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高三(7)班教室最后一排,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課桌上的刻痕。
晚自習結束鈴剛響過十分鐘,班主任張老師的聲音還在耳邊嗡嗡作響:“云歸,
顧清和的座位你多留意著?!蔽姨ь^看向第三組第四排那個空座位。
木質桌面擦得能映出我的眼尾,藍布椅套沒有一絲褶皺,
連桌肚里的練習冊都碼得整整齊齊——活像主人只是去了趟廁所,
馬上就會抱著保溫杯坐回來??晌仪宄櫱搴鸵呀浰懒巳齻€月?!袄仙颍蚁茸吡税。?/p>
”許明鎧的書包帶勾住桌角,他彎腰去扯時抽了口冷氣,“這破肚子又鬧,
估計是中午食堂的紫菜湯有問題。”他抬頭時額角冒了層薄汗,
平時總掛著笑的圓臉上此刻皺成一團。我應了聲,看著他扶著腰往教室外挪。
經過顧清和座位時,他突然縮了下脖子,加快腳步跑了出去。門“砰”地撞上,
回音里還飄著他的嘀咕:“邪門兒,
上星期王胖子說看見那座位自己晃……”教室里只剩我一個人。
講臺堆著各科課代表剛交的作業,我彎腰整理時,袖口掃到講臺下的縫隙,
有個硬殼本“啪嗒”掉出來。封皮是褪色的藏藍色,邊角磨得起了毛,
扉頁上用鋼筆寫著“顧清和”三個字——字跡工整得像印刷體。我的手指頓在半空。
張老師說過顧清和的東西早被家屬拿走了,這筆記本怎么會在講臺下?
窗外的風掀起半開的窗簾,吹得紙頁簌簌響。我鬼使神差地把本子塞進校服內袋。
回家的路上,路燈在頭頂連成昏黃的串,我能聽見自己心跳撞著筆記本封皮的聲音。
凌晨一點,我蜷在書桌前。臺燈的暖光里,顧清和的筆記本攤開著。
前半本全是重復的日期:“2024年10月17日”。第一天的字跡和扉頁一樣端正,
第二天起筆畫開始發顫,第三天的“7”字拖出老長的墨痕,到第十頁時,
整個日期歪歪扭扭爬滿紙頁,像是用指甲劃出來的。最后一頁只有一句話,
墨跡濃得幾乎滲紙:“你看見我了嗎?”我后頸的汗毛豎起來。
窗外突然響起“咚、咚、咚”的敲門聲,很輕,像有人用指節叩了三下玻璃。我猛地抬頭。
客廳的掛鐘指向兩點零五分,爸媽的房間還亮著燈——他們又在吵架。
可敲門聲是從陽臺傳來的。拖鞋拍在地板上的聲音格外響。我攥著手機摸到客廳,
月光透過紗簾照在地上,一串濕漉漉的腳印從玄關延伸到陽臺,水痕里混著泥,
在瓷磚上印出模糊的鞋印——是42碼的運動鞋,和我爸的一樣大,但我爸今晚根本沒出門。
陽臺門虛掩著。我伸手去推,穿堂風“呼”地灌進來,吹得晾衣繩上的校服獵獵作響。
視線越過樓下的香樟樹冠,我看見教學樓三樓有光在閃。不是路燈,是暖黃色的,
像有人開了盞臺燈。高三教學樓十點后會鎖門,保安室的李伯說過,
最近半個月他每天都檢查三遍。我套上外套時,手機在兜里震動。
是許明鎧的消息:【老沈你睡了嗎?我剛才突然想起來,顧清和出事那天也是10月17號。
】我盯著屏幕上的日期——今天是10月16日。教學樓鐵門掛著拇指粗的鐵鏈,
鎖頭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可當我摸到門縫時,金屬門“吱呀”一聲自己開了。
風卷著落葉灌進來,我聽見樓梯間傳來腳步聲,“嗒、嗒、嗒”,
像是有人穿著硬底鞋往上走。三樓走廊的聲控燈壞了,我摸著墻往最東邊的教室挪。
門縫里漏出的光越來越亮,推開門的瞬間,頭頂的燈管“滋啦”一聲炸亮。
自習室的燈熄了三次。第一次滅的時候,
我看見黑板上多出一行血紅色的字:“歡迎回到輪回”。第二次亮起來時,
顧清和的座位上多了個影子,背對著我,藍布椅套隨著呼吸輕輕起伏。第三次熄滅前的剎那,
我看清了影子的后頸——那里有道月牙形的疤痕,和我小時摔在臺階上留下的那道,
一模一樣。燈管再次亮起時,影子不見了。我摸出書包里的記號筆,在黑板右下角畫了個叉。
如果這是幻覺,明天天亮時叉應該還在;如果不是……窗外傳來晨跑的廣播聲。我低頭看表,
凌晨五點十七分。樓梯間突然響起李伯的罵聲:“哪個小兔崽子又沒鎖門?
”我迅速把記號筆塞回口袋。轉身時,余光瞥見顧清和的座位上,桌角多了半杯溫水,
水面還浮著片沒沉下去的茶葉——和我今早泡的那杯,溫度一模一樣。
我盯著黑板右下角那個用記號筆畫的叉。凌晨五點十七分,李伯的罵聲順著樓梯間往上竄時,
我手背上的汗毛還豎著——剛才第三次熄燈的瞬間,顧清和座位上的影子后頸那道月牙疤,
和我右肩下藏著的那道,形狀分毫不差。“小兔崽子跑沒影了!
”鐵門被甩上的哐當聲震得窗框嗡嗡響。我摸出書包里的美工刀,刀刃在掌心壓出一道白痕。
如果這是幻覺,痛感該是模糊的;如果是真的……指腹重重按下去。血腥味突然竄進鼻腔。
我踉蹌著撞在講臺上,掌心裂開的刺痛像燒紅的鐵絲在血肉里絞。地磚縫里的灰塵沾著血珠,
順著指縫往下淌——疼得太真實了,真實得讓我后槽牙發酸。“不是幻覺?!蔽覍χ諝庹f,
聲音發顫。窗玻璃突然映出個影子。我猛地轉頭,身后空無一人。再看玻璃,
那個穿著校服的身影還在,垂著的右手正緩緩抬起——可我的手明明插在口袋里。“慢半拍。
”我盯著玻璃,喉結動了動。倒影的手指剛觸到額角,
我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無意識摸了摸右肩的月牙疤。
“叮——”黑板突然發出類似電流過載的輕響。那行“歡迎回到輪回”的血字開始扭曲,
像被水浸透的墨跡,漸漸洇成一幅畫面:穿藍白校服的少年被反鎖在教室,
課桌堆成路障抵著門,他攥著半截粉筆在黑板上狂寫,
字跡歪歪扭扭——“他們說我瘋了”“救救我”“10月17日”。門突然被撞開。
我聽見指甲刮過門板的刺耳聲響,少年的尖叫混著玻璃碎裂聲炸在耳膜上。他被拖向講臺時,
后頸的月牙疤蹭過課桌角,滲出的血珠和我掌心的血珠重疊在一起。
“別過來——”我踉蹌后退,撞翻了顧清和的椅子。太陽穴突突地跳,
不屬于我的記憶像碎玻璃扎進來:同樣的教室,同樣的恐懼,
我攥著和少年同款的藍白校服領口,對著空無一人的后門喊“哥你別怕”,
可鏡子里的自己穿著件陌生的灰格子襯衫。“云歸?”我猛地驚醒,額頭抵著冰涼的課桌。
晨光從窗戶斜切進來,照得掌心的傷口泛著淡粉——昨晚劃的那道已經結了痂。
手心里有什么硌著。是張泛黃的照片。顧清和站在教室后排笑,白襯衫下擺沒塞進褲子,
和記憶里那個總被老班罵“沒個學生樣”的他一模一樣。可照片最左邊,
穿著灰格子襯衫的男生側過半張臉——那是我,可我從未有過這件衣服?!芭?!
