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方銘。從皇宮中出來后還沒來得及等蓋聶,就被宮人送回了蓋聶的府邸。
夜色沉沉,蓋聶府中一片寂靜。方銘站在庭院中,仰頭望著天邊那輪冷月,心中思緒翻涌。今日面見嬴政,一切來得太快,他甚至來不及細細思量。
沒多久,蓋聶也回來了,不過并未與他搭話。只是站在廊下,遠遠望了他一眼,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便轉身回房。
二人一夜無話,各自安歇。
次日清晨,府中仆役備好了清粥小菜。蓋聶素來不喜奢華,飲食也極簡。方銘坐在案前,端起碗筷,卻有些食不知味。蓋聶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先吃飯,有什么事,用完膳再說。”
方銘點頭,收斂心神,專心用飯。
待撤下碗筷,仆人奉上清茶,蓋聶這才開口:“昨日面見陛下,可還順利?”
方銘深吸一口氣,將面見嬴政的經過詳細道來。當說到自己主動請纓去藍田縣做縣令時,蓋聶眉頭微挑,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很快又恢復平靜。
“藍田縣……”蓋聶沉吟片刻,“此地,民風復雜,并非易治之地。”
方銘點頭:“正因如此,我才想去試試。”
蓋聶看著他,忽然笑了:“你倒是會挑地方。”他頓了頓,又道,“不過,陛下既然允了你,說明他對你寄予厚望。”
方銘有些遲疑:“師兄,你覺得……陛下真的會放手讓我施為嗎?”
蓋聶端起茶盞,輕啜一口,目光深遠:“陛下胸襟,非常人可測。他既能容得下李斯的法家之嚴,也能納得下呂不韋的雜家之博,如今對你一個少年郎,又怎會吝嗇信任?”
他放下茶盞,語氣鄭重:“你既已得了這個機會,便放手去做。秦國正值變革之際,陛下求才若渴,只要你有真才實學,他必不會虧待你。”
方銘心中一定,眼中燃起斗志:“我明白了。”
蓋聶看著他,忽然想起什么,又道:“不過,藍田縣情況復雜,你初來乍到,行事還需謹慎。若有難處,可隨時傳信于我。”
方銘感激地點頭:“多謝師兄。”
“師兄,您知道馮劫這個人嘛?能簡單的說一下嘛?“
蓋聶微微一笑,“怎么,怕他給你使絆子?”
方銘笑了笑,搖頭道:"倒不是怕他使絆子,只是既然要共事,總得知道對方的脾性。"
蓋聶沉吟片刻,負手踱步到窗前:"馮劫此人,出身馮氏旁支,在御史臺任職二十余載,素以剛正不阿著稱。先王在位時,曾因直言進諫被貶黜三年,直到陛下繼位才重新啟用。"
"這么說來,倒是個耿直之人?"方銘若有所思地摩挲著茶盞邊緣。
"耿直是耿直,"蓋聶轉身,眼中閃過一絲玩味,"但你要知道,能在朝堂屹立二十余年不倒的人,絕不只是靠耿直二字。他深諳為官之道,既懂得審時度勢,又善于明哲保身。"
方銘眼睛一亮:"師兄是說..."
"去年李斯推行'焚書令'時,滿朝文武噤若寒蟬,唯有馮劫敢在朝堂上據理力爭。"蓋聶壓低聲音,"但最后他卻主動請纓督辦此事,你道為何?"
方銘略一思索,恍然道:"他是想在其中周旋,盡量減少損失?"
蓋聶贊許地點頭:"正是。此人看似剛硬,實則內藏機鋒。他若真要針對你,不會使什么下作手段,但若被他抓住把柄..."
"那我這縣令怕是做到頭了。"方銘苦笑道。
"不過你也不必太過憂心。"蓋聶拍了拍師弟的肩膀,"陛下既然派他來,說明對你還是寄予厚望的。馮劫最重實績,只要你能讓藍田百姓安居樂業,他不僅不會為難你,說不定還會在陛下面前為你美言幾句。"
這時蓋聶放下手中的茶盞,神色忽然變得嚴肅:"對了,有件事你要知道。今日早朝,你我二人都未出席。"
方銘聞言一怔:"這...可會有什么影響?"
"按常理來說,新任縣令赴任前應當面辭謝恩。"蓋聶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院中飄落的梧桐葉,"不過現在時辰已過,早朝應該已經散了。"
方銘也跟著站起來,眉頭微蹙:"師兄的意思是..."
"馮劫此人最重禮數。"蓋聶轉過身,眼中閃過一絲深意,"他既被陛下派來監察你,必然要先見你一面。如今你我不去早朝,他怕是..."
