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城的冬天,總是來得格外凜冽。鉛灰色的云沉甸甸地壓在城頭,
將最后一絲暖意也擠兌得干干凈凈。寒風像無數把小刀子,刮過光禿禿的樹梢,
發出嗚嗚的聲響,更刮在每條街巷里掙扎求生的人臉上。
古寒天縮在城隍廟那尊掉了漆的神像背后,身上那件打了無數補丁、看不出原色的破棉襖,
根本抵擋不住這透骨的寒意。他今年十七八歲,身形瘦削,
臉色因長期營養不良而顯得有些蒼白,但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像寒夜里不落的星子,
透著與年齡不符的警惕和堅韌。他是個孤兒,在北漠城的街頭巷尾討生活,
靠別人施舍的殘羹冷炙和偶爾撿到的零碎度日。此刻,他正盯著廟門外不遠處,
一家包子鋪飄出的裊裊熱氣,肚子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
那包子鋪是北漠城小有名氣的“王記包子”,掌柜的王胖子是個實誠人,包子皮薄餡大,
尤其是剛出鍋的鮮肉包,咬一口,湯汁四溢,香味能飄出三條街。古寒天咽了口唾沫,
不是第一次來這兒“聞香”了,運氣好的時候,王掌柜心情不錯,
會扔給他一兩個賣相不好的殘次包子,那便是他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刻。
就在他盤算著要不要鼓起勇氣上前碰碰運氣時,一個身影風風火火地沖進了他的視線,
直奔王記包子鋪而去。那是個姑娘,看起來和古寒天年紀相仿,梳著兩個俏皮的羊角辮,
發尾系著亮紅色的頭繩,在一片蕭瑟的冬日景象里格外顯眼。她穿著一件半舊的藕荷色棉襖,
袖口和領口都洗得有些發白,但仍洗得干干凈凈。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張臉,圓圓的,
帶著點嬰兒肥,此刻因為跑得急,臉頰紅撲撲的,像熟透的蘋果。而她的眼睛,
此刻正直勾勾地盯著包子鋪蒸籠里那一個個白胖飽滿的包子,
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渴望和……饞意。“王大叔!來四個鮮肉包!熱乎的!
”姑娘的聲音清脆響亮,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雀躍。王胖子樂呵呵地應著:“好嘞!
謝丫頭,稍等,這就給你裝!”古寒天認得這個姑娘,她叫謝客霜,住在附近的一條巷子里,
是個出了名的“吃貨”。北漠城里哪家小吃好吃,哪家新出了什么點心,
她總能第一時間知道。而且她吃東西時那副滿足的樣子,總能讓看的人也跟著咽口水。
古寒天對她談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討厭,只是覺得這姑娘和自己是兩個世界的人。她有家人,
有地方住,還有錢買熱乎乎的包子,而自己,只能在這寒風里,靠別人的殘羹剩飯活下去。
很快,謝客霜手里就多了一個油紙包,里面裝著四個還冒著熱氣的鮮肉包。
她迫不及待地打開一個,也不怕燙,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眼睛立刻瞇成了月牙,
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喟嘆:“嗯~還是王大叔家的包子最好吃!這湯汁,這肉餡,絕了!
”她吃得很香,小口小口,卻又速度不慢,臉上是純粹的享受。古寒天默默地看著,
肚子叫得更響了,心里那點可憐的自尊讓他不愿此刻上前去乞討,
那只會在這吃得正香的姑娘面前,顯得更加卑微。謝客霜很快吃完了三個包子,
手里還剩最后一個。她舔了舔手指上的湯汁,意猶未盡地看著手里的包子,
似乎在猶豫是現在吃掉,還是留著晚點吃。就在這時,一陣更猛烈的寒風呼嘯而過,
卷起地上的落葉和塵土,迷了人的眼。古寒天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咳嗽了兩聲。
這一聲咳嗽,讓謝客霜的目光終于注意到了躲在神像后的古寒天。她愣了一下,
隨即看清了他那身破舊的衣服和凍得有些發紫的嘴唇。四目相對,
古寒天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心里已經做好了被嫌棄或者無視的準備。然而,
謝客霜卻沒有那樣做。她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手里最后一個包子,又看了看古寒天,
似乎在做什么決定。然后,她竟然朝著古寒天走了過來。古寒天心里一緊,是要趕他走嗎?
還是……“喂,你餓了吧?”謝客霜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帶著點好奇和……同情?