”門被踹開的聲響震得照片從指縫滑落。趙素芬的高跟鞋跟敲在地板上,像敲在我神經上。
她抓著我后領把我拽起來時,我聞到她身上那股刺鼻的茉莉香水味,混著廚房的油煙氣。
“裝睡逃避考試?”她的指甲鉗進我手腕,“高三了還玩這套——”照片被她捏在指尖。
我剛要搶,她已經撕成兩半。碎紙片飄到地上時,我看見照片里“我”的后頸,
有道月牙形的淡疤?!摆w素芬?!蔽衣犚娮约旱穆曇?,像從喉嚨里擠出來的碎冰,“松手。
”她愣了一瞬,隨即更用力地拽我:“反了你?”我沒動。
她罵罵咧咧的聲音在耳邊模糊成一片,直到她摔門去廚房熱粥,我才彎腰撿起照片碎片。
午休鈴響時,我站在高三教學樓門口。鐵門掛著新鎖,鎖孔里塞著張紙條,字跡是血紅色的,
邊緣還洇著水痕:“你不該回來。”我捏著紙條的手在抖。門是從里面打開的。
風卷著粉筆灰灌進來,七張課桌整整齊齊擺在教室中央,每張桌上都攤著本作業本,
封皮上用黑色記號筆寫著“沈云歸”。最前排那張課桌的抽屜里,
露出半截灰格子襯衫的衣角。我數到第七張課桌時,后頸突然泛起涼意。
墻上的掛鐘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走動了。指針緩緩劃過23:58,23:59。
午休結束的廣播聲驚得我后退半步?;仡^時,第七張課桌的椅子自己動了動,
像有人剛坐上去。我摸出兜里的照片碎片,掌心的傷口又開始疼。掛鐘的秒針“咔嗒”一聲,
指向12。我盯著第七張課桌坐下時,后頸的月牙疤突然開始發燙。
墻上掛鐘的分針正往23:59爬,秒針每跳一格都像在敲我神經——午休廣播明明剛響過,
這破鐘怎么調成了午夜時間?“咔”。頭頂日光燈管閃了兩下,驟然熄滅。
黑暗裹著粉筆灰的味道涌進來,我下意識摸向校服口袋里的照片碎片,指腹剛碰到紙邊,
左邊第一張課桌傳來“沙沙”聲。是鉛筆劃紙的動靜。我屏住呼吸。
第二張、第三張……六張課桌依次響起同樣的聲響,像有六支筆被同時捏在手里,
正快速在作業本上移動。冷汗順著脊背往下淌,我摸到校服拉鏈的金屬頭,慢慢抬頭。
六個“我”坐在對面。他們穿著和我一樣的藍白校服,
領口皺巴巴的——那是趙素芬今早拽我時扯的。此刻他們垂著腦袋,劉海遮住眼睛,
右手機械地在本子上劃動,指尖沾著鉛灰,作業本上的字跡歪歪扭扭,
全是重復的“沈云歸”?!巴瓿勺鳂I,否則永遠留在這里?!甭曇粝窠诒锏匿摻z,
直接扎進太陽穴。我捏緊照片碎片,
碎片邊緣割得掌心生疼——這是我昨晚用裁紙刀劃的傷口,今早才結的痂,現在又滲出了血。
“什么作業?”我對著空氣問,喉嚨發緊。六個“我”同時停筆,抬頭。
他們的眼睛是灰白色的,沒有眼白,像被挖掉了靈魂的木偶。
最左邊那個“我”突然咧嘴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你的作業。
”我抄起課桌上的作業本。封皮硬得像鐵板,我用力一扯,
指甲縫里滲出血絲——本子紋絲不動。另一只手摸到桌角的鉛筆,筆尖對著本子猛扎下去。
“叮”的一聲,鉛筆斷成兩截,我的虎口被震得發麻,而本子上多了道白印,很快又愈合了。
“別白費力氣。”機械音再次響起,“這是你的罪證?!蔽彝蝗幌肫鸾裨缢核榈恼掌?/p>
照片里的“我”穿著灰格子襯衫,后頸有月牙疤——和我現在后頸發燙的位置一模一樣。
或許這不是第一次?或許我曾來過這里?掌心的血滴落在本子上。暗紅的液體滲進紙紋,
模糊的字跡漸漸顯形:“你曾來過?!蔽恕栄ㄏ癖恢劐N砸了一下。
我看見碎片般的畫面:同樣的教室,同樣的七張課桌,而我站在第七張課桌前,
手里攥著帶血的照片。六個“我”圍過來,他們的手冰涼,指甲掐進我手腕,
和趙素芬今早的動作重疊在一起?!皦蛄??!蔽乙е溃颜掌槠丛诒咀由?。
血混著紙纖維滲進去,本子突然發出刺耳的尖嘯。我抓起桌上的鉛筆頭,
對著本子封皮上的“沈云歸”三個字狠狠劃下去——這次本子沒愈合,反而裂開道縫,
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我的字跡,從高一到高三的日記,
從“趙素芬又摔了我的化學卷子”到“顧清和今天沒來上課”。“撕了它?!蔽衣犚娮约赫f。
六個“我”同時站起,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響。他們的手指變得細長,指甲泛著青黑,
朝我伸過來。我抓住本子邊緣,用力一扯——紙頁發出撕裂的哀鳴,
碎紙片像黑蝴蝶般飛起來。六個“我”的身體開始崩解,先是四肢變成碎片,接著是軀干,
最后是那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在碎紙片里露出驚恐的表情?!芭?!”教室門被撞開。
我抱著頭蹲在地上,耳鳴得厲害。等視線恢復清明,六張課桌已經消失,
只剩我坐的這張還在。墻上的掛鐘停在23:59,秒針卡住不動。我沖出門,
走廊里空無一人,窗戶透進來的光還是午休時的昏黃——時間,根本沒往前走。
我在樓梯間蹲到天黑,直到保安大叔打著手電筒來鎖門,才跟著他混出校門。第二天清晨,
我對著鏡子擼起校服袖子。手腕內側多了個數字“6”,用紅墨水寫的,邊緣暈染開,
像沒干就被蹭過。我想起昨晚崩解的六個“自己”,后背一陣發涼。早讀課鈴響時,
教室門口圍了堆人。許明鎧撞了撞我胳膊:“新轉學生,三個,
聽說都是高三(7)班的——咱們班?”我擠到前排。通知欄貼著張A4紙,
黑體字寫著“高三年級新增轉學生:方文清、林硯書、程雨桐”。照片上三個年輕人,
方文清穿白襯衫,林硯書戴黑框眼鏡,程雨桐扎高馬尾——他們的眼神都直勾勾盯著鏡頭,
像在看鏡頭后的某個人。“云歸?”我猛地回頭。方文清站在教室門口,手里抱著一摞書。
他的眼睛是深褐色的,和照片里一樣,但此刻瞳孔縮成針尖,死死鎖住我:“你終于醒了。
”教室里的喧鬧聲突然消失。我聽見自己心跳如鼓,喉嚨發緊——這不是第一次見面。
在某個模糊的夢里,我也曾站在這樣的教室門口,而方文清穿著同樣的白襯衫,
說過同樣的話。“沈云歸?”許明鎧推我,“發什么呆呢?”我錯開方文清的視線,
坐回座位。窗外的陽光照在課桌上,我看見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后頸的月牙疤泛著淡紅。
抽屜里有什么硌著,伸手一摸——是半張照片,顧清和的笑臉,和我灰格子襯衫的衣角。
放學時,我經過公告欄。期中考試成績公布欄的布告紙被風吹起一角,露出底下的數字。
我瞥見自己名字旁邊的數學成績,紅筆寫的,最后一位數字被蓋住了,
但前兩位是“1”和“3”——可我上周??紨祵W只得了58分。風卷起一片落葉,
打在布告欄上。我盯著那抹紅,后頸的疤又開始發燙。風掀起成績單邊緣,
露出我名字旁數學成績的前兩位——“1”和“3”。可上周模考我明明提前半小時交卷,
最后一道壓軸題用三種方法驗證過,怎么可能只考三十七分?“云歸?
