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意義的迷障與停車場的光(某個尋常的工作日傍晚)“人生的意義是什么?
”林溪的手指懸在回車鍵上方,屏幕幽藍的光映著她眼底的疲憊。PPT最后一頁,
那個她親手敲上去、被老板贊不絕口的“攜手共創輝煌未來”的標語,
此刻像一塊冰冷的墓碑,壓在她心口,堵得她喘不過氣。
會議室里虛假的塑料掌聲還未完全散去,空氣中還殘留著速溶咖啡和過度熱情的香水味。
她剛剛結束了一場堪稱“完美”的業務推廣會,邏輯清晰,數據詳實,
連最難纏的合作方代表都露出了贊許的神色。老板遞過來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滿意,
那眼神仿佛在說:看,這就是我想要的結果,這就是你的價值??芍挥辛窒约褐溃?/p>
這“價值”像一件不合身的外套,裹得她渾身難受。公司轉型后,
她被硬生生推到了業務推廣的前線,每天絞盡腦汁琢磨的,
不再是怎樣幫助學生找到合適的實習崗位,
而是如何把那些連她自己都未必完全認同的項目方案,包裝成誘人的蛋糕,
塞給潛在的合作伙伴。每一次舌燦蓮花,每一次違心的承諾,
都像在消耗她生命里所剩無幾的熱情。指尖終究落下,文檔關閉的瞬間,屏幕暗了下來,
連同她眼中最后一點職業性的光亮。辦公室里只剩下她一個人,白熾燈管發出單調的嗡鳴。
她靠在椅背上,閉上眼,仿佛能聽到體內精力被抽干的嘶嘶聲。
桌上的日歷提醒事項還標著幾個待聯系的潛在客戶,紅色的標記刺眼得像未結痂的傷口。
她不想動。只想讓這片刻的寂靜淹沒自己。手機屏幕亮起,一條微信,
來自陳嶼:【老地方等你。不急?!亢喍痰膸讉€字,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顆小石子,
漾開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林溪深吸一口氣,
那股熟悉的、混合著機油和塵土味道的地下停車場空氣似乎已經鉆進了鼻腔。她關掉電腦,
拎起包,動作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慣性。走出寫字樓,城市的霓虹剛剛點亮,喧囂撲面而來。
晚高峰的車流匯成一條條緩慢移動的光河,林溪逆著人流,
走向那棟龐大寫字樓陰影下的停車場入口。地下三層的空氣渾濁而冰冷,
腳步聲在空曠的水泥空間里被放大,帶著空洞的回響。她的白色小車安靜地停在那里。
而旁邊,那輛熟悉的深灰色SUV已經亮起了近光燈,
暖黃的光暈在昏暗的停車場里劃出一小片溫柔的領地。陳嶼斜倚在車邊,
指間夾著一支快要燃盡的煙,煙霧裊裊,模糊了他側臉的輪廓。聽到腳步聲,他轉過頭,
目光精準地落在林溪身上。沒有寒暄,沒有問“今天怎么樣”,他只是掐滅了煙,
順手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林溪走近,疲憊像沉重的盔甲,讓她每一步都顯得有些拖沓。
走近了,才看清陳嶼眼中映出的自己——妝容掩蓋不住的倦色,
眼神里帶著卸下偽裝后的空洞,連睫毛膏都有些暈開?!袄郏俊标悗Z的聲音低沉,
像砂紙擦過木頭,帶著一種奇異的撫慰力量。他抬手,
很自然地拂開她額前一縷被汗水微微濡濕的碎發,指尖的溫度短暫地驅散了停車場的陰冷。
林溪沒回答,只是把包扔進副駕,自己坐了進去。
車內彌漫著他車里常有的、淡淡的木質香薰味道,
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飯菜香氣——他保溫桶里帶來的晚餐味道。陳嶼繞過車頭坐進駕駛座,
發動車子。引擎低沉的轟鳴聲中,他側頭看了她一眼:“先回家?
