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三十分,盛氏大廈的頂層陽臺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陽光逐漸向西移動,仿佛時間也在這緩慢的移動中變得悠長起來。金黃色的光芒斜斜地灑在灰白色的大理石欄桿上,形成一層淡淡的余光,給整個場景增添了一絲寧靜和神秘的氛圍。
岑妍靜靜地站在欄桿邊,手中握著一杯加冰的美式咖啡,咖啡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她已經站在這里將近十五分鐘了,一動不動,仿佛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
她的身旁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玻璃上倒映出她的側臉。她的眉線冷峻,如同雕刻大師精心雕琢而成,沒有一絲多余的線條;唇色干凈,如同一朵盛開在清晨的百合,散發著淡淡的清香。整個人看上去像是被一層銀色的光輝所籠罩,散發著一種清冷而高貴的氣質。
她的手機被調成了靜音,靜靜地放在欄桿邊上。屏幕突然一閃,亮起了一條新的信息。岑妍的目光微微一動,但并沒有去查看,似乎對這條信息并不感興趣。
信息來自【陸瀾舟】,內容是:“傍晚有空嗎?西郊新開那家餐廳不錯,我訂了靠窗的位置,想請你吃頓飯。”
岑妍甚至沒有看第二遍,便抬手輕輕按下了手機屏幕,將這條信息熄滅在黑暗之中。她并不討厭陸瀾舟。
甚至一度,她以為自己可以“接受他”。
他太“合適”了——背景合適、年齡合適、脾氣合適,甚至連那些社交應對的場景,都像是為她量身定制的配合。
可真正朝他走近一步時,她卻像踩進一池淺水,明明水面平靜,卻一步一滑,怎么也穩不住腳。
—
風從高空疾馳而來,如同一股無形的力量,輕輕地吹拂著她的幾縷鬢發。那幾縷發絲在風中舞動,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時而飛揚,時而飄落。
她靜靜地站在那里,微微低著頭,雙手捧著一杯冰美式。透明的杯子里,冰塊與咖啡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慢慢地將杯子送到唇邊,輕啟朱唇,小小地抿了一口。那一瞬間,苦澀的味道在她的舌尖蔓延開來,刺激著她的味蕾。
她不禁皺了皺眉,這種苦澀的味道并不是她所喜歡的。事實上,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對冰冷的食物和飲料并不感冒。即使是咖啡,她也更習慣于常溫或微溫的口感。
然而,今天她卻偏偏選擇了這杯冰美式。她想要用這種方式來讓自己冷靜下來,仿佛那冰冷的液體能夠穿透她的身體,平息內心的躁動。想從那一整天殘留在身體里的“熱”里退出來。
尤其是那個味道——白茶的味道,在她嗅覺里竟越發清晰,如影隨形。
她再喝一口,冰塊撞擊杯壁,發出清脆聲響。
那聲音提醒她——這不是那杯茶。
這只是咖啡,只是苦,只是醒神。
而她,不允許自己再被誰擾亂清醒。
—
她正準備轉身回辦公室,手機又震了一下。
她點開,是陸瀾舟的第二條信息:
> 【陸瀾舟】:我帶了你之前提到的那條設計師限定絲巾,想當作是提前的……賀禮?
