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段落：塵土里的掙扎——被看不起的“土根”枯井村的土，
是王土根打記事起就聞慣的味道。那土干巴巴的，沾在褲腳上能搓出泥球，就像他家的日子，
擰不出半分濕潤。三十歲那年，他蹲在省城建筑工地的鋼筋堆旁啃饅頭，
汗水順著額角往下淌，滴在灰撲撲的混凝土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
像極了他心里常年揮之不去的憋屈。十八年前，爹在礦上出事，留下一屁股債和病歪歪的娘。
土根揣著家里僅有的五十塊錢，跟著鄰村的老疤頭進了城。第一份工是在縣城搬磚，
一天下來，肩膀磨出血泡，夜里躺在漏風的工棚里，聽著外面卡車呼嘯而過的聲音，
他第一次覺得，城市的熱鬧跟自己隔著一層看不見的玻璃。如今在省城工地，
他是出了名的“老黃牛”，扛水泥、搬鋼管，什么臟活累活都搶著干，
可工友們背地里都喊他“土根”——不是外號，是帶著笑腔的輕蔑。“土根，歇會兒吧，
別把自己累成驢！”說話的是小李，二十出頭，穿著印著英文的T恤，
手里晃著最新款的智能手機。土根憨厚地笑了笑，抹了把臉，手上的灰蹭到了額頭上。
小李旁邊幾個工友哄笑起來，有人低聲嘀咕：“你看他那傻樣，跟咱說話都不敢抬頭，
活該打一輩子光棍。”土根聽得真切，攥著饅頭的手緊了緊，喉嚨里像卡了根刺，咽不下去，
也吐不出來。他不是沒動過找媳婦的心思。三年前，村里媒人張嬸給他介紹過鄰村的姑娘，
姑娘跟著爹娘來他家看了眼，土坯墻裂開的縫能塞進手指頭，
屋里除了一張破木床和掉漆的衣柜，啥也沒有。姑娘媽當場就拉下臉，
回去跟張嬸說：“就那窮家當，兄弟倆都打光棍呢，誰嫁過去誰倒霉。”后來在工地，
他對食堂幫忙的劉姐有點好感，劉姐比他大兩歲，離過婚，人實在。
有次他鼓足勇氣給劉姐帶了老家捎來的紅棗，劉姐接了，卻嘆了口氣：“土根，你是個好人，
但跟你過，我怕日子還是熬不出頭。前幾天工地那個開小貨車的老板，
說要帶我去見他爸媽……”話沒說完，土根就懂了。他默默退回工棚，
把剩下的紅棗塞進床底的布包里，那布包上還印著十年前某個化肥廠的廣告。
城市的霓虹離他太遠，那些打扮時髦的姑娘，看他的眼神就像看路邊的石子，
連踩一腳都嫌臟。最讓他難受的不是別人的白眼，是對娘的愧疚。上個月娘打電話，
聲音嘶啞，說老寒腿又犯了，想去鎮衛生院抓點藥，可家里連買鹽的錢都快沒了。
土根握著工地食堂的公用電話，鼻子一酸，想說“娘，我給你寄錢”，
可摸了摸口袋里剛結的兩千塊工錢，
這錢得給弟弟交學雜費——弟弟說不想像他一樣一輩子扛水泥，想考大學。
他咬著牙說：“娘，再等等，下個月工地結了大款，我就給你寄錢買藥。”掛了電話，
他在沒人的樓梯間蹲了好久，煙一根接一根地抽，直到肺里嗆出眼淚。工地上發安全帽，
別人挑新的，他撿最舊的；吃飯時，別人買十塊錢的葷菜，他總打五塊錢的素菜，
把肥肉挑出來攢著，說帶回家給娘煉油。有次包工頭拖欠工資，幾個工友鬧著要去勞動局，
土根也想去，可包工頭把他叫到辦公室，扔給他五百塊錢：“土根，你最老實，先拿著，
其他人的事你別摻和。”他捏著那五百塊錢，看著包工頭不耐煩的眼神，最終還是沒敢開口。
他知道，自己沒背景，沒文化，鬧下去，可能連這份被人看不起的活都沒了。深夜，
他躺在上下鋪的最底層，聽著上鋪工友打呼的聲音，拿出藏在枕頭下的全家福。
照片是十年前拍的，爹還在，娘的頭發還沒全白，弟弟還是個流鼻涕的小屁孩。
他用粗糙的手指輕輕撫摸著照片，心里一遍遍想：啥時候能讓娘住上不漏風的房子，
讓弟弟安心讀書，讓自己也能挺直腰桿，不用再看別人臉色？可看著窗外城市高樓的燈火，
