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無頭尸語我是湘西趕尸人,這趟接了個邪門活兒——運一具無頭尸。雇主說頭在省城,
讓我把身子送過去配。趕尸途中,
尸體突然開口:“我的頭……還在脖子上……”我嚇得魂飛魄散,銅鈴都掉了。
那尸體繼續道:“別停……他追來了……”我僵硬地回頭,密林深處,
一個提斧頭的黑影正靜靜站著。更糟的是,一個女記者不知從哪冒出來,
舉著相機:“湘西趕尸秘術大揭秘!
”無頭尸喉嚨里發出嗬嗬聲:“她相機……有我的遺照……”---冷雨,像細密的針,
扎在臉上,又疼又麻。腳下的路早就不叫路了,是爛泥和腐葉攪成的沼澤。每一次拔腳,
都帶起沉悶的“噗嗤”聲,還有一股子漚爛了的土腥氣直沖鼻孔。雨點砸在斗笠上,
噼啪作響,單調得讓人心里發慌。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從四面八方擠過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只有我手里那盞氣死風燈,豆大的一點昏黃光暈,在風雨里搖搖晃晃,像隨時要咽氣的鬼火,
勉強撕開前方幾步遠混沌的夜幕。鈴聲。是拴在我左手腕上的黃銅攝魂鈴,
隨著我邁步的節奏,一下,又一下地響著。鈴聲不高,卻沉甸甸的,
有種穿透雨幕的奇異力量,在死寂的山林里蕩開細微的回音。
“叮鈴……叮鈴……”鈴聲就是號令。我身后,那三個僵硬的身影,也跟著鈴聲,一跳,
一跳。動作整齊劃一得詭異,腳尖幾乎不沾地,直挺挺地往前蹦。
寬大的白色壽衣被雨水打得透濕,緊緊貼在僵硬的軀體上,勾勒出嶙峋的輪廓。
臉上都蓋著畫滿朱砂符咒的黃裱紙,雨水把紙浸得半透,隱約透出底下灰敗僵死的五官。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雜著防腐藥草和淡淡尸臭的冰冷氣味,死死纏著我,鉆進肺里。
這氣味我熟。干這行當快十年了,從跟著師父打下手到獨當一面,走慣了夜路,
聞慣了這味兒。死人,不過是另一種形態的“客”。運他們回家,入土為安,討口飯吃,
僅此而已。可今天這趟活兒,邪性。我忍不住又瞥了一眼隊伍最后頭那個“客”。
他比前面三個蹦得似乎更沉一些,動作也更……滯澀?尤其是脖頸上面,空空蕩蕩。
本該是腦袋的地方,現在只裹著一層厚厚的、浸透了桐油和朱砂的粗麻布,
用墨線纏得死死的。
雇主——省城一個姓沈的大富商派來的管家——把沉甸甸的定金拍在我面前時,
那張保養得宜的臉上擠著假笑,說話慢條斯理:“陳師傅,勞煩。我家少爺……唉,
遭了不幸,身子在這兒,頭……得去省城配。您務必把人囫圇個兒送到地方,酬勞嘛,好說,
好說。”好說個屁!我心里當時就罵開了。無頭尸!這在趕尸行當里是頂頂忌諱的玩意兒!
魂魄不全,怨氣沖天,最容易尸變。可那管家后頭跟著的兩個彪形大漢,眼神跟刀子似的,
還有那疊足夠我吃三年的銀票……我喉嚨里咕噥了幾下,終究是把那口濁氣咽了回去。
干這行,本就是刀頭舔血,跟死人打交道,哪個不是把腦袋別褲腰帶上?
“叮鈴……”鈴聲催促著。我強迫自己不再看那無頭的脖頸,
目光死死鎖在前方被雨幕和黑暗吞噬的山路。前頭三個“客”蹦跳帶起的泥水濺到我褲腿上,
冰涼。風似乎更緊了,穿過黑黢黢的樹林,發出嗚嗚咽咽的怪響,
像是無數張嘴在黑暗里竊竊私語。雨點打在斗笠上的噼啪聲,混合著腳下爛泥的噗嗤聲,
還有身后那一下下沉悶的蹦跳聲……這些平日聽慣的聲音,此刻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里,
竟也透著一股子難以言喻的邪乎勁兒。尤其是最后那個無頭尸落腳的悶響,
每一次都像直接踩在我心尖上。沉甸甸的,帶著一種不祥的粘滯感。
2 密林驚魂山路拐了個急彎,坡度陡了起來。雨水匯成渾濁的溪流,順著山勢嘩嘩往下沖。
路更滑了。我不得不放慢腳步,穩住下盤,手腕上的鈴鐺節奏也跟著放緩。
“叮鈴……叮鈴……”就在這節奏變化的瞬間,我似乎聽到了一點別的動靜。不是風聲,
不是雨聲,也不是尸體落腳的悶響。極其細微,像是什么東西在摩擦,
又像是……壓抑的喘息?從隊伍最后面傳來?一股寒氣,毫無征兆地從我尾椎骨猛地竄起,
瞬間爬滿整個脊背,汗毛根根倒豎!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跳了一拍!