他還附了一張照片,是一條墨藍底、白金流線圖案的圍巾。
那是她無意中在雜志上提過的,連品牌都沒明說。
她驚訝于他的“記憶力”。
也在心底提醒自己:這種人最危險。
他們不會讓你察覺他在靠近,但每一步,都是預設。
她看了一眼那張圖,然后點開相冊,翻到一個很舊的文件夾。
那里面有一張照片——茶杯、陽光、書頁,和一只手。
晏知的手。
那是她無意拍下的照片,沒有構圖,沒有濾鏡,卻成了她從未刪除的一張圖。
她盯著那只手看了兩秒,然后把手機扣上。
她知道自己在做比較。
而比較,本就是一種拒絕。
她不再回消息,轉身進了辦公室。
陽臺上的風還在吹,冰咖啡剩下一半,慢慢化水。
回到辦公室,落地窗前的百葉簾已被助理拉好,光線被切割成一束一束,落在地板上像靜止的節拍器。
岑妍脫下外套,掛在衣帽架上,拉開抽屜,準備翻出今晚的資料。
她的動作一如既往:迅速、精準、不容打斷。
可就在她拉出第二層文件時,抽屜內那條貼在盒子上的標簽映入眼簾。
她手頓住了。
那是舊項目“瀾山合作案”結項時的一批紀念資料——那一批,是晏知負責收尾的。
她當時沒管,連細節都交由他親自處理。
后來聽說,他親自跑了七個供貨點,只為確定那個定制標牌上的鏤空弧度與她的“設計審美偏好”一致。
她當時聽完,只回了一句:“你是不是太閑?”
晏知笑:“你說得對,我太閑,才有空替你攬這些事。”
她沒道謝。
也沒道歉。
只是把那盒標牌塞進現在這只抽屜,蓋上,歸檔。
現在,她又看到了。
—
她合上抽屜,沒有翻出資料。
而是走到窗邊,看著那些被百葉窗分割的光影。
光從外面灑進來,帶著下午五點特有的余溫和一點點灰。
她盯著外頭的車流,忽然想起一個場景——
晏知有一次加班到很晚,回家前特意繞去接她下班。
她當時正值一場項目節點壓力最大期,整個人神經繃得像鋼絲。
他打電話時,她沒好氣地說:“我不需要人接。”
他只是低聲笑了笑:“那我路過。”
她一走出寫字樓,就看見他站在車旁,手里還提著她最常喝的熱豆漿。
風很冷,他站在路燈下,整個人像是被風裹了一圈光暈。
那晚她沒接豆漿,也沒開口道謝。
她只是上車,說了一句:“我冷,快點開暖風。”
他沒說話,只把溫度調高,然后把豆漿放進車載杯架。
—
現在,她甚至記不清那杯豆漿的味道。
可她記得那晚風的方向,路燈的顏色,還有他沉默下垂的眼神。
她低頭看了眼手機,陸瀾舟的消息停在剛才那張絲巾照片。
她沒有點開,也沒有刪除。
只是打開日程表,找到本周剩余的空檔,一一填上新的會議與項目對接。
她用工作將時間全部封死,像在拒絕一切“溫情的可能”。
而她清楚,每一個日程的背后,都是對某種親近的逐步封閉。
不是疏遠。
是徹底割裂。
傍晚六點,辦公室燈光自動開啟。
整個頂層依舊燈火通明,但多數員工已陸續離去。
岑妍沒有動。
她坐在辦公桌后,雙手交疊放在文件上,盯著電腦屏幕上一個未完成的文案片段,目光出神。
那是一封面向投資方的合作函初稿,開頭語是標準化模板。
“尊敬的合作方,感謝您始終以來的信任與支持……”
她反復讀了三遍,卻始終沒辦法打下第二段。
她忽然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真正感謝過誰”。
她習慣掌控,習慣冷靜,習慣效率至上,而“感謝”這種情緒,在她這里似乎只存在于對外交流文書里。
可晏知不是“外人”。
他一直都不是。
可她就是沒說過那句“謝謝”。
甚至一次都沒有。
—
屏幕暗下去,她沒有動,直到電腦自動鎖屏。
辦公室一片靜謐,只聽見窗外天邊的雨聲開始下落。
風吹進縫隙,有些冷。
她起身去拉窗,手才觸到玻璃,就聽見手機又震了一下。
她低頭,是陸瀾舟:
> 【陸瀾舟】:我在樓下了,能下來見一面嗎?