他又覺得這想法像天上的星星，亮是亮，卻怎么也夠不著。他就像枯井村石縫里長出的野草，
拼命想往上長，卻始終被塵土埋著，風吹過來，只能跟著搖頭，連站直的力氣都沒有。
第二段落：天降橫財——圍上來的“親人”與“朋友”那個夏天熱得像口蒸籠，土根收工后，
渾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路過街角那家開了好幾年的彩票站，
玻璃門上貼著“恭喜本站中出一等獎”的紅紙條，晃得他眼睛有點花。鬼使神差地，
他摸出褲兜里皺巴巴的十塊錢，遞給老板：“來兩注機選。”老板頭也沒抬，
隨手撕了兩張票遞給他。土根把票塞進工裝口袋，
壓根沒當回事——他這輩子連瓶礦泉水“再來一瓶”都沒中過，彩票這種事，
跟他八竿子打不著。幾天后，工地放假，他去銀行給娘匯錢，路過彩票站，想起口袋里的票，
就順嘴問了句。老板拿著掃碼器一掃，突然“哎喲”一聲，眼睛瞪得像銅鈴：“兄弟！
你中了！一等獎！稅后四百多萬呢！”土根腦子“嗡”的一聲，以為自己累出了幻覺，
直到老板把中獎信息翻來覆去給他看，他才哆嗦著手指，
摸了摸那張薄薄的彩票——上面的數字，真的和電視上播的一模一樣。消息像長了翅膀，
不到半天就傳遍了整個工地，甚至傳回了枯井村。最先找上門的是老疤頭。
他提著兩瓶劣質白酒，滿臉堆笑地闖進土根的工棚：“土根啊！我就說你這孩子有出息！
小時候我就看你天庭飽滿……”話沒說完，就搓著手說：“你看你堂弟，下個月就娶媳婦了，
彩禮還差十萬，你看能不能先借叔周轉下？等他成家了，肯定記你一輩子好！
”土根看著老疤頭油膩的笑臉，想起當年剛進城時，老疤頭怎么克扣他工錢，
怎么罵他“笨手笨腳”，心里有點不是滋味，但看著他“可憐巴巴”的樣子，
還是點了頭：“行，叔，我給你轉十萬。”緊接著，七大姑八大姨像約好了似的，
擠滿了土根臨時租的小單間。二姨抹著眼淚說：“土根啊，你表哥在縣城開超市，賠了本，
現在連房租都交不起了，你可得拉他一把啊！”三舅拍著胸脯：“你外甥女考上大學了，
學費還差八萬，你放心，等她畢業工作了，肯定還你！
”還有平時見了面都不打招呼的遠房堂叔，也拎著一籃蔫了吧唧的雞蛋，說想在村里打口井，
“為了全村人喝水”，需要二十萬。土根看著眼前一張張熱情洋溢的臉，
聽著一聲聲“土根最孝順”“土根有本事”，突然覺得暈乎乎的。這些人，
以前見了他恨不得繞道走，現在卻把他當成了搖錢樹。工友們的態度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小李天天哥長哥短地跟著他，非要請他去高檔酒店吃飯，席間不停地給土根夾菜：“根哥，
以后你就是我親哥！以后有啥好事，可得想著兄弟我！”以前嘲笑他的那幾個工友，
也湊過來敬酒，說“根哥以前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還說“根哥有錢了，
得帶著我們一起發財啊”。甚至有個平時跟他說不上幾句話的電工，
神秘兮兮地拉著他說：“根哥，我有個親戚在搞房地產，現在有個項目穩賺不賠，
你投個一百萬進去，半年就能翻番！”更讓土根“驚喜”的是劉姐的電話。“土根，
聽說你中獎了？”劉姐的聲音比以前溫柔了不少，“其實……其實我一直覺得你人特別好，
以前是我不懂事。你現在……還單身嗎？”土根握著電話，心臟砰砰直跳，
當年的失落好像一下子都煙消云散了。還有那個拒絕過他的相親對象，也托張嬸帶話，
說“想跟土根見個面，聊聊以后”。土根徹底暈了。他從未被如此“重視”過，
仿佛一夜之間，他從泥土里的野草，變成了人人追捧的寶貝。他開始學著“有錢人”的樣子，
