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如針，扎在臉上，生疼。我抱著那只寒酸的紙箱，站在寫字樓巨大的陰影里，
像一塊被隨意丟棄的垃圾。
箱子里塞滿了五年青春的零碎——一個印著公司logo的馬克杯，幾本卷了邊的技術手冊，
還有一張集體合影，照片上我的笑容僵硬得像個劣質面具。雨水順著頭發流進脖領，
黏膩冰冷，一直鉆進心里。就在幾分鐘前，
HR那張涂著精致口紅的嘴吐出毫無溫度的詞：“結構優化，陳默，你被裁了。
”一輛锃亮的黑色轎車無聲地滑到我面前的路沿，
濺起的泥水毫不客氣地潑在我早已濕透的褲腿上。車窗緩緩降下，
露出王少那張年輕、光滑、帶著毫不掩飾優越感的臉。他是我那個位置的新主人，
一個剛畢業、姓氏就是通行證的富二代。“喲，陳工，”他嘴角勾起一個輕佻的弧度，
聲音在雨聲里顯得格外刺耳，“收拾東西呢？下雨天，不好打車吧？要不要……我捎你一程？
順路。”那雙眼睛里沒有同情，只有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新鮮和居高臨下的憐憫。
我喉嚨里堵著一團冰冷的鐵銹，一個字也吐不出。雨水混著屈辱的咸澀流進嘴角。
我死死盯著他，直到那扇冰冷的車窗重新升起，
隔絕了他令人作嘔的笑容和車內隱約飄出的香水味。引擎低吼一聲，車子傲慢地匯入車流，
只留下嗆人的尾氣和一地更深的泥濘。我抱著紙箱，像一具被抽走了骨頭的行尸走肉，
一頭扎進城市濕漉漉的肌理深處。霓虹燈在雨幕中暈開迷離的光斑，
映照著櫥窗里昂貴得令人窒息的商品。人群裹挾著各自的匆忙與冷漠從我身邊涌過，
沒有一張臉為我停留。這個城市像一臺龐大冰冷的機器，而我，
只是一顆剛剛被剔除、連替換價值都欠奉的廢棄螺絲釘。不知拐了多少個彎，
一條狹窄、幽暗的小巷子像城市的一道隱秘傷口，突兀地出現在眼前。巷子深處，
一點昏黃的光暈固執地亮著，像黑暗中一只疲憊的眼睛。
一塊小小的、被雨水沖刷得字跡模糊的木質招牌，依稀可辨——“時之隙”。
一扇窄小的、被歲月侵蝕得發黑的木門虛掩著，
透出里面一絲微弱的光和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時間縫隙的陳舊氣息。
那氣息混合著塵埃、蟲蛀的羊皮紙和某種難以捕捉的、近乎腐朽的甜香。鬼使神差地，
我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門，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走進了那片昏黃的光暈里。
里面的空間異常狹小，空氣沉滯得如同凝固的琥珀。
一個巨大的、幾乎頂到低矮天花板的深色木制柜臺橫亙在眼前，像一具沉默的棺槨。
柜臺后面，光線吝嗇地勾勒出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深陷在一張同樣古老的高背椅里。
光線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臉，只感覺那模糊的輪廓如同一個凝固的影子，
散發著一種非人的、近乎永恒的寂靜。整個當鋪里唯一的動態，
是柜臺上擺放的一個巨大的沙漏。它的支架是某種暗沉、毫無光澤的金屬，
而上下兩個玻璃球體里，盛滿了比最純凈的月光還要皎潔的銀色砂礫。此刻，
砂礫正以一種極其緩慢、幾乎難以察覺的速度，從上方的球體，無聲無息地流向下方的球體。
那流動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仿佛不是砂礫在落下，而是時間本身在流淌。“典當什么？
” 柜臺后的影子說話了。那聲音干澀、沙啞，像是許久未曾開口的齒輪在強行轉動，
帶著一種磨礪骨頭的質感，每一個音節都緩慢地擠出喉嚨。我茫然四顧，
雨水順著頭發滴落在地板上，發出微弱的嗒嗒聲。我有什么？除了懷里這箱垃圾，
只有一身狼狽和一顆被現實碾碎的心。“我……我什么都沒有。” 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那模糊的影子似乎微微動了一下，深陷的眼窩處，仿佛有兩道微弱的光點聚焦在我身上，