她站在原地,眼神未動。
沒有興奮,也沒有抵觸。
只是空白。
她沒有立即回復,而是走回辦公桌,將外套披在肩上,拉開門,踩著落地燈光投出的細影緩步而行。
電梯口,反射的金屬鏡面里,她看見自己臉色微蒼。
像一個剛剛從泥濘中站起的人——
干凈、整齊、面無表情。
她按下電梯,手機再次震動。
> 【陸瀾舟】:我想把絲巾親手給你。
她望著電梯數字跳動的紅光,沉默了五秒。
電梯抵達那一刻,她忽然轉身,回到辦公室,反鎖門。
手機屏幕熄滅,她像什么都沒看見一樣,走到沙發邊坐下,脫下外套搭好,然后靠著沙發坐下,雙手抱膝。
她已經很多年沒用這種姿勢待過。
像個孩子,又像一個疲倦到極致的大人。
—
她不是不想面對世界。
她只是不想面對一個“不是他”的人。
再貼心、再合適、再默契,也都不是。
她抱著膝蓋,頭枕在臂彎里,閉著眼。
窗外的雨,終于下大了。
想為她補一場遲來的哭。
她在沙發上待了許久。
窗外的雨聲不緊不慢,像細針,一針一針地扎進骨縫里,不疼,卻讓人麻。
辦公室燈光柔和,卻照得她眼角一片清晰。
她沒有哭。
但她的眼神一動不動地望著前方,像在對視一個看不見的人。
那個虛影越來越清晰。
他坐在她對面,穿著白襯衫,領口微敞,手里捧著那杯白茶。
“妍妍,今天工作順利嗎?”
她沒有回應。
她知道這是幻覺。
可她不想打斷。
幻覺里,他的眼睛依舊溫潤,聲音依舊帶笑:“你看我一眼,就好。”
她的指尖開始發涼,呼吸變得淺短。
她低聲呢喃:“你別再出現了……”
她聲音太輕,連自己都幾乎聽不清。
可那句“別再出現了”,她也對活著的他說過。
說得那么重,那么狠,像是生怕他真的不走。
結果——他走了。
—
她抱著膝蓋的手緊了緊,額頭抵著臂彎,閉著眼,一動不動。
片刻后,手機再次震動。
她不想理會。
卻在第五次震動時終于伸手拿起,點開。
不是陸瀾舟。
是小喬發來一條文字:
> 【小喬】:岑總,臨江那邊的資料已初步清理完,明早需您確認一下其中關于“晏工”留下的審批文檔,是否需要整合歸類?
她盯著“晏工”那兩個字,手指停在屏幕上方,沒有按下任何鍵。
屏幕發著光,映出她眼里的反光微微泛紅。
她緩緩把手機收回放在桌角,沒有刪除,也沒有回復。
她只是坐在那里,緩緩呼吸,然后重新靠在沙發背上,望向天花板。
天花板沒有星光,沒有對話,沒有他。
她說不清那一刻自己是什么情緒。
只是忽然覺得身體里有個地方——
裂開了。
不是碎,是靜靜裂開,像風吹舊墻,裂痕從不吵鬧,卻一天比一天深。
—
她不知道坐了多久。
直到雨停,天徹底黑下來,辦公樓外燈火亮起,空調低鳴聲恢復,她才重新起身。
走到盥洗臺,她打開冷水洗了把臉,抬頭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妝容完好,眼神平靜。
除了眼底那一點紅,幾乎分不出她是否曾動情。
她嘆了一口氣。
關燈,鎖門,提包,離開。
走出盛氏時,街上已是一片雨后的濕冷空氣。
地面泛光,風吹來有些重。
她撐傘站在人行道上,燈光落在傘布上,濕意襲來,她卻沒有動。
直到一輛車緩緩駛來,在她面前停下,車窗搖下,陸瀾舟坐在駕駛座,臉色柔和。
“我猜你今晚會晚點下班,所以等你。”
她沒有說話。
陸瀾舟看她:“冷不冷?”
她垂眼:“不冷。”
“我在西郊訂的餐廳……不想白空著。”
她看著他,忽然笑了一下:“那你去吃吧,別浪費。”
“你不一起?”
