經典得不能再經典的“挖腎宣言”真的從陸白晨嘴里說出來時,她還是感受到了原主殘留的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懼和憤怒。
然而,下一秒,一股更強大的、屬于沙雕戰(zhàn)士的怒火和“這他媽是法治社會!”的吐槽之力瞬間壓倒了恐懼。
她沒動,甚至臉上的表情都沒有太大變化,只是那雙清亮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里面閃爍著一種奇異的光芒——三分荒謬,三分“果然如此”的了然,以及四分“該我上場表演了”的躍躍欲試。
陸白晨將她的沉默視為抗拒,眼底的赤紅更盛,周身散發(fā)出的戾氣幾乎要將空氣點燃。他猛地向前一步,雙手撐在桌面上,高大的身軀極具壓迫性地前傾,陰影完全籠罩了蘇婉。他死死盯著她,一字一頓,如同惡魔的低語,拋出了那個在霸總文學里價值千金的誘餌:
“只要你簽了這份自愿捐獻同意書,”他指了指診斷報告下面壓著的另一份文件,聲音帶著一種蠱惑般的、斬釘截鐵的承諾,“我就娶你?!?/p>
空氣凝固了。
書房里只剩下陸白晨粗重的呼吸聲和古董座鐘單調的滴答聲。
蘇婉靜靜地站在那里,仿佛被這個“天大的恩賜”砸懵了。
幾秒鐘后,在陸白晨幾乎要失去耐心、準備用更強硬手段時,蘇婉終于動了。
她沒有去看那份“自愿”同意書,也沒有像他預想的那樣崩潰、尖叫或者卑微地祈求。她只是慢條斯理地、用一種近乎學術研究般的從容,將手里那個平平無奇的平板電腦放在了桌面上,屏幕正對著陸白晨。
然后,她指尖輕點,屏幕亮起。
沒有預想中的哭哭啼啼或者哀求畫面,屏幕上顯示的,是一份打開的PDF文檔。醒目的標題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人體器官移植條例》。
蘇婉的指尖精準地滑動,頁面迅速下拉,停在了第五章第四十三條。她用一種清晰、平穩(wěn)、如同新聞主播播報法律條文般的語調,清晰地念道:
“第四十三條: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以任何形式買賣人體器官,不得從事與買賣人體器官有關的活動。**禁止以任何方式脅迫、欺騙或者利誘他人捐獻人體器官。**”
她抬起頭,迎上陸白晨那雙因為震驚和荒謬而微微睜大的赤紅眼眸,眼神平靜無波,甚至還帶著點“普法小課堂開課了”的認真:
“陸總,根據(jù)這條規(guī)定,您剛才的發(fā)言,包括但不限于‘把你的腎給她’以及‘我就娶你’的利誘脅迫性承諾,已涉嫌構成‘強迫、利誘他人捐獻人體器官罪’的犯罪未遂。情節(jié)嚴重的話,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
她頓了頓,看著陸白晨臉上那副“我是誰我在哪這女人在說什么鬼”的空白表情,非?!绑w貼”地補充了一句:“當然,您財大氣粗,或許覺得坐幾年牢換林小姐一個腎很劃算。不過,林小姐是否愿意接受一個‘腎源提供者兼犯罪同伙’呢?這可能會對她純潔善良的白月光形象造成毀滅性打擊哦?!?/p>
陸白晨撐在桌上的手,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出“咔”的一聲輕響。他死死地盯著蘇婉,胸膛劇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掐死這個膽敢用法律條文來“威脅”他的女人!荒謬!簡直荒謬絕倫!她怎么敢?!
