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拐進山村時,包里還帶著新買的香水。>買我的老張說:“城里女人就是香,
值這個價。”>他們扒光我的衣服,用鐵鏈鎖住我的腳踝。>“不聽話就餓著,
看你能熬幾天。”婆婆端著飯碗冷笑。>我熬過了三年,熬到生下兒子。
>哺乳期成了我唯一的自由時間。>那天我抱著孩子站在院門口,看見山路上有車燈閃過。
>“進去!”老張一把將我推倒在地。>深夜,我咬破兒子的乳頭。>趁他哭聲響徹院落時,
我翻過了那堵囚禁我一千多個日夜的土墻。>月光下,我拼命奔跑。
>身后傳來老張的怒吼和嬰兒撕心裂肺的哭嚎。>我沒有回頭。---那股味道,
是我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窖里,唯一能清晰辨識的氣息。
那是混合了泥土深處的腥氣、自己身體排泄物的酸腐,
還有一絲若有若無、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鐵銹味。
腳踝上那圈冰冷的鐵鏈早已磨破皮肉,又在漫長的日子里結痂、增生,
成為身體上一道丑陋的金屬贅生物。每一次拖動,那粗糙的疤痕便與鐵環摩擦,
發出令人牙酸的細微聲響,像是在提醒我,這具軀體已不再屬于自己。一只油亮肥碩的蟑螂,
正沿著潮濕的土墻,不緊不慢地向上攀爬。它觸須抖動著,似乎在探測這污濁空氣里的信息。
我蜷縮在角落的干草堆上,目光空洞地追隨著它笨拙的軌跡。就在幾天前,我見過另一只,
也是這般大小,拖著沉重的、鼓脹的腹部,在墻角產下了一小堆卵鞘,然后精疲力竭地死去。
它的后代,此刻大概正從那白色的膠囊里孵化出來,成為這地窖里新的、沉默的居民,
像我一樣。時間在這里早已失去了刻度。饑餓像一條冰冷的蛇,盤踞在胃里,
緩慢地啃噬著所剩無幾的力氣。嘴唇干裂,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灼痛。
喉嚨深處只有一片灼燒過后的荒漠,連吞咽唾沫都成為一種酷刑。
意識在昏沉與短暫的清醒之間浮沉,身體深處那一點微弱的熱度,
正被地窖無邊的陰冷一寸寸吸走。我閉上眼,仿佛又聞到了……那絲若有若無的甜香。
那是我被拖進這人間地獄前,剛剛噴灑在手腕內側的香水味道。清冽的柑橘前調,
漸漸化作溫暖柔和的木質花香……那曾是屬于我的世界,明亮、潔凈,
帶著對夜晚約會的甜蜜期待。一個陌生男人突然捂住我的口鼻,
刺鼻的藥水味瞬間淹沒了一切。“醒了?”一個粗糙的聲音砸下來,帶著濃重難懂的鄉音。
我猛地睜開眼,刺目的光線從頭頂一個狹小的方形缺口傾瀉而下,灰塵在光柱里狂亂飛舞。
一個佝僂的身影堵在梯子口,逆著光,看不清臉,
只有粗重的呼吸聲和一股濃烈的劣質煙草味撲面而來。“老張,瞅瞅,醒了!嘖嘖,
這細皮嫩肉的……”另一個蒼老尖銳的聲音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評判,
像在打量一件剛入手的牲口。是那個被稱為“婆婆”的老女人。沉重的木梯吱呀作響。
一個男人笨拙地爬了下來。他身材粗壯,皮膚黝黑粗糙,臉上刻著風吹日曬的深壑。他湊近,
一股濃烈的汗酸味混雜著旱煙的氣息幾乎讓我窒息。他粗糙的手指帶著令人作嘔的探究意味,
猛地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頭。那雙渾濁的眼睛里,
閃爍著一種混合了貪婪、好奇和絕對占有的光。他湊得更近,幾乎貼到我的頸窩,
用力地嗅了嗅。“嗯…是香!”他咧開嘴,露出被劣質煙草熏得焦黃的牙齒,
聲音里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得意,“城里女人就是不一樣,味兒都好聞!值,值這個價!
”那笑聲在地窖里回蕩,粗嘎難聽,像鈍鋸在鋸木頭。“值?”婆婆尖利的聲音從上面傳來,
充滿了刻薄的算計,“值不值還得看能不能生崽!光香頂個屁用?趕緊的,衣服扒了!