她語氣極輕:“我今晚,不想吃東西。”
然后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傘下的光像一束無聲的告別。
—
她背對車燈走遠的背影,陸瀾舟看了很久。
他沒有追。
他也知道——
她現在的心,**誰也進不去**。
她一個人打車回到家時,已接近晚上九點。
小區的樓道安靜極了,連電梯上升的轟鳴聲都顯得格外沉重。
她進門后沒有開大燈,只留了客廳角落的落地燈,光線打在地毯邊緣,照出一小塊溫暖卻冷清的光暈。
她脫下外套搭在沙發背上,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拿出一瓶水。
水冰得發涼,她猶豫了一秒,終究還是擰開瓶蓋,喝了一口。
胃空得發緊,但她卻不想吃任何東西。
她靠著廚房門沿站著,手指緊緊捏著水瓶。
—
手機放在玄關柜上,屏幕一閃再閃,是陸瀾舟還在發來的語音未讀提示。
她沒有走過去。
她知道自己現在什么都聽不進去。
她轉身走向臥室,打開床頭燈,坐在床邊,脫掉高跟鞋。
她盯著地板,盯了很久,直到視線模糊起來。
她不是要哭。
只是太累了。
—
她拉開抽屜,抽出一份未拆封的快遞盒。
那是前段時間她自己訂的耳機,忘記拆了。
盒子外包裝上印著日期,是兩周前。
她忽然想起,那天本來是她和晏知的“交往紀念日”。
她一直都沒承認這個稱謂。
可每年到了那天,他都會默默送一束她喜歡的雛菊,附上一張卡片,不寫情話,只寫:
> “又一年,謝謝你沒有趕我走。”
直到最后一年,他沒再送花。
她也沒再想起這天。
可她明明記得。
記得清清楚楚。
—
她將耳機拆開,裝上,點開音樂軟件。
放的是她平時工作時聽的輕鋼琴。
旋律干凈、克制、沒有歌詞。
她靠在床頭,閉著眼,手指輕輕扣著膝蓋,一下、一下。
音樂流淌著,將房間填滿,也將她身體里那塊空空的位置一點一點浸濕。
她想起他坐在她身邊陪她加班的夜晚;
想起他不聲不響地幫她收拾一桌子散亂資料;
想起他為她打傘,為她系圍巾,為她買藥,為她洗杯子。
一切都太瑣碎,太小。
可現在——
都沒有了。
—
音樂停了。
耳機沒電了。
房間重新陷入死寂。
她摘下耳機,將它輕輕放在桌上,低聲說了一句:“抱歉,我真的太遲鈍了。”
聲音很輕,像落在水面的一滴雨。
她并不期待有人聽見。
可說出這句話那一刻,她忽然覺得——
好像連心跳都慢了一拍。
—
她起身,走進浴室。
洗手臺邊,有一支早已干涸的白茶精油小瓶,她一直沒扔。
那是晏知送的,她當時說:“我又不泡澡,送這做什么?”