穿透了籠罩他的黑暗。“你有時間。” 他慢悠悠地說，
那沙啞的聲音里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漠然，“最充裕的……也最容易揮霍的東西。”“時間？
” 我幾乎失笑，聲音帶著自嘲的顫抖，“它能值幾個錢？” 此刻的我，
時間廉價得如同腳下的泥水。“在這里，” 影子抬起一只枯瘦、布滿深色斑紋的手，
輕輕指向那個巨大的沙漏，“時間……是唯一的硬通貨。” 他的指尖劃過空氣，
那沙漏中流淌的銀砂仿佛感應到了什么，微不可察地加速了一瞬，又恢復原狀。
“一星期壽命，” 他頓了頓，那沙啞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鐵塊砸在地上，“換一萬塊。
童叟無欺。”一星期？一萬塊？這個換算率荒謬得像一個拙劣的玩笑。
我三個月工資也不過這個數。三個月辛苦煎熬換來的數字，在這里，
只需要輕飄飄地付出七天的生命？心臟在胸腔里猛烈地撞擊著肋骨，
血液奔涌的聲音蓋過了窗外的雨聲。一個聲音在瘋狂尖叫：騙子！陷阱！
另一個聲音卻在低語：媽媽的藥費……下個月的房租……尊嚴？尊嚴能當飯吃嗎？
能救媽媽嗎？“換！” 這個字幾乎是從我牙縫里迸出來的，
帶著孤注一擲的狠絕和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我換！一星期！
”那模糊的影子似乎無聲地咧了一下嘴，形成一個非人的弧度。
他枯瘦的手伸向沙漏下方的一個暗格，動作僵硬得如同提線木偶。一聲輕微的機括響動，
一小撮璀璨的銀砂——大約相當于整個沙漏百分之一都不到的量——憑空出現在他掌心上方，
懸浮著，散發出柔和卻冰冷的光芒。那光芒映照著他手背上深褐色的斑點，顯得異常詭異。
“把手放上去。” 沙啞的聲音命令道。我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冰涼。
當我的掌心快要觸碰到那團懸浮的銀砂時，一股難以形容的寒意瞬間沿著手臂竄入心臟！
像是被冰冷的毒蛇咬了一口，又像是一瞬間被抽走了某種極其重要的東西，
身體深處傳來一陣尖銳的空虛和刺痛。那團銀砂驟然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存在過。與此同時，
柜臺另一側的某個小機關“咔噠”一聲輕響。一沓嶄新的、散發著油墨清香的紅色鈔票，
被一只枯瘦的手推了出來，整整齊齊地碼放在積滿灰塵的木質臺面上。一萬塊。
我抓起那沓沉甸甸的鈔票，嶄新的紙張邊緣幾乎要割破我的掌心。那冰涼的觸感如此真實，
卻又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源自生命本身的寒意。
我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出了那間令人窒息的當鋪，身后那扇老舊木門在我逃離的瞬間，
沉重地合攏，發出“砰”的一聲悶響，徹底隔絕了那昏黃的光暈和柜臺后模糊的影子。
冰冷的雨水再次劈頭蓋臉地砸下，
卻再也無法澆熄我心頭那團因巨款而熊熊燃燒、又因未知代價而隱隱發冷的火焰。
懷揣著那筆燙手的“橫財”，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沖進了街角那家燈光刺眼、人聲鼎沸的火鍋店。
辛辣滾燙的紅油在銅鍋里翻騰，蒸騰起的熱氣模糊了對面油膩的玻璃窗。
肥牛卷、毛肚、蝦滑……這些曾經需要精打細算才能偶爾品嘗的奢侈食材，
此刻被我不假思索地堆滿了桌子。筷子在滾燙的湯底中起落，
口腔被花椒和辣椒的強烈刺激占據，胃袋迅速被填滿，一種近乎報復性的飽脹感升騰起來。
鄰桌投來驚訝或略帶鄙夷的目光，我不在乎。我咀嚼著食物，
也咀嚼著一種扭曲的快意——失業的屈辱、王少那張令人作嘔的臉、雨中抱著紙箱的狼狽，
仿佛都被這辛辣滾燙的油脂短暫地沖刷、麻痹了。金錢帶來的，
是一種立竿見影的、近乎野蠻的撫慰。結賬時，厚厚一沓鈔票中抽出幾張遞過去，
收銀員找回幾張零錢。我看著錢包里依然鼓脹的厚度，一種前所未有的底氣油然而生。
這底氣有些虛浮，帶著點偷來的味道，但它確實存在。接下來的幾天，
生活像是被按下了快進鍵。我搬離了那個終年不見陽光、墻壁滲著霉斑的地下室隔間，