”林溪把頭靠在冰涼的車窗玻璃上,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卻無比疏離的城市夜景。
巨大的廣告牌上,成功人士的笑容光鮮亮麗,宣傳著某種遙不可及的幸福標準。她忽然覺得,
自己和這個奮力奔跑的世界之間,隔著一層厚厚的、名為“意義”的毛玻璃。
她曾經那么用力地想撞碎它,看清后面的答案,如今卻只剩下一身撞出來的淤青和滿心迷茫。
“嗯。”她低低應了一聲,聲音有些沙啞。車子平穩地駛出停車場,匯入璀璨的車流。
在駛入主路前短暫的黑暗隧道里,林溪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黑暗放大了感官,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陳嶼放在方向盤上的手,骨節分明,穩定而有力。
就在黑暗即將吞噬一切感官的瞬間,一只溫暖干燥的大手,
輕輕覆蓋在她擱在膝蓋上、微微發涼的手背上。沒有言語。只是穩穩地握著。
那掌心傳來的溫度,像黑暗中唯一真實的光源。林溪閉上眼,感受著那一點堅實的暖意。
人生的意義是什么?她依然不知道。但此刻,在這個狹小的、移動的空間里,
在這個沉默的男人身邊,她至少允許自己,暫時放下那個沉重的問號,只是…喘口氣。
隧道盡頭的光線驟然涌入,照亮了車內。林溪沒有睜開眼,只是反手,
輕輕握住了陳嶼停留在她手背上的指尖。前方的路依然漫長,迷障重重。但此刻,
她只想抓住手邊這點微弱卻真實的光亮。
.................................停車場那晚之后,
日子像被按下了快進鍵,又仿佛在泥濘中艱難跋涉。
林溪依舊每天踏入那棟令人窒息的寫字樓,扮演著“金牌推廣”的角色。違心的話說得越多,
內心的空洞就越大。只有在偶爾偷來的、無人打擾的間隙,
她才會打開那個藏在電腦深處的加密文檔,指尖在鍵盤上跳躍,
將無處安放的思緒和對“意義”的叩問,傾瀉進虛構的故事里。那些文字是她唯一的透氣孔。
但此刻,她需要回到三年前,回到那個“奔跑與探索”的林溪身上。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
灑在略顯凌亂的開放式辦公區。這里是“啟航教育咨詢”的市場部。
空氣里彌漫著速溶咖啡、打印紙和一絲隱約的亢奮。林溪正埋首在一堆問卷和數據報告里,
鼻尖幾乎要碰到屏幕。她的眼睛亮得驚人,像發現了寶藏的探險家?!跋悖∠?!
”一個年輕的實習生小跑過來,手里舉著手機,屏幕上是剛收到的郵件,
“XX運動品牌的季度報告出來了!我們提的那個關于下沉市場青少年運動習慣的洞察,
被他們市場總監點名表揚了!說非常有價值!”林溪猛地抬起頭,
臉上瞬間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驅散了熬夜帶來的黑眼圈。她一把抓過手機,
飛快地瀏覽郵件內容,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這份報告,是她帶著團隊,
在南方幾個三四線城市的街頭巷尾、學校操場,頂著烈日或細雨,一份份問卷磨出來的。
被質疑過、被拒絕過,甚至被當成推銷的趕過。但此刻,那些辛苦都化作了沉甸甸的成就感。
“太好了!”她用力拍了下桌子,聲音帶著明顯的興奮,“小張,把郵件轉發給團隊所有人!
今晚聚餐,我請客!”周圍的同事發出小小的歡呼。這是林溪在啟航的常態——累,
但充滿探索的激情。做市場調研員,
是她離開健身俱樂部前臺(以及那個“收錢必賠”的魔咒)后,真正喜歡上的第一份工作。
接觸形形色色的人,從他們或真實或掩飾的話語里抽絲剝繭,提煉出有價值的信息,
這個過程本身就充滿了發現的樂趣。她喜歡這種“在路上”的感覺,
喜歡用數據和洞察說話帶來的力量感。下班時,林溪腳步輕快,感覺風都比平時溫柔。
手機響了,是陳嶼。“下班了?”他那邊背景音有些嘈雜,像是在車間。“嗯!
剛結束一個大項目,報告被客戶高度認可了!”林溪的聲音里是藏不住的雀躍,
像只終于找到松果的小松鼠。“聽出來了。”陳嶼的聲音帶著笑意,“那…今晚想吃什么?
