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避冥婚成了自梳女,卻被洋行買辦識破身份。他強納我為妾那日,
表妹告密:“她女扮男裝與洋婦廝混!”新婚前夜,英國女商人艾琳闖入姑婆屋:“妓女!
你只配做玩物!”我割斷長發浸入染缸,鮮血染紅靛藍綢緞。艾琳看著血泊中的我,
突然搶過賬本————————————那上面全是用她送的墨水寫下的情詩。
---姑婆屋的木窗映進嶺南濕漉漉的月光,
空氣里浮沉著陳舊木頭、劣質頭油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霉味。我指尖捻著冰冷的銀剪,
滑過自己盤緊的發髻。發絲斷裂的細微聲響,像極了祭壇上香灰簌簌落下的聲音。
周遭一片死寂,只有其他自梳姐妹或輕或重的呼吸聲,織成一張無形的網,
將我牢牢縛在這片屬于“不落家”女子的方寸之地。“黃蘭,自梳在此,天地為證,
永不事人!”我的聲音不大,卻像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寂靜中激起空洞的回響。
鏡中那張刻意壓平的眉眼,此刻終于卸下所有偽裝,透出幾分真實的疲憊。自梳,是刀,
也是盾,替我斬斷了那個將我與冰冷牌位強行捆綁的冥婚枷鎖。一紙婚書,
一個陌生亡魂的名諱,曾是我觸手可及的活埋。我逃了。逃進這姑婆屋,用一支發簪,
盤起青絲,也掩蓋更變世人眼中女子注定的歸宿。可發簪再利,也擋不住生計的寒光。
我白日擠在震耳欲聾的繅絲廠里,蒸汽裹挾著蠶蛹腐爛的甜腥氣,熏得人發昏。
手指在滾燙的水里翻攪、抽絲,燙出滿手紅痕。夜里,借著姑婆屋那盞如豆的油燈,
我替不識字的姐妹讀信、寫家書,歪歪扭扭的字換幾個銅板,聊以糊口。直到那日,
洋行買辦劉掌柜來繅絲廠巡視。他像檢閱牲口般走過一排排木然的女工,
目光偶然掃過我面前攤開記賬的冊子——那上面,是我替工頭記的幾行歪斜卻清晰的工數。
他停下腳步,肥厚的手指點著冊子,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這字,誰寫的?
”工頭慌忙指向我。劉掌柜那雙世故精明的眼,在我低垂的臉上停留片刻,又落回冊子上,
最終只淡淡吩咐了一句:“字尚可,調去貨倉清點。”貨倉清點,
意味著不必再日夜忍受那蒸籠般的車間和滾水。姑婆屋的姐妹們替我松了口氣。唯有我,
心頭那根弦卻繃得更緊了。劉掌柜的眼神,像能穿透皮囊,刺探骨髓。貨倉緊鄰碼頭,
咸腥的江風裹著貨物的氣息——桐油、茶葉、生絲,
還有洋船上飄來的、陌生而刺鼻的機油味。我的活計是整理那些堆積如山的貨單,
將混亂的中文數字謄抄成洋人要求的清晰格式。我需要接觸碼頭上的人,三教九流。
一件表哥留下的舊青布長衫,成了我的盔甲。頭發緊緊束進瓜皮帽里,腰板挺直,嗓音壓低,
動作刻意帶著男子般的利落。我叫自己“阿藍”。“阿藍!過來搭把手!
”碼頭的苦力頭老張吆喝著。我應聲過去,幫忙扶正一箱險些傾倒的蘇繡。
沉甸甸的箱子壓得我手臂一酸,青筋微凸。“嘖,阿藍你這小子,力氣倒不小!
”老張拍拍我的肩,力道大得我一個趔趄。我穩住身形,扯出一個僵硬的笑,不敢多言,
生怕露出破綻。汗水沿著鬢角滑進衣領,后背早已濕透。這身男裝,是保護,也是桎梏,
勒得我每根骨頭都隱隱作痛。初秋的一個午后,貨倉里悶熱異常。
我剛核對完一批生絲的貨單,額上沁著薄汗。忽然,碼頭方向傳來一陣喧嘩,
夾雜著幾句生硬的本地話和一種急促而陌生的語言。我下意識放下賬本,快步走出去。
只見一艘簇新的小火輪旁圍滿了人。一個穿著剪裁古怪的洋裝裙子的女人正焦急地比劃著,
她金棕色的頭發在陽光下像融化的金子,臉色漲得通紅,對著幾個手足無措的苦力說著什么,
語速快得像炒豆子。她腳下,散落著幾個被撬開的木箱,里面精美的彩繪瓷器碎了一地。
苦力們面面相覷,顯然一個字也聽不懂。我認出了那種語言,是英語。在繅絲廠時,
曾有個落魄的老秀才教過我幾個單詞。女人急得幾乎要跳腳,目光掃過人群,
忽然定格在我身上。也許是我臉上不同于旁人的一絲探究,也許是那件顯得格格不入的長衫。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幾步沖到我面前,
ifests are wrong! I must find...”我強迫自己鎮定,
用生澀、帶著濃重口音的英語艱難回應:“慢…慢點。貨物…怎么了?
