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蓋聶就和方銘沿著蜿蜒的山路緩緩前行,方銘走在路上,眼睛卻不住地往路邊的藥草上瞟。
"師兄,那株紫花地丁長勢不錯,要不要采些回去?"方銘指著路邊的草叢,躍躍欲試。
蓋聶瞥了一眼,淡淡道:"藥王谷就在前面,谷中藥草比這路邊的好上百倍。"
方銘撇撇嘴,收起竹簡,目光投向遠處隱約可見的山谷。晨霧繚繞中,幾縷炊煙裊裊升起,空氣中飄來淡淡的藥香。
馬車轉過一道山梁,藥王谷的入口赫然出現在眼前。谷口立著一塊青石碑,上書"杏林春暖"四個大字,筆力遒勁,顯然是出自名家之手。
"到了。"蓋聶勒住馬韁,跳下車轅,"我就送你到這里。"
方銘背起藥箱,朝蓋聶揮揮手:"師兄放心,我定會把藥王的本事都學來!"
蓋聶點點頭,目送方銘踏入谷中,這才調轉馬頭離去。
方銘沿著青石小徑往里走,兩旁是整齊的藥田,種著各種珍稀藥材。幾個藥童正在田間忙碌,見他進來,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打量。
"這位小兄弟,可是來求醫的?"一個年長的藥童上前問道。
方銘拱手行禮:"在下鬼谷弟子方銘,奉師命前來拜藥王為師。"
藥童聞言,臉上露出驚訝之色:"原來是鬼谷高徒,請隨我來。"
穿過一片竹林,眼前豁然開朗。谷中屋舍儼然,既有古樸的藥廬,也有精巧的木樓。方銘正暗自贊嘆,忽然聽到一陣叮叮當當的敲打聲。
"那是公輸家的工坊。"藥童見他好奇,解釋道,"醫家與公輸家世代交好,共居此谷。只是醫家常出山行醫,名氣更大些。"
方銘恍然大悟,難怪師父讓他來藥谷,原來這里竟是醫家與公輸家的隱居之地。
......
一年多以后。
這天,方銘正跟公出家族的族長公輸岳在房間里不知道研究著什么,就在時,一位醫家的弟子著急忙慌的闖了進來。
"小師叔!農家家送來個急癥,看樣子要快不行了!師傅和端木師妹出去采藥去了,您快去看看吧!""
聽著這位醫家弟子的話,方銘二話沒說,拿起藥箱,只說了一句:“前頭帶路。”
方銘提著藥箱趕到病榻前,銀針輕挑患者臂彎:"榫卯膠過敏。取三日前收的桃花淚,混著忍冬藤搗汁。"說著在竹片上畫出個奇怪裝置:"找鐵匠按這個打造,我要用蒸酒的熱氣熏蒸藥湯。"
.......
三個月后,當農家家主來到藥谷的時候,只看見自己的親傳弟子屁顛屁顛的跟在一個不過十來歲的孩子身后,認認真真的聽著這個孩子所說的話語,農家家主只是隱隱約約的聽見:“什么叫做遺傳?我們假設一下,有這么一個人,他愛種豆子,突然有一天,他發現他先種高的和矮的豌豆,發現高的和矮的生出來的孩子全是高的,這些高的孩子再自己繁殖時,孫子輩突然又冒出矮的,比例大概是3個高的配1個矮的,但是矮的豆子和矮的豆子繁殖,出來的種子都是矮的......顯性遺傳......隱性......”
聽著這個小子的話,農家家主內心一顫,仿佛有一束光打在了他的腦海中,他感覺方銘說的話好像蘊含著農家的本質,天地的至理。
就這樣,兩年過去,方銘馬上就要回鬼谷了,臨走的時候,藥王夏壽,公輸家族長公輸岳,還有已經成方銘小跟班的農家下一任俠愧田龍一同在藥谷的門口送別著方銘。
不知道四個人說了些什么,只見方銘揮了揮手,出了藥谷,向著鬼谷的方向離去,在他的身后,還跟著一輛滿載貨物的牛車。
方銘回到鬼谷那日,牛車的木輪在山道上軋出深深轍痕。只見少年趴在車尾擺弄繩結——細麻繩串著各色木珠,隨顛簸發出清脆聲響。
"公輸家的減震木片果然好用!"方銘跳下車轅,指著車軸間嵌的弧形木條,"原先過亂石灘要散架,現在能裝三倍竹簡。"說著掀開車簾,露出塞滿典籍的木箱,最上頭還摞著個青銅藥爐。
進入鬼谷以后,方銘跳下牛車,看著眼前的茅屋,一時有些感慨萬千,一種上大學放暑假回家的感覺油然而生。方銘定了定神,直接推開了房門,走了進去。
只見鬼谷子正在桌前烹茶,看少年把墨家規尺與農家耒耜并排掛在墻上。滾水注入陶壺時,方銘已湊到案前:"師父嘗嘗這決明子茶,弟子在藥谷焙了三天火候。"
“呵,你小子,剛回來也不說問問師傅好。”
聽著鬼谷子熟悉的話語,方銘才徹底放松下來,“嗨,我這不回來了嘛,而且老頭子我告訴你,我還帶回來很多好東西呢!就在門前的牛車里。”
......
