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珩是權傾朝野的冷面首輔,卻在雪夜跪著給我暖腳。三年前他重傷垂死時,
是我撕下裙擺給他包扎。“救命之恩,拿什么還?”我拽著他衣領輕笑。他默許我攪亂朝堂,
縱容我毒殺皇子。直到龍椅近在咫尺,群臣罵他叛國奸佞。
我當眾將鳳印塞進他掌心:“帝君之位,給你留著。
”他反手扣住我腰肢壓在龍案上:“陛下這次……想用什么鎖臣?”燭火搖曳,
他腕間金鈴叮當——那是我昨夜親手給他戴上的。---寒風裹著細雪,
刀子似的刮過長安城青灰色的高墻。更漏指向三更,萬籟俱寂,
唯有首輔蕭珩那座門庭森嚴的府邸深處,暖閣內燭火通明,
卻彌漫著一股比屋外風雪更刺骨的死寂。蕭珩回來了。沉重的紫貂大氅還未來得及解下,
肩頭落著未化的雪粒,映著他那張被朝堂風云打磨得如同寒玉雕琢的臉。白日里,
他在太極殿上,一紙奏章便定了三司會審,將盤踞江南數十年的漕運總督連根拔起,
連帶著其背后盤根錯節的宗室勢力也搖搖欲墜。群臣噤若寒蟬,新帝高坐龍椅,
看他的眼神都帶著不易察覺的忌憚。他是大胤朝真正的無冕之王,手握生殺予奪的權柄,
一個眼神便能令山河變色。然而此刻,這位權傾天下的首輔大人,
卻褪去了所有令人膽寒的威儀。他無聲地走入內室,
目光第一時間便鎖定了軟榻上那個裹著銀狐裘的身影。榻邊的鎏金獸首炭盆燒得正旺,
發出噼啪的輕響,卻似乎驅不散女子眉宇間那點倦怠的冷意。沈昭支著額,
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面前玉盤里幾顆飽滿的西域葡萄,眼皮都未抬一下,
仿佛進來的只是一陣無關緊要的風。蕭珩的腳步停在她榻前。他解下沾雪的大氅,
隨手遞給無聲侍立一旁的侍女,動作間帶著上位者固有的利落與掌控感。可緊接著,
他做了一件能讓整個朝堂為之打敗、讓天下人驚掉下巴的事。
他撩起玄色官袍那華貴沉重的下擺,竟屈膝,緩緩跪了下來。動作間沒有絲毫猶豫,
流暢得像是演練過千百遍。冰冷的金磚地面透過薄薄的絲履傳來寒意,他卻恍若未覺。
修長、骨節分明的手,那雙在奏章上批下無數決定無數人生死的手,
此刻小心翼翼地捧起沈昭隨意擱在榻邊的一只腳。她的腳小巧瑩白如玉,只穿著薄薄的綾襪,
帶著一絲剛從暖衾中出來的溫熱,卻也掩不住那股子浸入骨髓般的涼意。蕭珩的動作極輕,
仿佛捧著的是一件稀世珍寶,稍一用力便會碎裂。他低下頭,
將那只微涼的玉足輕輕攏入自己溫熱寬厚的掌心,用指腹帶著薄繭的指腹,
力道適中地揉按著她微涼的腳心,試圖將自身的暖意一絲絲渡過去。暖閣內只余炭火的噼啪,
和他沉穩綿長的呼吸。沈昭終于動了。她懶洋洋地掀開眼簾,
那雙鳳眸天生帶著幾分睥睨的冷光,此刻卻盈著慵懶的笑意,
像一只饜足的貓兒在打量自己最稱心的獵物。她的目光掠過他低垂的、線條冷硬的下頜,
落在他一絲不茍束起的發冠上。“今日朝堂,很熱鬧?”她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尾音微微上挑,像小鉤子。蕭珩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指下的力道依舊沉穩。“漕督伏法,
牽連甚廣。陛下震怒,下旨徹查。”他答得簡潔,聲音低沉平靜,
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
而非剛剛在朝堂掀起了一場足以讓半個大胤官場震三震的滔天巨浪。
沈昭的腳尖在他掌心輕輕蹭了一下,像羽毛拂過,帶著一絲刻意的撩撥。
蕭珩的脊背瞬間繃緊了一瞬,又迅速強迫自己放松下來。“嘖,”沈昭輕笑一聲,
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殘忍,“那老東西,前些日子還托人送了副頂好的翡翠頭面來,
想為他那個不成器的庶子求娶我身邊的大丫鬟呢。”她頓了頓,指尖捻起一顆葡萄,
慢條斯理地剝著薄皮,鮮紅的汁水染上她蔥白的指尖,有種驚心動魄的靡艷,“擋路了,
自然就該清理掉。你做得很好,阿珩。”“阿珩”二字從她口中喚出,帶著一種奇異的親昵,
卻又裹挾著不容置疑的掌控。蕭珩喉結滾動了一下,沒有應聲,
只是將她另一只腳也攏入掌中,更細致地暖著。他的掌心滾燙,熨帖著她微涼的肌膚,
傳遞著無聲的臣服。沈昭將剝好的葡萄送入口中,甜膩的汁水在舌尖化開。她微微傾身,
靠近他低垂的臉龐,帶著葡萄清甜的氣息拂過他耳廓,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你說……下一個,輪到誰好呢?
