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里彌漫著咖啡豆烘焙后的焦香，下午三點鐘的陽光慵懶地斜切進來。
林嶼的目光被斜對角窗邊的身影牢牢粘住。一個女孩埋首在巨大的速寫本上，肩膀微微內收，
像隨時要縮回殼里的小動物。他看得入了神，起身想靠近些，腳下卻被什么絆住，
身體猛地前傾。“哐當！”咖啡杯脫手，深褐色的液體潑灑在攤開的速寫本上。
沙沙的筆尖聲戛然而止。女孩抬起頭，清秀的臉上瞬間凝起冰霜。她飛快掃過狼藉的畫稿，
目光才落到林嶼身上，銳利如刀。“對不起！我賠給你！”林嶼手忙腳亂地掏紙巾。
女孩卻像受驚的鳥雀，猛地后縮避開，同時將弄臟的本子緊緊抱在胸前。“不用。
”聲音輕得像冰珠砸地。她迅速收拾畫具起身，
只留下一個疏離單薄的背影和桌面上刺眼的污漬。林嶼僵在原地，手里捏著沒送出去的紙巾。
那杯潑出去的咖啡，仿佛在他心里也打翻了黏稠的顏料，攪得一片狼藉。
---廣告公司創意部的空氣緊繃如弦。林嶼盯著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修改意見，
客戶措辭嚴厲。他無意識地敲擊桌面，噠噠聲越來越快。他抓起手機，編輯短信，刪掉，
再編輯。最后只發出去幾個字：＞“在忙嗎？”手機屏幕暗下去，像冰冷的石頭。
十分鐘過去，毫無回應。心臟被無形的手攥緊，恐慌翻涌——她是不是煩了？想離開了？
他撥號，聽筒里是單調漫長的忙音。再撥，
跳動的紅色警報：3、5、7……每一次冰冷的提示音都像冰錐鑿進他搖搖欲墜的安全感里。
“林嶼？開會了！”主管在門口喊。“馬上！”他應道，聲音緊繃。
第十七個未接來電刺得他眼睛發痛。他抓起手機，腳步灌鉛般走向會議室。
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尖銳地回響：她在哪兒？---城市的喧囂被厚重的窗簾隔絕。
沈默的小公寓一片寂靜。林嶼坐在沙發上，目光鎖在緊閉的浴室門上。
淅淅瀝瀝的水聲持續了很久，像無情的倒計時。“沈默？”他試探地喚。水聲依舊。“沈默？
”他提高音量，走到門前，“你洗了很久了，沒事吧？”只有水聲回應。
恐慌如藤蔓纏繞心臟——暈倒了？摔倒了？他越想越怕。“沈默！開門！”他用力拍門，
聲音顫抖尖銳。水聲戛然而止。門被拉開一條縫，溫熱的水汽涌出。沈默裹著浴袍，
臉頰泛紅，眼神卻冰冷疲憊。“怎么了？”“我打了十七個電話！以為你出事了！
”聲音因后怕和委屈而變調。“洗澡，沒聽見。”她避開他的目光，抱緊浴袍帶子。
“洗了一個小時？手機一點聽不見？”他逼近一步，“你到底在躲什么？告訴我！
”“我累了。”她打斷他，聲音像一堵冰墻。側身擠出縫隙，快步走向廚房。林嶼僵在原地。
冰箱門被拉開，傳來物品挪動的碰撞聲。幾秒后，冰箱門關上。他走到廚房門口，
透過縫隙看去——沈默正把她的手機塞進冷凍層，動作倉促決絕。冰箱壓縮機嗡嗡啟動，
像冰冷的嘲笑鉆進林嶼耳朵里。原來那水聲，只是一場逃離他的默劇。
“沈默……”他聲音嘶啞疲憊，“你能不能試著需要我一次？
”廚房里的背影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沒有回答。只有冰箱固執的嗡鳴，填滿冰冷的沉默。
---日子像裹在濕冷的棉絮里。那部凍在冰箱里的手機成了沉默的傷疤。
林嶼小心翼翼地收起密集的短信和電話。他學著在沈默看書時，
坐在沙發另一頭；在她畫畫時，只默默放一杯溫水在她手邊不遠不近的位置。
他像走荊棘鋼索，懸著心。沈默緊繃的肩線偶爾放松。公寓里氣氛緩和，像脆弱的休戰。
直到林嶼生日那晚。他提前訂了餐廳，買了蛋糕，精心布置了小小的公寓，
暖黃的串燈在角落閃爍。沈默下班回來，看到這一切，腳步頓在門口，臉上沒有驚喜，
只有一絲被突襲的慌亂。“生日快樂。”她聲音干澀，像完成一句任務。晚餐時，
林嶼努力活躍氣氛，講著公司趣事。沈默低頭切割牛排，回應簡短，眼神始終垂落。