省得她身上藏了什么零碎想跑!”老張渾濁的眼睛里掠過一絲兇狠的贊同。
那雙布滿厚繭、指甲縫里嵌著黑泥的手,毫不猶豫地伸向我的衣領。
布帛撕裂的刺啦聲尖銳地響起,冰冷的空氣瞬間包裹了暴露的皮膚。
我徒勞地掙扎、踢打、嘶喊,喉嚨里卻只擠出破風箱般絕望的嗬嗬聲。
所有的反抗在那雙鐵鉗般的大手下,脆弱得像一張薄紙。粗糙的麻繩很快代替了破碎的衣物,
將我牢牢捆住,勒進皮肉里。最后,是那冰冷的鐵鏈。
沉重的環扣咔噠一聲鎖死在我沾滿泥污和淚水的腳踝上。老張用力拽了拽,
確認它牢固地連接著墻角深埋的鐵樁。他滿意地拍了拍手,仿佛完成了一件重要的工作。
“聽著,”他俯下身,那張帶著汗臭和煙臭的臉幾乎貼上我的鼻尖,“進了這個門,
生是張家人,死是張家鬼!想跑?”他嗤笑一聲,帶著絕對的輕蔑,“打斷你的腿!餓死你!
”他直起身,朝梯子上喊,“娘,端飯下來!讓她醒醒神!
”一只豁了口的粗陶碗被粗暴地放在我面前的地上。
碗里是半碗渾濁的、飄著幾片爛菜葉和可疑油星的湯水,上面浮著一層冰冷的白色油脂。
婆婆那張刻薄的臉出現在梯口的光影里,向下睨視著,嘴角掛著一種令人心寒的冷笑。“吃!
”她的命令短促而冰冷,像鞭子抽下來,“不聽話?那就餓著!看你這城里來的嬌貴身子,
能熬幾天!”她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我,“熬到認命,熬到曉得給老張家開枝散葉,
才是你的活路!哼!”他們爬了上去。沉重的木板“哐當”一聲蓋住了那個唯一的光源入口,
黑暗再次如潮水般吞沒了一切。只有腳踝上鐵鏈的冰冷觸感和那碗散發著餿臭的湯水,
真實地提醒著我,這不是噩夢,是永無止境的地獄。饑餓像無數只尖牙利齒的螞蟻,
在空癟的胃壁上瘋狂啃噬,翻攪起一陣陣酸腐的惡心。喉嚨干得像燒紅的炭,
每一次微弱的吞咽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疼痛。那碗渾濁的、浮著冷油的湯就放在幾步之外,
散發著一種令人作嘔的酸腐氣息。黑暗中,我的目光卻像被磁石吸住,無法從它上面挪開。
胃部的痙攣越來越劇烈,每一次收縮都帶來虛弱的眩暈。不……不能……我死死咬住下唇,
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那點咸腥似乎短暫地壓過了胃里的翻騰。我閉上眼,
強迫自己不去想那碗東西,去想……想什么?想那瓶香水的名字?
想那個模糊的、本該赴約的夜晚?那些碎片化的記憶,像水中的倒影,稍一觸碰便破碎消散,
只剩下眼前濃稠的黑暗和腹中噬人的空虛。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天,
也許是更漫長的折磨。身體里的那點倔強和自尊,在生理本能的瘋狂沖擊下,開始土崩瓦解。
當一陣強烈的暈眩襲來,視野徹底變黑的前一刻,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我像一條瀕死的蠕蟲,艱難地挪動著被捆縛的身體,一點點蹭到那碗邊。臉埋進冰冷的碗里,
顧不得那令人作嘔的味道,貪婪地、不顧一切地吞咽著那粘稠冰冷的液體。
喉嚨被粗糙的顆粒和油腥嗆得劇痛,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但我死死忍住,
強迫自己咽下每一滴。冰冷的油脂糊滿了下巴和臉頰,和淚水、鼻涕混在一起。黑暗中,
只有我粗重、狼狽的吞咽聲,和鐵鏈拖動的細碎聲響。
時間在這片不見天日的囚牢里徹底失去了意義。只有腳踝上鐵環磨出的新傷疊著舊疤,
像一道道沉默的年輪,記錄著日復一日的絕望。老張和他那刻薄的娘,
如同地獄里定時的鬼差。婆婆會端著那千篇一律的、勉強維持生命卻毫無尊嚴的食物爬下來,
眼神銳利如鷹隼,掃視著我,檢查鐵鏈,確認我沒有力氣或膽量反抗。她的目光,
