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楊接到父親病危的電話趕回老家,發現全村都在準備一場詭異的陰親。
祠堂里停放的棺材貼著他的名字,新娘是百年前被獻祭給河神的姑娘。
族老們說潘家欠了百年陰債,必須由長子結陰親才能平息。他被迫披上喜服,
半夜聽見紙人走動的聲音。被拖到祠堂拜堂時,他看見棺材里躺著父親冰冷的尸體。
族老笑著說:「契約完成,你爹是引路的陽引子。」棺材蓋合攏的瞬間,
他摸到內壁布滿指甲抓痕。角落里一道深到發黑的舊抓痕旁,刻著新娘的名字。
雨水把山路澆透了,泥漿裹著車輪,每一次轉動都像在拔蘿卜,帶著令人牙酸的黏膩聲響。
潘楊死死攥著方向盤,指尖冰涼,手背上的青筋卻突突直跳。手機屏幕還固執地亮著,
停在那條刺眼的短信上:「父病危,速歸。」發送時間,是三天前。三天!
他剛結束西北一個與世隔絕的勘探項目,信號微弱得如同絕癥病人的脈搏。等他拿到手機,
看到這條消息時,一股冰冷的恐懼已經順著脊椎爬了上來,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
他連夜驅車,橫跨了大半個省份,
一頭扎進了這片連綿的、仿佛永遠也走不出去的陰濕雨幕里。老家所在的村子,叫潘家坳,
縮在一條渾濁大河的臂彎里。大河叫黑水河,河如其名,水流深不見底,
顏色沉郁得近乎墨黑,即使在盛夏,也透著一股子浸骨的寒意。潘楊對這河有刻骨的記憶,
小時候父親總是不厭其煩地警告他,離河岸遠點,尤其不能靠近那處叫「老龍口」
的湍急深潭。此刻,隔著被雨刮器徒勞劃開的水簾,黑水河就在視野下方翻滾咆哮,
渾濁的浪頭拍打著陡峭的崖壁,沉悶的轟響隔著車窗都能感覺到。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土腥氣,混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腐爛水草的味道,
絲絲縷縷地往鼻腔里鉆。車子終于掙扎著爬上了村口那道陡坡。潘楊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村子死寂得可怕。沒有雞鳴,沒有狗吠,
甚至連平常那些蹲在屋檐下抽旱煙、拉家常的老人也一個不見。只有雨聲,
單調而壓抑地敲打著灰黑色的瓦片和泥濘的小路。家家戶戶門窗緊閉,
不少人家門口還掛著白慘慘的紙燈籠,被風吹得晃晃悠悠,在灰暗的天光下,
像一只只冰冷的眼睛。更詭異的是,許多門楣上,竟貼著褪了色的大紅「囍」字!
那紅色陳舊得發黑,邊緣卷曲破損,在慘白的紙燈籠映襯下,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邪氣與不祥。
潘楊家的老屋在村西頭,緊挨著河邊。他猛踩油門,泥水飛濺,
車子歪歪扭扭地沖向自家院門。院門虛掩著,他一把推開,
潮濕腐朽的木頭發出一聲刺耳的呻吟。堂屋里點著兩根粗大的白蠟燭,燭火昏黃搖曳,
在墻壁上投下巨大而晃動的黑影。
一股濃烈的草藥味混合著一種更深沉、更難以描述的陳腐氣息撲面而來,嗆得潘楊幾乎窒息。
屋子中央擺著一張破舊的竹榻,父親潘老栓就躺在上面,
身上蓋著一條薄薄的、洗得發白的舊棉被。「爹!」潘楊幾步搶到榻前。
潘老栓枯瘦得只剩一把骨頭,臉色蠟黃,顴骨高聳,眼窩深陷下去,嘴唇干裂發烏,
只有胸口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聽到呼喚,他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渾濁的眼珠艱難地轉動了一下,終于聚焦在潘楊臉上。那眼神里沒有久別重逢的激動,
沒有病痛的哀傷,只有一種潘楊從未見過的、濃得化不開的恐懼和絕望,
像垂死的野獸看到了逼近的屠刀。「楊……楊子……」他喉嚨里發出嗬嗬的破風箱似的聲音,
干枯的手猛地從被子里伸出來,死死抓住潘楊的手腕。那只手冰冷僵硬,像鐵鉗一樣箍著,
力氣大得驚人。「走……快走……離開……這……里……」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里擠出來的,
帶著血沫的腥氣。「爹!你怎么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潘楊的心被狠狠揪住,
反手握住父親冰冷的手,「我送你去醫院!現在就……」話音未落,
門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幾聲刻意壓低的咳嗽。潘楊猛地回頭。
門口不知何時站了四五個人,都是村里的族老。為首的是潘有福,按輩分潘楊得叫他三叔公。
潘有福身材干瘦,穿著一件漿洗得發硬、同樣泛著陳年舊氣的靛藍布褂子,臉上溝壑縱橫,
眼皮耷拉著,渾濁的眼珠深陷在眼窩里,此刻正毫無波瀾地看著潘楊,像兩口枯井。
他身后跟著的幾個人,也都是族里有頭有臉的老輩,個個面色沉郁,眼神躲閃,
不敢與潘楊對視。他們身上也都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和這屋子相似的陳腐氣味。「三叔公?