話音未落,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蓋聶神色一動,快步走到院門前。只見官道盡頭塵土飛揚,一隊人馬正疾馳而來。
"看來我猜得沒錯。"蓋聶輕嘆一聲,"他果然親自來了。"
方銘整了整衣冠,苦笑道:"這位馮大人還真是雷厲風行。"
蓋聶拍了拍師弟的肩膀:"記住,他雖嚴厲,但最看重實才。你只管如實應對,不必刻意討好。"
轉眼間,那隊人馬已到府前。為首的正是馮劫,他一身御史官服,面容肅穆。翻身下馬時,腰間玉佩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蓋先生。"馮劫拱手行禮,目光卻落在方銘身上,"這位想必就是新任藍田縣令方大人了?"
方銘上前一步,恭敬行禮:"下官方銘,見過馮大人。"
他銳利的目光在掃過蓋聶后,突然凝固在方銘身上——這個站在蓋聶身旁、身形單薄的少年,束發的玉冠還未加冠,面容尚帶著幾分稚氣。
"蓋先生。"馮劫對蓋聶拱手行禮,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詫異。禮畢后,他轉向方銘,眉頭不自覺地皺起:"你就是新任藍田縣令?"話語中透著濃濃的懷疑。
方銘不慌不忙地行了一個標準的士禮:"下官方銘,見過馮御史。"少年清朗的聲音在庭院中格外清晰。
馮劫瞇起眼睛,語氣中帶著考校的意味:"聽聞方縣令師出鬼谷,不知對《商君書·墾令》篇有何見解?"
這是明顯的刁難。《墾令》篇涉及田制改革,正是藍田縣最棘手的難題。蓋聶在一旁微微蹙眉,卻見方銘從容答道:
"墾草務農,國之大政。然今之藍田,豪強占田而民無立錐,若驟行墾令,恐適得其反。"少年頓了頓,眼中閃過智慧的光芒,"下官以為,當先清丈田畝,明定產權,再行墾荒之策。"
馮劫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他沒想到這個少年不僅對經典爛熟于心,更能結合實際提出對策。不甘心的御史又接連拋出幾個刁鉆的政事問題,方銘對答如流,甚至引經據典地指出馮劫某個觀點中的疏漏。
漸漸地,馮劫緊繃的面容松動了。他摸著胡須,不自覺地點頭:"方縣令年紀輕輕,見識倒是不凡。"語氣中的輕視已消失殆盡。
"馮大人過獎。"方銘謙遜地說,"下官初入仕途,還望大人多多指教。"
夕陽西下,將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馮劫翻身上馬時,突然說道:"三日后,本官在藍田縣衙等方縣令。"這話里已帶著幾分期待。
待馬蹄聲遠去,蓋聶意味深長地說:"看來馮劫對你刮目相看了。估計宮中傳旨的人也馬上就要來了。"
正說著,忽見遠處塵土飛揚,一隊精銳騎兵疾馳而來。為首之人身著絳紫官服,面容白凈無須,正是中車府令趙高。
"看來旨意到了。"蓋聶低聲道,隨即整了整衣冠。方銘會意,立即起身相迎。
趙高勒馬停在府門前,身后十二名黑甲騎士整齊列隊。他翻身下馬的動作優雅從容,腰間玉佩叮咚作響。
"方銘接旨。"趙高尖細的嗓音在庭院中回蕩。
方銘恭敬跪地,蓋聶亦退至一側行禮。趙高展開絹帛,朗聲宣讀:"秦王詔曰:今命方銘為藍田縣令,三日后赴任。特賜羽林衛百人,專聽調遣。另賜青銅官印一方,可便宜行事。欽此。"
"臣領旨。"方銘雙手接過詔書,觸手生涼的絹帛上蓋著鮮紅的秦王璽印。
趙高將詔書交付后,瞇著眼打量眼前這個尚未加冠的少年,意味深長道:"方縣令年紀輕輕就得陛下如此器重,前途不可限量啊。"
蓋聶適時上前:"趙大人遠來辛苦,不如進府用茶?"
"不必了。"趙高擺手,轉身時官服翻飛,"咱家還要回宮復命。"他翻身上馬,忽然又回頭補充道:"對了,這一百羽林衛都是精銳,方縣令可要善加使用。"
待趙高一行人遠去,蓋聶神色凝重:"陛下竟派羽林衛隨行,此事非同小可。"
方銘摩挲著詔書,若有所思:"師兄是說..."
"羽林衛乃秦王親軍,素來只聽王命。"蓋聶壓低聲音,"如今卻撥給你調遣,可見陛下對你寄予厚望,但..."他頓了頓,"這也意味著,你在藍田的一舉一動,都會通過羽林衛直接呈報陛下。"
“那馮劫?”