永遠帶著一種冰冷的評估,仿佛在審視一件等待使用的生育工具。老張則更直接。
他的到來伴隨著令人窒息的煙臭和粗暴的觸碰。每一次他爬下梯子,
那沉重的腳步和渾濁的喘息聲都讓我控制不住地全身僵硬、顫抖。黑暗里,
他粗糙的手像冰冷的蛇,毫無顧忌地在我身上游走,
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宣示所有權的滿足感。我蜷縮著,指甲深深摳進干草下的泥土里,
喉嚨被巨大的恐懼和恥辱死死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每一次掙扎只會換來更粗暴的壓制和更惡毒的咒罵。身體像一塊被反復捶打的破布,
靈魂則被一次次碾碎在這污濁的黑暗里。每一次之后,婆婆那碗冰冷的、散發著餿味的食物,
就成了我茍延殘喘的唯一支撐。吞咽的動作變得機械而麻木,
那令人作嘔的味道仿佛已融入血液。活下去,僅僅是為了承受下一次的蹂躪。希望這個詞,
早已被地窖的黑暗徹底吞噬,碾磨成了粉末。
直到那個清晨——如果地窖頂板縫隙里透進來的那點灰白能被稱為清晨的話。
婆婆爬下梯子的動作似乎比平時更急切一些。她手里端著的,不是往常的粗陶碗,
而是一個邊緣豁了口的白瓷碗,里面盛著半碗顏色渾濁但熱氣騰騰的……液體?
隱約能看到一點凝固的蛋花。“喝了!”她的聲音依舊生硬,但里面似乎少了些往日的刻毒,
多了點……某種完成任務的催促。我蜷縮著,沒有動。身體深處傳來一陣陣撕裂般的鈍痛,
提醒著我昨夜那場漫長而可怕的折磨。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疼痛。我不知道那碗里是什么,
但本能地抗拒著。“聾了?”婆婆不耐煩地提高了嗓門,把碗重重放在地上,
渾濁的湯水濺了出來,“給你補身子的!快喝!養好了才能給老張家生個帶把兒的!
別不識抬舉!”補身子?生個帶把兒的?這幾個字像冰冷的針,狠狠扎進我混沌的意識里。
我猛地抬頭看向她,干裂的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她渾濁的眼睛里,沒有憐憫,
只有一種焦灼的期待,如同農人看著即將下崽的母畜。那點熱氣,那點油腥味,
此刻都成了冰冷的嘲諷。身體深處撕裂的劇痛,和婆婆眼中那赤裸裸的、對生育結果的渴望,
像兩把燒紅的烙鐵,同時烙印在我的感知上。胃里一陣劇烈的翻涌,我猛地側過頭,
對著身下的干草堆劇烈地干嘔起來。然而腹中空空,只嘔出一點苦澀的膽汁。
婆婆厭惡地皺緊了眉頭,罵罵咧咧地又催促了幾句,見我實在無法動彈,才悻悻地爬了上去。
那碗所謂的“補品”,在冰冷的地上漸漸失去了最后一絲熱氣。不知過了多久,
腹中的劇痛變得規律而沉重,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在腹腔里翻攪、下墜。
冷汗浸透了單薄的衣衫,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寒意。我死死咬住嘴唇,咬出了血,
才勉強抑制住喉嚨里即將沖出的哀嚎。每一次陣痛襲來,都像被拖入無邊的黑暗漩渦,
意識在劇痛的浪尖上沉浮。汗水、淚水、還有身下不斷涌出的溫熱血水,混合在一起,
將身下的干草浸透,散發出濃重的血腥氣。
世界縮小到只剩下這具承受著酷刑的軀體和那永無止境的痛楚。時間失去了意義,
只有一波比一波更猛烈、更要將人撕碎的浪潮。恍惚間,似乎聽到木板被掀開的哐當聲,
有急促的腳步和模糊的鄉音在頭頂響起。婆婆那張刻薄的臉在梯口的光影里晃動,
帶著前所未有的焦躁和怒罵。有人下來了,是婆婆和一個干瘦、背著破舊木箱的老女人。
她們粗糙的手在我身上摸索、按壓,帶來新的劇痛。
婆婆的罵聲尖銳地鉆進耳朵:“……使勁!沒用的東西!……憋死他我跟你沒完!
