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柔妃之謎玉章宮里又打死了一名宮女。不足一月，這已是玉章宮死的第七名宮女了，
她們的死都與玉章宮的新主人——柔妃脫不了關系。我小心翼翼地奉茶進去時，
柔妃正坐在銅鏡前描眉，她的神情與平常并無二致，
一點兒也沒有為著死了人顯露出半分同情、悲痛。不過也是，
宮女這樣卑賤的身份誰又會在意呢？我輕步走到她身前，為她斟茶，
怕掩藏不住自己的情緒被她發覺，一直低著頭，不敢看她。她溫柔喚我，問起我：“花蕊，
你知道宮里那些死了的宮人都會被安葬在哪里嗎？”安葬？死在宮里的宮人，
除了極個別有功勞、有體面的能夠得到主子們的恩典榮葬故里，
其余的全都被拉去亂葬崗丟了，誰會有那個閑工夫挖坑，置辦棺材、靈品，好好安葬？
能得一卷草席，不至于曝尸荒野就已是極好的。我不知道她為什么要問這個，
不過想起前頭被打死的宮女，我也不敢告知她，依照皇上對柔妃如今的寵愛，
若是因為我的話讓她做了什么有失身份的事，那下一個被打死的人就是我了。
她見我搖了搖頭，默不作聲，便不再追問，繼續描眉。柔妃生了一張極美的臉，俏鼻美目，
唇若含朱，肌骨瑩潤，似珍珠光暈，再添上那隨風就要飄去的身姿，
無疑是現下后宮中最美的女子。柔妃略畫上幾筆，就又停下：“我有些累了，
待會兒皇上駕臨時，麻煩你來喚醒我。”我行禮應下，服侍她安置好后便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自打柔妃一個月前小產后，她整個人就沒什么精神，整日里都懶懶的，
白日里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睡覺，有時皇上來了她也沒有醒。皇上也不讓我們叫醒她，
屏退我們后，就一個人坐在床邊默默地守著柔妃，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
皇上癡迷柔妃到了癲狂的地步，滿宮里都知道，可那些出身高貴的妃嬪們，
誰能夠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男人愛上其他女子，而無動于衷呢？沒有，沒有人可以做到！
我才出去，花芰便偷摸來告訴我，說是交泰宮的嵐妃有事吩咐我，叫我過去一趟。
嵐妃是柔妃未入宮前最受寵的妃嬪，如今怕是要恨死柔妃了。我不知道嵐妃為何要召見我。
我安排好玉章宮的一應事務后，便去了交泰宮面見嵐妃。與柔妃的雅致嫻靜不同，
嵐妃錦衣華袍、珠翠滿頭，十分明艷嫵媚。自我步入交泰宮，嵐妃就笑意盈盈地看著我，
先示意其他宮人退下后，才把我叫到她跟兒前說話：“怎么樣，在玉章宮的日子可好過？
柔妃還好伺候吧？”我低頭恭敬答話：“柔妃娘娘性子靜，對奴婢們挺好。
”接著嵐妃又問了些有關柔妃的其他事，怕言多必失，我也只是挑了些無關緊要的事回她，
一炷香的功夫下來，嵐妃漸漸有些不耐煩了，眼神逐漸冰冷，
卻強撐著笑容：“近日你們玉章宮死了那么多宮人，想必你的心中也害怕得緊，
”嵐妃從手腕上退下一只玉鐲給我戴上：“……本宮與你投緣，你只管安心當差就是，
若真有什么事，本宮一定會護你周全的。”我不知道嵐妃為什么要平白無故地送我東西，
可我知道，這手鐲容不得我拒絕，只能收下。回到玉章宮的時候，