我猛地頓住腳步,左手下意識地攥緊了攝魂鈴的皮繩,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前面的三個“客”也隨著鈴聲的驟停,瞬間僵直在原地,像三根被釘死的木樁。夜,
死寂得可怕。只有雨聲嘩嘩,鋪天蓋地。幻覺?趕夜路太累,精神恍惚了?我大口喘著氣,
冰冷的雨水嗆進喉嚨,激得我一陣咳嗽。一定是聽錯了。無頭尸怎么會……發出聲音?
我強迫自己鎮定,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扭動脖子,一點一點,朝隊伍最后方轉過去。
目光艱難地穿透雨幕,落在那具無頭的軀體上。昏黃的燈籠光,
顫抖著落在那被粗麻布緊緊包裹的脖頸斷口。雨水順著麻布粗糙的紋理往下淌,
留下深色的水痕。裹尸布被墨線纏得密不透風,牢牢固定著里面那截殘軀。繃得很緊,
沒有一絲松動。剛才那聲音……難道是風刮過麻布的縫隙?或是雨水積在褶皺里流動?
我死死盯著,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想從那死寂的包裹物上找出一點點異樣的蛛絲馬跡。
沒有。什么都沒有。只有雨水的沖刷,和一種……死物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冰冷。
緊繃到極限的神經,似乎終于找到了一絲松懈的縫隙。我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濁氣,
握著鈴繩的手指稍稍松了些力氣。果然是疑心生暗鬼。這鬼天氣,這邪性的活兒,
自己嚇自己罷了。就在我心神微松,準備重新搖響鈴鐺,
催促隊伍繼續前進的剎那——那具無頭的軀體,猛地一顫!不是風吹的搖曳,
也不是腳下不穩的晃動。是那種極其突兀、極其劇烈的,
仿佛被無形巨力從內部狠狠撞擊了一下的痙攣!我渾身的血液,在這一瞬間徹底凍結!
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念頭、所有的恐懼都被這驚悚至極的一幕碾得粉碎!緊接著,
那緊緊纏裹著脖頸斷口的、浸透了桐油和朱砂的粗麻布,竟然像活物般……蠕動了一下!
不是錯覺!就在那昏黃的、跳躍的燈籠光線下,我清晰地看到,
那厚實的、被墨線死死捆扎的麻布表面,極其詭異地鼓起了一個小小的凸起,
又迅速平復下去,如同皮膚下有什么東西在掙扎著要破土而出!“嗬……”一個聲音!
一個清晰無比、帶著黏膩水汽和極度痛苦喘息的聲音,
直接從那蠕動著的、本該是喉嚨位置的麻布包裹深處……傳了出來!
“嗬……我……的頭……”那聲音低沉、沙啞,像砂紙摩擦著朽木,
每一個音節都裹著濃重的濕氣,斷斷續續,卻無比清晰地穿透嘩嘩的雨聲,
狠狠砸進我的耳膜,直刺骨髓!“還……在……脖子……上……”“當啷——!”手腕劇痛!
那串跟了我十年、油光水滑、沉甸甸的黃銅攝魂鈴,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被我本能地狠狠甩脫!它砸在泥水里,發出一聲沉悶又刺耳的悲鳴,滾了幾滾,
微弱的光芒瞬間被污泥吞沒,只留下一個模糊的凹坑。眼前的一切都在瘋狂旋轉、扭曲。
斗笠下的雨水糊住了我的眼睛,冰冷的,咸澀的。是雨?還是汗?亦或是……別的什么?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響,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全身的筋肉,
帶來瀕死般的抽搐和劇痛。一股濃烈的、無法抗拒的腥氣直沖喉頭,胃里翻江倒海。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齒深深嵌進手背的皮肉里,
用盡全身力氣才把那聲已經沖到喉嚨口的、非人的尖叫硬生生憋了回去。不能叫!