……”劇痛達到了頂峰,仿佛整個身體被從中劈開。我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撕裂般的尖叫,
用盡了生命中最后一點力氣,隨即徹底陷入一片虛無的黑暗。再次恢復意識時,
身體像被徹底碾碎重組過,每一塊骨頭、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囂著疼痛。喉嚨干得像著了火,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灼痛。我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不再是地窖令人窒息的黑暗。
眼前是昏黃的、跳動的光線,來自一盞掛在低矮房梁上的舊油燈。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汗味,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屬于新生兒的微弱氣息。
我躺在一張堅硬的土炕上,身上蓋著一條粗糙油膩的被子。腳踝上,
那圈熟悉的冰冷和沉重感……竟然消失了。我難以置信地、極其緩慢地動了動腳。
皮膚摩擦在粗糙的棉布上,只有結痂疤痕的觸感。鐵鏈……真的沒了?
一股巨大的、幾乎讓我眩暈的狂喜瞬間沖上頭頂!自由?機會?
無數個在黑暗中用指甲摳挖墻角、幻想掙脫鐵鏈的絕望念頭,此刻竟成了真?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就在這時,一個微弱得如同小貓嗚咽般的聲音,
在死寂的房間里響了起來。“嗚……嗯……”那聲音,就來自我的身邊。
我僵硬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土炕的另一側,
一個用褪色發硬的舊花布包裹著的、小小的襁褓,緊挨著我放著。襁褓上方,
露出一張皺巴巴、紅通通的小臉,眼睛緊閉著,小小的嘴巴無意識地嚅動著。
是我的……孩子?這個認知像一盆冰水,兜頭澆滅了我剛剛燃起的狂喜。
心臟瞬間從云端跌入冰窟,那擂鼓般的跳動變成了沉重的、絕望的鈍響。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脊椎骨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我死死盯著那個襁褓,
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它不是希望,它是另一道鎖鏈!
一道用血脈和本能鍛造的、比腳踝上的鐵環更沉重、更難以掙脫的枷鎖!剛剛燃起的微光,
瞬間被更深的絕望吞噬。“吱呀”一聲,破舊的木門被推開。
婆婆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粗瓷碗走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種完成重大任務后的疲憊,
以及一絲難以掩飾的、對結果的滿意。她徑直走到炕邊,將碗放在炕沿上,
里面是飄著油花和幾片姜絲的雞湯,濃郁得有些膩人。“醒了?”她瞥了我一眼,
目光隨即落在那襁褓上,眼神立刻變得柔和了許多,甚至帶上了一絲罕見的笑意,
“是個帶把兒的!祖宗保佑!”她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嬰兒的小臉,
那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與她平日里看我的眼神判若兩人。“趕緊把這湯喝了!
”她轉向我,語氣恢復了慣常的命令式,但少了些往日的刻毒,“下奶!
沒奶水餓著我大孫子,看我怎么收拾你!”她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不容置疑的光,
“養好身子,好好奶孩子!這就是你現在的營生!”婆婆放下碗,
又貪婪地看了幾眼襁褓里的嬰兒,才念念不舍地轉身出去,帶上了門。
房間里只剩下油燈燃燒的噼啪聲,和嬰兒偶爾發出的微弱哼唧。我掙扎著坐起來,
每動一下都牽扯著下身撕裂般的疼痛。目光落在那個粗瓷碗上。油膩的湯水表面,
映著油燈昏黃跳動的光影。我伸出手,指尖觸碰到碗壁,是溫熱的。這溫度,
竟讓我感到一絲陌生的恍惚。婆婆的話在耳邊回響:“好好奶孩子!這就是你現在的營生!
”腳踝上鐵鏈的消失,換來的是……哺乳期的“自由”?這自由多么諷刺,多么狹窄!
