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死的那日,下著大雨。我跪在祖宅堂前,身后是繼母冷笑的臉,
耳邊是父親臨行前留下的“好好聽你姨娘的話”。他們說,
我要嫁給鎮南府那個斷了腿的老員外——我低頭應是,手卻緊緊握住了娘留下的那支玉簪。
誰都不知道,我不是要逃婚。我是要,活著贏回來。1 庶女覺醒我叫蘇晚,今年十六,
是蘇家的庶女。我生在春寒料峭的三月,娘難產死得早,從小跟在廚房嬤嬤身邊長大。
父親早些年在外經商,常年不歸家,蘇府里一應事務,全由繼母趙氏掌權。嫡姐蘇芷,
從來高坐主位,一雙眼睛看我像看一粒地上的米蟲。
我已經習慣了她們的目光——像是看一個不該存在的人。這幾年,我偽裝得很好。
吃飯比下人慢半口,說話比侍婢低一聲。趙氏最滿意我這點,常在親戚面前夸我“知禮得體,
不似那些狐媚庶出”。可她不知道,我在灶下偷讀的賬冊,
能把她藏在后廚里的幾兩銀子分毫不差算清。我不能讓她知道。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娘死得不明不白,只說是小產崩血??赡且刮铱匆娳w氏進了娘的房,
出來時衣角沾著一滴暗紅。那滴血,染進我心里,七年沒散?!巴斫銉?,姨娘喚你去前廳。
”丫鬟阿桃探頭,小聲道。我抬頭,看她神色不安,心中已有不祥預感。
今日是我十六歲生辰,照理該無喜無憂。可趙氏怎么會忽然叫我去前廳?我將手中線頭收好,
隨她出了院門。前廳香火繚繞,坐著幾位身穿綢緞的陌生人。趙氏端坐主位,見我進來,
笑得溫婉:“晚姐兒,快來見見,這是鎮南府趙老爺的三姨太。”我心頭一跳。趙老爺,
那個斷了腿、四個媳婦都命短的鎮南府趙老爺?“你姨娘替你擇了良配,
明日你便隨三姨太啟程,成了趙家的五夫人。”趙氏話音溫柔,唇角卻掛著止不住的快意。
我低頭不語,雙手在袖中緊握成拳。“這門親事,你父親臨行前已經應允。你是庶出,
也到了議親的年紀,不可再貪圖賴在蘇府享清閑?!蔽铱戳搜圩谝慌缘牡战闾K芷,
她唇角含笑,指尖慢慢撥弄著檀木香扇?!芭畠鹤衩!蔽腋┥硇卸Y,聲音溫順。
趙氏顯然沒料到我應得這樣快,一時怔住。可她哪里知道,我不是答應,而是暫避鋒芒。
我還有時間。只要我能撐過今晚,
就能找到那本娘藏下的賬冊——里面記著父親這些年每一筆來往,還有……娘真正的死因。
回房后,夜色已沉。阿桃將門關好,問我:“姑娘,你真的要嫁過去?”我抬起頭,
望著窗外月色,淡聲道:“不。我會走,但不是嫁人。”我打開梳妝匣,
里面靜靜躺著一支通體溫潤的白玉簪——娘留給我的唯一東西。我將它插入發髻,
鏡中那張臉不再柔弱。蘇晚,從今日起,不能再低頭做人。忽然,窗外傳來一聲馬蹄急響。
阿桃臉色驟變:“姑娘,是老爺的馬!說……說老爺回京途中出了事,命不久矣!”我一震,
手中簪子險些掉落。風卷起窗紗,火光搖曳,那簪子在燈下折射出一線冷光——像一道閃電,
劃破我忍了十六年的黑夜。2 暗流涌動雨下了一夜。天剛蒙蒙亮,蘇府便亂作一團。
“老爺的馬車翻在了回京的驛道上,救回來時已經氣若游絲,如今正請太醫急救。