絕對不能叫!驚了尸,后果不堪設想!可那無頭的殘軀就直挺挺地杵在幾步開外,
裹尸布下那詭異的蠕動還在繼續,那砂紙摩擦般的、不屬于活人的聲音,
還在源源不斷地鉆進我的耳朵!“嗬……嗬……別……停……”它在說話!
這個沒有頭的死人!它在對我說話!極致的恐懼像無數冰冷的毒蛇,纏繞著我的四肢百骸,
勒得我幾乎窒息。身體完全不聽使喚,像被凍僵在泥潭里,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
魂魄仿佛已經被那聲音從軀殼里硬生生扯了出來,在冰冷的雨夜里飄蕩,
眼睜睜看著自己僵立的軀殼和那蠕動著的無頭怪物對峙。
“他……追……來了……”“追來了”三個字,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的最后一點殘渣,
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急促和絕望。“追來了……” 它又重復了一遍,
聲音陡然變得尖銳,裹尸布下的蠕動驟然加劇,那截殘軀甚至微微向前傾了一下,
仿佛要撲過來!轟——!腦子里最后那根弦,徹底崩斷了!“呃啊——!
” 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終于沖破喉嚨,帶著血腥味。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我根本顧不上撿那掉在泥里的攝魂鈴,也顧不上前面那三個僵直在原地的“客”!
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跑!離開這里!離開這個怪物!身體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我猛地轉身,雙腿灌滿了鉛又像被火燒著,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來時的方向,
朝著那無盡的黑暗和雨幕,沒命地狂奔!泥漿飛濺,
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樣抽打在臉上、身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味和撕裂般的疼痛。跑!
跑!離開它!就在我像沒頭蒼蠅一樣沖出十幾步,心臟快要炸裂的瞬間,
另一個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噬咬了我一口——那三個“客”!攝魂鈴掉了!
它們……一股比剛才更甚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我!狂奔的腳步猛地一頓,
身體因為巨大的慣性差點向前撲倒。我像一尊被強行釘在地上的雕像,全身的血液再次凝固。
不能跑……不能把它們丟下!驚了尸,鈴鐺又離了手,
那三個一旦尸變……這荒山野嶺……我僵硬地、極其緩慢地扭過頭,脖子發出咔咔的輕響。
目光越過自己奔逃時帶起的泥濘軌跡,越過那三個在風雨中僵立如同朽木的身影,
死死地釘在隊伍的最后方——那具無頭的殘軀依舊直挺挺地立在那里。
裹尸布下那詭異的蠕動,似乎……停了?雨還在下,風還在嗚咽。
那無頭的“客”靜靜地立著,像一截被雷劈焦的枯樹樁。剛才那令人魂飛魄散的聲音,
那催命般的警告,仿佛都只是我極度恐懼下產生的、逼真到極點的幻覺。冷汗混著雨水,
小溪一樣順著我的額角、鬢角往下淌。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咚咚咚地撞擊著肋骨,
震得我耳膜生疼。恐懼并未消散,反而像藤蔓一樣越纏越緊,勒得我幾乎喘不過氣。
那聲音……那“追來了”的警告……一股無法言喻的、冰冷黏膩的直覺,如同毒蛇的芯子,
悄無聲息地舔舐著我的后頸。他……追來了?誰?!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如同野火燎原,
瞬間燒遍了我所有的理智。剛才那無頭尸聲音里透出的、刻骨的恐懼和絕望,
此刻無比清晰地回響在耳邊。那不是幻覺!絕對不是!一股巨大的力量攫住了我的脖子,
強迫著我,一點一點,極其艱難地,
朝那無頭尸身后——密林更深處、那片被更濃稠的黑暗徹底吞噬的方向——轉了過去。目光,
艱難地穿透層層疊疊的雨簾和晃動的樹影,投向那片仿佛凝固了的墨色深淵。起初,
什么也沒有。只有被雨水沖刷得發亮的樹葉輪廓,在風中搖晃,投下鬼魅般的影子。
風聲嗚咽,如同無數怨鬼在黑暗深處慟哭。就在我緊繃的神經快要被這死寂壓垮,
幾乎要再次說服自己是錯覺時——在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邊緣,
一棵歪脖子老槐樹的陰影下。一個輪廓,靜靜地、無聲無息地顯現出來。不高,但異常敦實。
像一尊用生鐵澆筑的、冰冷的雕像。沒有打傘,沒有戴笠。任憑冰冷的雨水沖刷著全身。
就那么直挺挺地站著,紋絲不動。距離……太遠了。風雨又太大,
昏黃的燈籠光根本照不過去。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剪影。但,
足夠了!因為那剪影的右手,垂在身側的位置,分明握著一個東西!
