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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選章節

    發表時間: 2025-06-01 01:04:44

    婚禮大廳里璀璨的水晶燈在棚頂搖曳,傾瀉下的光芒像融化的金沙,

    淌過蘇薇薇純白婚紗的每一寸蕾絲,最終沉淀在她那雙精心描繪過眼線、眼睫下的眼眸里。

    這雙眸子此刻盈著水光,是那種恰到好處,我見猶憐的濃度,正脈脈含情地凝望著他。

    她纖長的指尖捏著高腳杯的細腳,杯中的酒液隨著輕柔的音樂微晃,

    燈光下漾著蠱惑人心的紅。她那涂抹著昂貴限量色號口紅、唇型完美的嘴微微張著,

    吐出的每個字都甜得恰到好處:“默哥,遇到你,真好。”柔和的嗓音裹挾著幸福,

    清晰地鉆進每一個鄰近賓客的耳膜。“哎喲,李默你小子,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穿著藏青色西裝,打著領帶卻繃不住啤酒肚的遠房表叔王剛,

    紅著臉端著酒杯大力地拍著李默的肩膀,聲音響得蓋過了一旁的弦樂。

    他噴著濃郁酒氣的話語引來周圍一群中年男賓的哄堂附和。“薇薇這樣的,萬里挑一!

    又漂亮又體貼,知書達理,嘖嘖,李默你以后可得好好供著!

    ”他擠眉弄眼地強調著“供著”兩個字。“就是就是,”李默的大學室友張胖子湊近,

    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壓低聲音賊兮兮地笑,“老實交代,上輩子是不是拯救了銀河系?

    兄弟們這頓飯吃明白了,以后你家領導的位置,絕對是薇薇女神穩坐,

    你小子就等著夫綱不振吧!”幾個人哄笑起來,眼里全是打趣和毫不掩飾的羨慕。

    李默的臉頰被頭頂的強光和他們鬧騰的話語蒸得滾燙,

    目光從一張張帶著醉意和祝福的笑臉掃過,最終牢牢鎖在身邊的蘇薇薇身上。

    他的心臟像被泡在一汪溫熱的蜜糖里,

    沉甸甸的滿足感和對未來無數美好日常的想象讓每一個毛孔都舒展開。真好,

    他娶到了所有人公認的、完美的妻子。哪怕為了這一刻的笑容、這些艷羨的目光,

    婚禮套餐——六位數起跳的場地費、法空運的進口鮮花、米其林三星的婚宴餐標——都值了。

    喧囂像退潮的海水,終于緩緩平靜下來。香檳塔只剩下幾滴殘留的金黃色液體緩緩淌下。

    精心布置的玫瑰花瓣墻在人群離場后的冷光下顯得有些頹然,

    空氣里昂貴的香水味也漸漸被殘留的雪茄氣息和食物冷卻的膩香取代。

    伴郎伴娘和一些至親早就被禮貌地請離,偌大的頂層套房里只剩下新婚的兩人,

    以及角落里那個巨大的、幾乎要被包裝紙淹沒的禮金盒子。

    “累……累死了……”李默扯開脖子間束縛了一整天的領結,那絲綢領結此刻成了緊箍咒。

    他不顧形象地把自己砸進那張昂貴天鵝絨扶手椅里,皮質沙發立刻傳來輕微的抗議聲,

    他發出一聲舒坦的長嘆。全身的骨頭都叫囂著酸麻,臉上肌肉也笑得僵硬了,

    但精神卻在極度亢奮后的余燼里愉悅地跳躍著。

    他抬眼看向站在套間中央、那面奢華雕花落地鏡前的蘇薇薇。她正微微側著頭,對著鏡子,

    小心地摘著一側耳垂上那枚鉆石閃爍的耳釘。燈光在她頸側拉出一條優雅的光影曲線,

    細膩白皙的后背線條在裸露的婚紗設計下若隱若現。

    這一幕在精疲力竭卻幸福無比的李默眼中,美得像一幅永遠定格的畫。

    “老婆……”他聲音帶著點沙啞和情不自禁的親昵,努力撐起酸軟的身體,走向她,

    只想在洞房花燭夜擁抱他心愛的姑娘,“我們來……”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就在他的手臂即將環上她腰肢的瞬間,蘇薇薇猛地轉過身來。

    臉上所有的溫順、柔弱、脈脈含情,如同被瞬間撕裂的精致畫皮。

    那雙曾盛滿柔情的眼眸里只剩下毫不掩飾的冷冽厭煩,像是淬了寒冰的針。“離我遠點!

    ”她的聲音尖利,帶著一種金屬剮蹭般的噪音質感,刺得李默耳膜嗡嗡作響。

    纖細的指頭帶著一種足以刺穿他幻想的力量,狠狠搡在他的胸口上!李默猝不及防,

    被推得一個趔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堅硬的雕花鏡框邊緣。

    一股沉悶的鈍痛立刻從撞擊點蔓延開。他懵了,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的巨變。

    剛才還那么溫柔的妻子呢?“一股汗臭味兒!熏死人了!”蘇薇薇毫不掩飾臉上的嫌惡,

    像在驅趕一只惹人厭的蒼蠅。她甚至用涂著裸粉色指甲油的修長指尖,

    極其嫌惡地在鼻子前揮了幾下,仿佛他真的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接著,她彎下腰,

    粗魯地蹬掉腳上那雙鑲嵌滿碎鉆、華麗得如同藝術品的“Jimmy Choo”定制婚鞋。

    鞋被她隨意地踢開,在地上滑出刺耳的摩擦聲。然后,其中一只被她的纖足猛地一撥,

    “滾過去!”它翻滾著,尖銳的細跟帶著一種刻意的方向性,

    不偏不倚地撞在李默锃亮的皮鞋尖上。李默徹底僵住。

    巨大的震驚和難以言喻的荒謬感像冰水一樣,從頭頂澆到腳底,

    瞬間凍結了他所有的熱情和幻想。他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轟鳴。

    眼前這個刻薄、粗暴、渾身散發著冰冷距離感的女人……是誰?

    婚禮上、在所有人面前溫柔似水、知書達理、讓他傾盡所有也要娶回家的蘇薇薇……去哪了?

    他甚至下意識地聞了一下自己——只有高級酒店提供的沐浴露淡香,哪有什么汗臭?

    一股冰冷的寒意沿著脊椎爬上他的后頸。蘇薇薇根本沒再看他一眼,

    仿佛他只是房里一件無關緊要的擺設。她赤著腳,

    踩著價值不菲的手工地毯走向巨大的圓形浴缸,步伐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主人翁姿態。

    “杵著當電線桿?聾了?”她不耐煩地甩過一句話,每個字都像裹著冰渣,

    “去給我放洗澡水!水要燙!懂什么叫‘燙’嗎?別拿你那點邋遢習慣來敷衍我!

    ”她站在浴缸邊,雙臂環抱,居高臨下地發出指令,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血液仿佛凝固了幾秒,然后又在極度的難堪和一種初生的冰冷憤怒中轟然涌向頭頂。

    李默的拳頭在身側無聲地攥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一種巨大的恥辱感燒灼著他。

    整整一天的完美表現,從接親時的緊張羞澀到婚宴上的體貼入微,

    他都在盡力做一個“配得上”她的丈夫。他一直以為她的愛是純粹的,

    以為她是真心看中他這個人……原來,從儀式結束、賓客散場、換下表演用婚紗的那一刻起,

    她就連最后的偽裝都徹底撕碎了。她不再是那個需要扮演“完美妻子”來維持形象的蘇薇薇,

    這里沒有外人,他就是她可以隨意驅使、不需要任何尊重的奴隸!那些甜言蜜語和溫順柔情,

    僅僅是展示給旁人觀看的一場盛大表演!屈辱像無數細密的針扎在心上。他想質問,想爆發,

    想撕開眼前這令人作嘔的虛偽。但胸膛劇烈起伏了幾次,

    最終化為一聲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的、沉重的呼吸。看著她冷漠而理所當然的側臉,

    看著她對豪華套房每一寸空間的理所當然的占有姿態,

    一股疲憊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沒了憤怒的火焰。他閉上眼,忍下喉嚨口的灼痛,一聲不吭,

    近乎機械地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向浴缸。嘩嘩的水聲在過分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他擰開金色的水龍頭,滾燙的水流奔涌而出,

    灼人的水蒸氣很快在冰冷的鏡面上凝結了一層白茫茫的霧氣。放水的過程是一種煎熬。

    那滾燙的水沖刷著他僵硬的指尖,卻絲毫暖不回他的心。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身后那道目光的冰冷存在——并非關注,而是監工般的審視。

    蘇薇薇倚在巨大的大理石洗漱臺上,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份酒店宣傳畫冊隨意翻著,姿態慵懶,

    仿佛他放洗澡水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服務。就在李默覺得每一秒都被拉得無比漫長,

    幾乎快被這詭異死寂壓垮的時候,一陣悠揚而刻板的手機鈴聲突兀地打破了這凝結的空氣。

    “叮鈴鈴鈴……”蘇薇薇的目光瞬間從畫冊上抬起。

    眼自己隨手放在臺面上的那臺最新款頂配“iPhone Pro Max”的亮黑色機身,

    屏幕閃爍著一個名字。李默下意識地,借著水汽蒸騰的鏡子反射,

    也只來得及瞟到一個模糊的“陳”字輪廓,還沒看清全名——蘇薇薇的反應快得驚人。

    她幾乎是猛地抓起手機,身體微側,避開了鏡子的折射角度。在她按下接聽鍵的剎那,

    李默清晰地看到,她那剛剛還布滿冰霜和厭煩、線條都顯得刻薄銳利的臉,

    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拂過,瞬間又變回了那精致而柔弱的模樣!