用幾張鈔票換來了一個明亮的單間公寓，窗戶正對著樓下一條還算整潔的街道。
添置了幾件像樣的家具，一張柔軟的新床墊，一臺二手但運行流暢的筆記本電腦。
我甚至開始瀏覽那些之前連點開都需要勇氣的招聘網站，
發送簡歷的姿態都帶著一種莫名的松弛。金錢像一層厚厚的脂粉，
暫時遮蓋了生活的窘迫和內心的惶恐。一周后的清晨，我帶著剩下的錢，
坐上了回老家的長途汽車。
車窗外的景色從鋼筋水泥的叢林逐漸過渡到熟悉的田野和低矮的房舍。
推開那扇熟悉的、漆皮剝落的院門，母親正坐在小院里的藤椅上，瞇著眼曬太陽。聽到動靜，
她轉過頭，臉上立刻綻開驚喜的笑容，眼角的皺紋像盛開的菊花。“默默回來了！
怎么也不提前說一聲！”她掙扎著要站起來，動作顯得有些遲緩吃力。“媽，您坐著！
”我趕緊上前扶住她，順勢在她身邊的小板凳上坐下。陽光暖暖地灑在身上，
小院里彌漫著泥土和花草的清淡氣息。我掏出那個厚厚的信封，塞進母親粗糙的手里，“媽，
醫藥費，還有這幾個月的家用。您收好。”母親的笑容僵了一下，低頭看著那厚厚一摞錢，
手指摩挲著嶄新的紙張邊緣，眼神里卻沒有多少喜悅，反而充滿了濃得化不開的擔憂。
“默默，你……你哪來這么多錢？不是說公司……”她欲言又止，渾濁的眼睛緊緊盯著我，
仿佛要從我臉上找出答案。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難以言喻的慌亂攫住了我。
當鋪、沙漏、冰冷的銀砂、枯瘦的手……這些畫面瞬間在腦中翻騰。我強壓下心頭的悸動，
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自然：“哦，媽，您別瞎操心！公司雖然……但我運氣好，
接了個大項目的外包，獎金挺豐厚的！您就安心拿著，該買藥買藥，該吃點好的就吃點好的！
”“真的？”母親半信半疑，眉頭依然緊鎖著，目光在我臉上逡巡，
試圖捕捉任何一絲說謊的痕跡。她的眼神疲憊而渾濁，像蒙著一層洗不干凈的陰翳。
“當然是真的！您兒子有本事著呢！”我故作爽朗地笑著，
試圖用夸張的語氣驅散空氣中的凝重。陽光穿過院中那棵老槐樹稀疏的枝葉，
在母親花白的頭發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就在我的目光下意識地掠過她的頭頂時，
動作猛地頓住了。那是什么？就在她靠近左側鬢角的地方，
一小片原本只是夾雜著銀絲的區域，此刻竟變得異常刺眼——一片純粹、毫無雜質的雪白！
那白色像一小簇突兀的、不合時宜的霜雪，冰冷地凍結在那里。
它并非那種自然過渡、緩慢積累的白發，而像是一夜之間，
某種無形的力量粗暴地、硬生生地抽走了那片頭皮上所有的黑色素，只留下觸目驚心的荒蕪。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比當鋪里觸碰銀砂時更甚。我的笑容僵在臉上，
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那當鋪老板沙啞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毒蛇，
再次鉆進我的耳朵：“一星期壽命，換一萬塊。” 它不再是一個冰冷的交易條款，
而是變成了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了我的心臟。“默默？”母親察覺到了我的異樣，
擔憂地喚了一聲，“你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沒……沒什么，媽！”我猛地回過神，
聲音帶著自己都能察覺的顫抖。我慌亂地低下頭，不敢再看那片刺眼的白，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可能……可能是路上太累了，有點暈車。
”我胡亂找了個借口，匆匆站起身，“媽，我去屋里躺會兒。
”幾乎是逃也似的沖進自己熟悉的舊房間，反手關上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
我才敢大口喘息。冷汗順著額角滑落。那片突兀的白發，像一根燒紅的鐵釘，