慶祝一下。”他總是這樣,在她需要分享喜悅或分擔壓力時,第一個出現,不問過程,
只關心她此刻的需求?!盎疱仯∫罾钡?!”林溪毫不猶豫?!靶小@系胤?,半小時后見。
”陳嶼干脆利落,從不拖泥帶水。熱氣騰騰的火鍋店里,紅油翻滾。
林溪眉飛色舞地講述著這次調研的趣事和難點,吐槽某些合作方的刁鉆,
又忍不住分享那些讓她眼前一亮的消費者反饋。陳嶼專注地聽著,適時地下肉、撈菜,
把煮好的腦花和鴨血夾進她碗里。他話不多,
但每一個眼神、每一次點頭都表明他在認真傾聽。他了解她這份工作帶給她的快樂,
也理解她的辛苦。他的存在,讓她的喜悅有了一個安穩的著陸點。回憶的暖意還未散去,
現實的冰冷便已襲來。林溪關掉那個寫著“XX運動品牌市場洞察”的舊文件夾,
屏幕上彈出的是老板剛剛發來的郵件,關于下周一個“創新教育產品”的推廣策略會議,
要求她“務必拿出更有沖擊力、更能打動資本方的方案”。這個產品,在她看來,
不過是包裝精美的泡沫。她煩躁地揉了揉眉心。林溪離開啟航,帶著一絲不舍,
但更多的是對未來的期待。她加入了現在的蔚藍教育集團,職位是招生辦文員。一開始,
工作瑣碎平凡:接電話、整理學生資料、錄入信息。辦公室里十幾位女同事,表面和和氣氣,
暗地里卻鉚足了勁。誰不想脫穎而出?林溪骨子里的韌勁被激發了。她不甘心只做文員。
下班后,她對著鏡子練習面試學生的流程和說辭,把招生簡章背得滾瓜爛熟,
甚至研究起不同專業的前景和家長的常見顧慮。她主動申請旁聽資深老師的咨詢過程,
偷偷錄音,回家反復聽,琢磨人家的語氣、邏輯和應變。機會總是青睞有準備的人。
一次大型招生咨詢會上,一位負責終審的老師臨時病倒。主管的目光掃過辦公室,
最終落在眼神堅定、資料準備最充分的林溪身上。“小林,你頂上!”主管的語氣不容置疑,
也帶著一絲考驗。林溪深吸一口氣,心臟怦怦直跳,但眼神沒有絲毫退縮。“好!
”她拿起資料,走向人聲鼎沸的咨詢臺。面對家長連珠炮似的提問和學生對未來的迷茫,
她調動起所有的準備,語氣沉穩,條理清晰,
甚至能結合學生的興趣特點給出個性化的專業選擇建議。那份專業和篤定,
讓原本有些焦慮的家長漸漸平靜下來。那場咨詢會,成了林溪的轉折點。她不僅頂住了壓力,
還超額完成了任務。很快,她被正式提拔為終審老師,開始獨立負責招生環節的核心工作,
甚至組建了自己的小團隊,與合作學校對接,處理從宣傳到錄取的整個閉環。她像一塊海綿,
瘋狂吸收著一切新知識。站在新的高度,她的目光投向了更遠處:洽談更多的合作學校!
招生規模擴大了,她的價值就更大了!那時的她,
感覺人生的意義就蘊藏在這不斷拓展的事業版圖里。
林溪看著屏幕上那個“創新教育產品”的PPT草稿,手指在鍵盤上懸停良久,
最終一個字也沒敲。她關掉文檔,點開了另一個文件夾,里面是她偷偷寫的小說草稿。
只有在這里,她才能找回一點對意義的掌控感。她想起昨晚陳嶼的話。
陳嶼來給她送落下的充電器(他總是記得她丟三落四)。看到她對著電腦屏幕發呆,
面前攤著招生數據報表和寫滿“產品痛點”的筆記本?!斑€在想那個新項目?”他問,
遞給她一杯溫好的牛奶。林溪苦笑一下,接過牛奶,指尖感受到杯壁的溫熱?!班拧?/p>
老板催得緊,可這東西…我覺得是在忽悠人。”她難得地在他面前流露出對工作的直接抵觸。
陳嶼沒急著評判,只是坐到她旁邊的沙發上,拿起她筆記本隨意翻看。“招生那邊,
你以前帶的學生,該安排實習了吧?”林溪一愣,思緒被拉回:“大三了,
下個月就得啟動實習單位對接。”“我記得你以前提過,找實習單位不容易,管實習生更難?