各位叔伯?」潘楊心頭疑云密布,強壓著不安,「我爹他……」潘有福沒看潘老栓,
目光直接落在潘楊身上,聲音低沉沙啞,像砂紙磨過木頭:「楊子,回來了就好。
你爹……這是命數到了,強求不得。」他頓了頓,視線掃過潘老栓枯槁的臉,
那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物件,「眼下,有更要緊的事,等著你辦。」
「更要緊的事?」潘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爹都這樣了,
還有什么事比送他去醫院更要緊?」「去醫院?」潘有福身后的一個族老嗤笑一聲,
聲音尖利,「閻王要收的人,華佗再世也留不住!潘楊,你爹是壽數盡了,
但咱們潘家坳的天,可不能塌!」潘有福抬手,制止了身后的騷動,
那雙枯井般的眼睛依舊盯著潘楊,一字一頓,帶著不容置疑的沉重:「陰親。百年了,
該結了。」「陰親?」潘楊渾身一震,這個詞像冰錐一樣刺進他腦子里。
他猛地想起進村時看到的那些詭異的白燈籠和褪色的囍字,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直沖頭頂。
「不錯。」潘有福的聲音在搖曳的燭光里顯得更加陰森,「百年前,黑水河發大水,
眼看要沖垮村子,淹死所有人。是潘家先祖,舍了自家的閨女,獻給了河神老爺做新婦,
才平息了河神的怒氣,保住了這一方水土。」
他的目光轉向窗外黑沉沉、翻滾咆哮的黑水河方向,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敬畏,
「那被獻祭的姑娘,就是你太姑奶奶,潘玉娘。」潘楊的呼吸都窒住了。潘有福轉回頭,
目光重新鎖住潘楊,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當年立下的契約,潘家欠下的這條命,
這份陰債,百年一輪回,必須由潘家嫡系血脈的長子,與河神娘娘結下這樁陰親,
以骨血續契,才能保村子下一個百年的安寧。」他枯瘦的手指抬起,直直地指向潘楊的鼻子,
「你爹潘老栓,是上一輩的長子。可他命里無子,直到快四十才有了你。這債,他擔不起,
也拖不得。如今,輪到你了,潘楊。」「荒謬!」潘楊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腦門,
憤怒壓過了恐懼,「都什么年代了!這種封建迷信的鬼話你們也信?拿活人去結什么陰親?