一個長柄的、沉重的、在微弱的天光下反射著一點極其幽暗、極其不祥的金屬冷光的東西!
斧頭!一把伐木劈柴用的、寬刃厚背的……開山斧!我的呼吸驟然停止!
全身的血液瞬間涌向頭頂,又在下一秒徹底凍結!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顫,
冰冷的恐懼如同實質的冰水,從頭頂澆下,瞬間淹沒了四肢百骸!胃部劇烈地抽搐著,
一股強烈的嘔吐感涌上喉嚨。是他!無頭尸說的“他”!那個提著斧頭的黑影!
它不是在警告我,更不是在騙我!它說的是真的!真的有東西,在追!追我們!
或者說……追它?那黑影就那樣站著,一動不動。沒有逼近,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只是靜靜地杵在黑暗與風雨的邊緣,像一尊守候獵物的死神雕像。然而,
這種無聲的、隔著雨幕的凝視,比任何咆哮和追趕都更加令人膽寒!
仿佛有無形的、冰冷的視線,穿透了雨幕和距離,牢牢地釘在我的身上,
帶著赤裸裸的惡意和……戲謔?無邊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
窒息感扼住了喉嚨。跑?往哪里跑?丟下這些“客”?那提著斧頭的黑影會做什么?不跑?
難道就在這里等死?或者……指望那具剛剛開口說話的無頭尸?
3 記者突襲混亂的念頭像無數只沒頭蒼蠅在腦子里亂撞。就在這絕望的僵持中,
一個更加突兀、更加不合時宜、帶著一種近乎愚蠢的興奮感的聲音,
猛地撕裂了雨夜死寂的帷幕!“咔噠!咔嚓!”清脆、響亮,帶著金屬和機械的質感!
是快門的聲響!在這只有風雨嗚咽和死尸僵立的詭譎山路上,這聲音簡直如同驚雷!緊接著,
一道刺眼的白光,毫無征兆地、像一道雪亮的閃電,
從山路斜上方、一塊被雨水沖刷得光滑的巨石后面,猛地爆閃出來!那光極其強烈,
瞬間撕裂了濃稠的黑暗,將泥濘的山路、僵立的尸體、我驚恐扭曲的臉,
還有遠處那個模糊的斧頭黑影……全都籠罩在一片短暫而慘白的光暈里!如同地獄的探照燈,
將這片陰森的舞臺照得纖毫畢現!白光刺得我眼前一片漆黑,視網膜上只留下灼燒般的殘影。
我下意識地抬手遮擋,心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差點跳出嗓子眼!“太棒了!太震撼了!
獨家!絕對是獨家猛料!”一個年輕、高亢、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和顫抖的女聲,
緊跟著快門的咔嚓聲響起。只見那塊巨石后面,一個嬌小的身影猛地跳了出來。
她穿著一件不合時宜的、略顯寬大的米黃色雨衣,帽子被風雨吹得歪在一邊,
露出一頭濕漉漉貼在額角的短發。雨水順著她興奮得發紅的臉頰往下淌,
她手里緊緊攥著一個看起來相當專業的黑色相機,鏡頭正對著我們這邊,
剛才那道刺眼的白光顯然就是相機的閃光燈!她完全無視了這詭異到極點的環境和氣氛,
眼睛里閃爍著一種近乎狂熱的、發現新大陸般的光芒,幾步就沖到了山路中央,
離我只有不到五六步的距離,對著那三個僵立的、蓋著符紙的尸體和最后那具無頭尸,
又是一陣猛拍!“咔噠!咔嚓!咔嚓!”“湘西趕尸!秘術大揭秘!觀眾朋友們,
我是《奇聞探秘》的記者林晚!我現在就在湘西腹地的深山老林里,冒著大雨,
為大家帶來最真實、最震撼的現場直擊!”她一邊拍,
一邊還對著相機上方一個我看不見的小黑點(大概是某種便攜錄像設備?
