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冰冷的湖水穿透我的衣衫，拖拽著我直往下沉。我胡亂地撲騰著，
卻只抓到一片虛無的冰冷。眼前開始發黑，意識也漸漸模糊。絕望中，
蕭天策那張曾讓我心動的溫潤面孔一閃而過——是他嗎？就在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之際，
一雙冰涼卻異常堅定的手臂突然從下方將我托住，將我往水面上帶。我貪婪地呼吸，
隨即被猛地抱離水面，重重摔在堅硬的岸邊。我劇烈地咳嗆起來，視野也從模糊中漸漸清晰。
我費力睜開眼，想看清救命恩人——絕不是蕭天策。映入眼簾的，
是一張蒼白到幾乎沒有血色的臉，嘴唇凍得青紫，濕透的黑發緊貼額角，
水珠順著他緊抿的下頜滴落。是謝清晏！他比我還要狼狽，氣息微弱。
一只手還死死攥著我的袖子，聲音低啞斷續，卻字字清晰地鉆入我耳中：“七七，
我只喜歡你……這只小野貓……誰、誰稀罕那只病秧子兔子……”謝清晏說什么？喜歡我？
還……小野貓？那“病秧子兔子”指的又是誰？姜柔兒！那個在京中人人稱贊溫柔嫻雅，
被謝清晏護在羽翼下的表妹！過往種種，此刻爭先恐后地擠進我的腦海。我被罰跪祠堂，
謝清晏路過，冷嘲熱諷說我活該，結果第二天我便被祖母提前放了出來，還得了不少賞賜。
我跟人賽馬差點摔斷腿，是謝清晏一鞭子抽了我的馬，罵我不知死活，
可那馬后來查出來蹄鐵被人動了手腳。還有姜柔兒每次受了丁點“委屈”，
謝清晏必定會“沖冠一怒為紅顏”，跑來找我的麻煩，可每次鬧到最后，
倒霉的似乎都不是我？這些被我視作“欺壓”和“針對”的記憶，如今細細回想，
竟透著幾分變了調的維護。荒唐！太荒唐了！沒等我從這巨大的沖擊中回過神，
定國公府的下人已經哭喊著圍了上來，手忙腳亂地將昏迷不醒的謝清晏抬上軟轎，
簇擁著匆匆離去，留下我和幾個自家丫鬟。我裹緊了身上不知誰遞來的披風，
牙齒還在不受控制地打顫，一半是凍的，一半是驚的。謝清晏……這個從小跟我不對付，
見面就吵，不吵就動手的死對頭，居然為了救我差點把命搭上？還說什么喜歡我？
我覺得自己一定是凍糊涂了，
然怎么會覺得他那些“惡行”——比如在我父親的壽宴上“不小心”打翻我精心準備的賀禮，
結果那賀禮被人調包成了前朝禁物；又比如在我跟三皇子“偶遇”時，他突然冒出來攪局，
害我被三皇子厭棄，卻也因此躲過了后來三皇子謀逆的牽連……再想到落水前，
姜柔兒拉著我的手，笑語盈盈地將我引到僻靜的湖邊，說什么“姐姐今日大喜，
妹妹特意備了份驚喜給你”“七七，七七你怎么樣？”就在這時，
一道“焦急萬分”的呼喚聲傳來，蕭天策終于帶著人“匆匆”趕到。他臉色是挺蒼白，
額上也有“汗”，一開口便是滿滿的“關切”與“后怕”，只是那雙眼睛，
在觸及我濕透的衣衫和狼狽的模樣時，似乎有那么一瞬間的閃躲，而且，他離湖邊那么近，
身上卻干干凈凈，沒有半點水漬。“我……我沒事。”我看著蕭天策，
這個我曾一心一意想要嫁的男人。很快，推我下水的柳姨娘被壓了上來，哭哭啼啼地請罪。
蕭天策皺著眉，斥責了幾句“以下犯上，不知死活”，便吩咐人“拖下去，禁足三月，
罰半年月錢”。禁足三月？罰半年月錢？我在心里冷笑一聲。我堂堂將軍府嫡女，
未來的靖王妃，差點被人淹死，就得這么個不痛不癢的處置？
這還是那個素以“公正嚴明”、“溫潤如玉”著稱的靖王蕭天策嗎？
他甚至沒問一句是誰救了我。我的心一點點往下沉，周身的寒意比剛才的湖水更甚。我抬頭，
直視著蕭天策那張“關切”的臉，一字一句問道：“王爺，您來的時候，
可曾看見是誰救了我？”蕭天策的表情僵了一下，隨即道：“本王來時只見你被下人救起，
心急你的安危，未曾留意其他。”02回到府中，我甚至來不及換下濕衣，便直奔馬廄，
胡亂套了馬鞍，翻身便朝著定國公府的方向疾馳而去。丫鬟的驚呼被我遠遠甩在身后。
我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我要見謝清晏，我要問個清楚！