”傳話的小廝腿都在抖,說完就被趙氏一巴掌扇了個趔趄?!伴]嘴!”趙氏聲音尖利,
“大不吉利的,還沒死呢你就在那兒哭喪?”我站在偏廳門口,看著她臉色蒼白又強撐鎮定,
眼中只有一閃即逝的慌亂。我卻在心里笑了。若父親真死,
她便要立刻奪下整個蘇府的中饋和家財。而在那之前,她必須先清除障礙。我,便是第一個。
果然,到了午后,趙氏喚我去后堂。廳中只她一人,背對著我站在窗前,
手中攥著一枚鑲金玉佩。那是父親常掛腰間的東西。她轉過身時,
臉上掛著慣有的溫婉笑意:“晚姐兒,老爺危在旦夕,府中諸事暫由我代理。你年紀也不小,
是時候為你定個穩妥去處?!蔽掖鬼鴳溃骸耙棠镎f的自然是?!彼呓鼉刹?,
將一封信遞給我:“這是趙老爺托人送來的定親書,過了明日就是良辰吉日,你便收拾收拾,
跟著三姨太一同動身?!蔽医舆^信,指尖微微一緊,面上卻無波無瀾:“謝姨娘為我操心。
”她笑了:“你知禮懂事,是府里的福氣?!蔽姨ь^看她,
眼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感激與順從。她越是信我無害,越容易被我刺穿。那晚,我未曾合眼。
我將娘的遺簪縫進了貼身衣里,
又將過往三年里自己抄錄的賬單筆記包好——每一筆不對的數目,每一個出入的名字,
我都記得一清二楚。我不是沒想過逃跑。但我知道,只逃,是贏不了趙氏的。我想活著回來,
把她踩進泥里?!肮媚?。”阿桃一夜未睡,紅著眼睛攔住我,“你若真去了鎮南府,
那就是送死……”“我不會真的去?!蔽遗牧伺乃氖?,“我要的是她以為我已經走。
”清晨,趙府三姨太來接我。她是一位打扮華麗、眼神冷厲的中年婦人,打量我幾眼,
語氣隨意:“這模樣還行,趙老爺說了,只要你進門,不耍脾氣,保你吃穿不愁。
”我福了福身:“多謝姨娘成全?!蔽铱匆娳w氏站在臺階上,眼中得意藏都不藏。
“上馬車吧?!比烫D身。我走到門邊,忽然聽見后院一聲驚叫——“快來人?。?/p>
后堂賬房失火了!賬本都燒起來了!”趙氏臉色倏地一變,轉身沖過去。我站在臺階上,
借著眾人驚亂之際,從袖中滑出一枚折疊過的賬頁,輕輕貼在馬車壁下的暗格里?!肮媚?,
這是……”阿桃低聲驚呼。“釣魚的餌?!蔽衣曇糨p得只有她能聽見,
“我要她以為自己安全了?!蔽易像R車,馬蹄聲噠噠遠去。蘇府的大門慢慢關上。
我低頭看著掌心那塊沾了煙灰的簪子,嘴角緩緩揚起。她以為我走了?那我就讓她,
在我“離開”的這段日子里,嘗一嘗什么叫真正的驚懼。
3 真相浮現鎮南府的馬車剛拐出蘇府三條街,我便在南城的一處鋪面前下了車。
這間鋪子表面是舊布莊,掌柜是我娘早年嫁妝里的陪嫁管家,姓林,人稱林掌柜。沒人知道,
娘當年私下留了一筆銀子在這兒,以備不測。我拿出玉簪,林掌柜接過細看后,神色一震,
立刻請我入了內廳?!靶〗憬K于來了?!彼吐暤溃胺蛉嗽缯f過,若這玉簪落入你手,
便說明府中怕是變了天?!蔽覜]有廢話,開門見山:“賬冊還在嗎?”林掌柜點頭,
從地板下抽出一個油封箱匣,里面是幾本線裝賬冊,還有一封信。“這是夫人親手寫的,
原吩咐若老爺不在,便交予小姐?!蔽医舆^信,信紙泛黃,字跡溫婉而娟秀:“晚兒,
