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我是方圓三十里唯一的陰陽先生,村里人都叫我"三爺"。其實我才四十出頭,
這稱呼是沖著我祖傳的本事來的。我爹臨死前把那只銅鈴和桃木劍交給我時說:"狗剩啊,
這碗飯不好吃,但總得有人吃。"今兒個天剛擦黑,老楊家的二小子就慌里慌張地跑來敲門,
說他媳婦撞客了。"三爺,您快去瞅瞅吧,小翠那模樣忒嚇人了!"楊二柱滿頭大汗,
褲腿上還沾著泥,一看就是從地里直接跑來的。我慢悠悠地裝好煙袋鍋子,
問:"啥時候的事?""就今兒下半晌。她去河邊洗衣裳,回來就不對勁了。
"楊二柱搓著手,"先是說胡話,后來就抽抽,按都按不住。"我點點頭,
從墻上取下布褡褳,里面裝著朱砂、黃表紙和幾道鎮邪符。干這行二十年,撞客的事見多了,
多半是沖了野鬼游魂,燒道符送送就好。外頭月亮已經上來了,
像個冷冰冰的銀盤子掛在樹梢上。我們沿著田埂往楊家走,露水打濕了布鞋。
遠處傳來幾聲狗叫,忽近忽遠的。"三爺,這回...不太一樣。"楊二柱突然壓低聲音,
"小翠她...她說看見張木匠了。"我腳步一頓。張木匠死了三年了,
是掉進村東頭那口廢井里淹死的。"她還說啥了?
""說...說井里有東西..."楊二柱聲音發顫,"可那口井早填平了呀!
"我心里咯噔一下。這事有點蹊蹺。楊家院子里擠滿了人,都是來看熱鬧的。見我來了,
人群自動讓開條道。屋里點著煤油燈,昏黃的光從窗戶紙透出來,映得人臉陰晴不定。
"都散了吧,沒啥好看的。"我擺擺手,人群不情不愿地往外挪。老楊頭蹲在門檻上抽煙,
見了我趕緊站起來:"三爺,您可算來了。"我進屋就聞到一股子腥氣,不是魚腥,
是那種陳年的、帶著鐵銹味的腥。楊小翠被綁在炕上,手腕子勒出了紅印子。她臉色煞白,
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房梁,嘴里咕噥著聽不清的話。"解開。"我說。"可不敢解!
"楊二柱他娘拽住我袖子,"這丫頭勁兒大著呢,剛才差點把柱子掐死!"我沒理會,
上前摸了摸楊小翠的額頭,冰涼冰涼的。我掏出銅鈴在她耳邊晃了三下,她突然安靜下來,
眼珠子慢慢轉向我。"你不是張木匠。"我盯著她的眼睛說。她嘴角抽了抽,
露出個古怪的笑:"三爺好眼力。"那聲音根本不是楊小翠的,是個沙啞的男聲。
屋里頓時一片抽氣聲,楊二柱他娘直接癱地上了。我摸出張黃符,蘸著朱砂畫了道鎮魂咒,
啪地貼在楊小翠腦門上。她渾身一抖,發出聲刺耳的尖叫,震得煤油燈的火苗直晃悠。
"按住她!"我喝道。楊二柱和他爹趕緊撲上去壓住楊小翠的腿腳。我扒開她后衣領,
后脖頸上赫然一個黑手印,五指分明,像是被墨汁染的,但怎么擦都擦不掉。
"這不是一般的撞客..."我喃喃道。正說著,楊小翠突然一挺腰,
把三個大老爺們全掀翻了。她直挺挺地坐起來,腦門上的黃符自己燒著了,瞬間化成灰燼。
"三爺..."她歪著頭看我,還是那個男聲,"您還記得三年前那口井嗎?
井臺上有個豁口..."我后背一涼。張木匠死的那口井臺確實有個豁口,是他斧子砍的。
這事除了我和當時打撈的人,沒人知道。老楊頭突然沖過來,
掄起板凳就要往楊小翠頭上砸:"我讓你裝神弄鬼!"我一把攔住他:"你瘋了?
這是你兒媳婦!"老楊頭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眼睛通紅:"她胡說八道!
張木匠是自己掉井里的!"楊小翠咯咯笑起來,
"楊老栓...井底下冷啊...你推我那把...勁兒可真大..."屋里霎時靜得嚇人,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著老楊頭。他臉色刷地變白,手里的板凳咣當掉地上。我心頭突突直跳。
這事大了,不是簡單的驅邪能解決的。那個黑手印...是怨鬼索命的標記。"都出去。
"我沉聲道,"我要問清楚。"屋里就剩我和被附身的楊小翠。煤油燈的火苗一跳一跳,
把她的影子投在土墻上,扭曲得像條垂死的蛇。我從褡褳里摸出把糯米,繞著炕撒了一圈。
這是最基本的結界,防著那東西突然暴起傷人。楊小翠的眼珠子跟著我轉,
嘴角掛著那抹詭異的笑。"張木匠,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坐在炕沿上,掏出煙袋鍋點上,
"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說道說道。"楊小翠的喉嚨里發出咕嚕聲,像是嗆了水。"心愿?