”陳嶼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聊家常?!昂沃故遣蝗菀祝 绷窒淖⒁饬λ查g被轉移,
打開了話匣子,“招進校容易,送出去難!好單位門檻高,差的學生看不上。
好不容易安排好了,管理才是大麻煩!學生心態不穩,眼高手低,
企業抱怨學生不踏實…溝通成本巨大,簡直心力交瘁!
”她滔滔不絕地吐槽著實習管理的痛點,這是她親身經歷過的“戰場”。陳嶼安靜地聽著,
等她告一段落,才抬眼,目光沉靜地看著她:“聽起來,比起推廣那些…新概念,
解決這些實實在在的問題,更像你該做的事?”林溪的心猛地一跳。陳嶼的話像一根針,
輕輕挑破了她刻意忽略的某種聯系。招生、實習、就業…這本該是一條完整的鏈條。
她擅長招生,卻在實習就業環節遇到了瓶頸。這瓶頸,
似乎比推廣那些虛無縹緲的產品更值得她去鉆研和突破?一個念頭在她腦中閃過:也許,
我的價值并不在無限拓展招生版圖,而在于把這鏈條上的每一個環節,尤其是最難的環節,
做深做透?林溪靠在椅背上,陳嶼昨晚的話在她腦中回響。她看著電腦屏幕上閃爍的光標,
忽然點開了瀏覽器,在搜索框里輸入:**“應用心理學 在職研究生”。**是的,
她需要一個答案,
一個能解決“實習管理難”這個現實困境、也能支撐她在教育領域走得更深更遠的答案。
她需要知識,系統性的知識。尤其是關于人的心理、行為、如何引導與溝通的知識。
網頁上跳出各種招生簡章和課程介紹。林溪的目光變得專注而熱切,
仿佛又回到了當年自考心理學本科時,坐在悶熱教室里,如饑似渴汲取新知的時光。
那時的她,堅信“只要我想學,無論什么,都能學會?!彼c開一個知名高校的招生頁面,
仔細閱讀著應用心理學專業的課程設置和研究方向。
關于“職業心理學”、“組織行為學”、“青少年發展與教育”的內容深深吸引了她。
這不正是她需要的嗎?幾乎沒有太多猶豫,帶著久違的、近乎盲目的自信和沖勁,
林溪點開了報名入口,開始填寫個人信息。屏幕上跳動的光標,仿佛是她重新點燃的斗志。
考研!學習更專業的心理學知識!這不僅是為了解決工作難題,
更是她為自己找到的、通往更清晰未來的階梯!她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眼神明亮,
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和一種“我必能成”的自負。報名成功的確認郵件靜靜地躺在郵箱里。
林溪長長舒了一口氣,感覺胸腔里充滿了力量。她拿起手機,想把這個決定告訴陳嶼。
手指剛點開微信,屏幕頂端卻突然彈出一條新消息通知,來自媽媽:【溪溪,
奶奶情況不太好,醫生讓家屬都做好準備…】時間仿佛瞬間凝固。
屏幕上冰冷的文字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林溪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上。
她臉上的光彩瞬間褪盡,只剩下一種茫然無措的蒼白。窗外城市的喧囂似乎被按下了靜音鍵,
辦公室里同事敲擊鍵盤的聲音也變得遙遠而不真實。人生的意義?未來清晰的階梯?
剛剛填滿胸腔的自信和力量,在這一刻,被一種巨大的、冰冷的恐懼和空洞感瞬間吞噬。
第一幕,在林溪握著手機,盯著那條信息,從奔跑探索的云端驟然墜入冰冷現實的瞬間,
戛然而止。那封考研報名的確認郵件,仿佛成了對即將到來的風暴最無力的嘲諷。
那條信息像一道冰冷的閘門,轟然落下,
截斷了林溪剛剛因考研報名而燃起的、帶著自負光芒的希望之流。她握著手機,指尖冰涼,
屏幕的光映著她驟然失血般蒼白的臉。辦公室里嗡嗡的空調聲、鍵盤敲擊聲,瞬間被抽離,
世界只剩下胸腔里那顆瘋狂擂動又仿佛下一秒就要停止的心臟。奶奶。她甚至忘了呼吸,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幾乎是本能地,她抓起包,跌跌撞撞沖出辦公室。
電梯下降的每一秒都無比漫長。她顫抖著手,第一個撥通的不是媽媽的電話,而是陳嶼。
“陳嶼……” 電話接通,她只來得及吐出這兩個字,聲音就哽住了,
巨大的無助感讓她幾乎站立不穩?!霸趺戳耍肯磕阍谀??” 陳嶼的聲音瞬間繃緊,
背景里隱約的機械聲戛然而止。“奶奶……醫院……醫生說……” 她語無倫次,
破碎的詞語無法拼湊成完整的句子。“醫院地址發給我!現在!別開車,打車過去!