    甚至比剛才面對賓客時還要更加投入。她的聲音切換得無比絲滑流暢,

    如同浸透了最上等的蜜糖,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慵懶和無限的嬌柔情意:“喂……嗯,

    沒事啦,剛忙完呢……都累散架了哦,討厭……知道了呢,

    我會注意的呀……” 電話那頭似乎說了什么,她發出了一聲極輕微、帶著羞澀與甜蜜的笑,

    “……好噠,親愛的,你也早點休息,晚點聯系……”轟隆!

    最后那兩個字清晰地鉆進李默的耳朵里——“親愛的”!那甜蜜入骨的稱呼,

    像是一道無聲的驚雷,狠狠劈在他已經一片泥濘混亂的心上!刺骨的冰水不再是從頭頂澆下,

    而是從心臟被撕裂的破口倒灌進去,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的血液。親、愛、的!

    滾燙的洗澡水溢滿了浴缸邊緣,嘩啦啦地流到地磚上,升騰起更濃密的霧氣,

    模糊了他眼前的一切景象。他僵立在浴缸邊,手指被滾燙的水流沖得通紅,

    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溫度,身體里的血在剛才那三個字炸響的瞬間,已徹底涼透,

    連骨髓都在散發著寒意。鏡子上全是水霧,徹底模糊了鏡中那個茫然失措的男人身影。

    只有蘇薇薇那刻意壓低、情意綿綿講電話的嗲聲,如同附骨之疽的毒蛇,

    冰冷地纏繞在他耳邊,鉆進了他的腦子,凍徹心扉。紅毯盡頭夢幻的終點,此刻裂開巨口,

    露出了漆黑冰冷的深淵底色。酒店套房的昂貴香氛似乎還固執地黏在鼻腔深處,

    混合著前一晚的酒精氣息,形成一種甜膩到發餿的味道。李默撐著發沉的腦袋坐起來,

    半邊床鋪空著,冰涼的絲綢觸感瞬間澆滅了他心頭殘留的最后一絲新婚旖旎。

    套房的華麗裝潢在晨光下褪去了迷幻的色彩,只剩下一種冷漠的、帶著審視意味的亮堂。

    客廳傳來“噼里啪啦”的激烈游戲聲效,

    夾雜著蘇薇薇不耐煩的嘟囔和指尖用力敲擊屏幕的脆響。李默小心翼翼走出去,

    看見她只穿著薄薄的吊帶睡裙,蜷在昂貴的天鵝絨沙發里,

    兩條白生生的腿毫無顧忌地架在嵌著金邊的茶幾上,與那價值不菲的器物顯得格格不入。

    他昨晚扔在地上的西裝外套和領帶,此刻皺巴巴地堆在沙發的另一頭。“醒了?

    ”蘇薇薇眼皮都沒抬,注意力全集中在手機屏幕上那個跳閃的虛擬戰場里,

    “去把浴缸刷干凈,看著惡心。還有,那件襯衫,領口蹭了口紅,給你買了新的在衣帽間。

    今天下午之前把這間房退了,浪費錢。”那命令式的口吻,比窗外十樓的寒風還要刺骨。

    李默張了張嘴,喉嚨干澀,想說昨晚剛住進來怎么就要退?想說浴缸看著很干凈?

    但看著蘇薇薇那張即使帶著不耐也依舊明艷動人的側臉,

    那積壓了二十六年的渴求和父母贊不絕口的“賢惠”印象死死壓下了他所有疑問。

    他沉默地走向浴室。清潔浴缸比他想象的費勁,

    那些光潔的瓷器縫隙里似乎藏著婚禮狂歡的殘渣。冰涼的水和消毒水的氣味刺得他指尖發麻。

    他記得求婚時,蘇薇薇曾嬌羞地說“最喜歡你踏實肯干的樣子”,那時的心動現在回味起來,

    只剩下一種被冷水淋透的狼狽。退了房,

    拖著大包小裹打車回到他們那個八十多平、位于市區邊緣的婚房,李默幾乎脫了一層皮。

    鑰匙插進鎖孔,打開門的一剎那,蘇薇薇像一道滑膩的風,

    側身從他與門框的縫隙里先擠了進去,鞋都沒換,徑直把手里的小提包甩在地板中央。

    “累死了。”她踢掉鑲著水鉆的高跟鞋,赤腳踩上光潔的木地板,留下一串帶著灰塵的腳印,

    “愣著干嘛?開行李啊!把東西都歸置好,沒用的扔了,看著礙眼。

    ”李默像個剛進城的保姆,笨拙地開始歸置。婚紗重得驚人,他小心翼翼捧出來,

    不知道該掛在哪里才配得上它的潔白無瑕。蘇薇薇卻徑直進了臥室,“砰”地關上了門,

    留他一個人在客廳對著堆成山的購物袋和混亂的行李。歸置了一下午,李默腰酸背痛,

    滿身是汗。天色擦黑時,他終于開始準備晚飯。

    冰箱里只有婚禮前超市臨時塞進去的雞蛋和掛面。他做了兩碗最簡單的番茄雞蛋面,

    熱氣騰騰地端上桌。蘇薇薇聞著味兒走出來,臉上帶著剛睡醒的紅暈。她拉開餐椅,

    拿起筷子撥了撥碗里清湯寡水的面條和散碎的蛋花,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就吃這個?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可思議的尖利,“我在婚禮上忙前忙后,累得要死要活,

    回來你就給我吃豬食?你當喂豬呢?”她的筷子狠狠摔在碗里,紅湯濺出來幾點,

    落在雪白的桌布上,分外刺眼。沒等李默反應,她猛地站起身,雙手抓住桌沿,狠狠一掀!

    “嘩啦——哐當!”兩碗面,連湯帶碗,狠狠砸在地板上!滾燙的面湯飛濺開,

    面條像扭曲的蚯蚓黏在剛剛擦干凈的地板上,瓷碗碎片蹦跳著滾向角落。

    巨大的聲響在寂靜的屋子里回蕩。李默僵住了,

    愣愣地看著滿地狼藉和滾到他腳邊的半截筷子。他精心挑選的米白色桌布,

    被油膩和醬色污染得一塌糊涂。蘇薇薇胸膛起伏,居高臨下地瞪著他,

    眼里的厭惡幾乎要化成實質的利劍。“看著干什么?!收拾啊!”她尖聲咆哮,

    “我現在就要吃‘臨江閣’的蜜汁叉燒和乳鴿!立刻!馬上!微信發你菜單,給我點!

    要發票!點完趕緊把這垃圾場給老娘收拾干凈!”巨大的屈辱感像巖漿一樣涌上來,

    灼燒著李默的心臟和喉嚨。他拳頭握緊,指甲深深嵌進掌心。他想質問,

    想反駁這毫無道理的苛責。但蘇薇薇的眼神冰冷而強勢,那是一種不容置疑的主宰者的目光。

    她似乎篤定他不敢反抗。餐廳頂燈慘白的光打在油污和碎瓷片上,反射出詭異的光。

    空氣里彌漫著面條的酸味和刺鼻的香料氣味。李默看著地上的狼藉,

    想起蜜月套房那冰冷的水龍頭,想起她昨天在浴室外那聲嬌滴滴的“親愛的”,

    巨大的荒謬感幾乎將他淹沒。他默默掏出手機,屏幕的光映著他發白的指關節。

    手指在搜索欄輸入“臨江閣”,點開外賣小程序。昂貴的菜單圖片像諷刺漫畫,

    刺痛著他的眼睛和錢包。下單,支付成功。近七百的金額瞬間劃過他信用卡的額度線,

    屏幕彈出“支付成功”的字樣,像個冰冷的判決。他放下手機,默默地走向廚房,

    拿出垃圾桶和拖把、抹布。開始收拾這片由新婚妻子親手制造的災難現場。

    面條帶著黏稠的湯汁,頑固地吸附在地板縫隙里。他用抹布一點點擦拭,

    滾燙的面湯早已冷卻,變得油膩難聞。每一次彎腰,腰部的酸痛都提醒著他此刻的處境。

    這不是他夢想中溫馨的小家,這是一個剛剛上演了暴君的登基禮的戰場。他像個戰敗的俘虜,

    在打掃自己的屈辱印記。撿拾碎瓷片時,指尖不小心被劃破了一道小口,沁出血珠。

    他吮了一下,淡淡的鐵銹味在嘴里化開。

    目光不經意掠過旁邊裝著濕面條和油膩湯水的垃圾袋,里面似乎露出一點白色的硬紙片碎片。

    動作頓了頓,他下意識地用兩根手指將那硬紙片碎屑從污穢中夾了出來。

    雖然沾滿了油污和面條渣,但上面殘留的燙金字母“Plat”和一個模糊的“卡”字邊緣,

    以及一小串被撕毀的數字尾部,像淬了毒的針,

    狠狠扎進李默的眼睛里——這絕不是他自己或者蘇薇薇常用的那張信用卡!