”我指了指地上的碎瓷片,又指向她手里攥著的幾張單據,“…有問題?
”她湛藍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如同陰霾里透出的晴空。
“Yes! Yes!”她飛快地把一疊貨單塞到我手里,手指急切地點著上面的條目,
又指向那些散落的箱子,
! And this… damaged! All wrong!”她的手指白皙修長,
指甲修剪得干凈整齊,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優雅利落。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氣,
像是遙遠的異國花園里的冷冽花香,混著一絲紙張和墨水的味道。我定了定神,
壓下心頭莫名的悸動,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專注于那些混亂的數字和標記。
碼頭嘈雜的人聲、江輪的汽笛仿佛都退得很遠,
眼前只剩下那些扭曲的符號和她焦急的藍眼睛。我指著單據上的幾處,
用盡可能清晰的單詞夾雜著手勢:“這里…錯了。這個箱號…應該是那個。
”我指了指遠處一個完好的箱子。又指著碎瓷片的箱子,“這個…貨單上…沒寫。
可能…多出來的?”她順著我的指引看去,眼中的混亂漸漸被一種近乎狂喜的明澈取代。
y God! You see it! You see it!”她猛地抓住我的手腕,
那力道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興奮。她的掌心微涼,皮膚細膩,卻有著一股驚人的力量感。
我的手腕像被燙了一下,心跳驟然失序,血液似乎都沖向了耳根。“你…懂?”她盯著我,
眼神灼熱,帶著毫不掩飾的驚嘆,“懂數字?懂英文?”我慌亂地抽回手,
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她肌膚的觸感,低下頭掩飾瞬間的狼狽:“一點…只懂一點。”“一點?!
”她笑起來,聲音清脆,“這一點,幫了我大忙!我叫艾琳·菲爾德。”她伸出手,
目光坦蕩而直接,“你叫什么?”我看著那只伸向我的手,纖細,卻充滿了力量感。那只手,
握過筆,簽過合同,指揮過遠洋的貨船,此刻卻向我伸來。而我,是“阿藍”,
一個穿著男裝、掙扎在塵埃里的“男人”。我喉頭滾動了一下,
幾乎能嘗到舌尖的苦澀和偽裝帶來的窒息感。最終,我緩緩抬起自己粗糙、帶著繭子的手,
遲疑地,輕輕碰了碰她的指尖。“阿藍。”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阿藍,
”她重復著,音節在她唇齒間流轉,帶著一種奇異的溫柔和肯定,“謝謝你,阿藍。
”自那日后,艾琳·菲爾德成了貨倉的常客。她的火輪定期往來,運來英國的毛呢、鐘表,
運走我們的生絲、茶葉和瓷器。每一次,她都會徑直找到“阿藍”。“阿蘭,看看這個條款!
