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停駐的角落十二月的清晨,我呵著白氣推開教室門時,第一眼就看見自己的課桌。
桌面被人用紅色馬克筆涂滿了歪歪扭扭的"去死",像一道道裂開的傷口。
我的書包躺在后排的垃圾桶里,物理課本泡在餿掉的豆漿里,
封面上牛頓的臉被圓規戳得千瘡百孔。"又是林嘉她們。"我機械地掏出抹布,
指甲掐進掌心的疼痛讓我確認自己還活著。這已經是本周第三次了,
自從月考成績超過林嘉后,她的跟班們就熱衷于在我座位上"搞藝術創作"。
教室后門傳來嬉笑聲。"喲,羽大學霸這么早來擦桌子???"林嘉把校服外套系在腰間,
露出價格抵我三個月生活費的名牌毛衣,"你媽不是說你爸嫌你成績差才跑的嗎?
怎么突然開竅了?該不會是偷看了答案吧?"我盯著抹布上暈開的紅色墨水。
昨晚母親的話還在耳邊嗡嗡作響:"你爸走那天說你數學考89分太丟人,
你要是能像對門小雨那樣次次第一..."廚房里煎藥的味道混著這些話從門縫鉆進來,
黏在我的校服上久久不散。"說話啊啞巴!"林嘉突然揪住我馬尾往后拽,
頭皮炸開的疼痛讓我眼前發黑。她的指甲鑲著水鉆,在晨光里亮得像刀尖。"裝什么清高?
你以為老師會管你這種..."她突然松開手,因為走廊傳來腳步聲。
班主任王老師夾著教案走進來,目光掃過我的桌子時皺了皺眉。"同學之間開開玩笑很正常。
"她推了推眼鏡,"羽寒你也是,別總是一副受氣包的樣子。"課間操時我躲在廁所隔間,
把凍僵的手放在暖氣片上。門外傳來女生們的談笑,有人在補妝,有人在討論偶像劇。
我摸到校服口袋里皺巴巴的作文紙,上面是昨晚熬夜寫的《論教育異化》,
被母親發現后撕得只剩一角。"找到你了!"隔間門突然被踹開,
林嘉拿著拖把棍抵住我的肩膀。她身后的女生們端著從洗手池接來的冷水,
塑料盆邊緣還掛著冰碴。"聽說你喜歡告狀?"水潑過來的瞬間,
我下意識護住懷里那頁殘破的作文。放學時雪下大了。我站在校門口看著同學們被家長接走,
羽絨服在雪地里留下深淺不一的腳印。母親早上說今天要去醫院照顧外婆,
讓我自己熱中藥喝。雪片落進脖頸時,我突然想起小時候父親帶我去公園堆雪人,
他把我舉起來放在肩膀上時說:"小寒要像雪花一樣自由。"教學樓的燈漸次熄滅。
我鬼使神差地爬上了禁止進入的頂樓,鐵門鎖鏈早已銹蝕。天臺積雪平整得像塊橡皮,
我躺下去,四肢擺成"大"字。雪落在睫毛上時,我聽見風穿過生銹旗桿的嗚咽。
原來風真的會吹到頭,它撞上水泥墻后碎成了雪沫。閣樓窗戶突然亮起燈。
我看見王老師匆匆走進空教室,林嘉的父親西裝革履地跟進去,公文包鼓鼓囊囊。
林嘉站在走廊玩手機,嘴角揚起熟悉的弧度——和那天她往我椅子上倒紅墨水時一模一樣。
雪水滲進校服后背時,我突然明白了母親為什么總說"忍忍就過去了"。在這個重點中學里,
教學樓上掛著的"一切為了學生"橫幅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而我的作文被粘在光榮榜角落,
上面用紅筆批著:"立意偏激,重寫。"第二章 溺水的蝴蝶午休鈴響的那一刻,
我的指尖就下意識掐進了掌心。林嘉的視線像毒蛇的信子,從教室后排舔過來。
我低頭加快收拾課本的速度,
卻聽見椅子腿在地面拖拽的刺耳聲響——她們已經堵住了前后門。"羽寒,
"林嘉用圓規尖戳著我桌上未干的墨水字跡,"'去死'這個詞,
你覺得用楷體還是行書寫更好看?"她的跟班們爆發出夸張的笑聲,
有人舉起手機對準我顫抖的睫毛。女廁所最里間的門被她們用拖把抵死時,
我忽然想起上周在生物課解剖的青蛙。那只青蛙被釘在蠟盤上時,
四肢也是這樣無意識地抽搐。"聽說你喜歡看云?"林嘉擰開水龍頭,
塑料桶里浮動的冰塊碰撞出清脆的聲響,"讓我們看看,落湯雞還能不能飛起來?
