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柳寧鎮的冬天總是來得又急又狠。十二月的風裹挾著細碎的雪粒，
像無數把看不見的小刀，刮得人臉生疼。吳虞縮著脖子走在結冰的村道上，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書包里那個用了三年的保溫杯——那是母親用賣雞蛋的錢給她買的唯一一件像樣的上學用品。
"吳虞！等等我！"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吳虞不用回頭就知道是鄰居家的陳小雨。
她放慢腳步，等著那個扎著馬尾辮的女孩追上來。"你今天怎么這么早？"陳小雨喘著氣，
鼻尖凍得通紅，"我特意去你家找你，你爸說你已經走了。
"吳虞抿了抿嘴："爺爺昨晚咳得厲害，我給他熬藥睡晚了，今早起得早。
"她沒有說真正的原因——昨晚小叔又來家里鬧，說爺爺偏心，
把最后一點積蓄都給了吳虞交學雜費。父親和他吵到半夜，最后氣得胸口疼，
是吳虞偷偷把止痛片碾碎混在粥里哄他吃下的。
陳小雨從口袋里掏出兩個還溫熱的雞蛋塞給吳虞："我媽煮的，給你一個。
"吳虞的手指在接觸到溫熱雞蛋的瞬間瑟縮了一下。她知道陳小雨家也不寬裕，
這兩個雞蛋可能是他們一家人的早餐。"我吃過了..."她小聲說，想把雞蛋還回去。
"騙人！"陳小雨硬是把雞蛋塞進吳虞書包側兜，"你爸昨天去鎮上買藥，把自行車都賣了，
你家哪還有錢買早餐？"吳虞的眼眶突然發熱。她低頭加快腳步，
生怕陳小雨看見自己泛紅的眼睛。村口的歪脖子柳樹上掛滿了冰凌，在晨光中閃閃發亮，
像是童話里的水晶樹。小時候，爺爺常說這棵樹有靈性，能把孩子們的愿望帶到天上。
吳虞每次經過都會在心里默默許愿，
從"希望爸爸能找到好工作"到"希望我能考上好大學"。今天的愿望是什么？
她看著樹枝上掛著的低保戶公示名單，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突然覺得許什么愿都太奢侈。
"聽說李琰又考了年級第一。"陳小雨突然說，眼睛亮晶晶的，"他爸給學校捐了十臺電腦，
校長在升旗儀式上表揚他了。"吳虞的心跳漏了半拍。李琰。這個名字像一塊燒紅的炭，
燙得她心口發疼。自從那次他救了她之后，吳虞就養成了一個秘密習慣——每天早自習前，
她會把李琰的作業本從課代表那里"借"來"參考"，
其實只是為了看他工整的字跡；體育課跑800米時，她總是故意放慢腳步，
就為了多看幾眼他在籃球場上奔跑的身影；甚至每天放學，
她都會繞遠路經過李琰家開的小診所，只為了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能偶遇他。"吳虞？
你在聽嗎？"陳小雨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啊？什么？""我說，下周有數學競賽，
獎金有500塊呢！你不報名嗎？你數學那么好。"500塊。
吳虞在心里快速計算著這筆錢的用途——可以給父親買一瓶好點的藥酒，
剩下的還能交下個月的班費..."我...我再想想。
"她其實早就看到了公告欄里的競賽通知，但那30元報名費讓她望而卻步。
學校大門近在眼前，吳虞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校服領子。
這件洗得發白的藍色校服是初二的表姐傳給她的，袖口已經磨出了毛邊。
她偷偷用藍墨水把褪色最嚴重的地方涂了涂，遠看還算整齊。教室里已經來了不少人，
鬧哄哄的。吳虞的座位在第三排正中間，
是班主任特意安排的——"吳虞眼睛近視又不肯配眼鏡，得坐前面點。"王老師當時這么說，
其實吳虞知道，老師是看她家庭困難，想幫她省下配眼鏡的錢。"吳虞！
"前桌的劉婷婷轉過身，涂著粉色唇膏的嘴一張一合，"數學作業借我抄抄唄？
我昨晚追劇忘了寫。"吳虞默默從書包里掏出作業本。她的作業總是工整得像印刷品，
因為那是她唯一能引以為豪的東西。劉婷婷家境優越，每天換不同的發卡，
卻連最基本的作業都不愿意自己做。"謝啦！"劉婷婷一把抓過本子，忽然壓低聲音，"哎，
聽說李琰要轉學了？他爸調去市醫院當主任，全家都要搬走。
"吳虞正在拿課本的手猛地一抖，鉛筆盒"啪"地掉在地上，幾支筆滾了出來。
她慌忙蹲下去撿，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沖到了頭頂。"真的假的？"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我表哥跟他一個班的，說手續都辦好了。"劉婷婷撇撇嘴，"可惜了，
咱們班好不容易有個養眼的男生。"吳虞機械地把鉛筆一支支撿起來，
眼前浮現出那天李琰救她時的樣子——他脫下校服披在她肩上時，手腕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痕，
像是被什么利器劃傷的。后來她聽說，那是李琰小時候為了保護一只流浪貓，
跟欺負貓的高年級學生打架留下的。"吳虞？你沒事吧？臉色好白。
