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長安裹著銀裝,朱雀大街兩側的燈籠映著積雪,紅與白交織成一片朦朧光暈。東市的商鋪檐角垂落冰棱,在寒風中折射出細碎的光,與柜臺后琳瑯滿目的年貨相映成趣。昂貴的云錦在檀木架上流轉著霞光,粗布麻衣則整齊疊放在陶甕旁,仿佛無聲訴說著市井的百態。
人群中,陳生縮著脖子緊跟青崖先生的步伐。老先生一襲灰袍在風雪中翻飛,腰間掛著的竹簡隨著腳步輕響,似有韻律。突然,前方綢緞莊傳來瓷器碎裂聲,“這也配叫云錦?去年我買的可比這華麗十倍!” 富家公子頭戴鑲玉貂帽,錦袍上的金線牡丹在雪光下刺目。他一腳踢翻案上的綢緞,流云紋的織錦頓時沾滿泥雪。綢緞莊老板弓著背,臉上堆滿諂媚的笑,卻難掩眼底的無奈:“公子息怒,小店明日便從蘇杭調新貨……”
圍觀的百姓擠在青石階上,裹著粗布頭巾的婦人低聲嘆息,挑夫模樣的漢子攥緊了扁擔。
“看到了嗎?” 青崖先生停下腳步,“《道德經》云‘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當世人將云錦的華美捧上神壇,尋常布料便成了粗陋;執著于善行的表象,反而忘了悲憫的本心。”
陳生望著富家公子遠去的背影,雪粒子撲在陳生滾燙的臉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街角景象吸引。一位老嫗穿著補丁摞補丁的棉襖,正將最后一個胡餅掰碎,遞給蜷縮在墻角的乞丐。寒風掀起她灰白的發絲,卻吹不散那慈善的臉龐。陳生望著漸行漸遠的富家公子,又看看雪中相偎的兩人,儒家 “克己復禮” 的教條與道家言論在腦海中激烈碰撞,攪得他心緒難平。直到望見學館屋檐下懸掛的燈籠,在風雪中輕輕搖晃,他才加快腳步,踏入了那片飄著墨香的天地。
學館里,學子們正激烈討論著朝廷的新政。有人稱贊官員們的廉潔奉公,有人痛斥貪官污吏的惡行。陳生想起青崖先生的話,忍不住開口:“若只關注善惡的對立,是否忘了探尋背后的根源?”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學官拍案而起:“休得在此宣揚道家的歪理邪說!”陳生漲紅了臉,還欲爭辯,卻見青崖先生抬手示意他噤聲。學館外的風卷著雪粒撲在窗欞上,發出沙沙的輕響,仿佛也在屏息等待這場論爭的結局。學館內的氣氛劍拔弩張,學子們的目光如炬般盯著陳生,等著他如何回應學官的斥責。陳生握緊雙拳,喉間的辯解之詞幾欲脫口而出,卻在接觸到青崖先生平靜如水的眼神時,慢慢松開了緊繃的肌肉。
青崖先生卻不慌不忙,取出一枚銅錢:“這銅錢有正反兩面,善惡亦如此。執著于區分美丑善惡,就像只盯著銅錢的一面,卻忘了它本是一體。” 他望向窗外紛飛的雪花,“真正的道,是包容,是理解。”
當晚,陳生冒雪來到青崖先生的茅屋。屋內,青崖先生正煮著熱茶,水汽氤氳中,竹簡上的文字若隱若現。“明日,東市會有一場好戲。” 青崖先生神秘一笑。陳生好奇追問詳情,青崖先生只是輕啜一口茶,在氤氳熱氣中緩緩說道:“美丑善惡,不過是鏡花水月,當褪去浮華表象,因果自有定數。”窗外的雪愈發緊了,簌簌落在窗臺上,卻掩不住屋內兩人眼中探尋真理的灼灼光芒。 陳生似懂非懂,卻將青崖先生的話牢牢記在心底。一夜輾轉,他滿腦子都是銅錢的正反、風雪中的善惡,還有青崖先生眼中那看透世事的光芒。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窗紙,在屋內投下清冷的影子,陳生望著影子,默默期待著明日東市即將上演的 “好戲”,也期待著能從這場戲中,再悟幾分 “道” 的玄機。
果然,次日破曉,東市傳來消息。那富家公子昨夜在平康坊強搶民女,被巡街金吾衛當場拿下。而施舍胡餅的老嫗,因樂善好施被推舉為里正。陳生站在朱雀橋頭,望著結冰的護城河上往來的百姓,忽覺胸中豁然開朗。當人們執著于表象的美丑善惡,反而會迷失方向,唯有領悟道的真諦,才能看清事物的本質。陳生將這樁樁件件銘記于心,道家所言的“道”不再是書上冰冷的文字,而是具象成市井間的百態人生。他默默整理著這些經歷,如同串起散落的珍珠,等待著將其中領悟的智慧,化作日后濟世的力量。
當新春的爆竹聲漸漸消散,長安城在料峭春寒中迎來新的生機,陳生也帶著對“道”更深的思索,踏入了科舉春闈前的緊張氛圍,而新的困惑與領悟,也在悄然等待著他。 隨著對“道”的理解愈發深刻,陳生發現自己看待事物的視角全然不同。他不再執著于科舉帶來的榮耀,而是將更多的精力放在體悟道家思想與現實生活的交融之處。每當夜深人靜,他總會翻開《道德經》,那些曾經晦澀的文字,如今在他眼中化作了長安城鮮活的市井百態,化作了人生起伏的智慧箴言。
案頭陳舊的羅盤突然泛起微光,指針在沒有風的室內輕輕震顫,細碎的星芒順著紋路游走,將竹簡上 “善惡同源” 四字映得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