    這張被匆忙撕毀、隨手丟棄的廢卡碎片,如同一條陰冷的毒蛇,

    無聲無息地纏繞上他本就沉重窒息的心臟。它不是他熟悉的那幾張信用卡的任何一張。

    是誰的卡?蘇薇薇為什么如此慌張地銷毀它?又是在給誰買價值不菲的“東西”?

    李默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瞬間竄上頭頂,比滿地狼藉的面湯還要冰冷刺骨。

    他攥緊了那枚小小的碎片,指尖的傷口滲出的血珠染紅了白色的紙片邊緣,

    像一個小小的不詳印記。手機屏幕的光刺得李默眼睛發澀。

    那份打印出來、冰冷得如同判決書的“財務規劃”正躺在他手心。蘇薇薇的簽字龍飛鳳舞,

    像一團掙不開的荊棘。里面每一項要求,

    預算支出、額外兼職收入……而那筆垃圾桶里撿出來的、被撕得支離破碎的信用卡巨額賬單,

    則像個沉默的深淵,張著黑洞洞的口,隨時可能將他徹底吞噬。他默默把那張紙折好,

    塞進褲兜,感覺心臟沉甸甸地墜著。昨晚的爭吵似乎耗盡了他最后一點爭辯的力氣,

    只剩下一種麻木的鈍痛,在身體里緩慢地蔓延開。門鈴突兀地響了,

    尖銳的聲音劃破了家里壓抑的寂靜。正躺在沙發上刷著購物軟件、發出“嘖,這么貴,

    沒眼光評論”的蘇薇薇猛地坐起來,臉上一絲不耐煩閃過,隨即像按下了一個開關,

    瞬間切換成甜膩得能拉絲的笑容。她一邊起身,一邊壓低聲音對李默呵斥:“快收拾下沙發!

    動作麻利點!擺這副死人臉給誰看?”她踢了踢腳邊自己亂扔的薯片包裝袋,

    示意李默趕緊處理掉。李默條件反射般地迅速行動,彎腰撿起包裝袋,

    抹平沙發靠枕上的褶皺。就在他動作的瞬間,蘇薇薇已經調整好表情,

    用比陽光還燦爛幾分的笑容打開了門。“媽!爸!你們怎么來了?快進來快進來!

    ”聲音里充滿了驚喜和親昵。蘇薇薇的父母——蘇建國和孫玉梅提著一個果籃站在門口。

    蘇建國帶著點領導視察的派頭掃視了一下客廳,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孫玉梅則保養得宜的臉上堆著笑,

    一進門眼神就像雷達一樣把李默從頭到腳掃了一遍:“薇薇,我們路過這邊,

    順便來看看你們倆婚后的生活怎么樣。小李啊,怎么看著有點沒精神?

    ”李默勉強擠出笑容:“爸媽,沒什么,可能昨晚睡得晚了些。

    ”他下意識地想摸摸口袋里的“財務規劃”,又忍住了。“哎喲,年輕人要注意身體!

    ”孫玉梅說著,目光卻瞟向廚房,“新婚燕爾也不能太辛苦。家里看著倒是挺干凈的,薇薇,

    你沒欺負小李吧?”這話看似玩笑,卻帶著點敲打的味道。“哎呀媽!瞧您說的!

    ”蘇薇薇嬌嗔一聲,立刻像只輕盈的蝴蝶飛到李默身邊,在孫玉梅和蘇建國看不到的角度,

    她的指甲隔著薄薄的西褲布料,精準地狠狠掐住了李默的大腿內側,用力一擰!

    尖銳的疼痛讓李默身體猛地一僵,臉色瞬間白了幾分。蘇薇薇卻毫無察覺似的,

    臉上掛著純良無害的笑,甚至側過身,

    拿起茶幾上一個看起來還算干凈的杯子(那是她早上喝剩的牛奶杯,還沒來得及洗),

    聲音溫柔似水:“老公,快給爸媽倒點水喝,忙活半天累了吧?

    ”她的手還“體貼”地拍了拍李默的肩膀。李默疼得額角滲出冷汗,強忍著,

    順從地拿起杯子走進廚房。關上廚房門的瞬間,他靠著門框長長吸了口氣,

    大腿上被掐的那塊肉火辣辣地疼。他用手背擦了一下冷汗,

    看著水槽里堆積的碗碟和蘇薇薇隨手亂放的廚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涌了上來。擰開水龍頭,

    嘩嘩的水聲掩蓋了他粗重的呼吸。等他端著兩杯溫水回到客廳時,

    看到的儼然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溫馨畫面。蘇薇薇正依偎在孫玉梅身邊,

    一邊給她看手機里新看中的包包,一邊撒嬌:“媽您看這個,多適合您的氣質!

    就是有點小貴……不過小李答應了我,發了獎金就給我買!是吧老公?”她轉頭看向李默,

    眼神溫柔如水,仿佛剛才廚房門口那一幕從未發生。李默端著水杯的手輕微地抖了一下,

    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在岳父岳母“欣慰”的目光下,只能含糊地“嗯”了一聲。

    他心里明白,那所謂的“獎金”,早就在那份財務規劃里被預支到了不知哪個奢侈品柜臺。

    “薇薇真懂事,還想著給媽媽買東西。”孫玉梅滿意地拍了拍女兒的手,“小李啊,

    薇薇這孩子從小被我們寵壞了,你多擔待,要多疼她。”蘇建國也點了點頭,端起水杯,

    對李默投來一個“小伙子好好干”的眼神:“男人嘛,事業上要上進,

    生活上更要照顧好家庭。薇薇這么好的媳婦,你得珍惜。

    ”李默感覺自己像個被設定好程序的提線木偶,僵硬地點著頭,

    臉上掛著連他自己都覺得虛假的笑容,應和著“是,爸媽說得對”、“我會努力的”。

    每一句夸贊蘇薇薇的話語都像根針,細細密密地扎進他早已千瘡百孔的自尊心里。

    蘇薇薇父母坐了半個多小時,

    大多數時間都在夸贊女兒多么懂事、多么有福氣能找到他們這樣“知書達理”的父母,

    同時明里暗里叮囑李默要上進、要懂感恩。李默全程像個背景板,

    聽著那虛妄的贊美和自己內心的悲鳴形成殘酷對比。好不容易送走了心滿意足的二老,

    防盜門“咔噠”一聲剛剛合攏,那副甜美的面具就從蘇薇薇臉上驟然撕裂。她轉過身,

    雙臂抱胸,剛才還含情脈脈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刻薄和厭煩。“杵在那兒當柱子呢?

    趕緊把杯子收了!還有地上,剛才我爸掉的水果屑你沒看見?眼瞎還是手斷了?

    ”她的聲音又恢復成尖銳的斥責。李默沉默著,

    彎下腰去撿地毯上幾乎看不見的一點果皮碎屑。麻木的動作背后,是翻江倒海的屈辱。

    客廳里短暫的溫馨假象徹底散去,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冰冷現實。這巨大的落差,

    讓他胸口憋悶得幾乎喘不過氣。下午五點不到,蘇薇薇接到電話,

    聲音瞬間又變得嬌嗲:“好啦好啦知道啦,準時到!等著你們開涮!”掛了電話,

    她立刻指著李默,命令道:“今晚我跟小美還有莉莉她們約了海底撈,你快點做點吃的,

    我墊吧下肚子再出去。” 那是她的兩個要好的閨蜜。李默知道反駁毫無意義,

    沉默地走進廚房,很快煮好了一碗簡單的番茄雞蛋面,熱氣騰騰地端到她面前的茶幾上。

    蘇薇薇皺著眉頭用筷子挑了挑,一臉嫌棄:“嘖,清湯寡水的,看著就沒胃口。算了,

    湊合吧。”她象征性地吃了兩口,突然想起什么,從沙發上拿起一個包,

    掏出眉筆和口紅對著手機屏幕開始補妝,一邊補一邊對著鏡子練習她那“完美”的笑容。

    大概六點左右,門鈴又響了。蘇美美扭著腰肢自己推門進來,

    身后還跟著穿著時尚、妝容精致的莉莉和另一個閨蜜曉婷。蘇美美人還沒坐下就嚷嚷:“喲,

    姐夫,就給我姐吃這個?這也太寒酸了吧!看把我姐瘦的!”她夸張地拍了下蘇薇薇的手臂。

    “就是啊薇薇,你這婚后生活質量直線下降啊!”莉莉環顧四周,眼神挑剔地落在李默身上,

    “我們家那口子下班回來還得給我切好水果呢。你這老公不行啊,光煮面算哪門子心意?