”她將一份密密麻麻的英文合同拍在我面前,手指點著其中一行,
“‘Force Majeure’?這個…怎么理解才對我們有利?”“阿藍,
這批生絲等級不對!幫我找出原始驗貨單!”她眉頭緊鎖,語氣不容置疑。“阿藍,
今晚碼頭商會有宴,我需要個懂行的幫手,就你了!”她不由分說,
丟給我一套半新的藏青色西裝。那套西裝帶著樟腦丸的氣息,穿在我身上空蕩蕩的,
袖子和褲管都長了一截。我笨拙地打著領結,指尖冰涼。商宴設在臨江的洋人飯店,
水晶吊燈晃得人眼花。空氣里彌漫著雪茄、香水和烤肉的油膩味道。
那些穿著體面的買辦、洋商高談闊論,觥籌交錯。我像個誤入異域的幽魂,
緊緊跟在艾琳身后,努力挺直背脊,扮演她口中那個“精干得力”的助手“阿藍”。
她周旋其間,流利地切換著英文和生硬的中文,時而爽朗大笑,時而眼神銳利如刀。
有人端著酒杯湊近,帶著狎昵的笑意,手有意無意想搭上我的肩。我渾身僵硬,
胃里一陣翻滾。艾琳卻像背后長了眼睛,腳步一錯,極其自然地擋在了我和那人之間,
舉起酒杯,臉上是無可挑剔的社交笑容:“張先生,
關于那批桐油的艙位……”巧妙地引開了話題。那一刻,我望著她挺拔而利落的背影,
像一面堅固的盾牌,為我擋開了那些令人作嘔的窺探。
一種混雜著感激、依賴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灼熱情緒,猛地攥住了我的心。我低下頭,
掩飾瞬間的失態。深夜,喧囂散盡。艾琳微醺,靠在她那輛黑色小汽車的副駕上,
執意要送我回“家”。車窗外,寂靜的街道飛速倒退,
昏黃的路燈在她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她閉著眼,呼吸均勻,卸下了商場上所有的鋒芒,
顯出一種奇異的柔和。那股冷冽的花香混合著淡淡的酒氣,縈繞在狹小的車廂里。
我僵直地坐著,幾乎不敢呼吸,生怕驚擾了這一刻的寧靜,也生怕泄露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阿藍,”她忽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慵懶的沙啞,眼睛依舊閉著,“你…很特別。
不像這里很多人…只看到眼前的蠅頭小利。你懂數字,懂規矩…眼神里,有光。
”我的心跳驟然停滯,隨即瘋狂地撞擊著胸膛。她的話像滾燙的蜜糖,也像淬毒的匕首。
我是“阿藍”,一個虛假的存在。那點“光”,是偷來的,是建立在隨時會崩塌的謊言之上。
車廂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變得艱難。“我…只是做事。
”我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聲音干澀得厲害。她低低地笑了一聲,沒再說話。
車子在姑婆屋所在的巷口停下。我幾乎是逃也似的推開車門,涼風灌進來,
才讓我灼熱的皮膚感到一絲涼意。“晚安,阿藍。”她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下次見。”我沒有回頭,只含糊地應了一聲,
腳步踉蹌地沖進幽深的巷子,直到確認她的車燈遠去,才像虛脫般靠在冰冷的磚墻上,
大口喘息。黑暗中,我摸出貼身藏著的一個小小的玻璃墨水瓶。那是上次她見我謄寫貨單,
隨手從公文包里掏出來遞給我的:“喏,阿藍,試試這個,比你們的墨塊好用多了。
”瓶身是深邃的藍,像凝固的夜空,里面裝著一種極其流暢順滑的靛藍色墨水。
我緊緊攥著那冰冷的玻璃瓶,仿佛那是溺水之人抓住的唯一浮木。黑暗中,
指尖的冰涼也無法平息心頭那團混亂而灼熱的火焰。艾琳·菲爾德,她像一道猝不及防的光,
照亮了我灰暗逼仄的人生,卻也讓我腳下那由謊言鋪就的薄冰,發出了清晰刺耳的碎裂聲。
每一次靠近,都讓我在狂喜和滅頂的恐懼中沉浮。劉掌柜對我的“賞識”也與日俱增。
他讓我接觸更多核心的賬目,甚至帶我去參加一些更機密的商談。他看我的眼神,
不再是初時的探究,而是沉淀為一種令人不安的占有欲。那目光常常黏在我身上,
帶著油膩的審視,像打量一件即將收入囊中的貨物。他會在我匯報完賬目時,
狀似無意地拍拍我的肩膀,那觸碰停留的時間總是過長,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力道。
“阿蘭啊,”他慢悠悠地呷著茶,眼睛卻像鉤子一樣鎖著我,“跟著我好好干,
前程…有的是。”那“前程”二字,被他刻意拖長了調子,里面蘊含的曖昧威脅,
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我的神經。姑婆屋不再是純粹的避難所。姐妹們看我的眼神也復雜起來。
羨慕有之,擔憂有之,更多的是一種無聲的疏離。我的“特殊待遇”像一道無形的屏障,
將我隔離開來。唯有表妹阿彩,依舊黏著我。
阿彩是我用積攢了許久、原本預備給自己贖身或應急的銀錢,
才從她那嗜賭如命的爹手里贖出來的。她怯生生地跟著我走進姑婆屋,
對著那柄象征不婚的銀剪發誓時,眼中噙滿了劫后余生的淚。“姐,外面…都在傳,
”阿彩伏在我耳邊,聲音帶著驚恐的顫抖,“說劉掌柜…看上你了!說要…要收你做小!