買了身幾千塊的西裝，雖然穿在身上別扭得像裹粽子；他請工友們去KTV唱歌，
看著他們在包廂里大喊大叫，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滿足。親戚們借錢，他幾乎有求必應，
少則幾萬，多則十幾萬，連借條都沒要，心想：都是親戚，還能賴賬不成？
那個電工說的“房地產項目”，他琢磨著“反正錢多得花不完”，一咬牙就投了八十萬。
劉姐約他見面，他特意買了條金項鏈送給她，劉姐笑得眉眼彎彎，夸他“大氣”。
母親從老家趕來，看著土根租的大房子，還有他手腕上新買的手表，
急得直掉眼淚：“土根啊，這錢來得不容易，你可不能瞎花啊！咱得攢著，給你娶媳婦，
給你弟攢學費，給我看病……”土根卻嫌母親啰嗦：“娘，你懂啥？現在我有錢了，
以后讓你過好日子！這些親戚朋友，以前幫過咱，現在咱得報答！”弟弟也勸他：“哥，
你別隨便借錢給人，小心被騙。”土根卻把眼一瞪：“你懂什么？我心里有數！”那段時間，
土根覺得自己活在了夢里。走在街上，他都覺得別人看他的眼神不一樣了，好像充滿了羨慕。
他終于體會到了被人尊重的滋味，那種感覺，比扛了十噸水泥還讓人舒坦。他甚至開始幻想，
等錢“生”出錢來，就在省城買套大房子，把娘接過來，再風風光光地娶個媳婦，
讓那些曾經看不起他的人，都好好看看，他王土根，也能揚眉吐氣！
他沉浸在這種被簇擁、被追捧的虛榮里，卻沒看到，那些圍著他轉的笑臉背后，
藏著多少貪婪的算計；那些甜言蜜語的“親情”“友情”，又有幾分是真的？
第三段落：夢碎之后——錢空了，心也空了現實的巴掌，來得比土根想象的更狠、更響。
先是那個“穩賺不賠”的房地產項目。投進去八十萬后，
電工起初還隔三差五打電話“匯報進度”，說“地基都打好了”“馬上就能開盤”。
可三個月后，土根打電話想問下情況，卻發現對方關機了。他慌了神，
按照電工給的地址找過去，才發現所謂的“房地產公司”就是個租來的小辦公室，
早就人去樓空。問了旁邊的商戶，才知道那電工根本不是什么“搞房地產”的，
就是個專門騙老鄉錢的混混。八十萬，打了水漂。緊接著，是親戚們的“賴賬”。
二姨家的表哥拿了十萬彩禮，娶了媳婦后，就再也沒提過還錢的事。土根打電話去問，
二姨在電話里哭天搶地：“土根啊，你表哥剛成家，開銷大，你咋就這么計較呢？
你現在是大老板了，還差這點錢？”三舅家的外甥女拿了八萬學費，考上了大學，
可三舅卻說：“那錢就算是你給外甥女的見面禮了，哪有親戚之間借錢還要還的道理？
”最讓他心寒的是老疤頭，當初借的十萬，他去要了幾次，老疤頭直接把臉一拉：“土根，
你啥意思？想當初我帶你進城，沒我你能有今天？這點錢就算我當年帶你干活的辛苦費！
”劉姐也不見了蹤影。自從土根投錢被騙、開始跟親戚要錢后，劉姐的電話就越來越難打。
有次土根好不容易約她出來，想跟她商量以后的事，劉姐卻看著他手腕上已經摘掉的手表，
眼神冷淡：“土根，我覺得我們可能不太合適。你這個人……太容易相信人了，跟你在一起，
我沒安全感。”說完，把那條金項鏈摘下來放在桌上，轉身就走了。土根看著她的背影，
想起當初她笑靨如花的樣子，只覺得胸口一陣發悶。工友們更是跑得比兔子還快。
小李再也不叫他“根哥”了，見了他繞著走；那些曾經稱兄道弟的工友，
也開始在背后議論他“傻”“活該被騙”。工地的活也沒了，包工頭說項目停工，
讓他先“休息”，可他知道，是因為他沒錢了，沒人愿意帶他干活了。
他灰溜溜地回了枯井村。村里的人見了他，眼神都怪怪的，有同情，有嘲笑，更多的是疏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