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橐駝年輕時在涼山遇見一個綠衣少年。那人送面、講故事,陪他苦讀,總愛笑他呆。
他剪下柳枝系上紅繩:“等我回來。”后來他金榜題名,娶妻生子,
請來道士在宅院四周布下殺陣。大火燒了三天三夜,一條焦黑的影子撞破金光,
從火海里拖出四十七人。醫館的人說:“救你們的綠衣公子,手掌都燒穿了。
”郭橐駝掙扎著爬回涼山,只見半山焦黑,那棵聽過四百年佛經的老柳樹,只剩一截殘樁。
第一章 春·長安城外種樹人長安西郊的官道旁,新移的柳樹正抽嫩芽。
一個佝僂的身影在樹間忙碌,背脊隆起如小山包,走動時幾乎伏向地面。
他粗糙的手小心地攏著樹根處的土,動作帶著種奇異的溫柔,仿佛手下不是沉默的樹苗,
而是易碎的珍寶。路人經過,遠遠便招呼:“郭橐駝,又種樹吶?”那駝背人直起些腰,
一張被歲月和苦難深刻雕琢的臉轉向聲音來處,擠出個樸實的笑:“春上了,土正暄,好活。
”“你這手本事,神仙教的吧?”路人嘖嘖稱奇“瞧瞧這樹,經你的手,
就沒有不枝繁葉茂的!旁人怎么學也學不來。”郭橐駝只是搖頭,
渾濁的目光投向遠處灰蒙蒙的山巒輪廓,那里是涼山。他不再言語,又彎下腰去侍弄泥土,
嶙峋的脊梁在單薄的舊衫下更顯突兀。秋風卷起枯葉,打著旋兒掠過他腳邊,
他伸手輕輕拂開,動作滯澀,腰像是被無形重物死死壓著,再也挺不直了。視駝所種樹,
或移徙,無不活,且碩茂,早實以蕃。他植者雖窺伺效慕,莫能如也。長安城里城外,
都知道西郊有個駝背的種樹好手郭橐駝,卻少有人知曉,這“橐駝”之名,并非天生。
更無人知道,那隆起的脊背下,壓著一段燒透了心肺的過往,
和一個名字都未曾留下的……故人。許多年了,涼山上的那場大火,
焦糊的氣息似乎還纏繞在鼻端,比眼前這春日新泥的味道,更刻骨銘心。
第二章 夏·涼山夜客十多年前的涼山,草木遠比現在蔥蘢。半山腰上,
一座小小的廣安寺香火寥落,寺旁緊挨著一間簡陋的書齋。窗欞里透出昏黃油燈的光,
映著一個伏案苦讀的年輕身影。他叫郭儀,父親是附近幾個莊子的教書先生,殷實之家,
望子成龍之心更切。郭儀倒也爭氣,十七歲便中了秀才,為求清凈備考,
獨自在這涼山僻處結廬讀書。正是驚蟄夜,窗外蟲鳴如織,吵得人心煩。春衫已覺單薄,
郭儀腹中饑鳴陣陣,書卷上的字跡在眼前模糊跳躍。油燈芯噼啪爆出個燈花,
他煩躁地揉了揉干澀的眼。篤、篤、篤。三聲輕響,不急不緩地叩在門板上。郭儀精神一振,
幾乎是雀躍著起身“定是慧遠方丈!”父親曾托付寺里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照應他飲食,
想必是方丈惦記他腹饑,送面來了。門“吱呀”一聲拉開,帶著山間夜霧的涼意撲面而來。
郭儀臉上的笑容卻瞬間凝固。門外站著的,并非熟悉的方丈。來人一身翠色衣衫,
在昏暗中仿佛自帶一層朦朧光暈,眉眼彎彎含著笑意,發梢沾著細密晶瑩的夜露水珠,
整個人鮮活得像是剛從哪幅工筆重彩的古畫里走出來。他手里提著一個樸拙的食盒,
蓋子邊緣溢出淡淡的面食香氣。“方丈今夜有客,脫不開身,叫我給你送碗素面來。
”綠衣少年開口,聲音清越,帶著點山泉般的涼意,又有些說不出的活潑。
郭儀像被定身法定住了,眼珠直勾勾地粘在對方身上,忘了伸手去接。世間怎會有這般人物?