“你……”他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
“陸總別急,”蘇婉仿佛沒看到他瀕臨爆發(fā)的狀態(tài),指尖又在平板上輕輕一劃,屏幕上的文檔瞬間切換。這一次,標題更加觸目驚心:《活體腎捐獻者術后20年生存質量及并發(fā)癥流行病學調查報告(權威醫(yī)學期刊)》。
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圖表和醫(yī)學術語瞬間占據(jù)了屏幕。
蘇婉的指尖點向其中幾個加粗放大的數(shù)據(jù)條,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重:
“我知道您救人心切,但作為您的‘情感與健康雙料戰(zhàn)略顧問’(自封的),我有義務讓您了解活體捐腎的真實代價,避免您因一時沖動(或者戀愛腦上頭)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失?!?/p>
她的指尖劃過一行行冰冷的數(shù)據(jù):
* **“術后早期并發(fā)癥發(fā)生率:15%-20%,包括大出血、感染、吻合口瘺…”**
* **“慢性腎功能不全風險:捐獻者剩余單腎負擔加重,20年后GFR(腎小球濾過率)顯著下降者比例高達25%…”**
* **“高血壓發(fā)病率:較正常人群提高30%-50%…”**
* **“蛋白尿發(fā)生率:顯著升高,提示潛在腎損傷…”**
* **“預期壽命影響:大型隊列研究顯示,活體捐腎者平均壽命較匹配對照組縮短約8年…”**
每念出一條,陸白晨的臉色就陰沉一分。那些冰冷的數(shù)字和專業(yè)的術語,像一把把重錘,狠狠砸在他被“薇薇需要腎”這個念頭燒得滾燙的理智上。他不是完全不懂醫(yī)學,但從未如此直觀地看到過這些觸目驚心的長期風險報告。
“簡單說,”蘇婉總結陳詞,目光銳利地看向陸白晨,“活體捐一個腎,不是切個闌尾那么簡單。這意味著捐獻者余生都要帶著一個‘定時炸彈’生活,生活質量大打折扣,隨時可能面臨腎衰竭、透析甚至比林小姐更早需要另一個腎源的困境?!?/p>
她頓了頓,看著陸白晨眼中那瘋狂偏執(zhí)的赤紅,終于被這些殘酷的數(shù)據(jù)沖擊得出現(xiàn)了一絲動搖和茫然,才慢悠悠地拋出了她的“Plan B”:
“當然,林小姐的病,并非只有活體捐獻這一條死路?!彼恼Z氣帶上了一絲生意人的精明,“腎衰竭患者,完全可以通過合法途徑等待腎源配型,或者…尋求其他渠道。”
陸白晨的瞳孔猛地一縮,死死盯住她:“說下去!”
蘇婉微微一笑,那笑容在陸白晨眼中,此刻竟帶上了一絲高深莫測(實則是看到錢途的興奮)。她收回平板,指尖在屏幕上飛快操作幾下,然后翻轉屏幕,再次推向陸白晨。
屏幕上顯示的,不再是冷冰冰的法律條文或醫(yī)學報告,而是一個加密通訊軟件的聊天界面。上面是一個備注為“Mr. Smith - Org. Matching Specialist(史密斯先生-器官匹配專家)”的聯(lián)系人。
蘇婉點開其中一條信息,那是一張簡潔的報價單,用英文和數(shù)字清晰地列出:
* **“HLA全相合腎源(非活體,合法渠道):USD 1,200,000 - 1,800,000”**
* **“緊急加急匹配費:USD 500,000”**
* **“跨國醫(yī)療轉運及頂級專家團隊(全程VIP保密服務):USD 800,000起”**
* **“術后一年抗排異藥物及專屬護理套餐:USD 300,000+”**
最后一行是醒目的加粗總價預估:**USD 2,800,000+** (折合人民幣約兩千萬!)
“這位史密斯先生,是業(yè)內‘信譽良好’(懂的都懂)的頂級中介?!碧K婉的聲音壓低了少許,帶著點神秘色彩,“他有自己的渠道,能在全球范圍內快速篩選配型成功的腎源,確保來源‘合法合規(guī)’(表面功夫到位),全程保密,安全高效。只要錢到位,”她比了個“OK”的手勢,“最快兩周內,林小姐就能躺上國外頂級私立醫(yī)院的手術臺,享受最頂級的醫(yī)療資源。風險?遠低于活體捐獻!后顧之憂?幾乎沒有!還能完美規(guī)避您剛才差點犯下的刑事風險?!?/p>
她看著陸白晨死死盯著屏幕上那串天文數(shù)字、臉上風云變幻的表情(震驚、錯愕、肉疼、以及一絲“這他媽也太貴了”的不可置信),適時地補上了最后一刀,語氣輕松得像在討論買顆白菜:
“當然,這筆‘小小’的醫(yī)療費,得您出。畢竟,救您心尖上的白月光,總不好讓我這個‘顧問’自掏腰包吧?”她攤了攤手,一臉無辜,“友情提示,這只是基礎報價。如果您需要更快的速度、更頂級的專家、或者術后更長時間的VIP護理……得加錢?!?/p>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漫長的死寂。
陸白晨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雷劈過的雕像。所有的暴怒、偏執(zhí)、瘋狂,都被眼前這串足以買下一個小目標私人島嶼的數(shù)字,沖擊得七零八落。
他引以為傲的權勢、財富,在“薇薇需要腎”這個命題面前,第一次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他習慣了用強權碾壓一切,用金錢鋪平道路??僧斶@條路需要用兩千萬(甚至更多)人民幣、并且繞開他習慣的“強取豪奪”模式、以一種他從未設想過的、冰冷而合法的方式進行時,一種巨大的荒謬感和……肉疼感,席卷了他。
強取蘇婉的腎?代價是坐牢的風險、蘇婉后半生的健康隱患、以及薇薇可能背負的道德枷鎖。
合法買一個腎?代價是兩千萬起步的真金白銀,外加后續(xù)源源不斷的醫(yī)療投入。
陸白晨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霸道總裁”的光環(huán),在現(xiàn)實的醫(yī)療天價賬單和法律鐵拳面前,似乎……有點不夠看?他那套“女人,把你的腎給她!我就娶你!”的經典劇本,此刻顯得如此愚蠢、粗暴、且…性價比極低!