)語速飛快地解說著,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變調,“看到了嗎?這就是傳說中的趕尸隊伍!
前面三個,后面……天啊!后面那個!他……他沒有頭!這太不可思議了!
這絕對是打敗性的發現!陳師傅!陳師傅!請您說兩句!
這具無頭尸體……”她猛地將鏡頭轉向我,
那張被雨水沖刷得發白的臉上寫滿了發現獵物的興奮,
完全沒注意到我臉上那見了鬼一般的、混合著極度恐懼和荒謬的扭曲表情。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像有一萬只馬蜂在同時炸窩!記者?!在這種鬼地方?!在這種時候?!
她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嗎?!還拍照?!還閃光燈?!還直播?!“你他媽瘋了?!滾!
快滾開!”我幾乎是嘶吼出來,聲音劈了叉,帶著無法遏制的狂怒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我想沖上去奪她的相機,想把她扔進旁邊的山溝里,但雙腿卻像被釘死在泥地里,動彈不得。
那提著斧頭的黑影還在遠處!這女人簡直是在找死!不,她是在拉著我們一起死!
就在我狂怒的吼聲和女記者興奮的解說聲混雜在一起,
幾乎要撕裂這雨夜的瞬間——“嗬……嗬嗬……”一個低沉、沙啞、帶著強烈摩擦感的聲音,
如同破舊風箱的嘶鳴,極其突兀地、極其清晰地,再次從那具無頭尸的方向傳了過來!
不是幻覺!這一次,聲音更大,更近!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炸裂的、非人的質感!
我和那個叫林晚的女記者,像同時被無形的巨錘擊中,所有的動作和聲音瞬間僵住!
她臉上的興奮瞬間凍結,轉為一種茫然的、難以置信的驚恐,猛地扭頭看向那無頭尸的方向。
我也僵硬地、一點點地轉動眼珠。那具無頭的殘軀,不知何時,竟微微地側轉了一點角度!
那被厚厚麻布包裹著的、本該是正面的軀干,此刻似乎……正對著那個女記者林晚!
裹尸布下,那令人心悸的蠕動感……又開始了!緊接著,那破風箱般的聲音,
帶著一種詭異的、仿佛穿透了布帛和雨水的穿透力,
再次響起:“她……相機……”聲音頓了頓,仿佛在積蓄力量,又像是在確認什么。然后,
那沙啞的聲調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尖銳到刺耳的、非人的痛苦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指向性!
“有……我的……遺照!”“遺照”兩個字,如同兩把冰冷的錐子,狠狠扎進我的耳膜!
林晚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比蓋在尸體臉上的符紙還要慘白!她猛地低頭,
看向自己手里緊緊攥著的相機,那表情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怪物。
相機黑色的外殼在雨水中反射著微弱的光,那小小的鏡頭,
此刻仿佛變成了一個擇人而噬的黑洞。她驚恐的目光又猛地抬起,死死盯住那具無頭尸,
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只發出“嗬……嗬……”的抽氣聲,
身體控制不住地向后踉蹌了一步,踩在泥水里,濺起一片污濁。我腦子里一片混亂的轟鳴。
遺照?相機里有它的遺照?這怎么可能?!它怎么知道的?!它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還有……那個提著斧頭的黑影!他還在嗎?
一股無法形容的、混合著尸臭、桐油、朱砂和濃烈血腥味的陰風,
毫無征兆地從那無頭尸的方向猛地卷了過來!冰冷刺骨,帶著濃重的死亡氣息!“嗚——!
”狂風大作!比剛才猛烈十倍!山路兩旁高聳的樹木瘋狂搖擺,發出鬼哭狼嚎般的巨響!
豆大的雨點被狂風裹挾著,如同無數冰冷的石子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我頭頂的斗笠“啪”一聲被掀飛,旋轉著消失在黑暗的雨幕中。
手里那盞氣死風燈的火苗瘋狂搖曳了幾下,發出“噗”的一聲輕響,徹底熄滅!
最后一點光源,消失了!絕對的、令人絕望的黑暗,如同沉重的鐵幕,轟然降臨!
只有狂風暴雨的咆哮,充斥了整個天地!“啊——!”林晚發出一聲短促而凄厲的尖叫,
充滿了無法抑制的恐懼。她的驚叫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間刺穿了我被恐懼凍結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