    ”她的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曉婷沒說話,只是嘴角掛著一絲看熱鬧的笑,

    端起蘇薇薇剛倒的飲料抿了一口。“哎呀沒辦法呀!

    ”蘇薇薇立刻換上那副在閨蜜面前駕輕就熟的“受害者”腔調,深深嘆了口氣,

    身體向后靠在沙發上,擺出極度無奈又疲憊的姿態,“過日子嘛,不像談戀愛那么浪漫了。

    能給我煮碗面就不錯了,還能指望什么呢?

    ”她的眼神若有若無地瞟了一眼正在廚房默默洗她沒吃完面條碗的李默的背影,

    充滿了暗示性的控訴。“姐,你就是太善良太好說話了!”蘇美美立刻接口,聲音拔高八度,

    唯恐廚房里的人聽不見,“婚前他追你那會兒多殷勤!現在呢?到手了就不珍惜!男人,呵!

    ”她輕蔑地嗤笑一聲。“這倒是真的,”莉莉挪到蘇薇薇身邊,擺出推心置腹的樣子,

    “你當初是多少人排著隊追的女神啊!最后怎么就選了……”她后半截話沒說完,

    但眼神已經替她表達了無限惋惜和不值,目光再次掃過廚房里那個沉默的背影,

    “現在后悔還來得及,你看看他那窩囊樣,能給你什么未來?

    ”蘇薇薇配合地做出泫然欲泣狀,聲音帶著委屈:“他以前不是這樣的……現在就是裝傻!

    不上進,不懂浪漫,不體貼,我每天下班回來累的要死,

    連杯熱水都不會主動遞一下……我跟他說點心事,他也只知道‘嗯’,

    完全不懂我在想什么……”她開始細數種種“罪狀”,

    李默在她口中成了一個毫無閃光點、只會惹她生氣的廢物丈夫。

    每一個“罪狀”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準確地插在李默心底最痛的地方。

    李默的手泡在冰涼油膩的洗碗水里,廚房門的隔音并不好,一字一句清晰地鉆進耳朵里。

    那些顛倒黑白的控訴像滾燙的烙鐵,反復灼燒著他麻木的神經。

    拳頭在冰冷的水流下握緊又松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憤怒和悲涼交織成網,

    勒得他呼吸困難。他看著窗外逐漸暗下來的天色,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

    這段婚姻不僅榨干了他的金錢,更在一點點絞殺他的靈魂。蘇薇薇抱怨了十幾分鐘,

    閨蜜們配合著數落李默、安慰蘇薇薇,氣氛“熱烈”。終于,蘇薇薇站起身,

    意猶未盡地總結:“不說這些糟心事了,走,咱們吃飯去!我請客!刷我的卡!

    的、閃著金屬光澤的信用卡——正是那份財務規劃里勒令李默工資全額上繳后給她辦的副卡,

    主卡的賬單壓力是李默的兩倍不止。“對嘛!就該這樣!姐,不能虧待自己!

    ”蘇美美第一個響應。女人們嘰嘰喳喳地起身穿鞋準備出門,

    就在她們簇擁著走向玄關的時候,蘇美美落在最后,經過還僵在廚房門口的李默身邊時,

    突然扭過頭,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絲看好戲的詭異笑容,飛快地在他耳邊丟下一句:“姐夫,

    你還不知道那事兒吧?嘖……真可憐。”這句話像一顆冰冷的石子投入深潭,

    在李默死寂的心湖激起巨大的波瀾。他猛地扭頭看向蘇美美,

    后者已經笑嘻嘻地挽住蘇薇薇的胳膊,消失在門外。只留下防盜門沉悶的關閉聲,

    在空曠、冰冷、充斥著女人廉價香水和議論余味的客廳里回蕩。李默如遭雷擊,

    腦子里嗡嗡作響。“那事兒”?什么事兒?

    額賬單、以及蘇薇薇最近越來越頻繁的夜歸和神秘電話……無數種不祥的猜測瞬間涌上心頭,

    讓他的心臟驟然緊縮,寒意順著脊椎爬滿了全身。原本因麻木而堅硬的心壁,

    被這句意有所指的話狠狠鑿開了一條縫隙,名為懷疑的冰冷洪水,正洶涌地灌入其中。

    小姨子蘇美美那幸災樂禍的語氣和那句沒頭沒尾的“那事兒”,像是淬了毒的冰錐,

    狠狠扎進李默的腦子里。這幾天只要一靜下來,那聲音就揮之不去。

    他看著蘇薇薇那張依舊精致卻越來越刻薄的側臉,心里翻騰著前所未有的疑云。晚上八點,

    外面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逼仄的客廳里還彌漫著晚餐最后一點油煙味,

    碗碟油膩地堆在水池里。蘇薇薇剛卸下昂貴的面霜,窩在沙發唯一完好的那個角落刷手機,

    臉上不時閃過不耐煩的表情。李默麻木地用抹布擦著餐桌,布料摩擦桌面發出單調的沙沙聲。

    “嘖,真夠煩的!一點本事沒有,擦個桌子都擦得讓人不舒服!”蘇薇薇頭也沒抬,

    視線黏在發亮的屏幕上,語氣里的嫌惡刺得李默耳朵生疼,“廢物點心一個,

    弄點動靜都讓人心煩意亂。離我遠點!”李默攥著抹布的手緊了緊,指節有些泛白,

    他沉默地加快了速度,把最后一塊油漬用力抹凈。空氣壓抑得讓人胸口發悶,

    只有蘇薇薇偶爾用手指飛快劃動屏幕的細微聲響。他端起一摞油膩的碗碟,

    腳步沉重地朝廚房走去。身后傳來蘇薇薇的聲音,帶著一種命令式的腔調:“李默,

    冰箱里那份提拉米蘇給我拿過來。”他轉身,看到她正心無旁騖地點著屏幕。忽然,

    蘇薇薇眉頭一皺,手機被她不耐煩地丟在身旁的抱枕上,發出沉悶一響。“真晦氣!

    我那群姐妹淘又在群里叭叭個不停,非讓我現在去逛街,”她煩躁地抓了抓剛吹好的卷發,

    “催魂呢!”一邊嘀咕著,她一邊趿拉著拖鞋站起身,光腳踩在地板上,

    噠噠噠地快步走進主臥。客廳瞬間空曠下來,

    只剩下電視機不知疲倦地播放著聒噪的購物廣告。李默放下碗,目光落在主臥門口。

    里面傳來翻箱倒柜的聲音,隨后是蘇薇薇揚高的抱怨:“煩死了!上次那件巴寶莉風衣呢?

    你給我放哪了?”李默沒答話,他下意識地扭頭看向沙發——那只被她隨手丟棄的手機,

    屏幕已經熄滅了,像一塊黑色的玻璃,此刻卻仿佛帶著難以言喻的磁力,

    緊緊鎖住了他的目光。

    “親愛的……半島假日……”蘇薇薇剛才接電話時那刻意壓低的、甜膩得發齁的聲音,

    又一次鬼魅般地在他耳邊響起。那聲稱呼,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神經末梢。

    他喉嚨有點發干,心臟在胸腔里不聽話地撞著。沙發離他不遠,

    幾步的距離此刻像是隔著一條湍急的河。一種強大的沖動攫住了他——去看看那只手機,

    去求證那個可怕的猜測!理智在瘋狂尖叫阻止,告訴他這是侵犯隱私,絕對不該做。

    可另一股在婚姻泥潭里浸泡了數月的委屈、憤怒和屈辱混合成的力量,正蠻橫地推著他往前。

    他知道這是錯的,非常錯……但那股窺探真相的欲望燒得他血液滾燙,

    快要將他僅存的理智焚燒殆盡。腳步不受控制地移動了一步,又一步,離沙發越來越近。

    他回頭看了眼緊閉的臥室門,里面翻騰的聲音還在持續。

    就在他的指尖幾乎要觸碰到那冰冷的機身外殼時……“砰!”臥室門猛地被推開,

    蘇薇薇一陣風似的卷了出來,穿著嶄新的風衣,長發甩動,

    精致的妝容讓她在昏暗燈光下明艷動人。她徑直沖向門口鞋柜找高跟鞋,

    完全沒有看李默一眼,語氣像是隨口交代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我去趟太古里,

    指不定幾點回來,家里收拾干凈點!碗不準留過夜!”高跟鞋清脆敲擊地面的聲音由近及遠,

    然后是大門關閉的悶響。客廳里徹底安靜下來。李默的手僵在半空,

    指尖離那只被主人遺棄的手機只有毫厘之遙。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難以言喻的慶幸感同時沖刷著他,那幾乎沖垮堤壩的沖動瞬間褪去,

    只留下掌心一片冰涼粘膩的冷汗。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上來,瞬間漫過了剛才的灼熱。

    他在原地站了足足十幾秒,才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向廚房。水流嘩嘩沖擊著油膩的碗碟,

    泡沫堆疊,試圖掩蓋那些在他心中瘋狂滋長的黑色藤蔓。“沒充電線?