是那個總在朝會上跳出來跟你唱反調的老頑固御史大夫?還是……”她故意拖長了調子,
指尖若有似無地劃過他緊繃的側臉,感受那皮膚下蘊藏的力量,“……宮里那位,
越來越礙眼的貴妃娘娘?”暖閣內燭火跳躍了一下,光影在蕭珩臉上明滅不定。
他濃密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眸底深處瞬間翻涌又強行壓下的驚濤駭浪。
他知道她說的“貴妃娘娘”是誰——新帝最寵愛的妃子,
其父正是蕭珩在朝中最大的政敵之一,手握京畿兵權的威武侯。沈昭這是在逼他表態,
逼他一步步斬斷所有退路,徹底與她捆綁沉淪。他的沉默只持續了短短一息。再抬眼時,
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里,所有驚疑與掙扎都已沉淀下去,
只余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暗和縱容。“都好。”他開口,聲音依舊平穩無波,
卻像在陳述一個不可更改的律令,“你想動誰,臣便替陛下分憂,清理干凈。
”他將“陛下”二字咬得極輕,更像是一種心照不宣的嘲諷。所謂的圣意,
在他掌中不過是隨時可以揉捏的泥團。他所做的一切,只為掃清她登頂路上的一切障礙。
沈昭滿意地笑了,那笑容如暗夜里驟然綻放的罌粟,艷麗奪目,也帶著致命的毒。她俯下身,
冰冷的指尖抬起他的下巴,強迫他仰視自己。暖閣內的光影在她臉上交錯,
映出她眼中毫不掩飾的野心與貪婪,那是對權力巔峰赤裸裸的渴望。“記住你說的話,
蕭首輔。”她的指腹摩挲著他微涼的唇瓣,語氣輕柔,卻字字如刀,“你的命,你的人,
你的權柄……三年前在北疆的雪地里,就全都抵押給我了。”三年前,北疆朔風如刀,
寒夜刺骨。那場慘烈的遭遇戰,他身中數箭,血染征袍,被親衛拼死護著突圍,
最終力竭倒在一處背風的雪窩里。意識模糊間,死亡的冰冷已扼住咽喉。就在那時,
一雙手撕開了絕望的黑暗。帶著薄繭的手指,粗暴卻精準地撕開他染血的戰甲,
扯下自己身上那件粗布棉裙還算干凈的內襯,死死壓住他胸前最致命的傷口。
冰冷的雪水混著血腥味灌入口鼻,他掙扎著掀開沉重的眼皮,
只看到一張凍得發青卻異常堅毅的少女臉龐,那雙眼睛在雪光映襯下亮得驚人,
如同指引迷途的星辰。她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將他沉重的身體往更隱蔽的雪堆里拖拽,
嘴里斷斷續續地低吼:“撐住!別死在這鬼地方!你的命……留著還有大用!