它只存在于喂飽那個孩子、延續張家香火的間隙。它只是從一個更小的囚籠,
換到了一個稍大一點、但鎖鏈變成了嬰兒啼哭和乳汁的囚籠。我端起碗,湊到嘴邊。
濃重的雞油味和姜味沖入鼻腔。胃里一陣翻攪。但我強迫自己喝了下去。
溫熱的液體順著干涸的食道滑下,帶來一種虛弱的暖意。不是為了下奶,
不是為了張家的大孫子,只是為了活下去。活下去,才能看到……門外的光。
土坯房的窗戶很小,糊著發黃的舊報紙,透進來的光線極其有限。
但每次婆婆抱著吃飽喝足、陷入沉睡的孩子離開,那扇通往院子的木門會短暫地打開。
門開的一瞬間,外面強烈的、帶著泥土和草木氣息的光線會猛地涌進來,刺得我眼睛生疼。
那短暫的光明,成了我灰暗日子里唯一的刻度。門開時,我總會掙扎著挪到炕沿,伸長脖子,
貪婪地捕捉門縫外的一切:一小塊灰蒙蒙的天空,院子里夯實的泥土地面,
角落里堆著的柴火,甚至一只匆匆跑過的瘦骨嶙峋的土雞……這些最平凡不過的景象,
此刻都成了無價的珍寶,帶著一種令人心顫的自由氣息。而門外,總有一個佝僂的身影。
是隔壁那個沉默寡言的老太太,姓王還是姓李,沒人告訴過我。
她似乎永遠坐在她家門口那塊磨得光滑的石墩上,手里拿著針線活,或者只是那么干坐著。
每當張家的門打開,她那渾濁的、仿佛蒙著一層白翳的眼睛,就會像生了銹的軸承,
極其緩慢地轉動過來,目光穿過門縫,落在抱著孩子的婆婆身上,
有時也會極其短暫地、毫無情緒地掃過我蒼白的臉。她的眼神空洞,像兩口枯井,
映不出任何波瀾。但每次被她那目光掃過,我后背都會竄起一股寒意。
她像一道沉默的、布滿灰塵的布景,卻又無處不在,是這囚籠外一雙無時無刻不在的眼睛。
日子就在喂奶、喝湯、忍受疼痛和窺視那短暫門縫光景中緩慢流逝。
嬰兒在懷里吮吸的力量日益增強,每一次都牽扯著我尚未愈合的傷口,
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但身體終究在油膩的湯水和被迫的休養中,
積攢起一點點微弱的氣力。那點氣力,像黑暗中的火星,微弱卻固執地燃燒著。那天下午,
孩子吃飽了奶,在懷里沉沉睡去。婆婆把他抱走,像捧著一件稀世珍寶,
小心翼翼地送回了隔壁她自己的屋子去睡。房間里只剩下我一個人。
窗外透進來的光線帶著一種昏黃的倦意。我慢慢挪下炕,雙腳踩在冰冷粗糙的泥地上,
虛浮無力。扶著墻壁,一步步挪到門口。門沒有閂死,只是虛掩著。我的心跳驟然加快。
手指顫抖著,輕輕推開一道縫隙。外面是黃昏。
夕陽的余暉給小小的院落和遠處的山巒鍍上了一層黯淡的金邊。
空氣里飄蕩著柴火燃燒的煙味和泥土的氣息,竟有些清新。院門敞開著,
能看到外面蜿蜒向下的土路,一直延伸到視線盡頭被山巒阻隔的地方。就在這時,
一陣低沉而陌生的轟鳴聲,隱隱約約地從極遠的山外傳來。那聲音由遠及近,
帶著一種與這死寂山村格格不入的、屬于現代機械的力量感。車!我的身體猛地繃緊,
血液似乎瞬間沖上頭頂!是汽車引擎的聲音!一定是!那聲音越來越清晰,
仿佛正沿著山下的公路行駛!希望像一道閃電,劈開了籠罩已久的絕望陰云!
我幾乎是踉蹌著撲到院門邊,雙手死死抓住粗糙冰冷的門框,探出半個身子,
拼命向山下土路延伸的方向望去。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撞擊,幾乎要破膛而出!
眼睛瞪得生疼,死死盯著山路盡頭那片被暮色籠罩的、樹木掩映的彎道。來了!真的來了!
兩道刺目的、雪亮的光柱,如同劃破黑暗的利劍,猛地從山路的拐彎處射了出來!
在昏黃的山野暮色中,那光芒如此耀眼,如此……陌生而親切!它們穿透薄薄的暮靄,
掃過山坡上的灌木叢,光影在晃動、跳躍!是車燈!是汽車!
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狂喜瞬間攫住了我!喉嚨里發出哽咽般的抽泣,眼淚洶涌而出,
模糊了視線。我的手指死死摳進門框粗糙的木刺里,身體因為激動和巨大的期盼而劇烈顫抖。
那燈光!那轟鳴!是外面世界的信使!是逃離地獄的唯一可能!只要沖下山,
沖到那路上……“你干啥?!”一聲炸雷般的怒吼在身后響起,帶著驚怒和野獸般的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