皇上又如往常一樣守著睡著的柔妃，寢殿里頭沒留任何人伺候。等到快要用晚膳的時候，
皇上才出來，吩咐我們這些宮人幾句后，才起駕去了皇后宮中用膳。怕吵醒熟睡的柔妃，
我躡手躡腳走進寢殿，想要往碳爐里添些銀碳，卻發現柔妃早已醒了過來，
神情呆滯地望著門口出神，眼角泛紅。我起開月影紗制成的床縵，輕聲問：“娘娘醒了？
是否要用些東西？”看柔妃那神情，我就知道方才皇上在時她就醒了，
不過是一直在裝睡罷了，不只是今天，這一個月皇上天天來，天天都碰上柔妃小憩。
柔妃天天都在皇上走后才醒，醒來后就一臉悵然若失的樣子，木訥地坐在床上，一動不動。
跟在柔妃身邊久了，我自然知道柔妃是有意地避著皇上，
將自己的不滿與悲痛通過這種無聲的方式宣泄出來。我想皇上自然也是知道的，
難為皇上政務那樣繁忙，日理萬機，還能夠夠縱著柔妃的小性子，由著柔妃折騰他，
也是難得。不過主子們都不把這些事點破，沒道理由我一個宮婢來說，明哲保身最重要，
我只能跟著他們一起裝糊涂。柔妃點了點頭，示意要吃點東西，
我立馬伺候她梳洗并著人將備好的晚膳奉了來。
滿桌的菜全是根據太醫院根據柔妃現下的身體情況列的藥膳做的，杜絕油膩葷腥，精致得很。
可柔妃卻不怎么有食欲，用了半碗姜汁粳米粥，便叫我們把菜品都撤了下去。
柔妃靠著小案看書怕吵，只留了我一人在里頭伺候，便是燭光昏暗，
也不曾讓柔妃的美貌消減半分，反而越見風姿。殿中只有柔妃翻書時不時地響起一聲，
冬夜格外寂靜，叫人昏沉沉的。“你手腕上帶的玉鐲成色倒是極佳，便是在宮里也不常見。
”柔妃冷不伶仃的一句話，趕走了我全部的睡意，我張皇失措地望著她，果然，
向來心細的柔妃，怎么可能注意不到我手腕上多了個明晃晃、搶眼的東西。柔妃溫柔的笑著，
如春風和煦，可落在我的眼中卻是嚴寒森冷的感覺，只覺得全身發冷，
仿佛耳邊已經響起內監宣判終結我性命的旨意，要將我亂棍打死！我忙跪下，
向柔妃求饒：“娘娘容并，這鐲子是午后嵐妃娘娘賞我的！并非偷盜所得。
”柔妃笑得更盛了一點，全然不似那種應付的假笑：“你慌什么？我又沒有說這是你偷來的，
快起來吧。”見我仍舊跪在地上不敢動，柔妃便伸出手，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
又去她的梳妝臺上，挑了一個羊脂白玉的鐲子遞給我。
知所措地望著她：“娘娘……您這是……”柔妃盯著我手腕上的那個玉鐲：“我們來交換吧，
我用這個羊脂白玉的換你那個碧玉的。”我有些猶豫，
不知道柔妃為什么要做這不劃算的買賣，絞盡腦汁，只以為柔妃是誤會了，
以為我收了嵐妃的東西，要為她賣命，所以想要以更好的東西來打動我，讓我專心為她做事。
縱是柔妃好說話，我也斷然沒有傻到去拒絕她，柔妃本就是我的主子，為她賣命理所應當，
況且就柔妃與嵐妃品性而言，我也是更傾向于柔妃的。2 宮廷暗流想清楚后，
我便痛快地將鐲子取下來，與柔妃交換了。在接過柔妃手中的鐲子后，我頓時覺得心安了些，
之前的憂慮全都消散了。柔妃是突厥戰敗時，突厥可汗送入大雍求和的眾多貢品中的一件。
據說柔妃的母親原本也是大雍人士，其在突厥人對大雍邊疆的一次侵犯掃蕩時，
被突厥人首領胡耶可汗碰到，可汗玷污了柔妃的母親后并將其帶回了部落，
之后不久便有了柔妃。因為血脈里流淌著二分之一的異族血脈，即便柔妃身為可汗子女，
