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回聲體驗師”,專為他人品嘗死亡前的情感記憶。今天這份匿名記憶里,
竟有對我導師的滔天恨意。當系統顯示記憶主人是三年前車禍身亡的學妹時,
我砸碎了公司服務器——她臨終看到的兇手袖扣,此刻正戴在導師手腕上。
---汗水從我的額角滑下,冰涼的,一路蜿蜒到下頜,
最后無聲地砸在無菌操作臺冰涼的金屬臺面上。我甚至懶得去擦。
視線透過特制的全息護目鏡,聚焦在眼前那片懸浮的、不斷扭曲變形的幽藍色光暈上。
又一份“回聲”,一份來自死亡門檻前的濃烈情緒,即將被我的神經末梢品嘗、咀嚼、評級。
“編號E-7392,匿名提交者,女性,31歲。
” 冰冷的系統合成音在隔音效果極佳的體驗艙內響起,毫無波瀾地報出基礎信息,
“死亡場景判定:急性心肌梗塞。情感強度預判:高沖擊恐懼伴隨強烈遺憾。準備接入,
三、二、一……”視野瞬間被刺目的白光吞沒,緊接著是排山倒海的窒息感。
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緊、擰絞,每一次徒勞的搏動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
每一次試圖吸氣都只能吸入灼熱的絕望。視野邊緣開始發黑、收縮,世界在飛速旋轉、崩塌。
耳邊是血液沖擊耳膜的沉悶轟鳴,其中夾雜著自己越來越微弱、越來越驚恐的嗚咽。
身體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不受控制地向冰冷的深淵墜落。恐懼,
純粹的、原始的、對存在即將被抹除的恐懼,像粘稠的原油灌滿了我的每一個意識角落。
緊接著,一股強烈的、撕心裂肺的遺憾涌了上來——像是對某個未完成的承諾,
對某個再也無法觸及的身影……但這遺憾很快就被更深的黑暗吞噬。白光退潮般散去。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真實的空氣涌入肺部,帶著體驗艙內特有的、略帶消毒水味道的冰涼。
心臟還在胸腔里狂跳,撞擊著肋骨,提醒我剛才那瀕死體驗的余威。胃里一陣翻滾。
我熟練地摘下護目鏡,手指在微微顫抖,但動作利落。拿起手邊的平板,點開評估界面,
指尖在虛擬鍵盤上飛速敲擊:“體驗員:阿哲。編號E-7392。
情感主體:極端恐懼(強度峰值9.2),強烈遺憾(強度峰值7.8)。
感官沖擊:窒息感、心臟劇痛感強烈(建議生理監控值上調10%)。記憶碎片殘留:無。
安全評級:A-(恐懼強度偏高,需提示客戶心理承受力)。備注:標準心梗死亡體驗,
情緒結構清晰,無異常波動。”確認發送。我向后靠在符合人體工學的椅背上,閉上眼,
讓艙內柔和的微光透過眼皮。汗水浸濕了后背的工作服,黏膩地貼著皮膚。
剛才那份“回聲”里的恐懼和遺憾,此刻還像冰冷的潮水,在我意識的淺灘上緩緩退卻,
留下濕冷的印痕。但這印痕,也正以驚人的速度變淡、消失。麻木。是的,就是這個詞。
日復一日地品嘗他人臨終的絕望、痛苦、不甘、偶爾的釋然,
就像品鑒無數杯苦澀的劣質咖啡。最初那種驚心動魄的共情,那種對生命脆弱本質的敬畏,
早已被沖刷得干干凈凈,只剩下職業性的分析和評級。這份工作,豐厚的報酬背后,
代價就是情感的荒漠化。我已經很久沒有真正“感覺”到什么了。那些他人的死亡情緒,
不過是流過冰冷河床的數據流。桌上的內部通訊器發出低沉的嗡鳴,打破了短暫的沉寂。
我睜開眼,瞥了一眼屏幕。不是常規通知。一個猩紅色的加密標識在閃爍,
下方是一行簡潔到冷酷的文字:“優先級:絕密。來源:匿名(權限等級:頂級)。
內容:單次‘回聲’體驗任務。報酬:標準費率十倍。立即處理。”十倍?
我的手指在確認鍵上停頓了一瞬。頂級匿名權限和天價報酬的組合,
本身就散發著不尋常的危險氣息。這不合規,也不正常。公司對于匿名提交有嚴格限制,
更別說這種權限等級的匿名。
一絲極其微弱的警鈴在我那近乎凍結的神經末梢輕輕撥動了一下,
但立刻被更強大的慣性壓下。麻木的冰層太厚了。十倍報酬,足以覆蓋任何潛在的風險。
我點了確認。一份全新的數據包瞬間傳輸到我的個人工作站。沒有編號,沒有死者信息,
只有一個孤零零的文件圖標,像一個沉默的黑色旋渦。我重新戴上護目鏡,調整呼吸,
讓自己進入工作狀態。艙內的環境光自動調暗。啟動接入程序。
未識別來源……情感強度……未知……接入準備……三……二……一……”沒有預兆的白光。
這一次,黑暗是瞬間降臨的,沉重得如同實體。不是心梗那種內臟撕裂的痛,而是……撞擊。
巨大的、毀滅性的力量從側面狠狠砸來!骨頭碎裂的聲音在顱內清晰地炸開,
尖銳得刺破耳膜。整個身體像破布娃娃一樣被拋起、翻滾。堅硬冰冷的東西(是地面?