定國公府的下人見我渾身濕透、形容狼狽地闖進來，皆是一愣，但大約也知道發生了什么，
竟無人阻攔，只低聲說世子在臥房。我沖進謝清晏的臥房，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
他躺在床上，平日里總是神采飛揚的臉此刻蒼白得像紙，嘴唇依舊青紫，雙目緊閉，
眉頭卻微微蹙著，似乎睡得極不安穩。“謝清晏！”我開口，聲音因急促而有些發顫。
他長長的睫毛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看見是我，他眼中先是閃過一絲迷茫，
隨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想坐起來，卻因虛弱又跌了回去，牽動了傷口，悶哼一聲。
“你來做什么？”他別開臉，聲音沙啞，卻帶著慣有的不耐煩。“我問你，”我走到他床邊，
盯著他，“湖邊那些話，是什么意思？”謝清晏的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紅色，
眼神躲閃，嘴上卻硬得很：“什么話？本世子落水救人，一時糊涂，胡言亂語罷了！
誰知道你這只野貓會不會游泳，萬一淹死了，晦氣！”“胡言亂語？”我重復著，
胸口一股無名火燒得旺。他救我時那般清晰的字句，此刻竟成了“胡言亂語”？
“那‘病秧子兔子’呢？也是胡言亂語？”他像是被噎了一下，
梗著脖子道：“本世子愛說什么說什么，與你何干！”“與我何干？”我氣笑了，“謝清晏，
你從小到大針對我，究竟是為了什么？我被罰跪祠堂，你冷嘲熱諷，
轉頭祖母就免了我的罰；我賽馬，你一鞭子抽了我的馬，罵我不知死活，
后來查出馬蹄鐵被人動了手腳；我父親壽宴，你打翻我的賀禮，結果那賀禮是前朝禁物！
這些，你敢說都是巧合？”我一口氣說完，緊緊盯著他。謝清晏被我問得啞口無言，
蒼白的臉上竟浮現出一絲狼狽。他扭過頭，避開我的視線，
只留給我一個緊繃的側臉和更加紅透的耳廓，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多管閑事！
誰稀罕管你這野貓的破事！”“野貓，野貓！”我咬牙，“你倒是說說，姜柔兒那只兔子，
哪里比我這只野貓好了？”他轉回頭，眼神復雜地看著我，張了張嘴，卻最終什么也沒說，
只是重重哼了一聲，又把臉扭了回去，活像個鬧別扭的孩子。看著他這副模樣，
我心里的火氣竟莫名消散了些許。從定國公府出來，冷風一吹，
我才察覺自己身上還穿著濕衣，凍得一個激靈。可心里的某個角落，
卻有絲一陌生的暖意在悄悄蔓延，帶著點酸，又帶著點莫名的悸動，讓我手足無措。
回到將軍府，我立刻吩咐人去查柳姨娘。一個妾室，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
也不敢在靖王府的宴會上，對我這個將軍府嫡女下這樣的死手，背后若無人指使，
我絕不相信。很快有了消息。柳姨娘被帶下去后，并未立刻禁足，
而是先被蕭天策的親信審問了一番。審問的內容不得而知，但柳姨娘身邊的丫鬟說漏了嘴，
提及柳姨娘最近手頭突然寬裕了不少，還曾偷偷見過姜柔兒身邊的婆子。姜柔兒！又是她！
我將這些發現和猜測一股腦兒地告訴了爹爹。爹爹并未像我預想中那般震怒，反而端起茶杯，
慢條斯理地呷了一口，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爹爹！”我不解。
他放下茶杯，抬眼看我，目光深邃：“癡兒，你可知這京城的水，有多深？”“有些人，
表面看著溫婉無害，內里卻可能藏著最毒的心思。有些人，看似與你針鋒相對，
卻可能在暗中護你周全。”爹爹的聲音平靜，卻帶著洞察一切的了然，“落水，于你而言，
未必是壞事。”“爹爹的意思是……”“你長大了，也該學會自己看清一些人和事了。
”“至于其他的，爹爹自有分寸。有些人既然想唱戲，我們便搭個臺子，讓他們好好唱下去，