“兩相印證。”
“哦~懂了。”
“王上讓你三日后赴任藍田,這幾日你看著安排吧,我要去宮中了,明日楚國使者要來,我需要隨身護衛大王安全,就不用等我了。”
說罷,蓋聶則是直接進入屋內,將方銘一個人留在了院外。
看著眼前的一百名羽林衛,他知道,這是自己大師兄給自己的考驗。
一百名羽林衛肅立在門外,玄甲映著朝陽泛出冷冽的光芒。方銘站在一塊青石上,望著這些精銳將士,深吸一口氣。
"諸位將士!"方銘清朗的聲音在回蕩,"今日起,我等便是同袍。我知道,你們是秦王親軍,素來只聽王命。如今隨我赴任,心中必有疑慮。"
隊伍中傳來輕微的騷動,不少士兵交換著眼色。為首的年輕校尉抱臂而立,冷眼旁觀。
方銘目光炯炯,繼續道:"但請諸位記住,我們此去藍田,不是為了我方銘,而是為了踐行王命,造福一方百姓!"他聲音陡然提高,"你們手中的劍,將用來守護良善;你們的威嚴,將用來震懾豪強!"
年輕校尉眉頭微挑,站直了身子。
"我雖年少,但深知肩上重任。"方銘撫摸著蓋聶贈予的青銅短劍,"此去藍田,我要讓那里的百姓知道,秦法之下,再無豪強欺壓;王土之上,皆是安居之所!"
他猛地拔劍出鞘,劍鋒直指蒼穹:"諸位可愿與我同行?不為功名利祿,只為還藍田百姓一個朗朗乾坤!"
沉默片刻后,隊伍中爆發出一陣低吼:"愿隨大人!"
年輕校尉大步上前,單膝跪地:"末將王賁,愿效犬馬之勞!"他抬起頭,十六七歲的面容上已褪去先前的冷漠,"方大人一席話,令王某汗顏。"
(這里和正史修改一下,歷史上是王賁滅掉魏國的,這里改成王賁此時還年輕,正在羽林衛歷練。滅掉魏國的王翦)
方銘連忙扶起他:"原來是王將軍之后!快快請起。"
王賁起身時,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彩:"父親常說,為將者當知為何而戰。今日聽大人一席話,方知此行之義。"他猶豫片刻,又低聲道:"其實...臨行前祖父特意囑咐,要我看看這位少年縣令是否名副其實。"
方銘莞爾:"那王兄現在覺得如何?"
王賁難得地露出一絲笑意:"至少這番話說得漂亮。"
方銘聽到后,則是哈哈一笑,“王兄,有句話叫做看人不是看他說了多少,而是做了多少。到底是名不副實還是實至名歸,咱們~~~事上見?”
“哈哈哈哈,好好好,方大人妙人妙語,那我聽方大人的。”
“三天后,城門外,我們等方大人共赴藍田。”
送走王賁一行人后,方銘站在庭院中望著漸暗的天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蓋聶贈予的青銅短劍。三日后就要啟程,他必須在這短短時間內摸清藍田的底細。
"師兄,我明日想去拜訪馮劫大人。"方銘轉身對正在擦拭長劍的蓋聶說道。
蓋聶手中動作一頓,抬眼看他:"你想從他那里打聽藍田的情況?"
"正是。"方銘點頭,眼中閃爍著思索的光芒,"馮大人既被派為監察使,想必對藍田早有了解。與其到了任上兩眼一抹黑,不如提前做些準備。"
蓋聶將長劍歸鞘,沉吟道:"馮劫此人剛直,最厭諂媚之徒。你若要見他,需以誠相待,切莫耍什么心眼。"
"我明白。"方銘鄭重應下。
翌日清晨,方銘換上一襲素色深衣,特意未佩戴任何華貴飾物,只腰間懸著那柄青銅短劍,徒步前往馮府——這是他對這位清廉御史表示的敬意。
馮府位于咸陽城西,是一處簡樸的宅院,與周圍達官顯貴的豪華府邸形成鮮明對比。方銘在門前整了整衣冠,對守門的老仆拱手道:"勞煩通傳,新任藍田縣令方銘,特來拜見馮大人。"
老仆打量了這個衣著樸素的少年一眼,慢悠悠地進去通報。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后,他回來引路:"大人請方縣令書房相見。"
馮劫的書房陳設極為簡單,四壁書架堆滿竹簡,案幾上攤開著幾卷文書。他正在批閱公文,見方銘進來,只是略一抬眼:"方縣令今日來訪,有何貴干?"
方銘深施一禮:"下官三日后便要赴任,特來向馮大人請教藍田縣情。"
馮劫放下手中毛筆,目光如炬:"哦?為何不問李斯丞相,或是其他熟悉藍田的朝臣,偏偏來找本官?"
"因為下官知道,馮大人必知無不言,言無不實。"方銘坦然迎上他的目光,"下官此去藍田,是為治縣安民,非為功名利祿。若有差池,不僅辜負王恩,更會害了百姓。故而斗膽前來,求個明白。而且,馮大人與我同赴藍田,雖只有監察之責,但是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