"劉婷婷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沒事，可能...有點低血糖。"吳虞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從書包里摸出陳小雨給的雞蛋，慢慢剝著殼。蛋白的溫熱傳遞到指尖，
卻溫暖不了突然冰涼的心。上課鈴響了，李琰踩著鈴聲沖進教室，
頭發上還帶著奔跑時沾上的雪花。他經過吳虞的座位時，帶起一陣微風，
夾雜著那種熟悉的小蒼蘭香氣。吳虞死死盯著課本，不敢抬頭，
生怕自己的眼神會泄露太多秘密。數學課上，老師宣布了競賽的消息。"報名費30元，
明天截止。"老師環視教室，"有想法的同學下課來找我。"吳虞盯著黑板上的例題，
心卻飄到了九霄云外。500元獎金...如果能贏，
就能解決很多問題...但30元報名費...她想起昨晚父親數藥片時的嘆息，
想起母親補了又補的舊棉襖...下課鈴響，吳虞鼓起勇氣走向講臺。
"老師..."她的聲音細如蚊吶，"那個競賽...我..."王老師推了推眼鏡，
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吳虞，你的數學一直很好，不參加可惜了。
"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張表格，"我已經替你填好了報名表，費用從班費里出。
"吳虞的眼眶瞬間濕潤了。"老師，我...""別說了，"王老師擺擺手，
"就當是班級投資。拿了獎金記得請同學們吃糖。"他眨眨眼，把表格塞進吳虞手里。
回到座位時，吳虞發現桌上多了一張紙條。她小心翼翼地打開，上面寫著一行字："加油，
你一定能贏。——李琰"字跡工整有力，最后一筆微微上揚，像極了寫字人笑起來時的嘴角。
吳虞把紙條夾進課本里，感覺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仿佛要沖破肋骨的牢籠。放學時，
雪下得更大了。吳虞站在校門口猶豫著要不要等雪小一點再走，忽然感覺有人站在了她身邊。
"給。"李琰遞過來一把黑色折疊傘，"天氣預報說這雪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吳虞愣住了，
盯著那把傘不敢接。傘看起來很新，金屬柄上刻著精致的紋路，一看就不便宜。
"我...我沒關系，我家近..."她結結巴巴地說，眼睛盯著自己的舊球鞋。
鞋尖已經開膠了，她用502粘過好幾次。李琰直接把傘塞進她手里："拿著吧，
明天還我就行。"他頓了頓，"對了，聽說你要參加數學競賽？"吳虞點點頭，
感覺臉頰發燙。"我去年參加過，"李琰笑了笑，"最后一道大題特別刁鉆，
考的是空間想象力。如果你需要，我有去年的復習資料可以借你。"吳虞猛地抬頭，
正對上李琰溫和的目光。他的眼睛在雪光映照下呈現出一種透明的褐色，
像是秋日里陽光穿透的琥珀。"謝...謝謝。"她攥緊了傘柄，
金屬的冰涼透過手套傳遞到掌心。"明天見。"李琰揮揮手，轉身跑進了雪中。
他沒有穿外套，只一件深藍色毛衣在漫天飛雪中格外醒目，
像是一抹不肯被冬天征服的夏日天空。吳虞撐開傘，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傘很大，
足夠遮住她和書包。傘面上有淡淡的香味，不是小蒼蘭，而是另一種清新的氣息，
像是雨后的森林。她偷偷深吸一口氣，把這味道記在心里。村口的小賣部前，
幾個婦女正在閑聊。吳虞經過時，
...窮得叮當響...""...聽說她爸殘廢是因為偷工地材料..."吳虞加快腳步，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些閑言碎語她從小聽到大，早該免疫了才對。但今天不知為什么，
那些話像刀子一樣扎進心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疼。回到家，母親正在院子里喂雞。
看見吳虞手里的黑傘，她驚訝地挑眉："這傘...""同學借的。"吳虞輕聲說，
小心地把傘收好放在門后，"明天要還的。"母親欲言又止，
最終只是嘆了口氣："鍋里熱著粥，去喝點暖暖身子。你爸去鎮上買藥了，晚點回來。
"吳虞點點頭，進屋放下書包。爺爺的咳嗽聲從里屋傳來，一聲接一聲，
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她倒了杯熱水走進去，看見爺爺蜷縮在薄被里，臉色灰白。"爺爺，
喝點水。"她扶起老人，
里...還有點錢...你拿去...爺爺對不起你爸爸..."吳虞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
她抹了把臉，強作笑顏："爺爺，已經過去了。"廚房里，
吳虞一邊熬藥一邊回想今天的種種——李琰的紙條，他借的傘，
說要借她復習資料...這些小小的善意像黑暗中的螢火，照亮了她灰暗的生活。
但隨即劉婷婷的話又浮現在腦海：李琰要轉學了...藥罐里的水咕嘟咕嘟冒著泡，
苦澀的氣味彌漫在狹小的廚房里。吳虞望著窗外的雪，思緒飄遠。如果李琰真的要走，
她至少要在競賽中取得好成績，讓他記住這個叫吳虞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