”許明鎧的胳膊肘撞過來,“發什么呆呢?陳老班說午自習要講卷子,你數學不是向來穩嗎?
“我喉結動了動,指甲掐進掌心。許明鎧的聲音像隔了層毛玻璃,
我盯著布告紙上“沈云歸 數學37”那行字,紅墨水滲進紙張紋路,像滴沒擦干凈的血。
“我去問問老班?!蔽易テ鸩莞灞就k公室走,
指尖觸到封皮里層的半張照片——顧清和的笑臉被折了角,邊緣硌得手背生疼。
辦公室門虛掩著,陳德海正低頭改作業,鏡片反著光。我敲了敲門框,他抬眼時嘴角下拉,
像條脫水的魚:“沈云歸?”“老師,我數學成績可能登錯了?!蔽野巡莞灞緮傞_,
“??甲詈笕来箢}我都寫滿了,尤其是解析幾何......”“夠了。
”陳德海推了推眼鏡,鋼筆尖“咔”地扎進作業本,“你最近上課總走神,
上次聽寫公式錯了三個。考這個分數很正常?!拔业奶栄ㄍ煌惶?。
上周五早自習我替他搬了兩摞教案,他當時還拍我肩膀說“云歸靠譜”。
現在他的目光掃過我領口,停在我藏在校服下的手腕——那里還留著紅墨水寫的“6”,
邊緣暈成暗紅色?!袄蠋煟铱梢哉冶O考老師核對......”“出去?!彼蝗徽酒饋?,
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午自習要開始了,別擾亂秩序。”我攥著草稿本退出來,
走廊里穿堂風灌進領口。許明鎧探出頭沖我比劃口型“怎么樣”,
我搖頭時瞥見教室后門角落有團碎紙——是被撕成條的成績單復印件。我蹲下身,
紙邊鋒利得割手。拼湊起來的碎片上,“數學137”的字跡很眼熟,
和公告欄里我的成績筆鋒一樣。名字部分缺了半塊,只能看見“林”字的右半邊。“沈云歸!
”陳德海的聲音從背后炸響,我抬頭時他正抓著我的后衣領往辦公室拽,
“私自翻找公共物品?去里面反省?!稗k公室的霉味嗆得我咳嗽。他“砰”地關上門,
鑰匙在鎖孔里轉了三圈。墻上的舊獎狀落滿灰,
秀教師”的金字褪成了淡金色——和我小學時校門口貼的陳德海獲獎報道上的照片一模一樣。
放學鈴響了三次,陳德海才來開門。他把我推出去時壓低聲音:“明天讓你媽來學校。
”樓道里只剩我一個人。我摸黑收拾書包,課桌里掉出張紙條,
是許明鎧的字跡:“老班今天不對勁,早上我看見他往教導主任辦公室送成績單,
抱了厚厚一沓——你懂我意思吧?”墨跡在黃昏里泛著藍。我把紙條塞進校服內袋,
經過公告欄時,晚風掀起布告紙,
露出底下另一張成績單的邊角——“林遠 數學137”幾個字刺得我眼睛疼。
樓道的聲控燈突然熄滅。我加快腳步往家走,鑰匙插進鎖孔時聽見屋里摔東西的動靜。
門剛推開,趙素芬的拖鞋“啪”地砸在我腳邊?!澳氵€有臉回來?
”她抓著我的衣領把我抵在墻上,指甲掐進我鎖骨,“家長群里都在曬滿分卷子,
就你37分?我供你吃供你住,你拿這種成績羞辱我?“我喉嚨發緊,她的手指越收越緊。
視線開始模糊時,有畫面突然涌進腦子:白墻,黑板上寫滿“悔過書”,
一個少年跪在講臺前,后頸有和我一樣的月牙疤——他抬起頭,竟是我的臉。
“媽......”我掙扎著去掰她的手,她突然松開,我順著墻滑到地上。
她喘著粗氣蹲下來,指尖撫過我發紅的脖子,聲音突然軟下來:“云歸,
媽是怕你學壞......”我沒接話。她轉身進廚房時,我摸到兜里的手機在震。
相冊里多了張照片:我的書桌上擺著張染血的成績單,數學成績欄是刺目的“37”,
右下角用紅筆寫著“第七次失敗”。后頸的疤燒得厲害。我摸到陽臺門沒關嚴,冷風灌進來,
地上有我蜷著的痕跡——我明明記得暈過去前是在客廳。手腕上多了五道抓痕,
像被誰狠狠攥過。凌晨四點,我盯著天花板上的水漬。那片痕跡長得像張人臉,
眼睛的位置正好對著我。手機屏幕突然亮起,照片里的成績單上,
“第七次失敗”的“七”字右下角,隱約能看見被覆蓋的“六”。第二天清晨,
我踩著第一遍早讀鈴進教室。講臺上擺著本泛黃的筆記本,
封皮印著“高三(7)班班級日志”,邊角卷著,
沾著暗褐色的霉斑——和我夢里出現過的那本一模一樣。我翻開第一頁,
鋼筆字力透紙背:“第一次輪回,沈云歸數學37,被母親窒息死亡。
”第二頁:“第二次輪回,沈云歸數學37,被班主任推下樓梯。
”第三頁的日期是上個月十五號,
死亡方式寫著“墜樓”——那天我確實在天臺撿到顧清和的校牌,然后頭暈摔了一跤。
翻到第六頁時,我手在抖。最后一行寫著:“第六次輪回,沈云歸數學37,
手腕被刻‘6’,在空教室崩潰?!薄翱磯蛄??”我猛地抬頭。方文清正站在教室門口,
白襯衫袖口挽到手臂,深褐色瞳孔里泛著冷光。他身后,許明鎧正對著窗玻璃整理衣領,
可鏡中倒影里,他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兩排白牙。窗外的梧桐葉突然劇烈晃動,
明明沒有風。我聽見后頸的疤“嘶”地裂開道縫,有溫熱的液體流下來。方文清舉起手,
指節敲了敲門框:“歡迎回到第七次輪回,沈云歸?!痹缱x鈴第二次響起時,
我數了數——班里四十二張課桌,多出了一把椅子。它擺在最后排,
椅背上搭著件灰格子襯衫,衣角沾著暗紅的痕跡,和我抽屜里半張照片上的一模一樣。
我盯著最后排那把多出的椅子,灰格子襯衫的衣角在風里晃,像只沾血的手在招搖。
后頸的疤又開始發燙,順著脊椎往上爬,燒得太陽穴突突跳——這是第幾次了?