看看最后，究竟是誰給誰做了嫁衣。”03爹爹的話，如同一顆石子投入我心中，
激起層層漣漪。他分明是知道了些什么，卻不點破，只讓我自己去看，自己去悟。也好，
這京城的渾水，我倒要親自蹚一蹚，看看究竟藏了多少妖魔鬼怪。隔日，
姜柔兒便差人送了帖子，說是要來探望我。帖子言辭懇切，字里行間滿是對我落水的擔憂，
以及對謝清晏傷勢的關切。若非我已知曉她與柳姨娘的牽扯，
恐怕真要被她這副姐妹情深的好模樣給騙了過去。我吩咐丫鬟：“讓她進來吧，我倒要看看，
她這出戲打算怎么唱。”姜柔兒進門時，依舊是一身素雅白衣，弱柳扶風，眼眶微紅，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她一見我，便急急幾步上前，聲音帶著哽咽：“七七，你可算醒了！
姐姐這幾日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生怕你有什么三長兩短。”她說著，便要來拉我的手，
眼中淚光閃爍，情真意切。我配合地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任由她握住我的手，
觸手一片冰涼。“多謝柔兒姐姐關心。”我輕聲道，“只是受了些驚嚇，并無大礙。
”姜柔兒上下打量我一番，帕子按了按眼角：“無事便好，無事便好。對了，
清晏哥哥他……他為了救你，也受了重傷，妹妹可知曉？”她看似不經意地提起謝清晏，
眼神卻緊盯著我的反應。我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一片茫然：“清晏世子也受傷了？
我……我落水后便昏迷了，之后的事情不大清楚。”姜柔兒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隨即又換上擔憂的神色：“是啊，清晏哥哥他……唉，他總是這般奮不顧身。
我去看過他兩次，他都還未醒，太醫說傷勢頗重，真叫人擔心。”她頓了頓，語氣幽幽，
“說起來，清晏哥哥待妹妹你，可真是不同。為了你，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這話說得，
既像是點撥我謝清晏對我的“情誼”，
又像是在宣示她與謝清晏之間那無人能及的“深厚情誼”。我垂下眼瞼，
聲音低了幾分：“世子大恩，七七沒齒難忘。待我身子好些，定當親自去向他道謝。
”“妹妹有這份心便好。”姜柔兒狀似欣慰地拍了拍我的手，“只是清晏哥哥身子虛弱，
妹妹還是等他好些了再去吧，免得擾了他靜養。姐姐與他自幼相識，他有什么需要，
姐姐會照應的。”好一個“自幼相識”，好一個“姐姐會照應”。
我“遲鈍”地點點頭：“那便有勞柔兒姐姐了。”她越是如此表演，我便越是肯定，
這落水之事與她脫不了干系。既然他們喜歡演，我便陪他們演。我依舊如往日般，
頂著“紈绔”的名頭，時不時傳出些今日與張三斗雞，明日同李四縱馬的“荒唐事”。
暗地里，卻已撒下人手，緊盯著姜柔兒和蕭天策的一舉一動。
我還特意讓人“不經意”間傳出消息，說我對蕭天策不顧流言蜚語，
親自審問柳姨娘為我“主持公道”一事“頗為感動”，甚至還“嬌羞”地表示，
蕭公子果然是個有擔當的。想必這話傳到蕭天策和姜柔兒耳中，
他們只會覺得我顧清歡依舊是那個頭腦簡單、容易拿捏的蠢貨。果然，沒過幾日，
我的人便截獲了一封密信。信是蕭天策寫給姜柔兒的，上面的內容，讓我遍體生寒。
信中不僅坐實了他們二人早已暗通款曲，更驚人的是，他們竟計劃通過聯姻，
逐步蠶食我顧家與定國公府的勢力，竊取機密。而此次我落水，正是他們計劃中的一環！
目的便是除掉我，而后將臟水潑向蕭家某個與蕭天策不合的派系，制造混亂，
讓顧家與蕭家徹底反目。如此一來，既能除去我這個障礙，
又能讓姜柔兒以“慰藉者”的身份，順理成章地接近謝清晏，甚至嫁入定國公府，一箭雙雕！
我拿著密信，再次闖進了定國公府，直奔謝清晏的臥房。他已經能下地，正靠在窗邊看書，