燈火勾勒著他精致的側臉輪廓,連那濕漉漉的鬢角都顯得格外生動。少年見他呆傻,
噗嗤一笑,眼波流轉“真是個傻書生!不吃面,一直看著我做什么?我臉上有字不成?
”他徑自繞過僵立的郭儀,大搖大擺走進書齋,將食盒放在堆滿書卷的案幾上,自顧自坐下,
手指隨意撥弄著攤開的書頁“快吃呀,吃完我還得把家什給方丈送回去呢。
”郭儀這才如夢初醒,慌忙接過食盒,手忙腳亂地掀開蓋子。一碗清湯素面,
幾片碧綠的菜葉臥在雪白的面條上。他端起碗,幾乎是狼吞虎咽,
眼睛卻控制不住地瞟向書案前的人。那人正歪著頭,饒有興致地翻看他那些枯燥的經義文章,
指尖劃過“之乎者也”,嘴角噙著一絲似笑非笑的探究。“嗬,”少年抬起頭,
撞見郭儀偷看的目光,又是一陣笑,肩膀輕顫“你怎么吃東西跟只餓壞了的小老虎似的?
慢點,我又不跟你搶!”面條的熱氣熏得郭儀眼眶發酸。他猛地低下頭,幾乎將臉埋進碗里,
心頭一片兵荒馬亂。完了,他想。這涼山深處,怕是真藏著吸人魂魄的精怪。
可那碗素面的暖意直抵胃腑,眼前晃動著那抹生動的翠色和盈盈笑眼……這精怪的鉤子,
他怕是心甘情愿地咬死了。自那夜之后,給書齋送飯的差事,便從慧遠方丈手里,
穩穩落到了那綠衣少年身上。郭儀心中那份隱約的疑竇也一日日清晰:這人絕非塵世俗物。
凡人哪能有這般不染塵埃的靈動,這般渾然天成的風華?夜夜苦讀的時光悄然變了味道。
油燈依舊亮著,書卷卻常常被冷落一旁。郭儀更盼著那抹翠色推開門的瞬間,
帶來山野的氣息和少年清越的嗓音。枯燥的經義背誦,漸漸被一個個光怪陸離的故事取代。
“涼山?這名兒才叫了百十年不到呢!”柳青盤腿坐在窗邊的矮榻上,
手里把玩著一片不知從哪兒摘來的柳葉,說得眉飛色舞“早五百年前,它叫‘臥虎崗’,
說是山勢像只打盹的老虎。再往前數,嘿,叫‘埋劍嶺’,聽著就殺氣騰騰,
也不知埋過什么寶貝。”他指尖的柳葉靈巧地轉著圈“喏,就你邊上這廣安寺,
當年可是顯赫一時的‘相國寺’!那會兒香火旺得,山道都能踩出油來。
后來不知怎的敗落了,中間還空了幾十年,有一陣子竟成了尼姑庵!”他湊近些,壓低聲音,
帶著點神秘兮兮的得意“再后來嘛,才來了群和尚,慢慢修成了現在這光景。
”郭儀聽得入神,目光不由自主飄向窗外。夜色里,廣安寺山門旁那棵巨大的老柳樹,
枝條在風中輕輕搖曳,黑黢黢的剪影顯得格外古老沉靜。柳青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臉上的嬉笑淡了些,眼底浮起一種極悠遠的神色。“四百七十七年,”他輕輕說,
指尖的柳葉停止了轉動“我就在那兒聽著晨鐘暮鼓,聽著佛經梵唱,
聞著人間香火……直到不知哪年哪月,天上哪位神仙路過,興許是覺得這地界太荒涼,
順手從南洲折了根柳條,往這土里一插。”他頓了頓,
嘴角又彎起那抹標志性的笑“又不知是哪位菩薩心腸好,許是凈瓶里的水灑了一滴,
