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暴力撕碎家庭,當(dāng)痛苦吞噬靈魂,他在黑暗中掙扎了二十年。雨落的那個下午,
我父親死了。不是病死的,也不是意外死的。他是被我母親用菜刀砍死的。我記得那把菜刀,
刀刃已經(jīng)磨得很薄,平時切肉都費(fèi)勁。母親總是抱怨它不好用,說要換一把新的。
可那天下午,這把鈍刀竟然輕松地切開了父親的脖子,血噴得滿墻都是。
我當(dāng)時就站在廚房門口。手里還拿著剛從學(xué)校帶回來的試卷。數(shù)學(xué)考了八十七分,
想讓父親簽字。父親倒下的時候,試卷從我手中飄落,血漸漸浸濕了紙張。
那個八十七分的紅色數(shù)字,和父親的血混在一起,分不清哪個更紅。母親放下菜刀,
看著我說:"小宇,媽媽終于不用再忍受了。"她的聲音很平靜,就像平時叫我吃飯一樣。
可她的手在顫抖,血滴從指縫間滴落。我想問她為什么,但喉嚨里發(fā)不出聲音。我想跑,
但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我只能站在那里,看著父親的眼睛慢慢失去光澤。
鄰居是被我的尖叫聲驚動的。等我反應(yīng)過來時,已經(jīng)叫了很久。聲音嘶啞得像破風(fēng)箱,
連我自己都認(rèn)不出來。警察來得很快。他們把母親帶走的時候,她回頭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我至今都忘不掉,里面有解脫,有疲憊,還有一種我讀不懂的東西。后來我才知道,
那叫愧疚。父親的葬禮上下著雨。很大的雨,砸在棺材上啪啪作響。我撐著傘,
看著他們把父親埋進(jìn)土里。姑姑拉著我的手說:"小宇,以后你就跟姑姑過。"我點(diǎn)點(diǎn)頭,
眼淚和雨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哪個是淚,哪個是雨。第一次見到母親,是在看守所里。
隔著厚厚的玻璃,她看起來瘦了很多。頭發(fā)也白了不少,像突然老了十歲。"小宇,
媽媽對不起你。"她的聲音從話筒里傳出來,有些失真。我想說沒關(guān)系,想說我理解她。
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為什么?"母親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她不會回答。
"因?yàn)槲以僖彩懿涣肆恕?她說。"他每天晚上都喝酒,喝醉了就打我。""二十年了,
小宇。我忍了二十年。"她的眼淚隔著玻璃流下來。"那天他又要打我,
我就..."我想起那些夜晚,父親酒后的咆哮聲。想起母親臉上時常出現(xiàn)的青紫。
想起她總是說自己撞到門框上了。原來那些都不是意外。不過我早就猜到的不是嗎?
只是一直在欺騙自己。只要不去想,我們第二天又是幸福的一家人。母親被判了十年。
法官說這是故意殺人,但考慮到她長期遭受家庭暴力,所以從輕判決。
我不懂什么叫從輕判決。我只知道母親要在監(jiān)獄里待十年。姑姑家的生活并不好過。
姑父是個木匠,收入不穩(wěn)定。表哥比我大三歲,總是欺負(fù)我。"你媽是個殺人犯。
"他這樣對我說。"你也是殺人犯的兒子。"我想反駁,卻找不到理由。因?yàn)檫@是事實(shí)。
學(xué)校里的同學(xué)很快就知道了我家的事。他們看我的眼神變了,帶著一種好奇和恐懼。
有人說我身上有血腥味。有人說我會遺傳母親的暴力基因。我開始變得沉默寡言。
上課不敢舉手發(fā)言,下課也不和同學(xué)玩耍。我害怕他們的目光,害怕他們的議論。
老師找過我?guī)状?,想安慰我。可她們說出的話,聽起來都那么蒼白無力。"要堅強(qiáng)。
""要向前看。""不要被過去束縛。"這些話就像夏天的風(fēng),吹過就散了。
我的成績開始下滑。從班級前十名掉到了后十名。姑姑為此很著急,給我請了家教。
家教是個大學(xué)生,姓陳。第一次見面時,他問我有什么愛好。我想了想,
說:"我喜歡下雨天。""為什么?"他問。"因?yàn)橄掠甑臅r候,所有人都會躲起來。
""沒有人會注意到我。"陳老師看著我,眼中有種說不出的情緒。他沒有再問什么,
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們開始上課吧。"在陳老師的幫助下,我的成績慢慢回升。
但我心里的那道傷疤,卻始終沒有愈合。每當(dāng)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會想起那個雨下的下午。