若你看到這封信,娘已不在你身側。趙氏不是善人,你要為自己謀生路。
賬冊是你爹這些年往來賬目,里頭藏著他不愿明說的東西。娘知你聰慧,愿你能看懂,看透,
看清人心?!蔽易x完后心頭發緊,卻無淚。林掌柜幫我整理好裝冊:“這賬目里,
除日常出入,
還有你爹數年前暗中收買鋪面、典當契書……甚至……與趙氏那一族的銀錢往來。
”我指尖一頓:“什么意思?”“趙氏的娘家早已破敗,
可這些年你爹卻不斷給她外家輸銀子,還用蘇家的名頭擔保典鋪,
連娘子留給你的那幾間鋪子,也在暗地里過了戶。”我閉了閉眼,指節泛白。
這就是她十多年隱忍的手段——不動聲色地,把蘇家一點點搬空。我不能再等?!傲质?,
我需要人,需要能查賬、能跑腿、能封口的人?!蔽艺Z速極快,
“我要知道這幾年她做了什么,怎么做的,跟誰做的。”林掌柜沉聲道:“小姐,
夫人早交代過,只要你開口,舊日賬房、外務,能動的我都調來?!蔽乙灰话才磐旰?,
又拿出那些自己暗中抄錄的賬頁,對照起娘留下的賬冊。越對,越冷。
很多名目里都藏著雙賬:一份是對外賬目,另一份是“真實收支”。
這兩年趙氏打著孝順父親的名義,將府里最值錢的布莊折價轉給了她侄子,
而父親卻毫無察覺??筛屛殷@心的是,去年某月賬冊末頁處,
出現了一個陌生人的名字:陸崇年。這個名字,我在家中從未聽說過,
卻在賬冊里出現了三次——每次,都伴隨著一筆“送禮銀”的支出,金額極大,來處卻不明。
我在林掌柜處留宿一夜,次日便化名去了京城南門外的鋪戶查這人。毫無結果。倒是巧了,
在茶鋪門前,我撞見了一個熟人——陳岳,父親早年的賬房弟子,
后來被趙氏指稱“偷賬被趕”。我記得他離府那年,我才八歲,哭著喊他“陳伯伯”,
他卻連頭都沒敢回。如今他胡子拉碴,在茶館打雜,看見我時一愣,轉身就要走。
我擋住他:“你怕什么?”他低著頭,手指攥緊茶巾:“我不該認你,大小姐。
我那年沒偷賬,是真看見了……趙氏讓人改了賬本。
”我一字一句問:“你還記得是誰動的手?”他囁嚅:“是趙氏的親弟弟。
他常出入你娘的院子,我曾撞見他半夜拿著賬本從后門走。”我心跳如雷。我回到林掌柜處,
將陳岳的話一一寫下,封好信封,準備第二日送回蘇府密友那處,請她代我暗送給父親。
夜里我點著油燈翻著賬冊,忽聽窗外有貓叫聲連響三下。我心頭一緊,滅了燈,
掀簾看去——有人影在墻頭一閃而過,黑影疾掠,直奔林掌柜屋后庫房而去。我悄然跟出,
看見那人手腳極快,已翻進內院。他來翻賬冊。我躲在暗處屏息,眼中泛冷。很好。
趙氏開始急了。她終于知道,那本賬冊,并不是她燒干凈的全部。4 夜探賬房林掌柜院后,
有一口老井。夜深時,那名黑衣人逃不過林家舊仆布下的機關,被繩索絆倒時落入井旁泥地,
驚動了院中人。我們點燈捉人,竟只見地上幾道血跡蜿蜒向墻外,再無蹤影。
林掌柜搖頭:“這人身手極快,不似市井混混。
”我低聲問他:“你說……趙氏會不會背后有人?”他沉吟半晌:“趙氏當年嫁入蘇家前,
曾與太康布莊有過關聯。她那親弟,如今在京中某位道臺大人府上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