深深楔進了我的腦海。是巧合嗎？是母親病情加重？還是……那個交易？不！不可能！
我拼命搖頭，試圖驅散這個可怕的念頭。一星期的壽命，換一萬塊，
聽起來像個荒謬的都市傳說。但母親鬢角那片刺目的白，如同一個無聲的、冰冷的控訴，
死死纏繞著我，揮之不去。回城的路上，我像個驚弓之鳥，目光不再是漫無目的的游離，
而是帶著一種近乎神經質的專注，死死鎖定在每一個擦肩而過的人身上，尤其是他們的頭發。
公交車上，坐在我對面的一個中年男人，鬢角和我母親一樣，
有著一小片極其突兀的、界限分明的雪白。那白色如此純粹，
與他其他深色的頭發形成刺眼的對比，就像一幅水墨畫上被粗暴地潑上了一團白漆。
他正疲憊地打著瞌睡，對此毫無察覺。街角便利店的年輕收銀員，扎著活潑的馬尾辮。
就在她低頭掃碼的瞬間，我清晰地看到她后頸發際線邊緣，
幾縷烏黑中夾雜著幾根異常顯眼、亮得刺目的銀絲。那銀絲纖細卻銳利，仿佛不是自然生長，
而是被某種力量強行染白。地鐵站洶涌的人潮中，
一個穿著時髦、妝容精致的年輕女孩快步走過。她烏黑亮麗的長發本該是青春的象征，
然而就在她甩頭的瞬間，我捕捉到她左側太陽穴上方，
一小綹頭發呈現出一種極不自然的灰白色，像是被一縷陰冷的煙霧纏繞著。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沿著脊椎瘋狂蔓延，死死勒緊了我的心臟。這些白發，或大或小，
或集中或分散，但它們都帶著同一種令人心悸的特征——突兀、純粹、界限分明！
它們不像是歲月緩慢侵蝕的痕跡，更像是……被某種東西瞬間抽走了生命力，
強行留下的、時間加速流逝的傷疤！我幾乎是踉蹌著沖進了城市圖書館，
一頭扎進浩瀚而冰冷的書海。微塵在古老書籍的縫隙里浮動。我像個偏執狂，
在歷史、醫學、玄學、甚至都市傳說的故紙堆里瘋狂翻找。指尖劃過泛黃的書頁，
留下微不可察的顫抖。
：“時間交易”、“生命代價”、“群體衰老”、“神秘當鋪”……每一個詞都像冰冷的針，
刺痛著我的神經。沒有。什么都沒有。正史對此緘默不語，科學只研究自然衰老的規律，
玄學典籍里充斥著模糊的隱喻和自相矛盾的囈語，都市傳說則大多流于膚淺的恐怖。
那些刺目的白發，像是一個個孤立的、無法解讀的密碼，散落在城市的人群中，
卻找不到任何理論能將它們串聯，指向那個幽暗小巷深處的“時之隙”。
疲憊和絕望如同沉重的淤泥，一點點將我淹沒。
正當我頹然地將頭埋在散發著霉味的厚重典籍上，
手指無意識地劃過面前一本破舊的地方志封面時，
指尖傳來一陣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刺痛感，如同被靜電輕輕蜇了一下。
我猛地縮回手，驚疑地看向指尖，沒有任何傷口。但就在剛才觸碰書頁的瞬間，
一絲極其微弱、冰冷且帶著奇異韻律的波動，順著指尖倏然鉆入了我的身體！
那感覺……竟和當初在當鋪里，手掌觸碰那團懸浮銀砂時的寒意如此相似！冰冷、空洞，
帶著一種時間被強行剝離的悸動！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我觸電般抬起頭，目光銳利如鷹隼，
穿透圖書館略顯昏暗的光線，死死鎖定在斜對面閱覽區的角落。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工裝的男人，正佝僂著背，聚精會神地翻看著一本厚厚的機械維修手冊。
他的手指粗糙黝黑，指關節粗大，顯然是長期與油污和鋼鐵打交道的痕跡。就在剛才那一瞬，
當他的指尖同樣劃過書頁時，我清晰地“感覺”到了——又一絲微弱卻同源的冰冷波動，
從他接觸書頁的指尖逸散出來，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體內那詭異的感應器上激起微瀾！
是他！他也是交易者！我幾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眉頭緊鎖，
臉上刻滿了生活的重壓和疲憊，時不時抬起手揉捏著酸痛的眉心。就在他抬起手的瞬間，
我看到了——在他同樣花白、凌亂的頭發里，靠近耳后的位置，一小片硬幣大小的區域，
頭發呈現出一種極其純粹、毫無雜質的雪白！那白色，如同黑夜中的寒星，刺眼而冰冷！