"冷水從頭頂澆下的瞬間,我的視網膜上炸開無數冰藍色的光斑。校服襯衫變成半透明的繭,
緊緊裹住正在消失的體溫。她們的笑聲隔著水幕傳來,像是壞掉的收音機里斷續的雜音。
我躲在頂樓鐵門后的陰影里擰干校服。黃昏的風穿過生銹的欄桿,
把潮濕的布料吹得像面投降的白旗。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
銹蝕的消防梯角落擺著幾個酸奶瓶,里面插著從操場邊撿來的蒲公英。
上個月發現的麻雀骸骨埋在東南角,用藍色圓珠筆刻著"自由"二字的橡皮擦當墓碑。
"原來你在這。"我嚇得打翻了水瓶。母親站在鐵門邊,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
長得能勒斷我的脖頸。她指尖還沾著中藥渣,袖口有家長會簽到表上蹭到的紅印泥。
"王老師說你又逃課。"她踢了踢滾到腳邊的酸奶瓶,"原來天天躲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
"晚風掀起她廉價西裝裙的下擺,
那下面露出磨破的絲襪——上周她蹲在藥店門口計算醫保報銷比例時刮破的。
回家的公交車上,她突然攥住我手腕:"知道為什么你爸不要你嗎?
"車窗外的霓虹燈在她瞳孔里碎成玻璃渣,"就是因為你永遠分不清輕重。
"廚房飄來的苦味比往常更濃。母親把煎糊的藥汁倒進碗里,
陶瓷碰撞聲讓我想起林嘉往桶里丟冰塊的聲音。"喝了。"她指甲縫里還沾著墨跡,
那是改我作文時留下的,"下周期中考,
要是再退步..."后面的話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切斷。
屏幕上"王老師"三個字跳動的瞬間,我看見她脊椎繃成一條僵直的線。
陽臺上的校服還在滴水。我踮腳去夠晾衣架時,發現月亮正好卡在對面樓的防盜窗里,
像枚被鉗住的硬幣。風又吹過來了,帶著頂樓蒲公英種子的氣息,
可我的手指還停留在昨晚那道數學題上——母親用紅筆在草稿紙邊寫著:"做不對就別睡"。
藥碗邊緣的反光里,我看見自己的臉扭曲成陌生的形狀。原來風真的吹不到這里,
這個家里連空氣都是凝固的。第三章 腐翼天臺鐵門被推開時,
我正用校服外套裹住那只麻雀。它的左翅以不正常的角度彎折著,像被誰惡意掰斷的鉛筆。
我在消防栓后面墊了件舊毛衣,用吸管給它喂水,它黑豆似的眼睛映著黃昏的云,
像兩滴凝固的墨。"原來你在這養寵物???"林嘉的聲音讓我差點捏碎麻雀的胸腔。
她今天涂了櫻桃味的唇膏,甜膩的香氣混著福爾馬林的味道撲面而來。三個跟班站在她身后,
其中一人舉著手機,鏡頭反光刺痛我的眼角。"真惡心,"她用指甲鉗挑起麻雀的翅膀,
"這種臟東西也配活著?"我撲過去搶的瞬間,她突然松手。麻雀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像一袋過期的棉花糖。林嘉的高跟鞋精準地碾過它的頭顱,鞋跟沾著暗紅的碎渣,
像沾了草莓醬。"明天給你帶更好的禮物。"她彎腰在我耳邊說,
呼出的熱氣讓我想起被澆冷水時脖頸的戰栗。第二天,我的課桌像口棺材。
七八只被拔光羽毛的鳥尸整齊排列,泛白的眼珠朝著同一個方向。
最上面是那只斷翅的麻雀——現在它被泡在裝滿福爾馬林的玻璃瓶里,
浮腫的喙上粘著張便利貼:「像你這樣的垃圾,就該被做成標本」
王老師皺著鼻子用教案扇風:"同學之間送禮物,別太計較。
"心理咨詢室的門比想象中要厚。"最近睡得好嗎?
"校醫推來的表格上印著《青少年心理狀態自評量表》,
第19題在陽光下泛著刺目的熒光:「你是否覺得死亡是一種解脫?」我的鉛筆在「經?!?/p>
和「偶爾」之間懸停。母親撕作文紙的聲音突然在耳膜里回放,
指節因用力過度而發白:"小小年紀懂什么是抑郁?我們當年吃不飽飯都沒這么多毛??!