還是扭曲的車體?)猛烈地刮擦著皮膚,留下火辣辣的痛楚。
溫熱的、帶著濃重鐵銹味的液體——自己的血——瞬間涌入口腔,嗆進氣管。
劇痛像無數把燒紅的刀子,瞬間插滿了全身每一寸神經末梢。但這只是前奏。緊接著,
一股情感的風暴,前所未有的猛烈,蠻橫地撕開了我麻木的精神屏障,
沖垮了所有職業性的冷靜!**恨!** 那不再是之前體驗過的恐懼或遺憾,
而是一種足以焚毀靈魂的、純粹的、指向性無比明確的滔天恨意!像滾燙的巖漿,
瞬間注滿我的血管,灼燒著我的大腦。恨意之強烈,幾乎壓倒了生理上的劇痛。
它凝聚成一個無比清晰的意念,一個名字,一個形象,帶著毀滅一切的詛咒,
在意識的最深處瘋狂咆哮!這恨意并非模糊地指向命運或死神,
它死死地鎖定了一個具體的人!一個我認識的人!在這恨意的核心,
同時爆發的是無邊的悲傷。那悲傷如此深重,如此絕望,像冰冷的深海瞬間淹沒了頭頂。
不是為了即將消逝的生命,而是為了某種被徹底背叛、被無情摧毀的東西——信任?承諾?
某種視若珍寶的聯結?它和那火山般的恨意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痛苦旋渦。
就在這情感的核爆中心,一種毛骨悚然的熟悉感,如同冰冷的毒蛇,
悄無聲息地纏上了我的心臟。這恨意指向的對象……這情感風暴的源頭……我認識!
非常熟悉!這份“熟悉感”并非來自記憶庫,而是來自靈魂深處某個塵封的角落,
帶著令人心悸的共鳴。這不可能!更不可思議的是,
在這片由劇痛、恨意、悲傷和熟悉感構成的混沌風暴邊緣,
一個極其微弱、極其模糊的視覺碎片,如同幽靈般一閃而過。那是一個……金屬的閃光?
一個特定的形狀?它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快得幾乎無法捕捉,
卻又真實存在。
了“回聲”技術的所有基本原理——臨終的強烈情感沖擊會徹底摧毀具體的事件和形象記憶,
只留下純粹的情感烙印!“呼——!”我猛地扯掉護目鏡,整個人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帶倒了旁邊架子上的一個金屬記錄板。咣當一聲巨響在隔音艙內回蕩,顯得格外刺耳。
我大口喘著粗氣,胸腔劇烈起伏,像剛剛從溺斃的邊緣掙扎上岸。額頭上、脖子上全是冷汗,
工作服的后背徹底濕透,冰涼地貼在皮膚上。心臟在肋骨后面瘋狂擂動,
幾乎要撞破胸膛跳出來。手抖得厲害,完全不受控制。我扶著冰冷的操作臺邊緣,
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剛才那股毀天滅地的恨意,那深不見底的悲傷,
還有那毒蛇般的熟悉感……它們并沒有隨著“回聲”的結束而消失。它們像燒紅的烙鐵,
深深地印在了我的意識里,滋滋作響,散發著焦糊的味道。冰冷的麻木被徹底撕碎、燒穿,
露出底下從未愈合的、鮮血淋漓的神經。我扶著操作臺邊緣,指骨捏得發白,
試圖壓下喉嚨口翻涌的惡心感。那滔天的恨意和深重的悲傷像有實體,沉甸甸地墜在胃里。
剛才一閃而過的金屬閃光……到底是什么?強行壓下生理上的不適和精神的震蕩,
我深吸一口氣,手指顫抖著在平板上調出剛才那份匿名“回聲”的原始數據記錄。
屏幕亮起幽藍的光,密密麻麻的神經信號圖譜和生物標記曲線像混亂的心電圖,
峰值劇烈地沖撞著圖表的上限。我直接跳過這些常規分析,
一次“回聲”接入時系統自動掃描的、無法被體驗者主觀感知的、極其細微的關聯信息碎片,
通常用于技術溯源和異常診斷。日志文件被打開,
一行行冰冷的代碼和十六進制字符飛速滾動。我的目光如同探針,
在數據的洪流中艱難地搜尋著任何能指向來源的線索。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艙內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和平板散熱風扇低沉的嗡鳴。汗水滴落在屏幕上,暈開一小片模糊。
突然,一個被系統標記為“低關聯度背景殘留”的數據片段跳了出來。它不是情感信號,
也不是生理指標,而是一串極其簡短、像是無意中捕獲的字符序列。字符本身毫無意義,
像亂碼。但在這串亂碼的末尾,緊跟著一個時間戳和一個……地理坐標的片段。
3N, 121.47E...**2022年8月17日……這個日期像一顆燒紅的子彈,
瞬間擊穿了我的記憶。心臟猛地一縮,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沖頭頂。那個雨夜!
那個小雅出事的雨夜!時間……地點……碎片化的坐標指向了城市東郊……吻合得令人窒息!
小雅!林小雅!那個名字帶著尖銳的棱角,狠狠刺入我的腦海。她不是陌生人。
她是比我低兩屆的學妹,一個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在實驗室里總是安靜又專注的女孩。
她曾經短暫地在張遠航教授——我的導師,
也是“回聲記憶”技術核心研發者之一——的項目組里實習過幾個月。我們交集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