她像被無形的薄膜包裹著，林嶼的聲音和笑容撞在上面，只留下沉悶的回響。
蛋糕上的蠟燭跳動，映著他眼底漸漸熄滅的光。“嘗嘗蛋糕？”他切下一塊遞過去。
沈默的指尖剛碰到碟子邊緣，手機突兀地響起。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迅速拿起：“喂？
……嗯……好的……我馬上過去。”掛斷電話，
她甚至沒看林嶼的眼睛：“公司……系統突然故障，急召，我得去一趟。”語速快得像逃跑。
門在她身后關上。林嶼盯著桌上沒動一口的蛋糕，暖黃的燈光此刻顯得無比諷刺。
精心準備的喜悅碎了一地，只剩下被遺棄的狼狽感。他獨自吹滅了蠟燭，
黑暗瞬間吞噬了房間。那被冰凍在冰箱里的，仿佛不止是手機，
還有他一次次試圖靠近卻被擋回的心。---幾周后一個悶熱的周末午后，
林嶼靠在沙發上看書，沈默在窗邊畫速寫。空氣粘稠。林嶼胃部熟悉的絞痛毫無預兆地襲來，
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擰轉。冷汗瞬間浸透后背。他摸索著去夠茶幾上的藥瓶，指尖顫抖，
藥瓶卻滾落在地毯上。他吃力地彎腰去撿，眩暈感猛地襲來，眼前陣陣發黑。
他撐住沙發扶手，大口喘氣，試圖平復，疼痛卻像潮水一波波加劇。
恐慌開始蔓延——會不會更嚴重？他需要去醫院嗎？
他不能一個人……“沈默……”他聲音虛弱，帶著無法掩飾的依賴和求助，
“我…胃好痛……可能要去趟醫院……”窗邊的畫筆聲停了。沈默轉過頭，
看到他慘白的臉和額頭的冷汗，眼神里掠過一絲真實的驚惶，像受驚的小鹿。但下一秒，
那驚惶迅速被一層更厚的冰霜覆蓋。她猛地站起身，動作幅度很大，帶倒了畫架也顧不上扶。
“我……我突然想起來，有個稿子今天必須交！很急！”她的聲音又急又快，
帶著明顯的回避，“你自己……能行嗎？打車去吧？”她甚至不敢看他痛苦的眼睛，
抓起桌上的鑰匙，幾乎是沖向門口。門被用力關上，落鎖聲清脆又冰冷。林嶼蜷縮在沙發上，
聽著她急促遠去的腳步聲消失在樓道里。身體里是翻江倒海的劇痛，
心里卻像被瞬間抽成了真空，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一種被徹底遺棄的荒誕感。
他連伸手去夠滾落在地毯上的藥瓶的力氣都沒有了。劇痛中，他竟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原來在最需要依靠的時刻，她選擇的，依然是毫不猶豫地逃離。那扇關上的門，
隔絕的不僅是空間，更是他所有關于依賴的幻想。
---城市的霓虹在車窗外流淌成模糊的光帶。林嶼獨自坐在急診輸液室的塑料椅上，
手背上扎著針，冰涼的藥液一點點注入血管。胃部的絞痛在藥物作用下終于緩解，
但心口那個被狠狠撕開的空洞，卻灌滿了冰冷的夜風。手機屏幕亮起，是沈默發來的信息，
時間顯示是半小時前。＞“稿子弄完了。你…還好嗎？去醫院了嗎？
”字句間透著遲來的、小心翼翼的試探。林嶼盯著那行字，指尖懸在屏幕上方，
卻遲遲沒有落下。疲憊像沉重的鉛塊，從四肢百骸壓向心臟。他忽然覺得，
那些反復的追問、傾盡全力的靠近、被一次次擋回的失望……都太重了。重到此刻，
連敲打幾個字的力氣都消失了。他熄滅了屏幕，將手機塞進外套口袋。
冰冷的塑料椅硌得人生疼。他閉上眼，急診室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腦海里卻異常清晰地浮現出咖啡館里她受驚抱緊畫本的樣子，
冰箱冷凍層里那個裹著寒霜的手機，還有剛才她逃離時那扇重重關上的門。每一次靠近，
都換來更深的回避。每一次需要，都遭遇更遠的逃離。他像在無望地撞擊著一座沉默的冰山，
徒勞地消耗著自己，得到的只有刺骨的寒冷和累累傷痕。或許，有些距離，
并非努力就能跨越。有些溫暖，注定無法融化堅冰。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