"最終我勾了「從未」?;丶衣飞习l現表格忘在教室,狂奔回去時正好看見母親站在講臺上。
她手里攥著那張紙,腳下散落著被撕碎的心理學名詞:「自殘傾向」「社交恐懼」
「重度焦慮」。"王老師說得對,"她冷笑時露出牙齦上潰瘍的血絲,
"現在學校盡教些無病呻吟的東西。"碎紙片雪花般落進垃圾桶,
其中一片正好蓋在麻雀標本的玻璃瓶上——那是第20題:「你是否制定過具體自殺計劃?」
我的選擇被撕成了兩半,但「有時」那個選項上的對勾依然清晰如刀刻。
天臺的蒲公英死了一大半。我蹲在消防栓后面,用圓規尖在手臂上畫第13道豎線。
據說人體有0.2毫克砷就會中毒,
而每根火柴頭含有0.003克——上周化學課的知識突然變得很實用。
風把什么東西吹到了腳邊。半本殘破的書躺在銹鐵板上,書頁被雨水泡得發脹,
上面印著:「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報之以歌」。書包里的火柴盒突然變得很沉。我數了數,
還有17根。第四章 風與火柴的方程式天臺的風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割著我的皮膚。
我蜷縮在鐵欄桿的陰影里,膝蓋上攤開的不是課本,而是一本被翻爛的《飛鳥集》。
風把書頁吹得嘩啦作響,停在第37頁——「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報之以歌」。
我盯著那句話發呆,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藏在袖口的火柴盒。十七根。我數了一遍又一遍,
像是在確認某種儀式。樓下傳來模糊的喧鬧聲,
我低頭望去——幾個染著黃頭發的男生圍著一個瘦削的身影,推搡、嘲笑、拳腳相加。
那個男生低著頭,校服松垮地掛在身上,像一件不合身的囚服。沈曄。我認得他。
班上的透明人,成績中等,沉默寡言,連老師點名時都會下意識地略過他。風突然大了,
卷起地上的落葉,也卷走了那些欺凌者的笑聲。我本該轉身離開,可我的腳卻像生了根。
——自由是什么?——是風可以隨意吹向任何地方,而人卻只能被困在原地。
我攥緊了火柴盒,金屬邊緣硌得掌心生疼。晚飯時,母親把一碗冒著熱氣的中藥推到我面前。
"今天的作業呢?"我默默遞上數學練習冊,
里面夾著我的"計算"——火柴燃燒后的殘留物毒性分析,致死劑量換算,
以及一個被反復涂改的結論。母親掃了一眼,眉頭皺起。"步驟太簡略了。
"她用紅筆在紙上畫了個圈,"單位換算不嚴謹,重寫。
"她的指甲上還沾著中藥的褐色痕跡,指節因常年批改作業而微微變形。
我盯著她的手腕——那里戴著我小時候送她的塑料手鏈,如今已經褪色發黃。"還有,
"她頭也不抬地補充,"王老師說你在學校表現得很孤僻。"我低頭喝藥,苦味在舌尖炸開。
窗外,風拍打著玻璃,像是某種無言的抗議。第二天清晨,我在學校走廊遇見沈曄。
他的嘴角有一塊淤青,眼鏡的鏡腿用膠帶勉強固定。我們擦肩而過時,
他忽然抬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透過我,望向某個更遙遠的地方。
風從走廊盡頭的窗戶灌進來,吹亂了他的頭發,也吹散了我袖口藏著的那張計算紙。
紙片在空中打了個旋,落在他的腳邊。他彎腰撿起,目光掃過上面的數字和公式,
手指微微一頓。然后,他輕輕折好,遞還給我。"風太大了。"他說。聲音很輕,
幾乎被風吹散。我接過紙片,發現他在背面用鉛筆寫了一行小字:"火柴燒不完整個冬天。
"放學后,我又去了天臺。風比昨天更冷,像是要把人骨頭里的溫度都抽干。我靠在欄桿上,
看著遠處的云被撕成碎片。身后傳來鐵門吱呀的聲響。沈曄站在門口,
手里拿著一本破舊的筆記本。他的校服袖口沾著墨水,像是寫過很多東西又被狠狠擦掉。
"你也來這里躲風?"我問。他搖搖頭,走到我旁邊,把筆記本攤開。
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算式——和我的一樣,但又不一樣。他在計算風的軌跡,云的重量,
以及一個人從樓頂墜落到地面需要幾秒。"自由是有代價的。"他輕聲說。我沒有回答,
只是從口袋里掏出火柴盒。十七根。我們沉默地站在風里,像兩個等待燃燒的方程式。
風還在吹。而我們,仍然困在原地。
第五章 斷火的囚籠林嘉的高跟鞋叩擊天臺地面的聲音像秒針走動。"藏什么呢?
"她踢開我用來墊麻雀窩的舊毛衣,鞋尖碾碎了一朵干枯的蒲公英。我下意識捂住校服口袋,
但她的指甲已經掐進我的手腕——塑料火柴盒掉在地上,發出空蕩的輕響。
十七根火柴被倒在水泥地上,排列成墓碑的形狀。"真惡心,
"林嘉的唇膏今天換成了血橙色,"你該不會想模仿那些矯情電影里自焚的鏡頭吧?
"她的跟班們發出夸張的嬉笑,有人掏出手機開始錄像。第一根火柴被折斷時,風突然停了。
"咔嚓——"木質纖維斷裂的聲音清晰得刺耳。林嘉精心修剪的指甲捏著火柴頭,輕輕一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