落在我頭上……嘿,就這么著,我開了眼,化了形。”他轉向郭儀,眼中光華流轉,
帶著點小小的狡黠和驕傲“所以啊,你說我是妖精?也對。不過呢,
”他揚起下巴“我更喜歡你叫我‘小仙’,柳小仙!聽著多順耳!”郭儀心頭巨震,
雖早有猜測,但親耳聽他說出“柳樹真身”四字,依舊感到一陣奇異的眩暈。
他看向窗外那棵沉默的老柳,又看看眼前這鮮活靈動的少年,
一種難以言喻的親近感油然而生。原來那些陪伴他苦讀的夜晚,那些清越的笑語,
并非無根之萍,其根須,就深深扎在窗外那片泥土里,扎在四百多年的光陰深處。自那日起,
郭儀的書齋生活里多了一項隱秘的功課。夜深人靜,柳青離開后,
他常常躡手躡腳溜到寺前那棵老柳樹下。有時只是默默靠著虬結的樹干坐一會兒,
感受著樹皮粗糙的紋理下,仿佛有沉穩的生命力在搏動,便覺得白日苦讀的煩悶一掃而空。
有時他會取出竹笛,對著幽靜的夜空吹奏一曲不成調的鄉音。更多的時候,他提著小木桶,
小心翼翼地給樹根周圍松土、澆水,甚至偷偷把晚飯留下的半個饅頭揉碎了埋進土里,
笨拙地想著:這樣他會不會長得更好些?這些細微的舉動,未曾宣之于口的心意,
像無聲的溪流,悄然浸潤著他年輕的心。靠在柳樹下,聽著夜風拂過萬千柳葉的沙沙聲,
郭儀清晰地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胸腔里發了芽,生了根,再也無法拔除。
第三章 秋·情愫暗生涼山的秋來得快,幾場冷雨過后,漫山遍野的綠意便急速褪去,
染上了深深淺淺的黃與褐。風也變了脾氣,刮在臉上有了刀鋒般的寒意。這晚,
柳青推開書齋門時,頭上罕見地包了一塊素色的大帕子,將額發鬢角遮得嚴嚴實實。
他照例把食盒放下,動作卻少了往日的跳脫,顯得有些蔫蔫的,
連抱怨郭儀讀書呆板的玩笑話都省了。“怎么了?”郭儀放下書卷,關切地問“不舒服?
”“沒事兒,風吹得頭疼。”柳青含糊地應了一聲,徑直走到郭儀那張鋪著薄被的木板床邊,
和衣躺下“讓我瞇會兒,乏得很。”燭光搖曳,映著他包裹頭帕的側影,
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別扭。郭儀心中疑慮更甚。他輕手輕腳走到床邊,少年呼吸均勻,
似乎真的睡著了。郭儀猶豫片刻,終是忍不住好奇,屏住呼吸,
手指極輕極緩地勾住了帕子的一角,慢慢解開。帕子滑落。燭光下,
赫然是一個光溜溜的腦袋!青白的頭皮上寸草不生,像顆新剝的雞蛋,
在昏黃光線下泛著奇異的光澤。“噗——”郭儀一個沒忍住,笑聲從喉嚨里沖了出來,
又慌忙用手死死捂住嘴,肩膀卻控制不住地劇烈抖動。床上的人猛地睜開眼,
一雙漂亮的眸子先是迷茫,隨即對上郭儀憋笑憋得通紅的臉,瞬間燃起兩簇羞惱的火焰。
“郭、子、謙!”柳青咬牙切齒地低吼,一把抓過掉落的帕子,手忙腳亂地往頭上裹,
臉頰氣鼓鼓地漲紅“笑什么笑!沒見過樹掉葉子啊!我們柳樹精秋天都這樣!懂不懂!