部落公主，仍舊不受突厥人待見，柔妃在突厥人部落的待遇，
也只比那些被抓去做奴隸的人好上丁點。因為美貌，柔妃就成為了突厥戰敗的犧牲品，
被送來了大雍，取悅天子。我不知道這些遠在千里之外的事情是怎么傳回京都的，
又是怎么傳進后宮，弄得人盡皆知。不過后宮里妃嬪們為了爭寵，無所不用其極，
柔妃如今的勢頭如日中天，她們絕不會縛手以待，想來這里頭少不了她們的手筆。時間飛逝，
轉眼間便熬過寒冬，迎來春天。經過一整個冬天的細心調養，柔妃的身子明顯好了不少，
人也更有氣色，不似從前那般倦怠、慵懶，雖還是不大出玉章宮，
可有興致時會帶著我們幾個在玉章宮的花園里逛逛，說說話。玉章宮原本是沒有花園的。
去年冬天時，柔妃告訴皇上說：“草原上的春天大部分時間都是風沙滾滾的惡劣天氣，
只有那么幾天風和日麗，我喜歡在這時的草原上奔跑，喜歡躺在山坡上靜靜地看牛羊吃草，
側過頭，鼻尖便湊到不知名的小野花上，深吸春天的味道，想要在春天里永永遠遠地睡去。
”皇上把他的下巴放在柔妃的發髻上，左手從柔妃背后環抱著她，讓柔妃貼在他胸膛前，
哄著她：“那朕幫你把春天留住可好？”那寵溺的語氣，不像是皇帝，
像是個普通男子在哄心愛女子開心。為了把春天搬進玉章宮，皇上不顧眾大臣的勸誡，
漠視后宮妃嬪的游說，當天就下旨內務府大興土木，在玉章宮原有基礎上，建了個花園，
更是從天南地北收羅來無數花木，養在玉章宮。園子建好后，宮中的其他妃嬪都想要來賞花，
可皇上一早就發過話，不許她們來打擾柔妃。這花園柔妃攏共也沒去幾次，
有一次我給她介紹山茶花的習性和來自何處時，她小心翼翼地摸著那株山茶花的葉片，
十分傷感地說了一句“它們好端端地長在自己的家鄉，卻因帝王的一句話，跋山涉水，
不遠萬里地被搬來，從此枯榮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當真可惜！
”瞧著柔妃說這話時的落寞神情，我知道她說的不只是這些花。大雍與突厥議和后沒幾個月，
突厥就斂不住性子，又開始在大雍邊境生事，朝中一眾大臣力主一戰，揮師北上，
清除掉這顆毒瘤。他們還提議賜死柔妃，并曝尸于城門關上，好用來羞辱突厥人。迫于形勢，
皇上終究還是同意了派軍攻打突厥。大軍出發之前的那些天，整個宮中的氛圍變的有些古怪，
明面上，玉章宮附近冷清得很，少有人走動，暗地里卻有不少人盯著玉章宮，
留心著玉章宮中所有人的一舉一動。她們都在等皇上下旨賜死柔妃！
而我也開始為柔妃擔心起來——皇上已經好幾天沒來玉章宮了，難不成皇上真的舍棄了柔妃，
為了鼓舞軍心，打擊對方士氣，要賜死柔妃？我替柔妃捏了把汗！
自打柔妃入宮后就很少出過玉章宮，又是來自異族，沒有什么人脈，消息閉塞，
我們這些做奴婢的雖然偶爾能在外面聽到些只言片語，
可也不敢輕易地在柔妃面前傳說這些個謠言，只能裝作一如平常的樣子。就在這個檔口，
花芝被皇上下旨打死了！她的尸體被懸掛在皇后的坤寧宮宮門上，據花芰的回憶，
花芝先是被皇上下令亂棍打死，然后被幾個太監用麻繩勒緊脖子，掛在了坤寧宮宮門口。
“花蕊姐姐，你不知道花芝死得有多慘……”花芰邊用手擦拭著淚水，
便哽咽著向我述說著花芝死時的樣子，
“花芝整個人都被打得血肉模糊……太監們一棍一棍地朝她身上去，她的哀嚎聲越來越小，
直至沒了聲，到最后手斷了，腿也斷了，眼睛，