第三次輪回我摔下樓梯時,后頸撞在臺階上;第五次被鎖在儲物間,有指甲摳著我后頸的肉。
現在它在提醒我,有些東西醒了。“沈云歸?!崩钔駜旱穆曇魪闹v臺傳來,
我抬頭時她正垂眼翻著備課本,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鋼筆帽,“早讀課代表該領讀了。
”全班靜默。我數過,今天確實四十二張課桌——上周月考后轉走的張小雨,
她的椅子本該空著??纱丝棠前岩巫由洗钪囊r衫,
衣角暗紅的痕跡和我抽屜里半張照片上的完全吻合。那張照片是我在天臺撿到的,
照片里兩個穿灰格子襯衫的人背靠背坐著,其中一個人的后頸有塊疤。我攥緊日志本站起來,
書頁邊緣硌得掌心發疼。許明鎧的位置在我右后方,平時他早該湊過來戳我后背,
可現在他正對著窗玻璃理衣領,鏡中倒影的嘴角卻咧到耳根。
我想起方文清說“歡迎回到第七次輪回”時,許明鎧的倒影也這樣扭曲過?!啊冻啾谫x》。
”我開口,聲音比自己想象中穩。領讀聲稀稀拉拉響起時,
我瞥見教室后門的監控攝像頭——鏡頭歪向左側,正好避開我的座位。
上周三我值日擦過監控,記得它原本對著講臺。課間操鈴響時,我故意繞去監控室。
門虛掩著,負責后勤的王師傅正往保溫杯里倒枸杞,看見我時眼皮跳了跳:“小沈同學?
”“我想看看早自習的監控?!蔽抑噶酥杆砗蟮娘@示屏,“昨天我落了東西在教室。
”王師傅的手頓在保溫杯上,枸杞撒了兩顆在桌上:“監控...壞了三天了,還沒修。
”他彎腰撿枸杞,后頸的汗毛在燈光下泛著白,“你要找什么?我幫你去教室看看?
“我盯著他發紅的耳尖。上周二他還在辦公室炫耀新換的4K攝像頭?!安挥昧?。
”我轉身往外走,余光掃過顯示屏——最上面那個畫面是高三(7)班教室,
鏡頭正正對著我的座位,里面空無一人。上午第四節課是數學課。方文清抱著教案進門時,
我數了數他的白襯衫紐扣:第二顆沒扣,露出鎖骨下方一道月牙形的疤。這是第三次輪回里,
他被課桌角撞出的傷?!吧蛟茪w。”他點我名字時,粉筆頭精準砸在我課本上,
“說說這道題的解題思路。”我站起來,草稿紙上的公式突然扭曲成血字“37”。
后頸的疤裂開細縫,有溫熱的液體滲出來。方文清的瞳孔收縮了一下,
像獵人看見獵物露出破綻。“用洛必達法則。”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當x趨近于0時,
分子分母同時求導。”他的手指在講臺上敲了兩下:“坐下?!鞭D身寫板書時,袖口滑下來,
我看見他手腕內側用紅筆畫著圈,里面寫著“7”。午休時,我端著餐盤往座位走。
食堂阿姨舀紅燒肉時,漏勺在我碗上晃了晃,最終只撈起兩片白菜葉。“今天肉不夠。
”她低頭擦柜臺,圍裙上沾著的油漬形狀像只眼睛?!霸茪w?!崩钔駜翰恢螘r站在我身后,
手里捏著張淡藍色表格,“老師給你拿了心理輔導申請表,
最近看你總走神...”她指尖輕輕碰了碰我手背,像片冰渣子,“大家都很擔心你。
”我接過表格,紙張背面在陽光下泛著微弱的熒光,用紫外線照的話,應該能看見編號。
上周五在儲物間,我撿到過半張類似的紙,邊緣有焦痕。“謝謝老師。
”我把表格塞進書包最里層,觸到一個硬角——是那本輪回日志。
李婉兒的目光在我書包上多停了半秒,轉身時發梢掃過我鼻尖,帶著股鐵銹味。
下午的體育課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周昊帶著兩個男生堵在器材室門口,
他校服拉鏈只拉到胸口,露出的鎖骨上紋著只歪歪扭扭的眼睛?!吧蛟茪w,”他推了我一把,
后背撞在墻上,“你媽昨天又去辦公室哭,說你裝病逃課?!薄拔覜]裝病。
”“裝不裝的不重要?!彼砗蟮哪猩ζ饋?,手里轉著籃球,“重點是你占著位置,
耽誤別人沖刺清北。”我退到天臺邊緣,風掀起校服下擺,灌進后腰的涼。
周昊的影子罩過來,我突然聽見一陣嗡鳴,像有人在腦內敲銅鑼?!霸偻扑话?,
摔不死也得骨折。”這是周昊的聲音,可他的嘴唇沒動。“別,
萬一真出人命...”另一個男生的聲音在發抖。后頸的疤突然灼痛,
我看清了周昊瞳孔里的動搖——他根本不敢真動手,只是在完成某個指令。
“你們聽見什么聲音沒?”周昊的喉結動了動,伸手來抓我肩膀。我側身避開,
抬腳踹向身后的鐵門。“哐當”一聲巨響在天臺炸開,周昊被嚇了一跳,
后退時踩住自己的鞋帶。我趁機往樓梯口跑,故意在轉角處滑倒,
撞翻了放在臺階上的熱水桶。“嘶——”滾燙的水濺在手腕上,疼得我倒抽冷氣。
周昊他們愣在原地,遠處傳來上課鈴。“沈云歸?”路過的同學圍過來,
“你怎么...快去找校醫!”我蜷著被燙紅的手腕,看著周昊攥緊又松開的拳頭。
他身后的天空里,梧桐葉正劇烈晃動,明明沒有風。放學時,我在校門口買了杯豆漿。
老板娘多給了我根油條,她手腕上的紅繩和我母親的一模一樣。“云歸啊,
”她往我袋子里塞了包紙巾,“你媽昨天還來問我,
說你是不是在學校受欺負...”我捏緊豆漿杯,溫度透過紙杯滲進掌心?;氐郊視r,
趙素芬正站在客廳擦相框。照片里的我穿著白襯衫,
數學卷子上的“142”被她用紅筆描了三遍?!敖裉煸趺椿貋磉@么晚?”她轉身時,
圍裙上沾著醬油漬,“是不是又和那些壞孩子混...”“媽。”我打斷她,
掏出手機按下播放鍵。“我們云歸啊,??紨祵W142,清北穩了。”手機里傳出她的聲音,
帶著刻意的拔高,“上次家長會老師還夸他,說全市狀元非他莫屬...”趙素芬的手一抖,
相框“啪”地摔在地上。玻璃碎渣濺到她腳邊,她盯著手機,
喉結動了動:“你...你哪來的錄音?”“昨天你在樓下和張阿姨說的。
”我蹲下身撿相框,指尖觸到碎玻璃,“你明明知道我數學只考了37分,
卻在別人面前撒謊?!彼笸藘刹?,撞翻了茶幾上的花瓶。水順著地板流到我腳邊,