疲憊地想著：是不是該停下了？---初春的風帶著料峭寒意，
也裹著新生的氣息吹過街角那株巨大的櫻花樹。粉白的花瓣如雪飄落。沈默獨自站在樹下，
仰頭看著紛飛的花雨，指尖冰涼。林嶼已經一周沒有聯系她了。公寓里安靜得可怕，
冰箱里他常喝的蘇打水早已過期。那個總是試圖靠近、帶著焦慮溫度的空間，
突然徹底冷卻下來，她才遲鈍地感受到一種刺骨的寒意——這次，他是真的走了。
她去了他公司樓下，像個可笑的影子，遠遠看著寫字樓明亮的玻璃幕墻，
卻沒有勇氣撥通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她想起他蜷縮在沙發上慘白的臉，
想起自己逃離時那聲刺耳的關門響。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
遲來的、巨大的恐慌終于席卷了她，比任何一次想要躲避的沖動都更猛烈。她需要找到他！
不是躲開，而是抓住！幾經輾轉，她終于從他朋友那里得到一個模糊的地址。循著門牌號，
她停在一棟安靜的老居民樓下。深呼吸，再深呼吸，她走上狹窄的樓梯，
停在那扇斑駁的綠色鐵門前。抬起的手懸在空中，指尖微微顫抖。
她從未如此主動地靠近過一扇門，從未如此害怕門后的寂靜。終于，指節輕輕落下，
叩響了門扉。“誰？”門內傳來熟悉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和不易察覺的疲憊。“……是我。
”沈默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幾乎被風吹散。門內沉默了幾秒。接著，
門鎖轉動的聲音響起。門被拉開一道縫隙。林嶼站在門后。他瘦了些，穿著舊毛衣，
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焦灼和探詢，
只剩下一種深潭般的、近乎透明的平靜，平靜得讓她心慌。“有事？”他問，語氣平淡，
聽不出情緒。那目光像溫和卻疏離的水，緩緩流過她，讓她感覺自己像個突兀闖入的陌生人。
沈默的心沉下去。她張了張嘴，喉嚨發緊，準備好的話堵在胸口。她下意識地抬起手，
卻不是伸向他，而是慌亂地伸進自己隨身的帆布包里。
一個冰涼的、小小的硬物——是她之前匆忙中塞進去的、那瓶滾落在地毯上、他急需的胃藥。
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低著頭，把那個小小的藥瓶從門縫里塞了進去。
冰涼的塑料瓶身擦過林嶼垂在身側的手。“這個……”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你那天……可能還需要。”藥瓶落在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沈默做完這一切，
幾乎是耗盡了所有勇氣。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敢等他的反應，
更害怕那扇門在她面前再次關上。她猛地轉過身，像來時一樣倉促，
幾乎是逃也似地沖下了昏暗的樓梯，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里凌亂地回響，
伴隨著她壓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泣聲。她終究還是只會逃，連一次像樣的靠近都無法完成。
林嶼站在原地，低頭看著腳邊那個孤零零的藥瓶。那點微弱的冰涼觸感，還殘留在手背上。
樓道里急促遠去的腳步聲和壓抑的哭泣聲，像細小的針，扎進他疲憊筑起的心防。他俯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