晨霧漫過竹窗,在回來后的一年里,方銘常把各家典籍鋪滿庭院。滿地竹簡用朱砂勾連成網:《孫子兵法》的"虛實篇"接《黃帝內經》的五行圖,《墨經》杠桿原理旁批注著針灸銅人的改良之法。
"你這亂燉功夫倒是天下獨一份。"鬼谷子看著滿園的東西說道。
方銘從藥碾后抬頭,晃了晃手中銀針:"昨日用這套針法給赤瞳(護山犬名)治好了瘸腿,別管黑貓白貓,能抓耗子的才是好貓。”
......
晨光穿透竹簾的縫隙,在青磚地上織出細密的金網。方銘蹲在茅屋角落,正往牛皮行囊里塞最后幾卷典籍。藥王親筆的《神農本草經》用公輸家特制的防潮藥粉熏過,墨跡在光線下泛著淡淡青芒;公輸家的機關圖譜裹著農家桑皮紙,邊角還沾著藥田的泥印。
"咔嗒。"
烏木杖叩響門檻,鬼谷子立在晨光里。老人今日換了件簇新的灰麻深衣,袖口密紋卻是方銘去年縫的"改良針法"——用墨家九針術收的邊,針腳細如發絲。
"新鄭的米價漲了三成。"老人拋來個粗布包袱,銅錢串成北斗七星的形狀,每串整百文,"經過陳留時,記得買些黍米糕。"
方銘拎著錢串發怔,銅錢的咸腥味混著麻繩的草香,忽地想起七歲那年——他因偷吃黍米糕被罰抄《鬼谷子》,師父卻悄悄在硯臺邊放了塊新蒸的米糕。
"還有這個。"烏木杖挑起卷帛書,《汜勝之書》的封皮已磨得發亮。方銘指尖撫過邊角,忽覺觸感有異——夾層里竟拓著公輸家的水車機關圖,墨色尚新。
檐角銅鈴驟響,驚起兩只山雀。鬼谷子的杖頭赑屃不知何時換了藥王谷的辟毒珠,碧色瑩潤如凝露。"白虎丹需用樟木匣裝。"烏木杖輕點藥箱,雕著虎頭的箱蓋彈開,露出暗格里的青瓷瓶,"南地潮濕,每月曬兩個時辰。"
方銘的指尖劃過箱蓋的牙印。那是七歲試藥時咬的,當時他疼得打滾,卻見師父握著《黃帝內經》的手在微微發抖。此刻晨光斜照,那道淺痕竟泛著金邊,恍如歲月烙下的封印。
竹亭石案上,兩盞陶杯騰起裊裊煙縷。鬼谷子屈指叩盞:"齊茶用墨家風爐烹,取'兼愛'之火;楚茗以農家深井煨,得'地利'之泉。飲哪盞?"
方銘捧杯細嗅,忽然解下腰間竹筒:"藥王谷的晨露,公輸家的濾斗,再加師父教的七沸法。"清泉入壺時,他摸出個青銅小盒,"這是昨日配的香粉,蒼術、佩蘭、公輸家煉的鐵屑——祛濕最好。"
茶湯在風爐上翻滾,竟泛起七彩油花。鬼谷子鼻翼微動:"鐵屑煅燒后的氣息......你在仿造雷火?"
"弟子管這叫'氧化反應'。"方銘咧嘴一笑,將混著鐵粉的茶湯濾過三層紗,"前年暴雨沖垮藥谷橋梁,藥王用此法生火煅藥,我瞧著與《淮南萬畢術》的'冰鏡取火'似有相通......"
話音未落,茶香已漫過山澗。鬼谷子舉杯的手懸在半空——澄澈茶湯里浮著細密金毫,竟是方銘將兩盞茶并作一壺,又添了曬干的忍冬花。
棗紅馬打著響鼻,鞍袋里塞滿曬干的草藥。方銘正在系緊藥箱,忽見烏木杖挑起個藍布包。
"你幼時的物件。"鬼谷子抖開包裹,掉出雙褪色的虎頭鞋。鞋尖綴著五毒珠,銀鈴早啞了聲響,卻纏著根公輸家的機關繩——正是方銘八歲解開的九連環。
少年耳尖發燙:"師父還留著這些......"
"帶著。"老人忽然將鞋塞回行囊,"遇見難纏的,就說是我鬼谷門下。"說罷甩袖轉身,烏木杖卻勾住方銘的腰帶,墜上個青銅虎符,"路過函谷關時,亮這個。"
馬蹄聲驚碎晨霧時,竹亭石案的水漬凝成卦象。鬼谷子以杖代筆,在青石板上勾出個"旅"字。
山風卷著藥香遠去,崖邊老松的松針簌簌掉落,漸漸蓋住那個鐵畫銀鉤的"旅"字。
少年一人一馬,就這么走進了塵世之中,驚起了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