混著碎玻璃?!拔?..我是為你好!”她的聲音發顫,像被掐住脖子的鴨子,
“你要是考不上好大學...”“第七次了?!蔽掖驍嗨?,后頸的疤突然不癢了,
“每次我數學考37分,都會以不同的方式死掉。這次,我不想再配合你演戲了。
“她的臉瞬間慘白,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來。晚上整理書包時,
那本輪回日志從夾層滑出來。我翻開,發現第六頁和第七頁之間夾著張紙條,邊緣有些毛糙,
像是從某本書上撕下來的。借著臺燈的光,我看見上面用鋼筆寫著一行字,
墨跡未干——“想終止輪回?去圖書館三樓最里面的書架,找《論時間閉環的自洽性》。
“后頸的疤突然開始發燙,這次不是疼,而是一種灼燒般的清醒。我合上日志,
把紙條重新夾回去。窗外的梧桐葉又開始晃動,這次我聽見了風的聲音,帶著點潮濕的腥氣,
像血。我捏著那張從輪回日志里滑出來的紙條,指節因為用力泛出青白。
臺燈暖黃的光在紙頁上流淌,鋼筆字跡帶著些微的暈染,
像是蘸了水的墨在宣紙上洇開——這分明是顧清和的筆跡。上周五打掃教室儲物間時,
我在他遺留的舊課本里見過類似的字跡,每個“別”字的豎鉤都要刻意挑高半寸。
后頸的疤突然開始發燙,像是有人用燒紅的針尖輕輕戳著皮膚。我把紙條翻過來,
背面什么都沒有。手指無意識摩挲著紙邊毛糙的纖維,
那是被人用指甲硬生生撕下來的痕跡——和三天前出現在我課桌里的匿名信一樣。
窗外的梧桐葉又開始沙沙響。我抬頭看了眼掛鐘,十一點十七分。
趙素芬的房間早就沒了動靜,陳德海的呼嚕聲透過墻壁滲過來,像臺破風箱。
我把紙條塞進校服內袋,摸黑出了門。教學樓的鐵門在身后“吱呀”一聲合上。
深秋的夜風裹著桂花香灌進領口,我打了個寒顫,卻沒停步。上周三晚自習后,
我在這間高三(七)班的自習室里見過顧清和的影子——當時他背對著我站在黑板前,
指尖沾著血寫數學公式,粉筆灰落在他洗得發白的藍布校服上。
今天紙條上的字讓我想起更久之前的事。三天前凌晨兩點,我在日記本上畫下教室布局圖時,
筆尖突然不受控地顫抖,最后在紙頁右下角歪歪扭扭寫出“自習室”三個字。現在想來,
那或許是某種暗示。推自習室門的時候,金屬把手冰得我一縮手。門沒鎖,
縫隙里漏出點幽藍的光。我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
光斑掃過黑板時頓住了——上面用紅粉筆寫著“歡迎回來”,字跡和顧清和的紙條如出一轍。
心跳聲在耳膜上擂鼓。我走到講臺前,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上回在輪回里被趙素芬推下樓梯時,我也這樣掐過自己,結果疼得暈過去,
再睜眼又回到了月考當天。這次不一樣。血腥味突然漫進鼻腔。我盯著掌心滲出的血珠,
發現空氣里有細微的波動,像有人在看不見的水面上撒了把碎銀,每粒光塵都在緩緩流動。
后頸的疤燙得幾乎要燒穿皮膚,
我忽然能“看”到那些波動了——它們順著我的指尖鉆進血管,在體內織成一張發亮的網。
“你終于醒了。”聲音從頭頂傳來。我猛地抬頭,黑板上的血字正在融化,
紅色液體順著板面往下淌,在講臺前積成個小水洼。顧清和的臉從血水里浮出來,
他眼尾有顆淚痣,和上個月貼在公告欄的遺照分毫不差,只是瞳孔泛著幽綠,像深夜的貓眼。
“但醒得太晚了?!彼穆曇魩е娏鞯拇汤猜暎澳阋詾檫@是普通的輪回?
三年前我就發現了,這里是無限空間的試驗場。你作為玩家誤入輪回副本,
任務失敗后被抹除記憶,困在時間閉環里反復死亡?!把蝗环序v,
濺起的血珠在半空凝結成影像。我看見穿黑色風衣的自己站在暴雨里,
手里握著把滴著血的匕首;看見我對著鏡子撕自己的臉,
鏡中倒影卻是顧清和的模樣;最后畫面停在一張破碎的任務卡上,最下面一行字被血蓋住了,
只看得見“記憶收割”四個大字?!岸!笔謾C震動的聲音驚得我后退半步。
來電顯示是“未知號碼”,我剛按下接聽鍵,顧清和的影像就像被風吹散的煙,瞬間消失。
“云歸。”趙素芬的聲音從聽筒里擠出來,帶著剛睡醒的沙啞,“你...你在哪?
”我低頭看表,已經十二點零五分?!霸诮淌已a作業?!蔽衣犚娮约旱穆曇舭l悶,
像是從甕里傳出來的,“馬上回來?!睊炝穗娫?,我轉身要走,手腕突然被什么東西拽住。
皮膚接觸到的瞬間,我打了個激靈——那是塊冰涼的金屬,刻著歪歪扭扭的數字“5”。
我猛地擼起校服袖子。之前每次輪回開始前,手腕上都會出現淡青色的數字,
從“7”開始往下跌。上回結束時還是“6”,現在竟變成了“5”。指腹壓上去,
數字像活物般輕輕跳動,帶著和后頸疤一樣的灼燒感。書包里傳來紙張摩擦的聲響。
我蹲下身翻找,數學作業本正從夾層里往外鉆,封皮上用紅筆寫著我的名字,
此刻那些字跡正在扭曲變形。我翻開第一頁,
空白處不知何時爬滿了小字:“不要接受他們的幫助,他們會帶你去終點。
”筆鋒和顧清和的紙條完全一致。我盯著那些字看了三秒,突然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
“在看什么?”方文清的聲音像根細針,精準扎進我緊繃的神經。我抬頭時,
她已經站在講臺上,月光從她背后的窗戶照進來,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
幾乎要纏住我的腳踝。她穿著月白色針織衫,發梢沾著夜露,笑起來時左邊酒窩里盛著點光。
“方同學這么晚來教室?”我合上作業本,指腹無意識摩挲著封皮的褶皺。
三天前她轉學到我們班時,
我在她的行李箱上見過同樣的月白色綁帶——和顧清和遺照里他母親手腕上的一模一樣。
“來找你?!彼白吡藘刹?,鞋跟敲在地面上的聲音讓我想起輪回里趙素芬摔碎的相框。
她彎腰撿起我剛才掉在地上的紙條,掃了眼內容后抬眼望我,“你在害怕我們嗎?