    ”蘇薇薇帶著香水味和一點酒氣的聲音打破了深夜的寂靜。她推開家門,

    帶著外面微涼的水汽,看也不看從廚房聞聲走出來的李默,鞋跟一蹬,光著腳直奔客廳沙發,

    在靠枕堆里一陣扒拉。沒找到想要的,她氣沖沖抬起頭,目光掃過站在廚房門口的李默,

    語氣瞬間拔高,“你是死人啊?站著看戲?我手機充電器呢?早上還在枕頭邊的!

    ”又是這樣,任何一點不順心都能瞬間點燃她的怒火。李默沒吱聲,

    強壓下心頭那股沉悶的反感,轉身走進主臥去找。床頭柜沒有,

    梳妝臺凌亂的護膚品堆里也沒有。他目光掃過床頭的電源插座,

    蘇薇薇的手機隨意地放在床頭,屏幕是滅的,邊上確實空著。

    她的充電器是特別定制的快充線。他打開床頭柜抽屜,里面散亂著一些零碎雜物。翻找中,

    指尖碰到一個冰涼的、棱角分明的硬物。撥開幾包沒用完的面膜和過期的優惠券,

    一個磨砂黑色的筆記本電腦外殼一角露了出來。李默微微一怔,蘇薇薇什么時候有筆記本?

    他從來沒見過她用這個。鬼使神差地,他把筆記本往外抽了抽。一個13寸左右的輕薄本,

    磨砂黑的A殼上沒有任何明顯LOGO,顯得很低調神秘。但讓他心頭一跳的是,

    筆記本的金屬外殼觸感竟是溫熱的!顯然剛關機不久,

    甚至可能是沒完全冷卻就被倉促塞進了抽屜!正當他想看得更仔細些,

    甚至試圖掀開機蓋時……“磨磨蹭蹭死里面了?”蘇薇薇不耐煩的咆哮在客廳響起,

    伴隨拖鞋急促拍打地板的聲音,“要你找個東西費多大勁!廢物!”腳步聲逼近臥室門口!

    李默的心臟猛地一縮,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一股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

    他條件反射般猛地將那筆記本往雜物堆里一推,

    慌亂中手指好像擦過筆記本邊緣貼著一張很小的、打印著英文加數字的標簽貼紙,

    像是什么密碼。同時,他眼疾手快地抓起抽屜角落一個被遺忘的白色普通充電線,

    迅速直起身。蘇薇薇氣勢洶洶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的眼神像兩把淬了冰的刀子,

    先在李默臉上剜了一下,隨即銳利的目光飛快地掃過床頭柜、插排,

    最后落在他手中攥著的充電線上。她臉色稍霽,但厭惡絲毫不減:“磨蹭半天就找個這個?

    這是給平板用的,蠢貨!我的線呢?”她大步走過來,一把奪過李默手里的普通線,

    泄憤似地往床上一扔。她自己俯身,幾乎是撲向床頭和床頭柜之間的縫隙,片刻后,

    從后面拽出了那根帶著專屬接口的充電線。原來是掉到縫隙里了。

    蘇薇薇一邊嘟囔著罵罵咧咧,一邊拿起手機和充電線轉身就走,

    壓根沒再看那個藏著秘密的抽屜一眼。她絲毫沒有注意到李默瞬間繃緊又強壓下去的肩膀,

    也沒看到他蒼白指節上捏出的深痕。李默站在原地,感覺后背的襯衫被冷汗浸濕了一小片,

    涼意貼著皮膚,凍得他指尖發抖。那溫熱的電腦外殼……絕對不是錯覺。

    那匆忙塞進去的動作,溫熱得異常,顯然剛剛還在運行。蘇薇薇剛才回來,絕不僅僅是逛街!

    疑點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他趁蘇薇薇在客廳沙發對著手機屏幕露出不明笑意時,

    再次靠近那個抽屜。這次他謹慎得多,動作輕微得幾乎聽不到摩擦聲。借著昏暗的床頭燈,

    他終于看清了:那臺磨砂黑的輕薄本下方,

    果然還壓著一個小小的、質感厚重的黑色鋼制小盒子,盒子上嵌著一個閃亮的密碼轉輪鎖。

    盒子的大小,剛好能塞進去一個筆記本電腦。李默的呼吸停滯了一瞬。鎖!

    她竟然用帶密碼鎖的盒子來裝電腦!里面有什么東西……需要保護到這種程度?

    是那些見不得光的照片?無法示人的聊天記錄?還是……比這些更嚴重的東西?

    他腦子里飛快閃過蘇美美那張刻薄又神秘的臉,那句“姐夫早晚知道那事兒吧?

    ”如同魔咒般在他腦中盤旋。那個“親愛的”,那個溫熱的電腦,

    現在這把冰冷的密碼鎖……碎片紛至沓來,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慢慢爬升,

    蔓延到四肢百骸。李默輕輕合上抽屜,動作比剛才翻找時沉重了百倍。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

    窗外雨點敲打玻璃的聲響清晰入耳。

    以前無數次發現蘇薇薇的不耐煩、嫌棄、甚至暴怒時的樣子浮現出來,每一次,

    他都勸自己忍一忍,興許是自己做得不夠好,新婚磨合……此刻,

    這些碎片被新的疑點猛地串連在一起,如同燒紅了的烙鐵,

    燙碎了他最后一點自我安慰的幻想。

    他的目光落在主臥那扇關著的門上——蘇薇薇大概又在客廳刷手機,或者打游戲了。

    她以為她天衣無縫,或者根本不屑于掩飾。李默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帶著殘留的洗潔精氣味和空氣中若有若無的昂貴香水味。再次睜開時,

    那里面長久以來的疲憊、迷茫和一點點懦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決絕的沉冷。

    “紅地毯……”李默低不可聞地吐出三個字,像是磨碎了的砂礫滾過喉嚨,

    “原來不是走向天堂……是一條直通深淵的下坡路。”他抬手,用力抹了把臉,

    指腹在眼角處留下一點濕痕,分不清是汗還是其他。這一次,

    他清晰地意識到:婚后的每一天,那些他一次次忽略、一次次自己找借口粉飾過去的異常,

    根本不是他的錯覺!深淵已經在他腳下張開巨口。小姨子一句“那事兒”讓我心驚肉跳,

    可蘇薇薇那惡毒眼神活像要吃人,這婚是死活離不了。我抱著她砸爛的藥箱準備去丟,

    腳下一滑,血把舊文件浸透了,她尖叫著讓我舔干凈。

    衛生間的熱水管就是這時候爆開的——像極了我崩斷的神經。

    當樓下老太太皺著眉看我手上擦傷問“小伙子,過得這么難吧?

    ”她突然壓低聲音:“想翻身?你得學會留證據…”我摸著口袋里滾燙的手機,

    突然想起刷視頻時那些拍攝神器廣告。原來老天爺給的巴掌后面,真的藏著打開牢籠的鑰匙。

    藥棉、繃帶、碘伏瓶子在地上滾得老遠,藥箱被蘇薇薇摔得支離破碎,

    木頭茬子像猙獰的獠牙刺向四面八方。她踹了一腳擋路的碎片,

    居高臨下地剜著我:“手斷了?撿啊!廢物東西,連個藥都放不穩,

    整天就知道板著張死人臉!看見你就倒胃口!”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辛辣的味道,

    混合著她身上濃烈香水的氣息,嗆得人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

    腦子里還嗡嗡回響著蘇美美下午那句沒頭沒尾的“那事兒”和她驟然變色的厲聲打斷。

    那是什么事?什么事不能讓我知道?我沉默著彎下腰,

    粗糙的塑料碎片和木板邊緣割得指尖生疼。一根被踩得扭曲變形的水銀體溫計躺在角落,

    銀色的液體珠子冷冷地映著頂燈的光。“磨蹭什么!