我馬上到!” 陳嶼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穩,像一根無形的繩索,
瞬間拉住了即將墜入深淵的她。他永遠知道什么時刻她最需要什么——不是追問,而是行動。
醫院消毒水的氣味濃烈刺鼻。奶奶躺在病床上,瘦小得幾乎陷進被褥里。林溪沖進病房,
看到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腳步頓住,巨大的悲傷和恐懼讓她渾身僵硬。就在這時,
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搭在了她的肩頭。陳嶼不知何時已經趕到,他什么都沒說,
只是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像一道沉默的墻,
隔絕了走廊里的喧囂和病房里令人窒息的壓抑。他替她向護士詢問情況,和醫生溝通,
在她握著奶奶冰涼的手,喉嚨哽咽說不出話時,他只是默默地遞上紙巾,
然后安靜地陪在一邊。葬禮上,寒風裹挾著細雪。林溪穿著黑衣,站在飄雪的墓園,
看著棺木緩緩落下。她沒有像其他親屬那樣嚎啕大哭,只是死死咬著下唇,
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身體微微顫抖。陳嶼就站在她身側,他沒有試圖擁抱或安慰,
只是不動聲色地伸出手,將她冰涼僵硬的手指,一根根掰開,
然后緊緊握在自己溫熱寬厚的掌心里。那源源不斷傳遞過來的體溫,
是那個冰冷刺骨的冬日里,她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實的暖意。這份無聲的支撐,
讓她沒有在那巨大的悲傷中徹底垮塌。不到半年,外公離世的消息再次傳來。接到電話時,
林溪正獨自一人在租住的房間里發呆。悲傷像遲來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她撥通陳嶼的電話,只來得及說一句“外公走了”,便泣不成聲。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傳來他低沉的聲音:“等我。” 他放下手頭所有事情,連夜驅車幾百公里,趕到她老家。
他沒有過多言語,只是在她處理各種瑣事、面對陌生的親戚、強撐著精神時,
始終在她視線可及的范圍內,幫她打點,替她擋掉不必要的麻煩,
在她某個瞬間眼神空洞、搖搖欲墜時,及時伸出手臂讓她依靠。他明白,接連失去至親,
對她而言是情感世界的雙重坍塌,他無法填補那份空缺,只能做她崩塌世界里的那根支柱,
讓她不至于徹底迷失。
..............帶著這份傷痛和一種近乎偏執的專注(或許也是一種逃避),
林溪投入了第一次考研復習。她報了線下培訓班,準備考MPA(聽人說好上岸),
但最初的雄心壯志在面對數學的計算、幾何中漸漸消磨。
她開始對原本計劃的管理類聯考產生動搖,覺得自己本科就學的心理學,
應該堅持把心理學學透、成為這一領域的專家。她掙扎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
興奮的把這個“重大決定”告訴陳嶼。陳嶼認真聽完她的分析,笑著看向她,
說:“你確定不是因為害怕數學?不過,選心理學也挺好,跟你的現在的工作契合度更高。
只是現在時間很緊張,你要調整好復習計劃,別太趕。今年不行,就明年再考。
”林溪的一戰因臨時換專業,準備過于倉促,結果可想而知,離國家線相差19分。
在陳嶼的鼓勵與陪伴,她像是打了雞血似的,立馬投入了第二次備考當中。
陳嶼成了她最堅實的后勤。他幫她整理復習資料,在她熬夜時煮好宵夜,
在她焦慮時帶她去江邊散步吹風。初試成績出來那天,林溪激動地給陳嶼打電話,
聲音都在抖:“我考了329分!比去年高五十多分!
” 電話那頭傳來他爽朗的笑聲和由衷的祝賀:“我就知道你可以!晚上慶祝!