古寒天沒有說話,只是抿緊了嘴唇。謝客霜把手里那個還溫熱的鮮肉包遞到他面前,
大大咧咧地說:“給你吧,我吃三個就夠了,再吃該撐著了。”古寒天愣住了,
他看著那個散發著誘人香氣的包子,又看了看謝客霜那張真誠的臉。他活了這么大,
很少有人會這樣主動地、不帶施舍意味地給他食物。尤其是像謝客霜這樣,
看起來家境尚可的姑娘。“怎么?不要啊?”謝客霜見他不動,挑了挑眉,
“那我可收回了啊,這包子涼了就不好吃了。”古寒天的肚子又一次發出了抗議。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伸出了那雙布滿凍瘡和薄繭的手,接過了那個包子。
包子的溫熱透過粗糙的指尖傳來,一直暖到了心里。“……謝謝。”他低聲道,
聲音有些沙啞。“不客氣!”謝客霜笑了笑,露出兩顆小小的梨渦,“下次餓了,
要是看到我在吃東西,你就……呃,算了,我不一定每次都有多余的。”她撓了撓頭,
說得有些不好意思。說完,她揮了揮手:“那我走啦,拜拜!”然后像只快樂的小鳥一樣,
蹦蹦跳跳地跑開了,羊角辮在腦后一甩一甩的。古寒天握著那個包子,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也許是因為餓,
也許是因為這包子帶著不一樣的溫度,他覺得這是他吃過的,最好吃的一個包子。他不知道,
這次偶然的相遇,只是他和這個吃貨姑娘,漫長而又充滿波折的“孽緣”的開始。
他們的人生軌跡,就像兩條原本平行的線,因為這個熱乎乎的鮮肉包,悄然交匯,從此,
糾纏不清,相生相殺。自從上次在城隍廟外“偶遇”并接受了謝客霜的包子后,
古寒天的心里就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印記。他依舊在街頭乞討,
為了下一頓飯而奔波,但偶爾,他的目光會不自覺地掃過那些小吃攤,
腦海里會浮現出謝客霜吃包子時那副滿足的模樣,以及她遞給他包子時那雙亮晶晶的眼睛。
他告訴自己,那不過是一次偶然,是那個姑娘一時心軟。他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不該有任何交集。然而,命運似乎總愛開玩笑。幾天后的一個傍晚,
夕陽的余暉給北漠城的街道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
古寒天剛從一個好心的大嬸那里討到半塊干硬的窩頭,正準備找個僻靜的地方填填肚子,
就聽到前方不遠處傳來一陣喧鬧和……熟悉的咋咋呼呼的聲音。“喂!你站住!
把我的糖葫蘆還給我!”古寒天皺了皺眉,循聲望去,只見前方的人群中,
一個身影正在追逐另一個身影。追逐的那個,正是謝客霜,她此刻臉蛋氣得鼓鼓的,
手里還攥著幾枚銅錢,而被追的,是一個看起來比古寒天還要瘦小一些的小乞丐,
手里舉著一串剛買的、紅彤彤的糖葫蘆,跑得飛快。“小偷!光天化日之下搶東西啦!
”謝客霜一邊追一邊喊,但街上的人大多行色匆匆,或是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
只是側頭看看,并沒有人出手幫忙。小乞丐顯然對這一帶的地形很熟悉,左拐右繞,
眼看就要鉆進一條小巷子里消失不見了。謝客霜跑得氣喘吁吁,眼看就要追不上了,
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那串糖葫蘆,是她攢了好幾天的零用錢,
專門等著賣糖葫蘆的大爺路過時買的,她連一顆都還沒來得及吃呢!就在這時,古寒天動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動。也許是看不慣小乞丐這種行為,
也許是……不想看到謝客霜那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他對北漠城的每一條小巷、每一個角落都了如指掌,這是他賴以生存的本能。
他沒有像謝客霜那樣傻追,而是抄近路,從旁邊一條更窄、更隱蔽的小巷子里穿了過去。
他跑得很快,常年在街頭奔波鍛煉出的敏捷身手在此刻顯現出來。果然,
當那個小乞丐得意洋洋地以為甩掉了謝客霜,正要鉆進那條小巷時,
古寒天如同鬼魅般出現在他面前。小乞丐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想往回跑,
但古寒天已經眼疾手快地伸出腳,輕輕一勾。“哎喲!”小乞丐猝不及防,
狠狠地摔了個狗啃泥,手里的糖葫蘆也飛了出去,滾落在地上,沾滿了塵土。