    ”一只嶄新的奢侈品牌高跟鞋尖不耐煩地踢開我腳邊的紗布卷,“趕緊弄干凈給我滾遠點!

    看見你就煩!”蘇薇薇尖利的聲音刮擦著耳膜,那口氣,活像在驅趕一只爬進她領地的蟑螂。

    我麻木地把所有狼藉攏進塑料袋,沉甸甸地提在手里。心里的火苗一會兒燃成灼人的巖漿,

    燒得心口劇痛,一會兒又像被潑了冰水,只剩下刺骨的絕望和灰燼的余溫。

    離婚的念頭在腦海里瘋狂沖撞了無數次,可每次一對上她那雙淬了毒般的眼睛和那句“想離?

    門都沒有!三十萬彩禮一分不少給我吐出來再說!”,那點可憐的勇氣就像被戳破的氣球,

    “嗤”地一下就癟了。我這副身家,砸鍋賣鐵也湊不出三十萬,

    更別提她和她家那些不依不饒的嘴臉。這婚,像個鐵打的囚籠。提著鼓脹的垃圾袋出門前,

    地去擦飯桌上殘留的一小塊下午蘇薇薇濺上去的醬油漬——那是她嫌湯不夠咸發脾氣的結果。

    袋子擦過桌角,手上之前被藥箱碎片劃出的幾道細小傷口猛地撞在桌沿棱角上,火辣辣一痛。

    一股溫熱的液體涌了出來,是血。我沒捏穩袋子,它沉重的底部墜到桌面上,

    從書房角落拖出來、大概有七八年沒人動過、落滿灰塵的舊報紙和一些雜七雜八的舊文件上。

    深紅色的血珠迅速在泛黃的紙頁上暈開,像瞬間綻放了幾朵不祥的花。“啊——!

    ”身后傳來蘇薇薇刺破耳膜的尖叫,簡直要把房頂掀翻,“李默!你個瘟神!

    你眼睛長在腳底板上了?這可是我媽給我的老房本兒資料!你弄臟了!弄臟了!!

    ”她像一陣風似的沖過來,一把將我狠狠推開,力氣大得我踉蹌著撞在旁邊的餐椅扶手上,

    后背一片悶痛。她小心翼翼地拎起那疊被血污浸染了一角的發脆紙頁,滿臉嫌惡和憤怒,

    胸脯劇烈起伏著,指著我的鼻子,

    涂著猩紅指甲油的手指距離我的眼睛不到一寸:“給我舔干凈!現在!立刻!聽見沒有!

    廢物!”那雙漂亮的杏核眼里,此刻只有扭曲的厭惡和純粹的惡意,再無半分偽裝,

    赤裸裸得令人心寒。濃稠的血腥氣和報紙油墨腐朽的氣息混合在一起,直沖鼻腔。

    我看著她因暴怒而猙獰的臉,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舔?人血?她竟然能說出這種話?

    一股難以言喻的屈辱和冰冷瞬間攥緊了心臟,比后背的疼痛猛烈千萬倍。就在這時——“砰!

    !!嘩啦——嘶——!”巨大的爆裂聲毫無征兆地炸響!像誰在耳朵邊摔碎了一個高壓鍋蓋!

    緊接著,是激烈無比的水流噴射聲和尖銳的金屬摩擦撕裂聲!

    我和蘇薇薇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猛一哆嗦,同時僵在原地,驚愕地扭頭望去。

    聲音是從衛生間傳來的!蘇薇薇臉上的惡毒表情瞬間被驚恐慌亂取代,

    她尖叫著沖過去:“我的浴室!我的名牌瓷磚!”高跟鞋敲打地面咚咚作響,

    像是末日來臨的鼓點。我心臟狂跳,下意識地也拔腿跟了過去。一股冰涼的水汽撲面而來,

    混合著管道金屬特有的銹味兒。衛生間的景象堪稱災難。

    靠近淋浴墻面的那個老舊熱水混合閥,大概是因為蘇薇薇剛才放洗澡水時嫌不夠燙,

    又把開關瘋狂扭到最大極限,此刻承受不住壓力和銹蝕,徹底崩了!

    斷開的銅管從墻里猙獰地伸出一截,強勁的水流帶著白蒙蒙的熱氣,像失控的高壓水槍一樣,

    發瘋似的朝四面八方猛烈噴射!冰冷刺骨的水柱瘋狂打在天花板吊頂上,

    打得PVC扣板噼啪作響,渾濁的水流沿著墻角汩汩淌下,

    很快就匯成了一片不斷擴大的渾濁水汪。那噴射的方向,正下方就是樓下!“啊——!

    我的墻!我的燈!我的吊頂!”蘇薇薇站在浴室門口,歇斯底里地尖叫著,

    卻根本不敢沖過去關水,生怕那強勁的水柱把她身上的名牌睡裙毀了。她像是嚇傻了,

    在原地不停地跺腳,只會扯著嗓子喊:“李默!快!快關上!把它弄好!快點啊!

    ”冰涼的水霧噴濺到我臉上,混合著她尖銳的叫聲。眼前是噴射的水龍,

    墻壁被水打濕后迅速蔓延開的深色水漬,腳下迅速蔓延開的冰冷水流,

    耳邊是水管破裂的嘶吼和她刺耳的尖叫……腦子里那根早已繃得極緊、不斷被碾壓的神經,

    “嘣”地一聲,徹底斷了。完了。這個念頭像生銹的刀子,狠狠捅進意識深處。

    捅了這么大簍子,接下來的日子……我不敢想。渾身冰冷。不是因為噴濺的水,

    而是那股無法控制的,迅速蔓延開的恐懼和絕望。關掉水管總閥的力氣,

    是硬生生從骨頭縫里擠出來的。那冰涼的銅閥手柄凍得我手掌發麻。水龍終于斷了氣,

    但滿屋狼藉已是無法挽回——墻皮鼓起泡,吊頂往下滲著水,地板一片泥濘,

    像剛經歷了一場局部山洪。“我不管!你給我去搞定樓下!搞不掂別回來!

    ”蘇薇薇裹著浴袍,對著地上的水漬咬牙切齒,目光掃過我,如同看著沾滿污垢的抹布,

    “廢物!這點事都弄不好!”沉重的樓梯帶著我一級級往下踩。每邁一步,

    那種熟悉的窒息感就像繩索越勒越緊,幾乎讓我喘不過氣。樓下住的是張姨,

    六十多歲的老太太,獨居,向來安靜,不太愛串門。

    現在她家天花板遭了水災……光是想象她可能的質問、抱怨、甚至索賠,

    我的腳步就沉得像灌滿了樓上的臟水。走到門前,手指停在冰冷的不銹鋼門鈴按鈕上,

    竟微微顫抖起來,怎么也摁不下去。最終,我還是抬起手腕,用指關節,

    極其輕微地叩了三下門板。聲音輕得像蚊吶,更像垂死的掙扎。

    門幾乎是立刻就從里面拉開了。一股淡淡的檀香氣味飄了出來。

    張姨穿著家常的灰藍色棉布衫,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臉上帶著點恰到好處的詢問神色。

    看到我,尤其是看到我濕透半邊的肩膀和衣袖,她那雙閱盡世事的眼睛微微瞇了一下。

    “是小李啊?這么晚……”她話沒說完,目光瞬間被我這副落魄模樣釘牢了。

    她沒理會我的局促,視線猛地釘在了我的右手上——那是剛才被碎木片割破,

    還沒來得及處理,又被冷水浸泡過的地方。幾道翻開的傷口在冷水刺激下顯得更加慘白猙獰,

    邊緣腫脹,有些地方還在慢慢往外滲著細微的血絲,在水痕的映襯下格外刺眼。“喲!

    ”張姨眉頭立刻緊緊地打了個結,也顧不上什么委婉了,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力道不小,

    但動作里全是焦急,“這手是怎么弄的?劃得這么深?趕緊的,進來!

    ”她根本沒給我解釋漏水的時間,半拖半拽地把我拉進了屋。她家客廳整潔清爽,

    帶著老年人特有的干凈樸素。我尷尬無比地被按在一把老式木質圈椅里。

    張姨已經腳步利落地走進一個房間,很快提著一個沉甸甸的紅棕色家庭藥箱出來。

    “坐著別動!”她命令道,麻利地打開藥箱,拿出雙氧水和棉簽。

    刺鼻的消毒水氣味立刻彌散開來。我心里像開了鍋,火燒火燎。頭頂還在滴滴答答往下漏水,

    現在可不是處理這點皮外傷的時候。我用力掙脫開張姨抓著要給我消毒的手,

    掙扎著想站起來,聲音干澀發緊:“張姨!謝謝您!真不用!就是點小口子!要緊的是您家,

    上面…衛生間水管爆了!我們家的臟水漏下來,您快看看您家頂上怎么樣了?泡壞沒有?