他答:“不泡也可以聞。”
她說:“無聊。”
現在,她卻打開瓶蓋,靠近鼻尖輕嗅。
早就沒味道了。
可她仿佛聞到了當年那杯茶的熱氣。
她閉著眼,像是想把那道氣息焐進骨頭里。
哪怕只剩一點殘留。
—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關上燈。
整個屋子歸于沉寂。
她洗完澡出來,整個人仿佛被雨水泡過的石頭,沉重,安靜,冰冷。
她穿上睡衣,坐回床邊,沒有開燈,只留窗簾外城市夜燈的微光照進來,將房間勾出一圈柔灰的輪廓。
手機靜靜躺在床頭柜上。
她伸手拿起,點開屏幕,習慣性滑開消息——
陸瀾舟的頭像仍停在最后,下面是幾個未讀的語音、圖片,還有一行文字:
>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但我愿意等。”
她看了幾秒,手指卻沒有任何動作。
她不是猶豫。
而是清楚,**她不愿再用等待傷害另一個人**。
她關掉對話框,點開備忘錄,寫下幾個字:
> “別再讓任何人白等。”
寫完,她沒有保存,直接退出。
她把手機調成飛行模式,扣在床頭。
那一刻,她才終于覺得,自己的耳邊——安靜了。
安靜得沒有任何雜音。
沒有過去,沒有替代,也沒有妄想。
只有她一個人。
她靠著枕頭躺下,拉過被子,閉上眼。
眼淚沒有落下,心跳也歸于平穩。
她終于開始習慣——一個人的夜。
可她不知道的是:
這種習慣,從來不是治愈。
只是麻木。
—
夜深之后,城市的燈火逐漸退隱,偶有一輛出租車駛過樓下,尾燈劃出一抹殘影。
岑妍的臥室里一片沉寂。
她躺著,眼睛閉著,卻沒有睡著。
她的身體很累,但意識像被釘住的風箏,飄不出去。
她翻了個身,將被子拉高一點,枕頭墊得更平,姿勢換了好幾次,都無法進入那種真正的睡眠前沉靜。
她甚至不敢太用力閉眼。
因為只要閉上,就會浮現他蹲在她辦公桌前撿文件的樣子,或者那雙在地鐵人群中遠遠望著她的眼睛。
那些瞬間像針,扎得不深,卻不肯拔出。
她打開床頭燈,起身,走到書架邊,隨手抽出一本書。
翻開,卻完全看不進字。
她忽然又笑了——是那種自嘲式的輕笑。
以前他常說:“妍妍,你的心臟一定是鋼做的,這么高壓的工作都撐得住。”
她當時說:“哪有什么鋼,我撐住,是因為沒人會替我撐。”
晏知那時沒說話。
只是走過來,輕輕抱了她一下。
他說:“那我就多練練,把你也能撐住。”
她現在才明白,那種無聲靠近,比語言更貴重。
而她當時,根本沒接住。
—
她重新回到床上,坐在被子里,手指掐著床邊,閉眼吸氣。
然后輕輕自語:“晏知,你真的不會回來了吧?”
風從窗縫中灌進來,帶著淡淡的塵灰味。
沒有人回應她。
她知道。
夜深之后的城市,不回答任何人的問題。
—
她拿起手機,解開飛行模式,看了一眼時間——凌晨兩點零三分。
未讀信息停在“1”。
不是陸瀾舟,也不是工作群。
是一個叫“晏知郵箱備份”的自動推送賬戶。
她點開,是他以前留給她的一份系統備忘錄更新通知。
幾年前綁定她郵箱做項目同步,后來她忘了解綁,也懶得管。
郵件內容只有一句:
> “本賬號已于七天暫暫停使用,如需恢復,請手動激活。”
她看了很久,指尖懸在“回復”按鈕上。
但終究沒有點下去。
她只是把手機放回原位,重新關掉屏幕。
然后拉過被子,安靜地躺下。
—
她終于睡著了。
夢里沒有晏知。
也沒有白茶。
只有一整片安靜的雨。
像她此刻的世界——干凈,寂靜,且無人回應。
第二天清晨,六點三十分。
鬧鐘響起第一聲,岑妍睜開眼。
她沒有遲疑,立刻坐起身,動作幾乎像程序設定。
可她的眼神明顯滯后了幾秒。
那是一種“身體醒了,靈魂還沒歸位”的麻木感。
她拿起床頭的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下床,走進浴室。
洗漱時,她的動作一如往常,刷牙、洗臉、護膚、定妝,全流程不差分毫。
但鏡子里的人,神情空白,像是在演一個“人設”。
她沒有質疑這個流程。
也不想修改它。
這套流程,是她為自己維持“正常生活”的最后一道防線。
—
換好衣服走出臥室時,客廳燈自動亮起。
助理早上七點整會到,她在進門前習慣提前開燈。
這是晏知建議的——“讓進門的第一束光打在人身上,看著會舒服。”
她當年回他:“你是不是連燈光都要算情緒流線?”