”“怕什么?”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很穩,穩得像是提前演練過千百遍。后頸的疤還在發燙,
體內那張光塵織成的網突然收緊,我清晰地“看”到方文清身周環繞著暗紫色的霧氣,
和黑板上血字融化時的顏色如出一轍。她沒回答,只是把紙條遞回來。指尖相觸的瞬間,
我渾身的毛孔都豎起來——她的手比深秋的夜還涼,涼得像是剛從冰水里撈出來的。
“明天模擬考,早點休息?!彼D身時,發梢掃過我的手背,帶著股若有若無的檀香味,
“畢竟...你可是要考清北的?!边@句話像把鑰匙,“咔嗒”一聲打開我記憶的鎖。
上回輪回里,趙素芬也是這樣笑著說的,然后她把我按在廚房的瓷磚墻上,
手里的菜刀映著頂燈的光,她說:“云歸,媽媽這都是為你好?!蔽艺驹谠兀?/p>
聽著方文清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走廊盡頭。月光移了移位置,照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
那里有團黑影,像是被人撕碎的紙堆。我瞇起眼,
看見其中一片碎片上有紅色的數字——是數學模擬考的分數,142分,
和趙素芬相框里的那張卷子一模一樣。后頸的疤突然癢起來,這次不是灼燒,
而是像有螞蟻順著脊椎往上爬。我彎腰撿起一片碎片,指尖觸到紙頁時,
聽見遠處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響。是趙素芬房間的窗戶?還是...“云歸!
”趙素芬的尖叫刺破夜色。我攥緊碎片站起身,月光把我的影子投在黑板上,
和顧清和遺照里的影子重疊在一起。我蹲在教室最后排的陰影里,
指尖捏著那片帶血漬的試卷碎片。月光從窗欞漏進來,照得碎紙片泛著冷白的光,
像鋪了一地被揉皺的雪。后頸的疤又開始癢,這次不是灼燒,是細若蚊足的爬動,
順著脊椎往頭頂竄。“云歸!”趙素芬的尖叫像根細針,扎破了教室的寂靜。我猛地站起來,
碎片刺進掌心,疼得倒抽一口冷氣——剛才蹲太久,膝蓋麻得幾乎要栽進課桌堆里。
等扶著桌子站穩,才發現那堆碎紙片不知何時動了位置。最邊上的兩片正在緩慢湊近,
像被無形的線牽著,邊緣的鋸齒嚴絲合縫地對上。“云歸!”第二聲尖叫更近了,
混著玻璃碎裂的脆響。我攥緊碎片往教室外跑,
經過講臺時瞥見黑板上的血字痕跡——三天前顧清和的遺照突然出現在這里,
照片邊緣滲著血,擦了三遍都沒擦掉,現在那些暗紅的污漬正隨著我的腳步微微發亮,
像活物在呼吸。走廊風灌進領口,我跑得太快,校服下擺拍在腿上生疼。
趙素芬的房間在一樓教師宿舍,窗戶大開著,月光里飄著碎玻璃碴。我沖到門口時,
正看見她蹲在地上,懷里抱著個相框——是我的三好學生獎狀,玻璃罩子碎成星芒狀,
扎進她手背的血珠順著指縫往下滴?!皨??”我喊她,聲音比自己想象中輕。她猛地抬頭,
眼睛紅得像浸了血,“你又去教室了?”她的指甲掐進相框邊緣,
“不是說過下了晚自習直接回家?”我盯著她手背上的血,
突然想起剛才教室碎片上的暗紅痕跡?!澳氖?..”“不用你管!
”她把相框塞進床頭柜最里面,鎖扣“咔嗒”一聲,“明天模擬考,
你要是再敢...再敢...”她的聲音突然哽住,背對著我蜷成一團,“去睡吧,
別讓我再看見你亂跑?!蔽彝顺鲩T時,
聽見她壓低聲音念叨:“清和不會亂跑的...清和最乖了...”清和是顧清和的名字。
三天前他的遺照出現在教室時,照片背面用紅筆寫著“清和”,
而趙素芬上個月剛去過顧清和家——我在她的手機備忘錄里看見過地址。那晚我沒睡踏實。
床頭小臺燈亮到凌晨兩點,我把書包里的數學卷攤開比對——昨天剛發的模擬考卷子,
142分,趙素芬把它鑲在相框里擺在客廳,說要等我考上清北時當傳家寶。
可教室后排的碎片上,分明也印著142分,連紅筆批注的位置都一模一樣。
“叮鈴——”早自習鈴聲把我從混沌里拽出來。許明鎧撞了下我胳膊,“發什么呆呢?
老陳說今天模擬考提前半小時發卷?!拔业皖^看課桌,昨晚塞進去的碎紙片不見了。
“你書包漏東西了?”許明鎧指著我腳邊。我彎腰去撿,
整個人僵在原地——那張被撕碎的試卷正平平整整地躺在地上,接縫處還留著毛邊,
像被人用膠水仔細粘過?!拔胰ィ氵@卷子成精了?”許明鎧伸手要碰,
我條件反射拍開他的手。他縮回手嘀咕:“至于么?
不就張破卷子...“卷子上的血漬還在,在晨光里泛著暗褐。我捏著卷子角,
觸感和普通紙張沒什么不同,但指腹能摸到接縫處的凸起,像無數只小蟲子在爬。
午休時我溜去圖書館。舊檔案柜在頂樓儲物間,
落了層薄灰的標簽上寫著“2020屆退學記錄”。我翻到第三排,
突然被一張照片刺得瞇起眼——姓名欄寫著“林遠”,
退學原因“成績持續下滑影響班級升學率”,而照片上的男生,眉眼和我像得可怕。“同學?
”管理員阿姨的聲音從身后響起,“這里不對外開放?!蔽沂忠凰桑瑱n案掉在地上,
封皮裂開道縫,露出半張紙條:“記憶覆蓋需配合行為矯正,
樣本編號07...”“我找競賽資料?!蔽覐澭鼡鞕n案,指尖碰到紙條邊緣,
被燙得縮回來——紙頁上有暗紅的印記,和顧清和遺照背面的紅筆字一樣。
放學后我沒直接回家。陳德海的辦公室在三樓最東邊,我躲在樓梯間轉角,
看李婉兒抱著一摞文件進去。她校服領口沾著淡藍色墨水,像被人用力攥過的痕跡。
門開的瞬間,我瞥見封皮上的“行為矯正計劃”,
還有右下角那個蛇形纏繞的符號——和方文清行李箱上的綁帶紋路一模一樣?!吧蛟茪w?
