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人群推搡的力道猝不及防。我被撞得整個人踉蹌著向后仰，后腰猛地磕在石階上，
喉間逸出悶哼。頭頂傳來戰馬的嘶鳴，蹄聲震得地面發顫，我仰頭望去，
正看見鎏金鎧甲在日光下晃眼。“吁——”韁繩被猛地拉緊，
戰馬前蹄揚起的塵土撲在我面上。我閉緊眼睛，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直到馬蹄聲徹底停下。周圍響起倒抽冷氣的聲音，有人低聲說“將軍的馬險些踩到人”。
“沒事吧？”沙啞的男聲帶著少年人的清亮。我睜開眼，正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睛。
姜野翻身下馬，鎧甲接縫處露出半截內襯，是極鮮亮的紅。他伸手遞向我，掌心有薄繭，
指節因用力泛白。我握住他的手借力起身，腰間傳來的鈍痛讓我皺眉。
他的目光掃過我束發的布帶，又落在我襕衫上，忽然笑了：“哪家的公子，這般文弱？
”周圍響起竊笑。我意識到自己女扮男裝的破綻，忙后退半步，卻因腰間疼痛險些站不穩。
他伸手扶住我胳膊，指尖隔著布料觸到我皮膚，燙得驚人。“謝將軍。”我壓低聲音，
拱手時故意讓寬大的衣袖遮住手腕。他挑眉，忽然湊近，小聲說：“不必裝了，
看到你的耳環痕了。”血液瞬間沖上頭頂。我慌忙抬手去摸。姜野退后兩步，抱臂看著我，
眼中有狡黠的光：“莫小姐這般想看我凱旋，不如直接去將軍府？”我渾身僵住。
他竟認得我？可我分明記得，半年前父親壽宴上，他作為賀客來府中，我只遠遠見過他一面，
連話都未說過。“將軍認錯人了。”我轉身想走，卻被他攔住去路。“認錯人？
”他從袖中取出個紙包，遞到我面前，“那這個，莫小姐可認得？”我攥緊裙角，
看著他手中的紙包，里面露出半塊糕點的邊角，正是之前我在湖心亭分給流浪貓兒的綠豆糕。
“莫小姐心腸好，”他忽然壓低聲音，“可下次喂貓時，記得把面紗戴牢些。
”周圍百姓開始交頭接耳。我只覺臉頰發燙，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鉆進去。
姜野忽然直起身子，沖我拱手：“改日定當登門賠禮，莫小姐今日受驚了。”說罷，
他翻身上馬，隊伍重新啟程。我望著他猩紅的披風在風里揚起，
聽見身后有人議論“將軍與莫家小姐莫不是有私情。”回到府中，春桃見我臉色難看，
忙扶我坐下：“小姐這是怎么了？”我扯下束發的布帶，“今日在城門口，被姜野撞見了。
”春桃驚呼出聲：“那可如何是好？若是傳出去……”“他說改日會登門。
”我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想起他眼中的笑意，忽然有些煩躁，“去取些冰來，我敷臉。
”夜里輾轉難眠。我摸著枕下的帕子，想起白日里姜野掌心的溫度。難道他早就注意到我了？
第二日晨起，下人來報：“將軍府姜小將軍來訪，說要見小姐。”母親正在替我簪花，
指尖猛地頓住。父親放下茶盞，臉色沉下來：“我去會會他。”我攥緊裙角，
終究還是跟了出去。正廳里，姜野端坐在椅上，褪去鎧甲的他穿著藏青長衫，
竟顯得幾分文氣。“姜將軍今日前來，所為何事？”父親的聲音帶著冷意。
姜野起身行禮：“昨日在城門，末將不慎沖撞了莫小姐，特來賠罪。”父親挑眉：“沖撞？
我聽聞是小女不慎跌倒，將軍出手相助。”“父親！”我脫口而出，話一出口便后悔。
姜野轉頭看我，眼中閃過笑意，而父親的臉色更難看了。“雪漓，你先回房。”父親沉聲道。
我咬唇轉身，剛走到廊下，聽見姜野說：“莫大人，末將對令愛……”后面的話被門扉隔絕。
我靠在廊柱上，心跳如擂鼓。春桃過來扶我，輕聲道：“小姐，您的臉色好差。
”我望著天上的云，想起姜野昨日在馬上的模樣，忽然有些恍惚。
第二章姜野果然每日都來府中。這日午后，我在廊下看書，忽聞身后傳來腳步聲。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他。“莫小姐在看什么？”他探過頭來，我慌忙合上書頁，
卻被他瞥見封面上的字。“《女戒》？”他挑眉，“莫小姐這般聰慧，竟要看這種書？
”我瞪他一眼：“女子自然該讀《女戒》。”他忽然伸手抽走我手中的書，
丟在石桌上：“女子也該讀《史記》，該騎馬射箭，該……”他忽然湊近，