鼻子還有嘴巴里都往外淌著血……她被掛在宮門上時，那些血就啪嗒啪嗒的往地上直掉，
那樣子……那樣子可嚇人了……”我伸手輕拍著花芰的背，
安撫著她因恐懼害怕而止不住顫抖的身子，不知道該說什么。“花蕊姐姐，
如今整個玉章宮只剩我倆了，下一次死的不知道是誰！”花芰受到了很大的驚嚇，
當夜就發了高燒，柔妃給了藥叫我讓花芰服下，并叫她休息幾日，
整個玉章宮的事務便都落在了我一個人頭上。好在柔妃深居簡出，大多時間都在床上躺著，
也沒有太多的事需要我操持。當天晚上，皇上來了。皇上與柔妃在殿里說話，
所有宮人都伺候在殿外。有羽林衛與御前的人守在殿門口，我只好站在階下，
雖然站得遠了些，可依稀還是能夠聽到皇上與柔妃交談的聲音，時不時還有柔妃的哭泣聲。
我不知道兩人說了什么，約莫半個時辰后，皇上傳人進去伺候他與柔妃洗漱就寢，
一應事畢后，我站在殿外看著殿中熄滅不少蠟燭后暗淡的樣子，
大喘一口氣——看樣子皇上并沒有聽信那些大臣的話，他還是深愛著柔妃的。
在皇上這樣的寵愛下，柔妃很快就有了第二胎。不同于之前的郁郁寡歡，
柔妃的臉上有了些許幸福的笑容，會在給肚子里的孩子做肚兜時來回不停的比畫，
一會兒摸摸微微隆起的肚子，一會兒輕輕用手指摩挲著小衣服。“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用紅色還是綠色的衣料好？”3 皇后陰謀我在邊上瞧著，建議道：“用黃綢吧，
再繡上龍鳳呈祥的團紋，不論是皇子公主都合宜。”柔妃聽了連連點頭，“好，
就用這塊黃綢。”說著，她還將那黃綢拿起，往自己臉上蹭了蹭，
那動作輕柔、小心的不像話，仿佛此時此刻她正貼著她腹中孩子的小臉。
后來與其他人閑聊時，我才知道花芝是皇后的人，她受皇后之命留意著柔妃的一言一行，
好給皇后機會一舉扳倒柔妃。只可惜，還未等花芝發現什么，她就被皇上覺察出了。
皇上為了杜絕此類事情，震懾后宮眾人，才用了如此雷霆手段。花芝一事把皇后嚇得不輕，
自己的宮門口懸掛著面目猙獰，死相恐怖的女尸，誰不害怕？一連掛了幾天，
皇上都沒有讓把尸體放下來的意思，最后還是皇后的父親，王丞相領著一眾文臣上書死諫，
以命相逼，這才讓皇上松了口，撤下花芝的尸體丟去亂葬崗。打那之后皇后就一直身體抱恙，
臥病在床，后宮一應的庶務都交到了榮妃手中。沒過多久，就傳來突厥大敗的消息，
舉國上下無不歡慶。當然，皇上事前吩咐過，這消息自然是傳不到柔妃耳中，
加之榮妃這人很有手段，她好不容易能夠暫代皇后之職，行使中宮權利，
怎會允許其他人在后宮生事，給她找麻煩呢？臨近中秋時，柔妃的胎已經七個月了，
在太醫院上下的悉心照料下，柔妃身子還算康健。皇上對柔妃還是那么寵溺，
他會摸著柔妃的肚子，感受里頭孩子的胎動，有時還把耳朵貼在柔妃肚子上，
溫柔地和他們的孩子說話，“你要乖乖的，不許調皮搗蛋，折騰你母妃，要不然等你出來了，
小心父皇打你的小屁屁……”看著皇上這樣子，柔妃蹙眉，佯裝生氣，
可眼底眉梢卻是藏不住的笑意，“皇上未免也太心急了，他還未出生，哪里聽得懂皇上的話。
”皇上對上柔妃那溫柔似水的雙眼，深深地陷入她的溫柔，滿心滿眼都是柔妃一個人。
皇上站起身來，一把將柔妃攬入懷中，輕聲細語地哄著柔妃，“咱們的孩子自是天資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