”她瘦小的身體微微發抖,“姐,你怎么辦?你是自梳女啊!他…他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我的心沉入冰窟。劉掌柜的意圖,終于從曖昧的陰影里走到了臺前。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緊了我的心臟。自梳女的身份,在絕對的權勢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那些古老的誓言,在洋行買辦的眼里,恐怕連廢紙都不如。“別怕,”我強自鎮定,
撫摸著阿彩枯黃的頭發,聲音卻控制不住地發飄,“姐有辦法。”辦法?我有什么辦法?
除了逃,逃得遠遠的。可艾琳呢?這個念頭像針一樣刺進腦海。她那坦蕩的藍眼睛,
那利落的身影,那帶著冷冽花香的氣息……還有那個小小的靛藍墨水瓶。
我無法想象就此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一個瘋狂而絕望的念頭攫住了我。下一次艾琳來,
當我們在貨倉角落核對一份緊急的裝船清單時,窗外是嘈雜的碼頭,空氣中浮動著灰塵。
我低著頭,筆尖蘸滿了那深藍色的墨水,在貨單的空白處,鬼使神差地,
用英文寫下了一行小字。那是我在心底默念了千百遍,
and silent, is my gaze upon you.(如同這墨水的藍,
深沉而寂靜,是我凝望你的目光。)筆尖劃過粗糙的紙面,發出沙沙的輕響,
在我耳中卻如同驚雷。寫下的瞬間,巨大的羞恥和恐慌便淹沒了我。
我飛快地將那頁貨單壓到最底下,手指冰涼顫抖,幾乎握不住筆。
艾琳似乎并未察覺我的異樣,依舊專注地指著清單上的數字:“阿藍,這個噸位確認了嗎?
船期很緊。”“確…確認了。”我聲音發緊,不敢抬頭看她湛藍的眼睛,那里面映照出的,
是我此刻蒼白而狼狽的倒影。風暴來得比預想的更快。
劉掌柜派人送來了“聘禮”——幾匹鮮艷刺目的綢緞和一對沉甸甸的、帶著土腥氣的金鐲子,
直接堆在了姑婆屋那狹窄陰暗的堂屋里。那艷俗的紅色綢緞,像凝固的血,刺得人眼睛生疼。
空氣仿佛凝固了,姐妹們噤若寒蟬,目光在我和那些“聘禮”之間游移,
充滿了恐懼和無聲的譴責。自梳女的誓言,被這赤裸裸的強權踐踏在腳下。“劉掌柜說了,
”送東西的管事皮笑肉不笑,聲音尖利得像刀子,“明晚吉時,花轎來接蘭姑娘。
姑娘好生準備著,莫要誤了時辰,惹老爺不快。”他的目光掃過屋中每一個臉色慘白的女人,
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警告。管事剛走,姑婆屋里死一般的寂靜就被打破了。壓抑的啜泣聲,
憤怒的低語聲,還有絕望的嘆息交織在一起。“完了…完了…”一個年長的自梳女喃喃道,
眼神空洞,“劉扒皮開了口…神仙也難救…”“蘭姐,你快跑吧!
”阿彩撲過來抓住我的手臂,眼淚洶涌而出,小小的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跑?
能跑到哪里去?劉掌柜手眼通天,這小小的縣鎮,哪里不是他的地盤?
巨大的絕望像冰冷的潮水,將我淹沒。我呆立在堂屋中央,
看著那堆象征著恥辱和掠奪的“聘禮”,手腳冰涼,連指尖都失去了知覺。就在這時,
一個身影猛地沖到我面前,是阿彩。她臉上還掛著淚,眼神卻不再是恐懼,
而是一種近乎瘋狂的怨毒和得意。她指著我的鼻子,聲音尖利得變了調,像一把淬毒的匕首,
狠狠扎向寂靜的漩渦中心:“跑?她跑得了嗎?她活該!”阿彩的聲音撕裂了空氣,
帶著一種扭曲的快意,“你們都被她騙了!她根本不是什么安分的自梳女!
她天天穿著男人的衣服,在碼頭、在洋行,跟那個金頭發的洋婆子勾勾搭搭!不知廉恥!
劉掌柜要她,那是替天行道!省得她丟盡我們自梳女的臉!”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
狠狠鑿穿我的耳膜,釘進我的心臟。姑婆屋里瞬間炸開了鍋!
震驚、鄙夷、嫌惡的目光像無數支利箭,齊刷刷射向我。那些曾經同吃同住的姐妹,
此刻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堆骯臟的穢物。“天哪!女扮男裝?跟洋人廝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