”郭儀終于放開了捂嘴的手,笑得彎下了腰,
……懂……柳小仙……只是……只是這‘葉子’掉得……委實徹底了些……”他邊笑邊擦淚,
看著柳青又羞又惱、頂著個滑稽光頭的模樣,心中那點離別的沉重竟被沖淡了幾分。
好不容易止住笑,郭儀坐到床邊,看著柳青氣呼呼背對著他的后腦勺,伸出手,
試探地、極輕地摸了摸那光滑微涼的頭頂。觸感奇異。“好了好了,
”郭儀的聲音帶著笑過后的溫和“莫惱。不就是掉葉子么?”他手指輕輕拂過那光潔的頭皮,
像是在安撫一個鬧別扭的孩子“等明年開春,東風一吹,咱們的頭發……不就又長出來了?
”“明年春天……”柳青悶悶的聲音傳來,身體卻微微放松,不再僵硬地繃著。“嗯,
明年春天。”郭儀重復著,聲音低了下去,手指無意識地在那光頭上流連。
窗外秋蟲最后的鳴叫顯得格外清晰。該說的話,終究要出口。“子謙,”柳青忽然轉過身,
光溜溜的腦袋在燭光下格外醒目,他臉上的羞惱褪去,只余下清澈的專注“明年春天,
你是不是……要走了?”郭儀的手頓住了。他望進柳青那雙映著燭火的眼眸,點了點頭,
喉頭有些發緊“春闈在即,過了年,我便要啟程赴京。”書齋里一時陷入沉默,
只有燈芯燃燒的細微噼啪聲。離別的實感,第一次如此沉重地壓在兩人心頭。柳青垂下眼睫,
濃密的影子投在光潔的額頭上,遮住了眼底的情緒。半晌,他才又抬起頭,
扯出一個故作輕松的笑“哦。那……那你好好考。”郭儀看著他強撐的笑容,
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戳了一下。他忽然起身,走到書案前,拿起平日裁剪紙張的小剪刀,
又推開窗。窗外幾步之遙,就是那棵巨大的老柳樹。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
從一條低垂的柔韌柳枝上,剪下短短的一截。柳青不解地看著他的動作。郭儀回到床邊,
將那段新鮮的、帶著生命韌勁的翠綠柳條遞到柳青面前。然后,
他從懷里摸出一根早已備好的、細細的紅繩,笨拙而鄭重地將柳條兩端系在一起,
打了一個死結,做成一個樸拙的指環模樣。“柳青,”郭儀的聲音低沉而鄭重,
他拉起柳青微涼的手,將這枚用柳條和紅繩結成的“指環”,輕輕放在他掌心,
再緊緊合攏他的手指“這叫‘結發同枕席’。”他凝視著柳青驟然睜大的眼睛,一字一句,
許下重諾“等我回來。等我回來,我們就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柳青低頭看著掌中那枚青翠欲滴的柳環,紅繩像一道灼熱的烙印。他用力攥緊,
翠綠的汁液從指縫間滲出,染綠了他的指尖,也像染綠了他驟然明亮起來的心房。他抬起頭,
眼睛亮得驚人,所有的委屈和不安都被這簡單的信物驅散。“好!”他重重點頭,
臉上綻開一個大大的、毫無陰霾的笑容,光光的腦袋在燭光下晃眼“我等你!傻子,
你可要快點回來!”第四章 秋·凡心何物郭儀離開后的涼山,仿佛驟然空寂下來。
連山風穿過林梢的聲音,都帶著一種無趣的單調。柳青依舊每日在廣安寺內外晃蕩,聽經,
看香客,或者坐在自己那巨大的樹冠上發呆。只是目光總忍不住飄向山腰那間緊閉的書齋,
那扇再無人推開的木門。他變得格外安靜,連慧遠方丈都察覺了異樣。這日午后,
柳青百無聊賴地坐在寺門高高的門檻上,晃著兩條腿,
手里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枚早已失去鮮嫩、變得堅韌枯黃的柳條指環。紅繩依舊鮮艷,
纏繞著那段凝固的時光。方丈做完午課,慢慢踱步出來,在他身邊坐下。
老和尚慈和的目光掃過少年眉宇間那抹化不開的寂寥,和手里緊握的信物,心中了然。
“柳哥兒,”方丈的聲音平和,帶著歲月沉淀的溫和“心里頭……不痛快?”柳青沒回頭,
依舊盯著遠處山道上飄落的黃葉,悶悶地說“沒有。”方丈捻著佛珠,
微微一笑“可是在惦念那位郭施主?”柳青身體微微一僵,沒承認,也沒否認。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聲問,帶著濃濃的困惑“方丈,什么叫‘動了凡心’?