想起父親倒在血泊中的樣子。想起母親顫抖的雙手。想起那張被血浸濕的試卷。
這些記憶像針一樣扎在心里,痛得我無法呼吸。十五歲那年,我第一次嘗試自殺。
姑父的工具箱里有很多刀片,鋒利得可以輕松切開皮膚。我坐在廁所里,看著手腕上的血管。
只要輕輕一劃,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不用再忍受別人的指指點(diǎn)點(diǎn)。不用再承受內(nèi)心的痛苦。
不用再想起那個血腥的下午??晌覜]有勇氣??粗镀陬澏兜氖种虚W閃發(fā)光,
我想起了母親。她還在監(jiān)獄里服刑,如果我死了,她會怎么樣?我放下了刀片。
但那種想要結(jié)束一切的念頭,卻在心里生了根。高中的時候,我遇到了林曉。她是轉(zhuǎn)學(xué)生,
坐在我前面。第一次說話,是她借我的橡皮。"謝謝。"她說完就轉(zhuǎn)過身去。聲音很輕,
像羽毛掉在水面上。我看著她的后腦勺,心跳得很快。林曉不知道我家的事。
她對我沒有那種特殊的眼神。在她面前,我可以假裝自己是個普通人。
我們開始一起走路回家。她家和姑姑家在同一個方向。路上她會跟我聊天,說些學(xué)校里的事。
"你為什么總是這么安靜?"有一天她問我。我想了想,說:"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那就什么都不說,聽我說就行。"她真的什么都跟我說。說她喜歡的歌,看過的電影,
讀過的書。說她的夢想是當(dāng)一名記者。說她想去很遠(yuǎn)的地方看看。我喜歡聽她說話。
她的聲音能讓我暫時忘記那些痛苦的回憶。就像陰霾中透出的一絲陽光。高二的時候,
我鼓起勇氣告訴了她我的身世。那天下著小雨,我們站在公交車站等車。我說話的時候,
眼睛盯著地面的積水。說完后,我等著她離開。等著她用那種眼神看我。
等著她從此不再理我??伤皇巧焓掷×宋业氖?。"這不是你的錯。"她說。
"你不需要為別人的行為負(fù)責(zé)。"那一刻,我差點(diǎn)哭出來。終于有人不把我當(dāng)成怪物。
我們成了戀人。確切地說,她成了我生命中唯一的光。我把所有的感情都傾注在她身上。
我變得很依賴她。如果她一天不跟我說話,我就會胡思亂想。如果她和別的男生說笑,
我就會嫉妒得發(fā)瘋。"你太粘人了。"她有時會這樣說。但語氣是溫柔的,帶著笑意。
我知道她并不介意。高三那年,母親出獄了。十年的牢獄生活讓她變得更加沉默。
頭發(fā)全白了,背也駝了,看起來像個老太太。"小宇,媽媽回來了。"她抱著我哭。
我也哭了,為這遲來的團(tuán)聚。為這破碎的家庭。為這無法挽回的過去。母親想和我一起生活。
她在工廠找了份工作,租了間小房子。房子很破,只有一室一廳,但她收拾得很干凈。
我搬去和母親住。姑姑有些不舍,但還是同意了。"畢竟是你親媽。"她說。
和母親生活的日子很安靜。她很少說話,總是小心翼翼的。好像害怕我會突然消失一樣。
她會在我回家前準(zhǔn)備好飯菜。會悄悄洗我的衣服。會在我熬夜學(xué)習(xí)時遞上一杯熱水。
但我們之間始終隔著什么。那道無形的墻,是父親的死。是那個血腥的下午。是十年的分離。
我想原諒她,也努力去理解她。可每當(dāng)看到她的手,我就會想起那把菜刀。
每當(dāng)看到廚房的刀具,我就會想起父親的脖子。這些記憶像病毒一樣,侵蝕著我的內(nèi)心。
高考結(jié)束后,我考上了省城的大學(xué)。林曉也考上了,我們在同一個城市。母親很高興,
說我有出息了。離家的前一天晚上,母親和我長談。"小宇,媽媽知道你恨我。"她說。
"我不恨你。"我說,但聲音很虛弱。"你恨也是應(yīng)該的。"她繼續(xù)說。"媽媽毀了這個家,
也毀了你的童年。""但媽媽不后悔殺了你父親。"她的話讓我震驚。
我以為經(jīng)過十年的牢獄生活,她會懺悔。會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后悔。"如果不殺他,
媽媽早就死了。""被他打死,或者被他折磨死。""媽媽只是想活下去。"那一夜,
我失眠了。躺在床上想著母親的話。想著父親生前的模樣。想著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
我開始重新審視那個血腥的下午。重新審視母親的選擇。重新審視自己這些年的痛苦。
也許母親是對的。也許殺死父親,是她唯一的選擇。也許我恨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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