”我差點撞翻消防栓。方文清抱著本書站在樓梯口,月白色針織衫被風掀起一角,
露出腕間淡青的血管。她笑的時候左邊酒窩很淺,“我就猜你會來?!薄皝碚依详悾?/p>
”我往樓梯下退了一步,后頸的疤又開始發燙。她的影子投在地上,比普通人長了半尺,
邊緣像被水浸過似的模糊?!安皇钦宜??!彼褧f給我,封面上是《異常心理學案例集》,
“你昨晚撿的試卷,是顧清和的。”她的指尖掃過我手背,涼得像冰塊,“他死的時候,
手里攥著撕碎的數學卷,142分?!鄙险n鈴突然炸響。方文清轉身往教室走,
發梢掃過我耳垂,“趙阿姨最近又失眠了吧?她總在半夜敲你的門,說’清和該喝牛奶了‘。
“我攥緊那本《異常心理學案例集》,指節發白。
顧清和的死、林遠的照片、行為矯正計劃...這些碎片在腦子里撞成一片,
最后落定在趙素芬昨晚的呢喃里——“清和不會亂跑的...清和最乖了。
”回家時廚房門鎖著。趙素芬把保溫桶放在我書桌上,“吃完把碗放門口,我明天早上收。
”她的眼睛腫得厲害,眼尾沾著沒擦干凈的淚,“云歸,
你要是能考清北...媽媽什么都愿意給你。”我盯著保溫桶里的排骨玉米湯,
熱氣模糊了眼鏡片。抽屜里的試卷突然動了一下,
我掀開抽屜——那張被撕碎又拼好的卷子正在緩慢舒展,毛邊的接縫處滲出淡藍色的光,
像有人在紙頁里織了張發光的網。深夜我夢見自己站在空教室里。
黑板上的“我是廢物”四個字血一樣紅,每一筆都在往下滴,在講臺積成小灘。
有雙手從背后環住我,體溫低得像冰,“清和,你該聽話的?!蔽蚁朕D頭,
卻發現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尖蘸著血在黑板上寫字——和夢里的字跡重疊時,
手背突然刺痛。驚醒時冷汗浸透了睡衣。我打開臺燈,右手背浮著淡藍色的字跡,
和夢境里的“我是廢物”一模一樣,筆畫邊緣還泛著微光。窗外起風了,吹得窗簾嘩啦作響。
我摸著手上的字,聽見樓下趙素芬的房間傳來細碎的響動——是鑰匙轉動鎖孔的聲音,
是相框被輕輕放下的聲音,是她壓低的、帶著哭腔的念叨:“清和,
明天模擬考要加油啊...”晨讀課上,許明鎧又撞了我胳膊。我抬頭看他,
突然“看”到他身周浮著淡金色的霧氣——和方文清的暗紫、趙素芬的灰黑都不一樣。
后頸的疤輕輕一跳,那些霧氣突然凝成團,鉆進我太陽穴里?!鞍l什么呆呢?
”許明鎧撓撓頭,“老陳說今天模擬考,你緊張成這樣?”我盯著他泛紅的耳尖,
突然想起昨晚手背上的字。風從窗戶灌進來,吹得講臺上的試卷嘩啦翻頁。我摸了摸右手背,
淡藍色的字跡還在,隨著心跳一下下發亮?;蛟S,我該試試。
晨讀課的風裹著粉筆灰往衣領里鉆,我盯著許明鎧泛紅的耳尖,
右手背的淡藍色字跡隨著心跳一下下發燙。后頸那道疤從昨晚開始就沒安分過,
像有螞蟻順著脊椎往上爬——或許該試試,就像方文清說的“異常心理學案例”,
或許這不是幻覺。我低頭翻開課本,假裝整理錯題本,睫毛垂下來遮住視線。
指尖輕輕按住太陽穴,閉眼前的最后一個畫面是周昊——他正站在講臺上擦黑板,
白色粉筆灰落在他肩頭,像落了層霜。呼吸放輕,后頸的疤突然灼痛。
有什么東西順著神經竄進腦子里,不是疼,是漲,像有人往閉塞的血管里灌溫水。
許明鎧的聲音變得很遠,“老陳說今天模擬考......”,而周昊的呼吸聲卻清晰起來,
一下,兩下,第三下時,
聲音撞進耳膜:“不能讓他活下去......不能讓他活下去......”我猛地睜眼,
鋼筆尖在草稿紙上戳出個洞。周昊剛好轉身,粉筆灰簌簌往下掉,他的目光掃過我時,
瞳孔縮成針尖?!吧蛟茪w?”許明鎧用胳膊肘捅我,“發什么呆呢?老陳來了。
”班主任陳德海夾著一摞試卷走進教室,封皮上的“高三九班模擬考”幾個字被他捏出褶皺。
周昊快步走回座位,經過我身邊時帶起一陣風,
我聞到他校服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校醫室的一模一樣。課間操鈴響時,
周昊的手突然按在我肩上。他的掌心滾燙,指節卻冷得像塊冰:“陳老師說我體能訓練缺人,
跟我去體育館地下室加練。”操場的喧鬧聲被鐵門隔絕在身后。地下室的霉味涌進鼻腔,
我聽見自己的鞋跟磕在水泥臺階上,一聲,兩聲,第三聲時,周昊踢上了門?!吧蛟茪w,
你最近很不安分?!彼穆曇粼诒曝频目臻g里發悶,我看見他喉結滾動,
右手無意識地攥緊校服下擺,指縫里露出半截淤青——像被什么粗繩子勒的。我后退半步,
后背貼上潮濕的磚墻??諝饫镉泄绅つ伒臇|西在流動,不是風,是恐懼。
那感覺像浸在溫水里的手突然觸到冰,順著皮膚往骨頭里鉆。閉眼,深呼吸。
后頸的疤開始發燙,那些黏膩的波動突然具象成畫面:生銹的鐵門被踹開,
穿黑皮靴的男人踉蹌著進來,皮帶扣撞在墻上叮當作響。縮在墻角的小男孩抱著頭,
膝蓋上的血滲進破洞的牛仔褲,“再考不好,
老子抽死你......”皮帶抽在墻上的悶響混著男孩的嗚咽,在記憶里循環播放。
“你爸的皮帶,是不是總抽在墻上嚇唬你?”我睜開眼,周昊的拳頭正停在我面前五公分處,
指節泛白。他瞳孔地震,像被人掐住了喉嚨。“你不是想打我,”我盯著他發紅的眼尾,
“你是怕我。怕我看穿你藏在體能委員面具下的東西——怕我說出你爸半夜踹門的聲音,
怕我告訴全班你上周校醫室不是擦傷,是被皮帶抽的?!八娜^緩緩垂落,喉結動了動,
想說什么又咽回去。我繞過他往門口走,手搭在門把上時頓?。骸跋麓蝿邮智埃?/p>
先看看鏡子——你現在的表情,和你爸當年踹門時一模一樣。”鐵門吱呀一聲打開,
操場的陽光劈頭蓋臉砸進來。周昊的影子被拉得老長,我聽見他撞在墻上的悶響,
還有極輕的、像碎玻璃的抽噎?;丶衣飞辖涍^便利店,冷藏柜的冷氣撲在臉上,
兩個女店員的議論像根細針戳過來:“那個姓沈的學生是不是瘋了?”穿紅圍裙的壓低聲音,
“聽說他在地下室跟周昊說什么‘你爸的皮帶’,周昊當時就哭了,陳老師去拉架,
被他瞪得直發抖,差點哭出來......”我捏著冰可樂的手一緊,
瓶身滲出的水順著指縫往下淌。玻璃門在身后關上時,
紅圍裙的聲音還在飄:“現在全校都在傳,
說他能看透人心......”玄關的聲控燈隨著我推門亮起。趙素芬正站在客廳中央,
手里攥著我今早沒喝完的牛奶杯,杯沿還沾著奶漬。她的眼睛比昨晚更腫,
眼尾的淚漬像沒擦干凈的墨跡:“云歸,你今天是不是又跟同學鬧矛盾了?
”我把書包甩在沙發上,手機屏幕亮起,昨晚錄的音還在草稿箱里。按下播放鍵,
趙素芬的聲音從揚聲器里冒出來,甜得發膩:“我們云歸啊,上清華穩了,
昨天還跟我說......”“夠了!”她沖過來要搶手機,指尖擦過我手背時,
我看見她瞳孔驟縮——那里映著我手背上淡藍色的“我是廢物”,正隨著心跳微微發亮。
“你......你什么時候錄的?”她后退兩步,撞翻了茶幾上的相框。
顧清和的照片摔在地上,玻璃碎渣扎進她腳面,她卻像沒知覺似的,盯著我,
“你是不是又在裝病?是不是想逃避......““逃避什么?”我彎腰撿起相框,
顧清和的笑臉被玻璃裂紋割成碎片,“逃避你半夜敲我門喊’清和該喝牛奶了‘?