”老和尚微闔的雙目睜開些許,眼底閃過一絲了然的悲憫。
他看著眼前這由一株柳樹化形、聽了幾百年佛經卻依舊心思澄澈如稚子的精怪,
緩緩道“阿彌陀佛。心動,情生,便是凡心。譬如飛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柳哥兒,
你可是……想與那位郭施主,常在一處?”“想和他一直在一起……就是動了凡心?
”柳青轉過頭,清澈的眼眸里滿是迷茫和認真“就像……就像以前那些小沙彌,
總喜歡湊在一起玩那樣?還是……還是像阿牛哥,總把最好吃的餅子留給隔壁的阿香姐?
”方丈看著他懵懂又執著的眼神,一時語塞。情愛二字,于這不通世事的樹精而言,
恐怕比最深奧的佛經還要難以參透。老和尚輕輕嘆息一聲,搖了搖頭“老衲……亦不甚明了。
紅塵萬丈,人心百轉,情之一字,最是難解。”柳青聞言,小眉頭皺得更緊了,
帶著點孩子氣的鄙夷“我就說嘛!我活了五百年都不明白的事兒,你這小鬼頭才活了幾十年,
怎么可能懂!”方丈被這直白的話語噎住,看著柳青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
只能無奈地宣了聲佛號:“阿彌陀佛。”便不再言語。柳青重新低下頭,
專注地看著掌心的柳條環。紅繩纏繞,像一個小小的、解不開的結。
郭儀鄭重的承諾猶在耳邊——“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他不懂什么是凡心,
也不懂什么是情愛。但他清晰地記得郭儀手指的溫度,記得他說這話時眼底的認真。
這就夠了。他只需要知道,那個答應回來找他的人,是認真的。于是,他小心翼翼地,
將柳條環貼近心口的位置放好,仿佛藏起一個最珍貴的秘密。山風穿過寺門,
吹動他額前的碎發。他抬起頭,望向長安城的方向,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而明亮。“傻子,
”他對著虛空,像是說給遠方的郭儀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我等你回來。
”第六章 長安春深長安城的喧囂,是涼山無法想象。郭儀踏入這座煌煌帝都的那一刻,
便被這洶涌的人潮、鼎沸的市聲、巍峨的宮闕和無處不在的富貴氣象淹沒了。
貢院里的筆墨硝煙,放榜時的鑼鼓喧天,
瓊林宴上的觥籌交錯……巨大的榮耀和嶄新的世界排山倒海般向他涌來。
涼山書齋里昏黃的油燈,窗外柳葉的沙沙聲,
還有那個總愛笑他呆的翠色身影……這些記憶在長安的萬丈紅塵里,迅速變得遙遠、模糊,
甚至帶上了一層荒誕不經的色彩。就像一場被陽光曬褪了色的舊夢。金榜題名,高中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