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清明了不少。見我怒氣沖沖地進來，他挑了挑眉。“又怎么了，
小野貓？”我將信紙拍在他面前的桌上：“你自己看！”謝清晏拿起信，一目十行地看完，
臉上并無太多意外之色，只是眉頭蹙得更緊了些。“果然是他們。”他放下信，聲音平靜。
“你早就知道了？”我盯著他。他沉默片刻，嘆了口氣，終于不再隱瞞：“不錯。
我早就察覺姜柔兒心術不正，蕭天策也野心勃勃。這些年，我明面上處處維護姜柔兒，
不過是為了讓她放松警惕，借機探查她背后之人的圖謀。”我心頭一震。
“那你平日里裝作那副紈绔模樣，對我不聞不問，甚至處處與我作對，
也是……”“也是為了麻痹他們。”謝清晏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你性子張揚，若讓他們察覺我對你不同，你只會更危險。
至于那些‘作對’……”他頓了頓，耳根又開始泛紅，“不過是想讓你離那些是非遠一些，
誰知你這野貓，越是攔著，越是往前沖。”我一時語塞，想起過往種種，
那些被我視作他欺負我的行徑，此刻竟有了全然不同的解釋。
“那湖邊之事……”“我本已察覺柳姨娘不對，想在宴會上尋機阻止，沒想到她動手那般快，
那般狠。”謝清晏的語氣沉了下去，“我只能跳下去。至于那些話……”他別開臉，
聲音有些不自然：“當時我以為自己快死了，想著有些話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我只喜歡你這只小野貓，誰稀罕那只病秧子兔子！
’……便是想讓你徹底看清姜柔兒的真面目，也讓你對蕭家生疑，主動去查。你這野貓，
向來不肯吃虧，受了這么大委屈，定會反擊。”原來如此。他竟為我籌謀至此，
甚至不惜以身犯險，用那樣的方式點醒我。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在我胸腔中翻涌，
酸澀、感動、還有濃濃的心疼。這個平日里總是嘴硬心軟的家伙，竟默默為我做了這么多。
我眼眶有些發熱，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謝清晏，你……”他轉回頭，
見我這副模樣，有些手足無措，隨即又恢復了那副傲嬌樣子：“哭什么哭？本世子還沒死呢！
再說了，本世子救你，也是為了自保，誰讓你是未來的……咳！”他猛地咳嗽起來，
臉頰泛起不自然的紅暈。我看著他強作鎮定的樣子，心里的火氣早已煙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定與暖意。“那現在怎么辦？”我問他，
語氣中不自覺地帶上了依賴。謝清晏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隨即又變得銳利：“既然他們想唱戲，我們便將計就計。這出戲，也該到我們登場的時候了。
”他看向我，目光灼灼：“小七七，你可敢與我聯手，讓他們知道，誰才是真正的獵人？
”我迎上他的目光，重重點頭：“有何不敢！”爹爹說得對，有些人想唱戲，
我們便搭個臺子。只是這戲碼，得由我們說了算！04這出戲，自然要唱得熱熱鬧鬧，
人越多越好。我勾了勾唇，瞥向身側的謝清晏。他難得沒有出言譏諷，只那眼底的笑意，
卻比窗外的日光還要明亮幾分。退婚宴設在京城最大的酒樓“百味樓”，帖子是我親手所書，
以顧家的名義，遍邀京城權貴。蕭天策收到帖子時，據說還得意洋洋，以為我終于服軟，
要當眾給他賠罪，而后乖乖嫁入蕭家。他哪里知道，這宴席，
是為他蕭家和姜柔兒精心準備的斷頭臺。宴會當日，百味樓張燈結彩，一派喜慶。
樓內賓客云集，衣香鬢影，觥籌交錯。蕭天策一身錦衣，春風得意，正與幾位官員談笑風生。
姜柔兒則依偎在蕭老夫人身側，一身淺粉色衣裙，襯得她愈發嬌弱無辜，惹人憐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