這是犯法的!我爹都這樣了,你們還在這里搞這些鬼名堂?」他指著榻上氣息奄奄的父親,
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犯法?」潘有福眼皮都沒抬一下,聲音冷得像冰窖里的石頭,
「在這潘家坳,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就是天理!就是王法!沒有河神娘娘的庇佑,
沒有當年玉娘的犧牲,哪來的你?哪來的這村子?」他身后的族老們紛紛點頭,
眼神里帶著一種偏執的狂熱和不容置疑的威壓。「你爹……」
潘有福的目光終于掃了一眼竹榻上形銷骨立的潘老栓,那眼神復雜難辨,但唯獨沒有憐憫,
「他為了你,為了拖到你回來,用盡了他最后一點陽壽和生氣,強吊著這口氣。
你以為他還能活?他是在等你,也是在等這場婚!這是他的命,也是你的命!由不得你!」
潘老栓喉嚨里發出更急促的「嗬嗬」聲,枯爪般的手死死攥著潘楊的手腕,
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渾濁的眼睛死死瞪著潘有福,充滿了刻骨的仇恨和絕望,嘴唇翕動著,
卻再也發不出一個清晰的字音,只有兩行渾濁的老淚從深陷的眼窩里滾落。
潘楊看著父親痛苦掙扎的樣子,心如刀絞,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冰冷的恐懼攫住了他。
他看著眼前這幾個神情麻木、眼神狂熱的族老,又看看門外死寂陰森的村莊,
感覺自己像墜入了一個深不見底、黏稠冰冷的泥潭。「時間不多了。」潘有福不再看潘老栓,
目光重新變得冷漠而強硬,轉向潘楊,「河神娘娘的棺槨,已經停在祠堂了。
吉時就在明晚子時。你,潘家的長子長孫,必須到場,披紅掛彩,完成這樁百年大禮。」
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森然,「否則……這潘家坳上下百十口,
還有你爹……都得給河神娘娘陪葬!契約不成,河神發怒,誰也逃不掉!」說完,
潘有福不再給潘楊任何反駁的機會,對身后的人使了個眼色,幾個族老立刻上前,
不由分說地將潘楊從潘老栓身邊架開。他們的手勁大得驚人,冰冷而僵硬,
根本不像是活人的手。潘楊奮力掙扎,卻如同蚍蜉撼樹。「看好他!」
潘有福丟下一句冷硬的命令,轉身帶著人消失在門外陰沉的雨幕中。
留下兩個面無表情、眼神空洞的年輕后生,像兩尊門神,一左一右堵在了潘楊家堂屋的門口,
隔絕了他與外面世界的聯系,也徹底斷絕了他帶著父親逃離的最后一絲希望。
冰冷的雨絲順著瓦縫滴落,敲打在堂屋門前的石階上,發出單調而催命的滴答聲。
潘楊被粗暴地推搡回冰冷的堂屋中央,那兩個守門的后生像泥塑木雕般堵在門口,
眼神空洞地望著門外沉沉的雨幕,仿佛隔絕了整個世界。他踉蹌著撲回到竹榻邊。「爹!爹!
你說話啊!他們說的……都是真的?」潘楊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他緊緊抓住父親那只冰冷僵硬的手,徒勞地想傳遞一絲溫度過去。
潘老栓的胸膛起伏微弱得幾乎看不見,蠟黃的臉上蒙著一層死氣。他喉嚨里艱難地滾動著,
發出「嗬……嗬……」的破響,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潘楊,
瞳孔深處是濃得化不開的恐懼和一種近乎哀求的絕望。他枯瘦的手指,用盡最后一絲力氣,
痙攣地摳著潘楊的手背,指甲劃出幾道白痕,嘴唇劇烈地翕動,
卻只能擠出幾個破碎模糊的音節:「……玉……玉……井……鎖……快……走……」玉?井?
鎖?潘楊的心猛地一抽。他想起三叔公提到的那個被獻祭的太姑奶奶,潘玉娘!還有……井?