他攥緊了拳頭,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視線從平板屏幕上那串刺眼的數(shù)字,緩緩移向蘇婉。
眼前的女人,依舊穿著那身簡單的棉麻裙,丸子頭有點松散,幾縷碎發(fā)落在頰邊。她的臉上沒有恐懼,沒有悲傷,只有一種近乎專業(yè)的平靜,和眼底深處那抹熟悉的、讓他又恨又……該死的覺得有點靠譜的精明算計。
就是這份該死的精明和“不按套路出牌”,把他從犯罪邊緣拉了回來,又把他推到了“大出血”的懸崖邊。
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堵在陸白晨的胸口,憋得他幾乎內傷。是憤怒于她的“不識抬舉”?是震驚于她展現(xiàn)出的“能量”(居然認識這種灰色地帶的中介)?是肉疼那即將飛走的兩千萬?還是……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對這個“贗品”刮目相看的憋屈?
最終,所有的情緒都化為一聲從胸腔深處擠壓出來的、帶著濃濃挫敗和難以置信的低吼:
“蘇、婉!”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眼神復雜得能擰出墨汁,“你……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這女人,一次次地打破他的認知,一次次地在他設定的劇本里橫沖直撞,把他自以為掌控一切的節(jié)奏攪得稀碎!她像一團迷霧,像一株長滿了刺還開著詭異花朵的植物!
蘇婉眨了眨眼,對于這個“哲學性”的質問,回以一個極其專業(yè)、極其無辜的微笑:
“陸總,我是您重金聘請(負債抵扣也算重金)的白月光攻略戰(zhàn)略顧問,兼臨時健康風險控制專員啊。”她晃了晃手里的平板,“所以,您的決定是?A方案(強取豪奪進局子),還是B方案(合法氪金救白月光)?友情提醒,林小姐的病情,可拖不起太久哦。”
她將那份“自愿”捐獻同意書往陸白晨的方向輕輕推了推,又把平板往他眼前送了送。兩個選擇,如同潘多拉魔盒,靜靜地躺在昂貴的紅木桌面上。
陸白晨的目光在同意書和平板之間反復掃視,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瘋狂抽痛,那串“2,800,000 USD”像是燒紅的烙鐵,燙得他眼睛疼。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書房里的氣壓低得讓人窒息。
終于,陸白晨猛地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的赤紅和瘋狂已經褪去大半,只剩下一種深沉的、帶著巨大割肉般痛楚的疲憊和……認命般的決斷。
他看也沒看那份同意書,仿佛那是什么臟東西。冰冷的目光直射蘇婉,帶著咬牙切齒的味道:
“聯(lián)系你那個‘專家’?!彼麕缀跏悄ブ蟛垩勒f出這句話,“錢,不是問題。我要最快的速度,最好的腎源,最頂級的醫(yī)療團隊!薇薇不能出任何差錯!”
“明白!”蘇婉立刻收起平板,臉上綻放出堪比拿下十億大單的燦爛笑容(看在陸白晨眼里格外刺眼),“陸總英明!選擇B方案絕對是您此生最明智的投資之一!我這就去聯(lián)系史密斯先生,啟動‘拯救白月光之氪金就是力量’計劃!保證讓林小姐感受到您如山(的錢包)如海(的財力)的深情!”
她轉身就走,腳步輕快,仿佛不是去處理關乎人命的器官移植,而是去談一筆愉快的生意。
“站??!”陸白晨冰冷的聲音自身后傳來。
蘇婉腳步一頓,疑惑地回頭。
陸白晨依舊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籠罩在臺燈的光暈里,顯得有些孤寂。他深邃的目光緊緊鎖著她,那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探究、審視、不甘、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強烈吸引后的煩躁。他薄唇輕啟,緩緩吐出一句在霸總文學里足以掀起腥風血雨的經典臺詞,只是語氣,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迷茫的困惑:
“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p>
蘇婉:“……”
她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綻放得更加“職業(yè)化”,微微躬身,用無可挑剔的顧問口吻回應:
“感謝陸總認可。能引起您的注意是我的榮幸,不過咨詢費是按小時計費的,您看這次危機公關和中介對接服務,是按‘緊急預案處理’標準收費,還是走‘VIP尊享套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