他答:“當然。”
現在她也留著這個習慣。
可那束燈光落在她身上時,她卻忽然停了三秒。
她看著那道光,像看著某種已經褪色的影子。
—
助理小喬敲門進來,帶著文件和早餐。
“岑總,今天第一場會議在九點,項目審校文件我打印好了。”
她接過文件:“謝謝。”
“您昨晚……看起來氣色不太好。”
她淡淡一笑:“睡少了。”
“陸總昨晚——”
“別提。”
小喬一頓,點頭:“明白。”
她沒有再多說,將早餐擺在餐桌上,喝了一口熱豆漿。
那味道和多年前那晚他買的幾乎一模一樣。
可她卻沒有任何觸動。
像一塊石頭,被泡在熱水里,依舊是石頭。
—
她吃完,起身拿包。
小喬跟在后面,有些遲疑地說:“臨江那邊今天十點會來郵件交接確認,他們問您要不要回一封致謝信?”
她腳步微頓。
“誰寫的文案?”
“對方主管,說是他們早期項目組……‘晏工’也簽過名的稿。”
她點點頭:“就按原稿回復。”
“要署名嗎?”
她停了三秒,然后輕聲道:
“不用署名。就寫‘項目完成,敬謝曾參與者’。”
她轉身走出門外。
門合上的一刻,空氣像被切斷。
屋內的光還亮著,映出她杯中剩下的一口熱豆漿,已經涼了。
—
出門時,天還沒完全亮透。
街道上車流稀疏,行人也不多。
岑妍站在路口等車,身邊是便利店剛開門的喧嘩和汽笛聲遠遠傳來的余韻。
她穿著灰色風衣,黑色高跟鞋,臉上依舊畫著無懈可擊的妝容。
沒人能看出她昨晚幾乎徹夜未眠。
車來了。
她上車,坐在靠窗位置,耳機沒帶,車內背景音樂輕輕播放著一首老歌。
她望著窗外,雨后路面反光泛起粼粼波光。
她忽然想起,晏知最愛坐靠窗。
她不喜歡。
她說坐窗邊太壓抑,看出去的世界都是被框住的。
晏知笑著說:“可我喜歡被世界框住時,還能看見你。”
現在這個窗,依舊框住了她。
但世界里,已不再有他。
—
車停在一個紅綠燈前。
她忽然看見街角一位背影,穿白襯衫、黑褲子,手里拎著文件袋,步伐匆匆,輪廓修長。
她身體一僵,幾乎站起身。
可車啟動的瞬間,她猛地意識到——不是他。
不是晏知。
她強行坐回座位,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可那種“幾乎就要見到他”的錯覺,像潮水一般灌進來。
不疼,卻讓人無法呼吸。
—
車到站了。
她緩緩地推開車門,輕盈地走下車來。清晨的陽光透過淡薄的云層,從東邊輕輕地灑下來,如同一層金色的紗幔,溫柔地覆蓋在她的身上。陽光將她的身影拉長,仿佛在這個嶄新的世界里,她是一個孤獨的旅行者,被時間的洪流所遺忘。
她站在原地,靜靜地凝視著自己的影子,心中涌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她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來自舊時代的幻影,被硬生生地投射在這個完全沒有他的新世界里。這個世界是如此陌生,沒有他的存在,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
她深吸一口氣,邁著堅定的步伐走進辦公樓。刷卡,電梯門緩緩打開,她走進電梯,按下樓層按鈕。電梯緩緩上升,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妝容依舊精致,眼神卻透露出一絲疲憊和迷茫。
然而,在這看似平靜的外表下,只有她自己知道,從昨晚到現在,她僅僅睡了一個小時。那短暫的一個小時里,她的夢境如同電影般在腦海中不斷閃現。她夢見了很久以前的自己,那個依然驕傲、不屑一顧,總是對他說“別煩我”的自己。
那時的她,雖然年輕氣盛,但內心深處卻充滿了對他的依賴和愛意。可如今,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她失去了他,也失去了曾經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