他腦海里瞬間閃過老宅后院那口被厚重石板壓死的枯井!小時候父親就嚴厲禁止他靠近那里,
說那井邪性。鎖……什么鎖?「爹!是后院的井嗎?鎖是什么?爹!」潘楊急切地追問,
俯下身湊近父親耳邊。然而,潘老栓眼中的光,那最后一點掙扎的火苗,正在急速地熄滅。
他摳著潘楊手背的力道驟然松了,手臂無力地垂落下去,砸在硬邦邦的竹榻邊緣。
他大張著嘴,眼睛依舊死死瞪著潘楊,瞳孔卻徹底散了,
凝固著最后那一刻的極致驚恐和無聲的吶喊。胸膛,徹底停止了起伏。「爹——!」
潘楊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巨大的悲痛和難以置信的憤怒瞬間淹沒了他。
他撲在父親尚有余溫卻已毫無生氣的身體上,肩膀劇烈地顫抖著。門口那兩個守門的后生,
聞聲只是木然地回頭瞥了一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看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發生,
很快又轉回頭去,繼續守著那扇門。父親死了。就在他眼前,被這群瘋子所謂的「百年陰債」
和「契約」逼死了!一股冰冷的恨意,如同毒蛇,開始沿著潘楊的脊椎向上攀爬,
壓過了最初的恐懼和無措。他不能坐以待斃!他要弄清楚這一切!父親臨死前的話,
是唯一的線索!潘楊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門口那兩個后生的背影。
他強行壓下翻涌的情緒,深吸了幾口帶著草藥和陳腐氣息的空氣,站起身,
聲音嘶啞地對門口道:「我爹……走了。后事,總要操辦。我得去祠堂……看看。」
他需要一個離開這屋子的理由,一個能接近祠堂的機會。其中一個后生終于完全轉過身來,
眼神依舊空洞,聲音平板無波:「三叔公吩咐了,你哪兒也不能去。陰親之前,
你只能待在這屋里。你爹的后事,自有族里安排。」「安排?」潘楊的拳頭在身側攥緊,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把我爹和那個什么河神娘娘一起埋了嗎?!」
他的聲音因為憤怒而拔高。那后生似乎被潘楊眼中的戾氣懾了一下,眼神閃爍了一下,
但隨即又恢復了那種麻木的冰冷,生硬地重復:「三叔公吩咐了,你哪兒也不能去。」
溝通是徒勞的。潘楊的心沉了下去。他不再說話,頹然地坐回父親冰冷的尸體旁邊,
低垂著頭,肩膀微微聳動,似乎在無聲地哭泣。那兩個后生見他安靜下來,便不再理會。
時間在死寂和滴答的雨聲中緩慢爬行。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徹底暗沉下來,雨勢似乎小了些,
但空氣更加濕冷粘膩。潘有福帶著幾個人又來了。他們面無表情地推開守門的后生,
徑直走進堂屋,仿佛沒看到榻上潘老栓的尸體,也沒看到旁邊低著頭的潘楊。「吉時將近,
該準備了。」潘有福的聲音毫無波瀾,像在宣布一件尋常公務。
他身后的兩個壯漢徑直走向潘楊,一左一右將他架了起來。「放開我!你們要干什么?」
潘楊掙扎著,但力量懸殊。潘有福沒理他,對一個捧著東西的婦人揮了揮手。那婦人走上前,
手里托著一套衣服——大紅色的綢緞面料,在昏暗的燭光下泛著一種不祥的、油膩的光澤。
那是喜服!男式的!潘楊瞬間明白了。他目眥欲裂:「你們休想!讓我穿這東西?!休想!」
「由不得你。」潘有福冷冷道。架著他的兩個壯漢手上加力,將他死死按住。
那婦人面無表情地開始動手剝潘楊身上濕冷的外套和毛衣。
冰涼的空氣刺激得潘楊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放開!你們這群瘋子!我爹尸骨未寒!」
潘楊奮力扭動身體,嘶吼著,冰冷的絕望和怒火交織。
可他的掙扎在幾個成年男人的壓制下顯得如此徒勞。粗糙的手指扯開他的衣扣,
冰冷的、帶著霉味的紅綢緞強行裹上了他的身體。那布料觸感滑膩冰涼,緊貼著皮膚,
像一層冰冷的蛇皮,帶著一股濃烈的、陳年的香燭紙錢混合著塵土的味道,直沖鼻腔,
熏得他幾欲作嘔。他被迫穿上這身刺目的紅。褲子,鞋子,
甚至一頂同樣紅得刺眼的瓜皮小帽,也被硬生生扣在了他的頭上。
當最后一件繡著粗糙金色囍字的外褂披上身時,
潘楊感覺自己被裹進了一個巨大而冰冷的紅色繭子里,動彈不得,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他看著自己這身不倫不類、如同戲服般的打扮,在昏黃的燭光映照下,
投在墻上的影子扭曲而怪異,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讓他渾身發抖。「帶走。」
潘有福滿意地看了一眼穿戴整齊的潘楊,像在欣賞一件準備妥當的祭品。
潘楊被推搡著走出堂屋。雨不知何時停了,但天空依舊陰沉如墨,濃厚的烏云低低壓著村落。
村子里的景象讓他頭皮發麻:家家戶戶門口都點起了慘白的紙燈籠,
幽幽的光在濕冷的夜風里搖曳,將泥濘的小路照得影影綽綽,如同通往幽冥的黃泉路。
許多人家門口,都站著一兩個面無表情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他們穿著自己最好的衣服,