“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后退半步，腰間撞到桌角：“將軍這話，若是被旁人聽見，
怕是要惹麻煩。”“我不怕麻煩。”他伸手撥弄我垂落的發絲，
“我只怕……莫小姐不愿與我一起惹麻煩。”心跳驟然加快。我望著他眼中的光，
想起昨夜母親說的話：“顧府的公子一表人才，這門親事是你祖父定下的，你莫要任性。
”“姜將軍，”我避開他的目光，“男女有別，還請自重。”他忽然笑了，
退后兩步：“莫小姐這般端著，累不累？那日在湖心亭，你喂貓時可是笑得很開心。
”我猛地抬頭，看見他嘴角的笑意，忽然有些惱：“將軍究竟想如何？”“不想如何，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落葉，在指尖揉碎，“只是想告訴莫小姐，我姜野想娶的人，
從來只有你。”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母親的呼喚。我慌忙整理衣衫，
聽見姜野在身后低聲說：“明日申時，我在城西的舊茶肆等你。”夜里躺在床上，
翻來覆去睡不著。春桃替我掖被角，輕聲道：“小姐可是有心事？”我望著帳頂，
想起姜野揉碎落葉時的神情：“春桃，你說……若是我喜歡上一個人，可家里不同意，
該怎么辦？”春桃頓了頓：“奴婢愚鈍，只知道真心難得。”真心難得。我閉上眼睛，
腦海中浮現出姜野的臉。第二日申時，我終究還是換了男裝，從后門溜了出去。
舊茶肆里沒什么人。姜野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見我進來，眼睛一亮：“我就知道你會來。
”我坐下時，注意到他面前擺著兩盞茶，其中一盞已經涼了：“等很久了？”“不久，
”他咧嘴笑，“能等到你，多久都值。”我別過臉去，
看見他袖口露出的傷口：“這是……”“前日練兵時不小心劃的，”他滿不在乎地說，
“小傷，不礙事。”我伸手替他整理袖口，指尖觸到他皮膚上的疤痕，
粗糙的觸感讓我心中一動。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放在唇邊輕吻：“雪漓，叫我姜野。
”血液瞬間沖上頭頂。我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他的掌心有溫熱的氣息，混著茶香，
讓我有些頭暈。“姜野，”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發顫，“我們這樣……不合規矩。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望著我，眼中有火光在跳動，“雪漓，你就沒有想過，
拋開一切，和我在一起？”我望著他認真的模樣，心中忽然有些動搖。或許，就這一次，
任性一回？就在這時，茶肆的門忽然被推開。我轉頭望去，看見父親的管家站在門口，
臉色慘白：“小姐，老爺讓您立刻回府。”第三章父親的書房里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我跪在地上，聽見他重重的嘆息聲。“你可知錯？”我攥緊裙角：“女兒知錯。
”“你自幼讀圣賢書，”父親拿起茶盞又放下，“竟做出這等不知廉恥之事！”“父親！
”我抬頭，“姜野不是輕薄之人，他是真心想娶我。”“娶你？”父親冷笑，
“他不過是個靠戰功爬上來的莽夫，你祖父定下的顧府婚約，你想悔婚不成？”顧府婚約。
我忽然想起母親說過的話，想起那個從未謀面的顧公子。原來一切都是真的，
我早已被定下了歸宿，而姜野，不過是我生命里的一個意外。“女兒不想嫁去顧府，
”我咬牙，“女兒喜歡姜野。”“喜歡？”父親猛地起身，茶盞摔在地上，
“你以為僅憑喜歡，就能敵得過家族興衰？莫家百年清譽，不能毀在你手里！
”我望著地上的碎片，原來有些東西，不管你多喜歡，終究還是要碎的。第二日，
我被禁足在閨房。春桃每日替我送來飯菜，卻不再提姜野。直到三日后的傍晚，
她忽然湊近我耳邊：“小姐，姜將軍在翻墻。”我猛地起身，跑到窗邊，
看見姜野穿著深色衣服，正在爬后院的墻。他看見我，咧嘴一笑，卻不小心踩滑，
整個人摔在地上。我慌忙跑出去，看見他扶著腰坐在地上：“沒事吧？”“沒事，
”他抬頭看我，“就是想你想得緊，等不及了。”我伸手拉他起來，
觸到他腰間的汗濕：“以后別這樣了，若是被父親看見……”“看見就看見，