謝客霜這時也追了上來,看到眼前的情景,先是一愣,隨即看到地上那串已經臟了的糖葫蘆,
頓時心疼得不行:“我的糖葫蘆!”她跑過去,撿起那串糖葫蘆,看著上面沾滿的泥灰,
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嗚嗚嗚……我的糖葫蘆……”那小乞丐從地上爬起來,
看到古寒天,又看到哭鼻子的謝客霜,知道自己跑不掉了,頓時耍起了無賴,
一屁股坐在地上,也跟著哭嚎起來:“打人啦!有人欺負小乞丐啦!”古寒天皺著眉,
冷冷地看著他:“是你搶她東西在先。”“我沒有!我是撿的!”小乞丐梗著脖子喊道。
“你胡說!我親眼看著你從我手里搶走的!”謝客霜也停止了哭泣,氣呼呼地指著小乞丐,
“你這個壞家伙!”兩人吵了起來,引來了更多的圍觀者。大家一看是小乞丐搶東西,
紛紛指責起那小乞丐來。小乞丐見勢不妙,哭聲更大了,
還試圖去抓謝客霜手里的糖葫蘆殘骸。“住手!”古寒天低喝一聲,上前一步,
擋在了謝客霜面前。他的眼神很冷,帶著一種長期在底層掙扎形成的威懾力,
小乞丐被他看得一縮,不敢再動了。最終,在眾人的指責和古寒天的“威脅”下,
小乞丐哭喪著臉跑了。圍觀的人漸漸散去,巷子里只剩下古寒天和謝客霜。
謝客霜看著手里那串已經不能吃的糖葫蘆,還是忍不住唉聲嘆氣:“唉,可惜了,
這可是我盼了好久的糖葫蘆呢……”她抬起頭,看向古寒天,臉上還掛著淚珠,
卻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不過,還是要謝謝你啊,古寒天。要不是你,
我的糖葫蘆就真的被他搶走了,連個渣都不剩。”古寒天看著她這副模樣,心里有些異樣。
他不習慣看到女孩子哭,更不習慣被人這樣真誠地感謝。他擺了擺手,
有些不自然地說:“沒什么。他本來就理虧。”“對了,”謝客霜像是想起了什么,
從口袋里掏出那幾枚銅錢,“這個給你,算是謝謝你幫我。”古寒天立刻后退了一步,
臉色沉了下來:“我不要。”他最討厭的,就是別人用金錢來衡量他的行為,哪怕是善意的。
他雖然是乞丐,但也有自己的尊嚴。謝客霜被他嚴肅的表情嚇了一跳,連忙收回手,
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想謝謝你。
那你想要什么?我請你吃東西?”一說到“吃東西”,謝客霜的眼睛又亮了起來,
仿佛剛才的不快已經煙消云散了。古寒天看著她這副典型的“吃貨”模樣,
原本有些緊繃的心情,竟然莫名地放松了一些。他搖了搖頭:“不用了。”“別呀!
”謝客霜不依不饒,“你幫了我這么大的忙,我總得表示一下吧!這樣吧,
我知道前面巷子里有一家賣豆腐腦的,可好吃了,我請你喝一碗?”她眼巴巴地看著古寒天,
那眼神,就像一只渴望得到主人獎勵的小狗。古寒天沉默了。他確實餓了,
那半塊窩頭還在懷里揣著,沒來得及吃。豆腐腦……他已經很久沒吃過了。
看著他猶豫的樣子,謝客霜立刻趁熱打鐵:“走吧走吧!就一碗豆腐腦,花不了多少錢的!
算我謝謝你了,不然我心里過意不去。”最終,
古寒天還是沒能抵擋住謝客霜的“熱情”和那碗豆腐腦的誘惑,跟著她去了那家豆腐腦攤。
熱氣騰騰的豆腐腦端上來,撒上翠綠的蔥花、金黃的榨菜丁,淋上香噴噴的醬油和麻油。
古寒天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放進嘴里,細膩滑嫩,鮮香可口,
一股暖流瞬間從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吃得很慢,很珍惜。謝客霜則在一旁,
一邊呼嚕呼嚕地喝著自己那碗,一邊興致勃勃地跟他說著話:“怎么樣?好吃吧?
我就說這家的豆腐腦最好吃了!他們家的鹵子是秘方呢!”古寒天點點頭,算是回應。
“對了,古寒天,”謝客霜咽下一口豆腐腦,好奇地問,“你怎么會武功啊?
剛才你抓那個小乞丐的時候好厲害哦!”古寒天舀豆腐腦的動作頓了一下,
搖了搖頭:“我不會武功,只是對這里的路熟。”他不想多說自己的事情。他的過去,
就像他身上的傷疤一樣,是他不愿觸碰的秘密。謝客霜哦了一聲,也沒有再追問,
只是繼續興奮地說著各種好吃的:“ next time 我帶你去吃城西的糖糕,
那家的糖糕外酥里嫩,咬一口全是糖汁……”看著她眉飛色舞、一臉憧憬的樣子,
古寒天默默地吃著豆腐腦,心里第一次覺得,和這個嘰嘰喳喳的吃貨姑娘待在一起,
似乎……也不是那么難以忍受。只是他沒想到,這次“豆腐腦之約”,
只是他們“相生相殺”的開始。從此以后,謝客霜像是認定了他這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