卻像被抽走了魂魄的傀儡,眼神空洞地望著被押送出來的潘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只有一種死寂的麻木。沒有人說話。整個村子籠罩在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里,
只有腳步聲踩在泥濘里的噗嗤聲,以及燈籠紙在風中發出的細微嘩啦聲。
潘楊感覺自己像被裹在紅綢里的牲口,正被驅趕著走向屠宰場。他幾次試圖掙脫,
換來的只是更粗暴的推搡和壓制。潘家祠堂坐落在村子最高處,緊挨著黑水河那陡峭的懸崖。
遠遠地,潘楊就看到祠堂大門敞開,里面燈火通明,比村里任何一處都要亮。
但那光亮不是溫暖的燭火,而是無數慘白的燈籠和搖曳的長明燈發出的冷光,
將祠堂的輪廓映照得如同森羅殿。他被押著走上祠堂高高的青石臺階。
祠堂里彌漫著濃烈的香燭味,
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陳年木料、塵土和某種更深沉腐朽的陰冷氣息。
祠堂正中央,赫然停放著一口巨大的黑漆棺材!那棺材比尋常的棺木要大上一圈,
漆色烏沉沉,在無數白燈籠的映照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棺材前方,
立著一個巨大的、用紙扎成的牌位,
上面用濃墨寫著幾個猙獰的大字:先妣潘門潘氏玉娘之神位牌位前,
供著堆積如山的瓜果點心,燃著粗大的白燭和高香,青煙繚繞。
而最讓潘楊魂飛魄散的是——在那口巨大的黑棺旁邊,
還放著一口略小的、同樣嶄新的黑漆棺材!那口小棺材的棺頭上,同樣貼著一張白紙,
上面用墨筆清晰地寫著兩個大字:潘楊那是他的名字!他的名字,
冰冷地貼在了一口為他準備的棺材上!潘楊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他全身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干,腿一軟,幾乎要癱倒在地,卻被身后的壯漢死死架住。
他想尖叫,喉嚨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只能發出「嗬嗬」的抽氣聲,
眼睛死死瞪著那口寫著自己名字的棺材,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
原來……他們連他的棺材都備好了!「看到了?」潘有福那沙啞陰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和殘忍,「百年契約,今日得償。潘楊,這就是你的歸宿,
也是你為潘家坳做的貢獻。」潘楊被粗暴地按在祠堂一側一個冰冷的長條木凳上。
兩個壯漢一左一右,像鐵塔一樣釘在他身旁。祠堂里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都是村里的男人,
他們沉默地站著或蹲著,眼神空洞或麻木,
偶爾偷偷瞥一眼一身刺眼紅衣的潘楊和那兩口棺材,又迅速低下頭,
仿佛多看兩眼就會沾上不祥。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只有燭火燃燒偶爾發出的噼啪聲,
以及外面黑水河永不停歇的、沉悶的咆哮。時間一點點流逝,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鍋里煎熬。潘楊的心跳得像擂鼓,每一次搏動都撞擊著恐懼的堤壩。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父親臨死前的話在腦中反復回響:「玉……井……鎖……」
目光如同困獸般在祠堂內掃視。祠堂很大,除了供奉祖宗牌位的主龕和那兩口刺眼的棺材,
兩側還堆放著一些陳舊的農具和雜物。
他的視線猛地定格在祠堂最深處、靠近后墻角落的一個破舊木柜上。那柜子半開著,
里面似乎塞滿了雜物,但在柜子底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
一個暗紅色的、巴掌大的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像是一個……木盒?或者……一個妝奩?
上面似乎還落滿了厚厚的灰塵。玉娘……玉……會不會和那個東西有關?潘楊的心猛地一跳。
可他現在被看得死死的,根本無法靠近那個角落。不知過了多久,
祠堂里慘白的光線似乎更加森冷了。潘有福抬頭看了看外面墨汁般濃稠的夜色,
又看了看祠堂角落一個巨大的、落滿灰塵的自鳴鐘——那鐘早已停擺,
時針和分針僵硬地指向一個模糊的位置。他沙啞的聲音打破了死寂:「時辰差不多了。
『引子』該上路了。」他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家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