血液瞬間涌上頭頂！我猛地合上面前厚重的書本，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在安靜的閱覽室里顯得有些突兀。那工裝男人似乎被驚動，下意識地抬起頭，
渾濁疲憊的目光帶著一絲茫然和警惕，朝我這邊掃來。四目相對的剎那，
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血絲和深重的絕望。那不是一個單純的疲憊工人該有的眼神，
那里面沉淀著被某種巨大秘密和恐懼壓垮的重量。沒有猶豫。我站起身，徑直朝他走去，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在他驚疑不定的目光注視下，我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
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迫和同病相憐的沉重：“兄弟，
” 我直視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一字一頓，清晰而緩慢地問道，
“你……是不是也去過‘時之隙’？是不是也……賣掉了自己的時間？
”男人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只剩下死灰般的慘白。
他握著書頁的手指猛地攥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粗糙的紙張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他死死地盯著我，嘴唇哆嗦著，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抽氣聲，仿佛一條瀕死的魚被拖上了岸。
那眼神里充滿了極度的驚恐和難以置信，仿佛我剛剛揭開了他最深、最痛的傷疤。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圖書館冰冷的空氣里彌漫。周圍只有書頁翻動的沙沙聲，
遙遠得像另一個世界。終于，他極其緩慢、極其沉重地點了點頭。
那動作仿佛耗盡了全身的力氣，頭顱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一個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
從他顫抖的唇縫里艱難地擠出來，
懼：“是……我換了……給我兒子湊手術費……”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瞬間蒙上了一層水霧，
聲音哽咽，“可我沒想到……我沒想到會這樣……我老婆……她頭發……突然白了一大片！
兒子……兒子手術是成功了，可人……人醒過來就……就虛弱得不成樣子，
醫生也查不出原因，只說……像耗盡了元氣……” 淚水終于沖破眼眶，
順著他粗糙的臉頰滾落，砸在攤開的書頁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找到了！
我心中一塊巨石轟然落下，但緊接著又被更沉重的悲愴和憤怒填滿。他不是個例！
那該死的當鋪，那該死的交易，它竊取的，從來不是交易者自己的時間！
它像一個貪婪而狡猾的吸血鬼，將交易的代價，
悄無聲息地轉嫁給了交易者身邊最親近、最無辜的人！
一種強烈的使命感如同烈火般在我胸中燃燒起來。恐懼和憤怒不再是枷鎖，而是燃料。
我看著眼前這個被痛苦壓垮的男人，壓低聲音，語氣斬釘截鐵：“別怕！我們不是一個人！
我叫陳默。想活下去，想保護家人，我們就得聯合起來！找出真相，搗毀那個鬼地方！
你愿意跟我一起嗎？”男人猛地抬起頭，淚水還掛在臉上，但那雙原本被絕望淹沒的眼睛里，
此刻卻燃起了一簇微弱卻異常堅定的火焰。他用力抹了一把臉，
粗糙的手掌在皮膚上留下紅痕，聲音帶著豁出去的狠勁：“愿意！只要能救我老婆孩子，
豁出這條命都行！我叫張強！”我們如同黑暗中摸索的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