    我…我就是來給您道歉的…”我語無倫次,

    指著頭頂天花板那一片濕透后顯得顏色更深的巨大水印,臉上燙得能煎雞蛋。張姨被我掙開,

    沒堅持,只是順著我指的方向抬頭。她臉上的表情很平靜,沒有預想中的驚怒。

    她把雙氧水瓶子重重放回藥箱蓋子,“啪”的一聲脆響,像是把什么東西砸在了我心里。

    她沒再看天花板,目光重新落回到我臉上,那眼神銳利得像能穿透皮肉,

    直抵骨髓里那份狼狽和強撐。她長長地、沉重地嘆了口氣,

    那嘆息仿佛帶著經年累月的辛酸重量。她慢慢在旁邊一把椅子上坐下,沒坐實,只挨著個邊,

    目光卻像兩盞探照燈,死死地照著我低垂躲避的臉。“小伙子,”她的聲音壓低了,

    沙啞里透著一股洞悉世情的滄桑,卻奇異地沒有指責,“過得很艱難吧?”她微微傾身,

    那雙布滿歲月刻痕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的眼睛,“這手上的傷,

    還有這水……”她頓了頓,聲音又壓低了些,幾乎只剩下氣音,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不是水管爆了那么簡單,對吧?”不是疑問,是陳述。她的目光如同細密的針,

    無聲無息間便已挑開了我苦苦維持的薄薄偽裝。那聲音很輕,像羽毛,

    卻在我心里砸下千斤重錘!心口狠狠一撞!連日來的委屈、恐懼、憤怒和無處訴說的苦水,

    像被猛地砸開一道決堤口的山洪,轟地一下在胸腔里炸開!渾身的血液都往頭頂沖去,

    鼻尖瞬間泛酸,眼眶控制不住地發熱、發澀。喉頭像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死死扼住,想說話,

    張開嘴卻只發出一聲破碎而嘶啞的、近乎哽咽的抽氣,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只能用盡全身力氣,重重地點了點頭。那沉重的動作,把最后一點維持體面的力氣也耗盡了。

    圈椅里的我像被徹底抽掉了骨頭,腰背再也挺不住,猛地佝僂下去,

    雙手捂住了那張因痛苦而扭曲、即將崩潰的臉。指縫間,滾燙的液體洶涌而下。

    男人的體面和尊嚴在這一刻徹底粉碎,碎得無聲無息,

    只剩下無處可逃的狼狽和不堪重負的痛苦。老太太沒催我,也沒說什么多余勸慰的話。

    客廳里一時間只剩下天花板上滲水滴落在盆里桶里的單調聲響,

    有我壓抑不住的、極力想屏住卻被悲傷和絕望碾碎而溢出的粗重喘息和壓抑在手掌下的哽咽。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十分鐘,也許只有幾十秒,我感覺頭頂落下一點細微的動靜。

    是張姨那只布滿褐色老年斑、溫暖卻帶著粗糲感的手,

    輕輕地、帶著安撫的意味在我胳膊上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

    這簡單的動作像是帶著奇特的暖流,順著接觸的地方滲進冰冷的四肢百骸,

    讓緊繃到幾乎斷裂的神經稍稍松緩了一絲絲。我努力吸了吸鼻子,

    胡亂用手背抹掉臉上的一片狼藉,勉強把臉從手掌里抬起來一點,眼睛紅腫得像桃子。

    張姨收回手,看著我,那雙渾濁卻異常清亮的眼睛如同打磨了幾十年的黑曜石。“哭沒用,

    孩子。”她的聲音平穩得像一塊磐石,敲在混亂的心湖上,有種奇特的鎮定作用。

    “這世上的路啊,一個人走,怎么都窄。兩個人一起走,要是一前一后、一上一下,

    互相算計著,那就是黃泉路,比一個人更窄!”她的語調不高,卻字字清晰沉重,

    像重錘砸在鐵砧上。她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幾乎湊近到我能看清她每一根細小的皺紋。

    “你啊,就是太老實!老實得過了頭,就成了面糊!人家想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

    ”她的眼神變得極其銳利,如同淬火的刀刃直直刺來,“被她這么踩著打,

    就打算一輩子這么跪著爬過去?年輕人,沒點血性?沒點狠勁兒?”血性?狠勁兒?

    這個詞像帶著刺,猛地扎了我一下。我茫然地看著張姨,眼神空洞。反抗?我能拿什么反抗?

    拳頭嗎?那更會被她拿捏得死死的,一頂家暴的帽子扣下來,我這輩子就真的完了。

    張姨像是看穿了我混亂的心思。她輕輕搖了搖頭,

    下巴朝著我那部放在旁邊矮幾上、屏幕裂了條細縫的廉價手機點了點,

    眼角的皺紋聚攏成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傻孩子!”她語氣驟然壓低,

    壓得只剩下幾不可聞的氣聲,像是怕被無形的墻壁偷聽去,卻帶著斬釘截鐵的力道,

    “這年頭,單憑一張嘴,誰會信你?白的能說成黑的!你手里,得有東西!

    壓得住秤砣的重東西!”她的手指在空中虛虛捻了一下,又狠狠一扣,

    做了個抓取、鎖死的動作。那渾濁的眼底,像是點燃了兩簇幽暗卻熾熱的小火苗:“證據!

    那能讓她張嘴也發不出聲音,能把她打在你身上的拳頭,

    原封不動、十倍百倍打回到她自己臉上、身上的‘把柄’!”她一字一頓,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釘子,狠狠砸進我的意識里,“聽懂了沒有?想翻盤?

    那就得學會給自己留條后路!留張能救命、還能要命的護身符!”證據!后路!護身符!

    這三個詞如同三枚燒紅的鋼針,

    噗噗噗地接連扎穿了我被絕望和痛苦包裹得密不透風的思維泥沼!轟隆一聲!

    腦子里仿佛有驚雷炸響!原本漆黑一片、只反復播放著屈辱與恐懼畫面的意識深處,

    像是被這記驚雷撕開了一條巨大的縫隙!一道刺目的白光,猛地從縫隙里射了進來!

    就在不久前,躺在破沙發里,機械地刷著短視頻平臺,

    想暫時麻痹自己神經的時候……似乎有廣告插播進來?對!廣告!

    那種插在短視頻間隙里的廣告!內容具體是什么,當時心如死灰根本沒過腦子,

    只留下一些破碎的標簽印象:[最新智能家用攝像頭!超清微光夜視!手機遠程監控!

    180°全景覆蓋!人形追蹤!!超長續航!防水防塵!告別傳統布線!APP智能聯動!

    全方位守護您的家!限時特惠!!]一個低沉磁性的畫外音快速念過這些詞匯。

    畫面快速閃過幾個場景——一個看起來很“智能”的小小鏡頭悄然懸掛在客廳角落,

    對著正在溫馨互動的“家人”;另一個偽裝成普通墻壁插座的款式,

    毫不起眼;甚至還有一個做得像一個小小的卡通擺件……廣告最后,

    還著重強調了一個概念——[云端存儲!重要畫面永不丟失!永久保存!!

    ]云端…存儲…永不丟失…永久保存…這些詞,此刻像通了電的碎片,

    叮叮當當地飛速聚合到一起,閃著令人頭皮發麻的寒光!

    那東西……不就是專門為了應對……眼前地獄般的處境而設計的嗎?!指尖微微抽搐了一下,

    隨即猛地收緊,攥成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被割破的傷口邊緣,

    疼痛瞬間尖銳地傳遞上來。可這點痛楚,此刻竟像是一劑強效清醒劑!

    之前盤踞在眼里的那團死氣沉沉的灰敗絕望,像是遭到了最猛烈的沖刷!

    渾濁的、不斷流淌的水滴似乎終于沖開了淤積的河道。一股冰流和一股熱流,

    同時順著脊椎往上猛沖!心臟驟然失速狂跳,快得要從喉嚨口蹦出來!但這一次,

    不是因為懦弱或害怕,而是一種被點醒、發現深淵中竟藏著一條生路時的驚悸與激動!

    眼底深處,那長久以來只有痛苦和茫然的地方,第一次,

    清晰地、冰冷地燃起了兩點幽藍色的寒光。像冬夜荒原上驟然亮起的狼瞳。

    老張家的水管像是終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濁氣,總算消停了。

    樓上張姨笑瞇瞇地把李默送出門口,嘴里還念叨著:“小李啊,遇到事別光扛著,

    得學著留點神,讓人看看真相。”這句話像把鑰匙,

    咔噠一聲打開了李默腦子里那個蒙塵已久的匣子。

    留點神……看真相……一個瘋狂又冰冷的念頭,伴隨著這句話在他血管里炸開。

    走在回小區的路上,晚風吹得人臉皮發緊。李默沒有直接回家,

    腳步一轉進了旁邊一家不起眼的數碼店。玻璃柜臺后面堆滿了各種小玩意兒,他目標明確,

    指向角落里那幾個紐扣電池大小、自帶磁吸的黑點。“這幾個能連續工作多久?