"那個男聲嗤笑道,"三爺,
我冷啊...井水太冷了..."我吐出口煙圈:"那口井早填平了。""填平?
"聲音突然尖利起來,"填平就完事了?我的骨頭還在下面!我的棺材呢?我的紙錢呢?
"我心頭一凜。三年前張木匠的尸首撈上來后,是老楊頭操辦的喪事。
當時就說尸體已經泡得不成形,直接入了土。現在看來,怕是連口薄棺都沒給備。
"你想要個正經喪葬?"我問。楊小翠的頭突然歪到一邊,
脖子發出咔吧聲:"我要楊老栓償命!"她猛地撲過來,被糯米圈擋了回去,
發出聲野獸般的嚎叫。我趕緊摸出張鎮魂符拍在她額頭上。這次我學乖了,
用的是摻了黑狗血的朱砂畫的符。楊小翠渾身抽搐,眼白上翻,嘴角冒出白沫。"別裝蒜,
"我冷聲道,"你知道這符傷不了你本體,只會折騰這丫頭。"她安靜下來,
又換上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三爺高明。那您說,這事兒怎么了?
""得先弄清楚怎么回事。"我收起煙袋鍋,"你真是被楊老栓推下井的?
"楊小翠的手突然抓住我的腕子,力氣大得驚人。那根本不是女人的手勁,像是被鐵鉗夾住。
"他看上了我媳婦..."聲音低得像是從地底下傳上來的,
"說我家欠他錢...逼我媳婦改嫁..."我倒吸口涼氣。這事我隱約有耳聞。
張木匠死后半年,他媳婦就改嫁了,嫁的正是老楊頭的堂弟。當時村里還有人嚼舌根,
說老楊頭從中牽的線。"你有證據嗎?"楊小翠松開手,慢慢撩開自己的衣領。
那個黑手印比剛才更明顯了,指縫間還多了幾道像是水草纏繞的紋路。
"陰債..."我頭皮發麻。這不是普通的鬼附身,是死者要拉活人作伴的兇兆。
門外突然傳來爭吵聲。老楊頭扯著嗓子喊:"三爺!問完沒有?不行就送衛生院!
"我朝門外吼了嗓子:"再等等!"轉頭壓低聲音對楊小翠說,"你想要什么?直說。
""兩個選擇。"楊小翠豎起兩根手指,動作僵硬得像提線木偶,
"要么楊老栓自己跳井里陪我,要么..."手指突然指向窗外,"我帶走他兒媳婦。
"我順著她手指方向看去,月光下,那口被填平的廢井位置隱約冒著股黑氣。
"沒有第三條路?"楊小翠咧嘴笑了,露出兩排森白的牙:"有啊...三爺您替他們?
"我后脖頸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這玩笑開不得。陰陽先生最忌諱的就是替人扛陰債,
那是要折壽的。"天亮前給我答復。"楊小翠說完這話,身子一軟癱在炕上。我探了探鼻息,
還好,就是昏過去了。我收拾好東西推門出去,院里的人齊刷刷看過來。老楊頭湊上來,
滿嘴酒氣:"咋樣?""得做個問米。"我掃了眼眾人,"去個人到廟里取點香灰,
要觀音像前燒滿七七四十九天的。"楊二柱拔腿就跑。我又吩咐準備三碗清水、一只白公雞,
還有..."我頓了頓,"至親的血三滴。"老楊頭臉色變了:"要血干啥?""問米要用。
"我沒多解釋,"不要多,三滴就夠。"趁著準備物件的工夫,我溜達到院子角落抽煙。
三奶奶拄著拐棍蹭過來,她是村里最老的壽星,今年九十有六了。"三小子,
"她瞇著昏花的老眼,"那黑手印啥樣?"我心里一動:"五指分明,指縫有水草紋。
"三奶奶的拐棍在地上頓了頓:"造孽啊...這是'水打棒'的記號。"我手一抖,
煙灰掉在鞋面上。水打棒是我們這的土話,指水里找替身的惡鬼。"有解法沒?"我小聲問。
三奶奶搖頭:"除非把欠的債還上。"她朝老楊頭那邊努努嘴,"那老東西年輕時就心黑,
報應來了。"我正想細問,楊二柱呼哧帶喘地跑回來了,手里捧著個紙包:"三爺,香灰!
"問米的壇場設在堂屋。我讓人把八仙桌抬到正中,鋪上黃布。三碗清水擺成品字形,
中間放香灰碗。白公雞綁在桌腿下,黑豆眼滴溜溜轉。"血。"我伸出手。
老楊頭不情不愿地伸出食指,我拿針扎了下,擠了三滴到清水里。
血滴像活物一樣在水中舒展,最后沉底。我點燃三炷香,插在香灰碗里,開始念咒。
這是祖傳的"問米咒",專門跟陰魂對話的。念到第三遍時,突然起了陣陰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