”復試通知到來:線上視頻面試。林溪看著自己那臺老舊的筆記本,
麥克風偶爾會發出刺啦聲。陳嶼皺皺眉:“這電腦不行,復試這么重要,得保證設備。
我公司有臺備用筆記本,性能很好,我給你拿過來?”林溪心里一咯噔,
一絲隱秘的抗拒和僥幸冒頭:“不用那么麻煩吧?我這個…湊合一下應該能用。再說,
就一會兒……” 她避開了他審視的目光。內心深處對面試的恐懼和對“被看穿”的擔憂,
讓她下意識地想給自己留一個“失敗”的借口。她甚至沒意識到自己這點小心思。
陳嶼看著她閃爍的眼神,沉默了幾秒。他似乎想說什么,
但最終只是嘆了口氣:“你自己決定。但設備問題不是小事,別留遺憾。
”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她回避的態度背后,
可能潛藏的不自信和逃避心理。復試那天,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導師提問的聲音斷斷續續,
她的回答也斷斷續續。當畫面卡頓,導師皺眉說“聽不清”時,林溪大腦一片空白。
面試草草結束。結果出來,復試不及格。巨大的懊悔和自我厭惡瞬間將她吞噬。
她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哭得撕心裂肺。陳嶼趕來,敲了很久的門。門開了一條縫,
林溪紅腫著眼睛,
音嘶啞:“都怪我…我明明知道…我為什么不用你的電腦…我就是個蠢貨…我故意的是不是?
…” 她語無倫次地自我攻擊。陳嶼一把將她拉進懷里,緊緊抱住她顫抖的身體。
“不是蠢貨,”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心疼,“你只是太緊張,太害怕了。害怕成功,
也害怕失敗?!?他一語道破了她潛意識里自己都不敢承認的恐懼,“設備是我的錯,
我應該堅持把電腦給你換上。” 他竟把一部分責任攬了過去,
這讓她洶涌的自責瞬間找到了一個宣泄口,撲在他懷里哭得更兇。他沒有講道理,
只是抱著她,讓她哭個夠。他理解這份失敗里摻雜的復雜心緒,遠不止是設備問題。
林溪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慢慢恢復了自信,二戰失敗似乎也并沒能把她打敗,
她毅然決定三戰。但這一次,她沒有急不可耐的告訴陳嶼,而是對報考專業進行了重新考量。
這一次,她選擇放棄應用心理學,認為對應的基礎心理學方向似乎更有“深度”,
不僅考題相同,錄取線也低。她興奮地把這個“新發現”告訴陳嶼。陳嶼放下手里的工具,
認真地看著她:“你是因為真的喜歡基礎心理學,還是覺得它看起來更容易上岸?
” 他的問題一針見血。林溪愣了一下,有些不服氣:“當然也有興趣!
而且競爭小點不是更好嗎?”“興趣和投機是兩回事?!?陳嶼語氣平和,
卻帶著提醒的意味,“雖然都是心理學專業,可研究方側重點畢竟不同,
基礎心理學過于偏理論研究,你真的喜歡嗎。臨時換方向,也會存在隱性風險很大,
誰能保證復試線不會變呢?!?他了解她的急躁和偶爾的僥幸心理。但彼時的林溪,
被一種“我能行”的盲目自信和“走捷徑”的誘惑蒙蔽了判斷?!鞍ρ剑瑳]問題的,
反正都是心理學,我看了往年的錄取復試線,基礎心理學一直不高,報考的人也少!