逃避你把我的人生當顧清和的替代品?“她的嘴唇抖得厲害,想說什么又咽回去。
我越過她往臥室走,
聽見身后傳來極輕的、像一片紙落地的聲響——是她蹲在地上撿玻璃渣的動靜。
月亮爬上窗臺時,我抱著《異常心理學案例集》往自習室走。鐵門虛掩著,
門縫里漏出一線月光。推開門的瞬間,我頓在原地——黑板上的“我是廢物”不見了。
粉筆灰還殘留在槽里,像被人用抹布仔細擦過,只留下些微白痕。風從窗戶灌進來,
掀動講臺上的試卷,其中一張飄起來,又輕輕落回原位。我摸了摸右手背,
淡藍色的字跡還在,這次亮得更清晰了。窗外傳來夜貓子的叫聲,很遠,又很近。
鐵門在身后發出吱呀一聲輕響,我握著《異常心理學案例集》的指節泛白。
黑板前的月光被風揉碎,
我盯著原本布滿“我是廢物”的位置——那些血字竟像被橡皮擦過的鉛筆印,
只余下淺淡的粉痕。取而代之的是新寫的一行字,粉筆灰還簌簌往下落,
字跡歪斜得像被人攥著腕硬刻上去的:“不要相信現在的自己?!焙箢i泛起涼意。
我下意識摸向右手背,淡藍字跡仍在,隨著心跳一下下發亮。風掀起講臺上的試卷,
一張數學卷子“啪”地拍在我腳邊,
上面用紅筆圈著“148”的分數——這是我上周模擬考的數學成績,
可此刻卷子邊緣洇著暗褐色,湊近聞有股鐵銹味?!罢l在這?”我對著空蕩的教室喊,
回音撞在窗框上碎成幾片。窗玻璃突然映出人影。我猛地轉頭。月光從背后潑進來,
窗玻璃成了面暗鏡,里面站著兩個我。左邊那個穿著校服,眼睛瞪得滾圓,
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右邊那個垂著眼,嘴角勾著冷笑,右手背的淡藍字比現實里更亮,
像要滲進玻璃。我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喉結動了動,
想喊卻發不出聲——鏡子里的“我”也在動。左邊的“我”抬起手,指尖抵在玻璃上,
現實里我的指尖跟著發麻;右邊的“我”歪了歪頭,嘴唇開合,無聲說:“該醒了?!薄芭?!
”我撞翻了課桌。木頭腿擦過地面的尖響里,右邊的“我”突然消失,
只剩左邊那個驚恐的倒影,和現實中的我一起顫抖。粉筆灰落進眼睛里,我揉著眼后退,
后腰撞上講臺。指尖觸到黑板的瞬間,像被電了一下。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
自習室的白墻褪成灰霧,我看見自己穿著黑色沖鋒衣,站在一片血色森林里。
頭頂的月亮是裂開的,每道縫隙都滲出黑血。身邊站著個戴銀面具的男人,
他指著前方說:“這是輪回副本,逃不出去的?!蔽疫槐酒べ|筆記本,
封皮上燙金的“輪回記錄本”刺得人睜不開眼。筆尖戳破紙頁,
第一行字是我自己的筆跡:“第1次輪回,沈云歸,任務失敗,記憶清除。”“云歸?
”銀面具男人的聲音突然變了調,像被按了快進鍵。灰霧里伸出無數只手,
抓我的腳踝、手腕,我拼命掙扎,卻看見自己的臉貼在筆記本封皮上,
嘴唇開合:“他們要來了,他們要......”“咳!”我踉蹌著栽倒在講臺上,
額頭撞得生疼。手腕傳來灼痛,我低頭——原本淡藍的“我是廢物”下方,
多了串猩紅數字:5變成了4?!八麄儊砹恕!奔毼⒌穆曇魪哪_邊傳來。
我彎腰撿起剛才被撞落的語文作業本,封皮上的“沈云歸”三個字被人用紅筆涂掉,
內頁夾著張紙條,字跡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寫的:“他們是來收割記憶的。
”后槽牙咬得發酸。我想起三天前在課桌里發現的那張紙條,當時以為是惡作劇,
現在每個字都像釘子扎進太陽穴。窗外的夜貓子又叫了,這次近得像是貼在玻璃上,
叫聲里混著細碎的笑聲,
像極了趙素芬半夜敲我房門時的語氣:“清和該喝牛奶了......”“云歸。
”門口傳來輕喚。我猛地抬頭。方文清站在鐵門處,月光從她背后漏進來,
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條蛇纏上我的腳腕。她手里抱著本黑色筆記本,封皮泛著冷光,
和我剛才在記憶里看見的“輪回記錄本”一模一樣。“你終于開始記起來了?!彼α?,
嘴角咧得太大,露出牙齦,“我等這一天......”“啪?!蔽液仙险Z文作業本,
指節抵著封皮上的褶皺。她的話卡在喉嚨里,月光突然暗了一瞬,等再亮起來時,
她手里的筆記本封皮上,“輪回記錄本”幾個字清晰可見。“方同學。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浸在冰水里,“這么晚來自習室,是來借筆記的?
”她的瞳孔縮成針尖。風突然大了。鐵門“哐當”一聲撞上墻,吹得講臺上的試卷漫天飛。
我彎腰撿作業本時,瞥見她的鞋尖——是雙沾著泥的馬丁靴,泥里裹著片碎玻璃,
和我家客廳里顧清和相框的碎片一個顏色。等我再抬頭,門口空了。后半夜的夢黏糊糊的。
我站在一座巨大的鐘樓前,青銅鐘面泛著綠銹,
著六個名字:顧清和、趙素芬、陳德海、陸承淵、許明鎧......最后一個位置是空的,
石屑正簌簌往下掉,露出新刻的筆畫——第一筆是“點”,第二筆是“橫”,
像極了“沈”字的起筆?!暗未稹!辩姅[突然動了。我抬頭,鐘擺末端墜著顆眼球,
眼白上爬滿血絲,瞳孔里映著我的臉?!霸茪w......”有人在我背后說話。我轉身,
看見顧清和站在樓梯上,校服領口沾著血,她身后是教學樓三樓的窗戶,
月光透過玻璃照在她臉上,把她的笑切成兩半:“你看,他們要來了......”“云歸!
”我驚醒時,冷汗浸透了背心。床頭的鬧鐘顯示凌晨三點十七分。窗外的月光白得刺眼。
我掀開窗簾,正對上教學樓三樓的窗戶——那里映著道人影,穿著藍白校服,
頭發被風吹得亂飛,正對著我笑。是顧清和。她的嘴唇動了動。我把耳朵貼在玻璃上。
風里飄來半句模糊的低語,
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小心那個......”后半夜的夢像團浸了水的棉絮,
黏在眼皮上甩不下來。我蜷在被子里翻了個身,額角的冷汗把枕套洇出塊深色印記。
迷迷糊糊間,有個女聲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尾音被風揉碎了又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