    ”他聲音有點干澀。店員是個戴厚眼鏡的小年輕,頭也不抬:“標著呢,5個小時充電,

    連續工作八小時足夠,貼高處角落,帶紅外夜視,手機App查看實時或回放,

    要配存儲卡不?”“都要。”李默動作快得有點僵硬,掃碼付款,

    把裝著設備的黑色小塑料袋死死攥在手心,塑料摩擦的窸窣聲在他聽來都格外刺耳。

    他從未干過這種事,心臟在肋骨后頭撞得生疼,

    腦子里兩個聲音在打架:一個在咆哮“這是犯法”,

    另一個冷得像冰窖里的鐵砧——“再不干點什么,你就被她活剮了!”最終,

    廚房里掀翻的飯菜碗碟碎片還在腦子里閃著光,

    張姨那句“讓人看看真相”徹底壓倒了所有猶豫。蘇薇薇要的包?去他媽的包!

    他直接無視了手機里蘇薇薇發來的最新款奢侈品代購鏈接和一連串問號加罵人的語音,

    第一次,把那個購物APP徹底劃掉后臺。開門前,李默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表情放松,

    手心全是黏膩的汗。推開門,意料之中的狂風驟雨劈頭蓋臉砸下來。“李默!你死哪去了?

    讓你買的包呢?!”蘇薇薇正窩在沙發里刷劇,連眼皮都懶得抬,“錢打了沒?截圖發我!

    ”餐廳的狼藉還在,顯然她大小姐一步都不會邁過去收拾。“沒買。”李默的聲音不高,

    但異常清晰,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顆石子。蘇薇薇猛地按下了暫停鍵,

    那張精心描繪過的臉瞬間扭曲,像突然爬滿了裂紋的精美瓷器。她“騰”地從沙發上彈起來,

    幾步沖到李默面前:“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李默,長膽子了是吧?

    你信不信我……”“我信,”李默抬起眼,目光第一次直接迎上她那噴火的雙眼,

    那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沉到極點的疲憊,還有一絲冰冷的破罐破摔,“你還能怎么樣?

    砸東西?打我?罵我全家?”他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冷笑,“隨你。

    ”這反應徹底點燃了蘇薇薇這座火山。“好啊!李默你個窩囊廢還敢頂嘴?!

    ”尖利的指甲帶著風狠狠戳向李默的額頭,留下幾道刺目的紅痕。她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獅,

    隨手抄起玄關擺著的裝飾花瓶——那還是李默母親送的禮物——高高舉起,

    砰地一聲在李默腳邊摔得粉碎,碎片飛濺!“我真是瞎了眼才嫁給你這個廢物!

    連個包都買不起,你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啊?!”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李默臉上,

    她的臉因為極致的憤怒和鄙夷漲得通紅,五官猙獰地擠在一起,

    原本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兇狠的光,“早知道你是這種窮酸玩意兒,

    我寧愿去給街邊要飯的當小三!”李默沒躲,任憑她推搡著,身體晃了晃,硬是站住了。

    他看著這個面目全非的女人,手指在褲縫邊緊握成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滲出血絲。

    客廳高掛的空調出風口格柵邊緣,一個新吸附的小黑點,無聲地閃爍著微不可查的紅點。

    摔完東西,蘇薇薇大概也覺得不解氣,又或許是想起了什么,

    踩著高跟鞋在碎片里暴躁地來回走了幾步,昂貴的鞋跟差點把一塊碎片踩得更碎。

    茶幾上的手機響了,鈴聲是特別設置的鋼琴曲。她瞥了一眼來電顯示,

    表情瞬間變得比川劇變臉還快,剛才的狂怒像被瞬間吹散的煙霧,

    只剩下一種刻意的溫柔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喂?親愛的~”聲音又軟又嗲,

    能滴出水來,和幾秒鐘前判若兩人。她甚至下意識地側過身,半掩著嘴,

    仿佛生怕聲音傳到李默耳朵里,同時警告似的狠狠瞪了李默一眼。

    李默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胃里翻江倒海。他保持著原本的姿勢,

    像一尊沒有表情的雕像。“嗯…剛在家呢,別提了,煩死了,那個廢物連個包都磨磨嘰嘰的,

    ”蘇薇薇的聲音帶著抱怨,但更像撒嬌,“真不知道當初怎么看上這種貨色的……對啊,

    活著就是浪費空氣,擋著別人的好風水了……哎呀,不提他了,掃興!

    錢什么時候能到位啊寶貝?我看中一個限量的愛馬仕,再晚了就沒了啦……好噠,等你哦,

    mua~”她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是耳語,“放心,那蠢貨蒙在鼓里呢,等事兒成了,

    保證他凈身出戶,搞不好保險還能……嘻嘻……”“保險”兩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針,

    狠狠扎進李默的耳膜。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凍結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但臉上依舊沒有一絲波瀾。廚房灶臺上方的吸油煙機不銹鋼拐角,

    另一個微小鏡頭穩穩記錄著這一切。掛掉電話,蘇薇薇臉上那種刻意堆砌的溫柔瞬間褪去,

    又恢復成了刻薄和煩躁。她像轟蒼蠅一樣對著李默不耐煩地揮手:“杵這兒當門神呢?

    還不去把地上的碎片收拾了!再割傷我的腳,我要你好看!”說完,扭著腰,

    趿拉著拖鞋徑直回臥室了,留下滿屋狼藉和一個沉默的男人。房門“砰”地關上。

    李默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雙腳發麻。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拿起掃把,

    而是緩緩走到客廳沙發坐下。拿出手機,手指因為壓抑的激動和冰冷而微微顫抖。

    他點開那個簡陋的監控APP,兩個隱藏設備清晰地工作著。

    他點選客廳那段長達十幾分鐘的錄像,從歇斯底里的辱罵到花瓶碎裂,

    再到那變臉絕技和殺人誅心的通話。手指停頓了一下,最終又加上了廚房那段,

    清晰地錄下了蘇薇薇那句“凈身出戶”和保險的暗示。剪輯成了必須品。

    他用微微發燙的手指笨拙地操作著,剔除無關靜默或聲音模糊的部分,

    精簡掉自己出現的鏡頭(后期做了馬賽克處理臉部),

    保留下來——狂怒砸東西的猙獰、接電話時的極致變臉表演、通話中罵他廢物和詛咒的刻薄,

    以及那句關鍵的“凈身出戶”和“保險”的低語。總長約莫三分鐘,

    像一部濃縮的地獄微電影。然后,他在那個被命名為“番茄短劇”的熱門短視頻平臺上,

    注冊了一個一看就是胡亂打出來的小號——“真相の獵人”。頭像是一片模糊的虛影。

    視頻編輯界面,光標在標題欄閃爍。李默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像要把胸膛里所有的屈辱、憤怒和最后一點期盼都擠壓出來。手指落下,

    敲下了四個讓他自己心頭都猛烈一跳的字:渣妻現形記在發布按鈕下方,

    他還鬼使神差地勾選了那個“僅自己可見(私密)”的選項。不,

    他立刻取消了這個自欺欺人的選項。選擇了公開發布。他停頓了足足有十秒鐘,

    那十秒鐘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指尖懸停在冰冷的屏幕上方。張姨擔憂的臉,

    蘇薇薇惡毒的咒罵,冰冷的“保險”二字,

    還有手機短信里催還的信用卡賬單……無數畫面在他眼前飛速閃過。最終,

    所有的猶豫被一種近乎絕望的破釜沉舟取代。眼神一凝,指尖重重落下——發布!

    屏幕顯示上傳中……轉圈……完成。小小的紅點顯示已發布。深夜的平臺首頁,

    此刻刷新的多是些美食或輕松段子。李默點開自己的主頁,“渣妻現形記”孤零零地掛著,

    播放量:0。點贊:0。評論:0。一種深不見底的空洞瞬間將他淹沒,

    混雜著恐懼和解脫的怪異感。他像個剛打光了最后一顆子彈的士兵,

    茫然地看著毫無動靜的戰場,巨大的疲憊感洶涌襲來。他放下發燙的手機,沒有再看。

    或許只是沉入深海的石子,連個水花都沒有。他像個提線木偶一樣拿起掃帚簸箕,

    開始清理地上的狼藉。燈光下,花瓶碎片的反光刺痛他的眼。就在這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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