”他抓住我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聽，它跳得這么快，都是因為你。”心跳如擂鼓。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口的起伏，感受到他身上的熱度。他忽然低頭，吻落在我額頭上，
輕得像片羽毛。“雪漓，”他低聲說，“跟我走吧，今晚就走。”我望著他眼中的光，
想起父親的怒吼，想起顧府的婚約。或許，這是我唯一的機會，唯一能抓住幸福的機會。
“好。”我聽見自己說。他眼中閃過驚喜，忽然抱住我，抱得那么緊，讓我幾乎喘不過氣。
我埋在他懷里，聞著他身上的氣息，忽然有些想哭。我們收拾了簡單的行李，
從后門溜了出去。巷子里很安靜，只有遠處傳來的更夫打更聲。姜野牽著我的手，
掌心全是汗，卻握得那么緊，仿佛怕我跑了。“前面就是城門，”他低聲說，“出了城，
我們就自由了。”我點點頭，跟著他往前跑。忽然，前方出現一隊官兵，舉著燈籠，
為首的正是父親的管家。“小姐，跟我們回去吧。”管家說，“老爺說了，只要您回去，
就當這事沒發生過。”我停下腳步，望著管家身后的人影，忽然感到一陣無力。
姜野握緊我的手：“別怕，有我在。”“姜將軍，”管家看向他，“您若執意帶小姐走，
就是與莫家為敵。”姜野渾身繃緊，我能感覺到他指尖的顫抖。忽然，他松開我的手，
退后一步：“莫小姐，你回去吧。”我猛地轉頭，望著他：“你說什么？”“我說，
”他別過臉去，“你回去吧，我……我不該帶你走。”我望著他的背影，只覺渾身發冷。
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我卻連擦都不想擦。“好，”我聽見自己說，“我回去。
”管家過來扶我，我最后看了姜野一眼，他始終沒有回頭。巷子里的風很涼，
吹得我直打哆嗦。原來有些夢，還沒開始，就已經醒了。第四章回到閨房時，燭火已燃盡。
春桃替我換下男裝，指尖觸到我冰涼的手腕，忽然低聲道：“方才在后院，
聽見姜將軍對管家說……”“不必說了。”我打斷她，望著銅鏡里蒼白的臉，
卸釵時用力過猛，扯得頭皮發疼。鏡中人影忽然模糊，我才驚覺臉上有淚，
原來從巷口回來的一路，我竟一直在哭。三日后，顧府送來聘禮。
十二抬朱漆木箱在院中一字排開，母親掀開其中一箱，
露出里面的織金錦緞：“顧夫人說這是蘇杭新貢的料子，給你做嫁衣正好。”“母親，
”我攥緊裙角，“女兒不想嫁。”母親的手頓在緞面上，許久才嘆出聲：“雪漓，
有些事由不得我們。你父親已應了這門親事，明日顧公子便會來府上拜見。
”夜里我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披衣起身。月光從窗欞漏進來，在地上織出方格。
我摸著袖中姜野送的那塊碎銀，那日在茶肆，他說“以后讓我養你”時塞給我的，
我忽然起身，推開窗。后院墻根下，有個黑影正蹲著撥弄草叢。我心口一跳，險些叫出聲，
卻見那黑影轉身，露出張陌生面孔：“小姐可是要找姜將軍？他今日被陛下派去鎮守邊境了。
”碎銀從指間滑落，砸在青石板上發出清響。我扶住窗框，只覺眼前發黑：“何時走的？
”“申時三刻的馬車，”那人壓低聲音，“將軍讓我轉告小姐，他對不起您。”對不起。
這三個字像把鈍刀，在我心口慢慢劃動。我想起巷子里他后退的半步，
想起他別過臉時緊繃的下頜線，忽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掉下來。原來他的真心，
不過是風里的蒲公英，輕輕一吹，就散了。顧明，不，該叫顧公子了，第二日準時來訪。
他穿著月白長衫，腰間系著塊溫潤的玉佩，說話時總是含著笑，
目光從未在我臉上停留超過三秒。“聽聞小姐喜好讀書，”他指著父親書架上的《論語》，
“在下前日剛得一本批注版，改日送與小姐品鑒。”我望著他修長的指尖撫過書脊，
想起姜野揉碎落葉時的粗糲觸感。兩種截然不同的溫度，像隔著千山萬水，永遠無法交匯。
“顧公子費心了。”我福身行禮，袖中碎銀硌得掌心發疼。夜里春桃端來銀耳羹，
見我盯著窗外發呆，輕聲道：“小姐，姜將軍臨走前，托人送了東西來。
”她從懷中取出個油紙包，里面是塊已經發硬的糕點，和一張字條。字跡力透紙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