我覺得可以挑戰一下!” 她堅持了自己的選擇。陳嶼沒有再勸,只是點點頭:“好,
你自己決定。但復習計劃要跟上,也別太趕?!?他尊重她的選擇,即使預感到了風險。
結果正如陳嶼所料。心理學專業突然火爆,專業課的考點方式太過靈活。林溪性格偏保守,
喜歡墨守陳規,考場上面對陌生又熟悉的論述題,她寫得磕磕絆絆。成績出來,
總體分數雖然高達357,但因目標學校報考人數過多,
基礎心理學的復試線剛好與應用心理學對換,如果她當初堅持不換專業,
剛好超應用心理學復試線2分。看著分數,林溪臉上火辣辣的,羞愧難當,懊悔不已。
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陳嶼帶著她喜歡的甜食來了。他沒有提“早說過”,只是坐在她身邊,
平靜地分析:“這次主要是方向選錯了,準備不充分。不是能力問題。想清楚,
下次走哪條路?” 他沒有責備,而是幫她剝離情緒,看清問題的核心,
并立刻把目光轉向未來。這份不帶評判的理解,讓她從羞愧中掙脫出來,
重新燃起不甘心的火焰。窗外的霓虹不知疲倦地閃爍著,
將城市涂抹成一片流動的、虛幻的光海。林溪蜷縮在出租屋冰涼的地板上,背靠著床沿,
像一個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的布偶。散落一地的,是第三次考研的成績單,
那刺眼的“總分357,未達復試線(相差8分)”的打印字體,
在她模糊的視線里扭曲、放大,最終化作一把冰冷的鈍刀,反復切割著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8分!這個數字像一個惡毒的詛咒,在她空洞的腦海中瘋狂回旋、撞擊。
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引以為傲的、曾經堅不可摧的信念堡壘,
此刻正發出震耳欲聾的碎裂聲——轟然坍塌,化為齏粉。第一次失敗,她可以歸咎于輕敵,
歸咎于愚蠢的投機換專業。那時,心底那點驕傲雖然蒙塵,但猶自梗著脖子,
用“方向錯了”的借口撐住搖搖欲墜的自尊。陳嶼的分析像一根救命稻草,
讓她把潰敗定性為“戰術失誤”,而非能力不足。第二次失敗,
那深入骨髓的懊悔與自我厭惡,幾乎將她吞噬。設備故障是表象,
潛意識里的自我放逐才是毒瘤。她痛恨那個明知風險卻心存僥幸的自己,
更恐懼于那個在恐懼面前選擇退縮、甚至不惜親手葬送機會的、陌生的自己。
陳嶼的懷抱和那句“你只是太害怕了”,像黑暗中的微光,
讓她在無邊自責中找到了一絲被理解的慰藉,讓她知道,
這失敗里摻雜著她自己都不敢直視的懦弱與逃避,但至少,她還有勇氣去痛恨這種懦弱。
可這第三次…… 她傾盡了全力,榨干了每一分意志。戒絕娛樂,封閉社交,
像個苦行僧般將自己釘在書桌前。她要用絕對的勤奮和汗水,洗刷前兩次的恥辱,
證明自己并非不能,只是未盡全力。初試分數公布時那滾燙的淚水,
那比二戰高出三十多分的耀眼數字,曾讓她以為,她終于扼住了命運的咽喉,
她即將用無可辯駁的成績宣告:看,我林溪,說到做到!只要我想,我就能行!
然而命運只用了簡單的一筆,就將這悲壯的凱歌改寫成了最殘酷的諷刺。
學院復試線史無前例的上調,像一道從天而降的閘門,在她觸手可及希望的那一刻,
轟然落下,精準地將她擋在門外。4分之差!這不是失誤,不是懦弱,甚至不是運氣不好。
這是命運赤裸裸的嘲弄,是現實冰冷無情的判決:你的努力,一文不值;你的拼命,
微不足道;你自以為是的“我必能成”,不過是井底之蛙的狂妄囈語。驕傲?
此刻碎得連渣都不剩。
那個曾經在招生戰場上一路過關斬將、在自考本科時意氣風發、堅信“只要我想學,
無論什么都能學會”的林溪,被這4分徹底碾碎了。碎片扎進血肉,
帶來的是比前兩次失敗加起來更甚百倍的痛苦——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和荒謬感。
她拼盡了一切,超越了自己,卻依然被一個冰冷的、不可控的數字規則拒之門外。這失敗,
無關選擇,無關運氣,無關努力的程度。它像一記悶棍,
結結實實地砸在她關于“付出必有回報”、“天道酬勤”的核心信念上,將其砸得粉碎。
淚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涸的刺痛感。
視線掠過地上散落的資料——那些寫滿筆記的心理學教材,那些被翻爛的真題卷。
它們曾經是她通向“更專業”、“更有價值”、“更清晰未來”的階梯,
如今卻像一堆散發著失敗腐臭的垃圾,提醒著她的愚蠢和狂妄。就在這時,
手機屏幕微弱地亮起,是媽媽發來的消息,一張泛黃的老照片。照片里,
奶奶和外公一左一右,慈祥地笑著,年幼的她被緊緊摟在中間,笑容無憂無慮。這張照片,
曾是她漂泊心靈唯一的錨點??涩F在……奶奶走了。外公走了?,F在,
連她為之燃燒了三年、視為救贖和出路、用以對抗虛無和彌補缺失的“考研夢”,
也以一種最羞辱、最徹底的方式拋棄了她。三重打擊的疊加,不再是簡單的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