”記憶的碎片帶著冰冷的雪沫和刺鼻的血腥氣猛地撞入腦海,將暖閣的熏香暖意撕裂。
蕭珩的身體幾不可察地一顫,捧著她雙足的手驟然收緊了一瞬,隨即又強迫自己放松下來。
那深入骨髓的寒意仿佛再次從腳底蔓延上來,提醒著他那條命是如何被眼前這個女人,
從地獄邊緣硬生生拽回來的。他眼底最后一絲屬于權臣的倨傲徹底消融,
只剩下沉甸甸的、刻入骨血的烙印——他欠她的,不止是一條命。
沈昭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眼中那瞬間的波動,唇角的笑意更深,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饜足。
她不再多言,收回手,重新慵懶地靠回軟枕里,闔上眼,
仿佛方才那番足以攪動朝堂風云的對話從未發生。“乏了。”她淡淡吐出兩個字。蕭珩會意。
他沉默地、仔細地將她的雙足用柔軟的錦被蓋好,每一個動作都輕柔得不可思議,
仿佛那是極易破碎的琉璃。他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燭光下投下一片陰影,
將軟榻上的女子完全籠罩其中。他垂眸,目光沉沉地落在她安靜閉目的臉上,停留片刻,
那眼神復雜得如同深不見底的漩渦,最終只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消散在溫暖的空氣里。
他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厚重的門簾落下,隔絕了內室的暖香與外面世界的風雪。
暖閣內徹底安靜下來,只剩下炭盆偶爾的噼啪聲。沈昭卻緩緩睜開了眼。
方才的慵懶倦怠一掃而空,那雙鳳眸里只剩下冰冷銳利的光芒,如同淬了寒冰的匕首。
她坐起身,赤足踩在溫潤的金磚上,無聲地走到緊閉的窗前。窗外,夜色如墨,風雪未停,
偌大的首輔府邸在黑暗中蟄伏,像一個沉默的巨獸。她的指尖劃過冰冷的窗欞,
目光投向皇城的方向,那里是權力漩渦的中心。“清理干凈……”她低聲重復著蕭珩的話,
唇邊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笑,“是該清理干凈了。”貴妃?那不過是個開始。
擋在她通往那張龍椅路上的,無論是龍子鳳孫,還是滿朝朱紫,
都不過是她棋盤上待掃的塵埃。而蕭珩……她想起他方才溫順跪地為她暖腳的樣子,
想起他眼底那沉沉的縱容。他是她手中最鋒利、也最馴服的刀。只是這把刀,越用,
越讓她心底生出一種危險的、令人戰栗的興奮。馴服一頭猛虎,看他心甘情愿匍匐腳下,
將尖牙利爪都為她所用,甚至不惜撕碎舊主……這感覺,遠比單純的權力更讓人著迷。
她收回目光,轉身走回榻邊。目光不經意掃過剛才蕭珩跪過的地方,冰冷的金磚上,
似乎還殘留著一點他掌心的暖意。沈昭的眼神微微恍惚了一瞬,隨即又被更深的冰冷覆蓋。
江山,她要。這把為她所馴服的猛虎,她也要牢牢鎖在身邊。這盤棋,才剛剛開始落子。
而最終的勝者,只能是她沈昭。---時間在權力的暗流涌動中悄然滑過,轉眼便是月余。
長安城的初春,依舊帶著料峭寒意,但宮墻內的氣氛,卻比寒冬臘月更顯肅殺凝滯。
一場看似尋常的宮宴,成了點燃引信的所在。新帝為彰顯仁德,特在御花園設下春日小宴,
邀宗室近支及重臣家眷同樂。絲竹管弦,輕歌曼舞,一派升平景象。
沈昭作為“備受首輔蕭珩看重”的“遠房表妹”,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她坐在稍顯偏僻卻視野極佳的位置,一襲天水碧的宮裝,襯得她膚光勝雪,眉眼沉靜,
如同畫中人,與周遭的喧囂格格不入。蕭珩端坐于新帝下首首席,
依舊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峻模樣,玄色蟒袍襯得他氣勢沉凝如山岳。他甚少飲酒,
目光看似落在場中舞姬蹁躚的水袖上,眼角的余光卻始終若有似無地鎖著那個碧色的身影,
帶著一種不動聲色的守護。變故發生在宴酣之時。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宮女,捧著托盤,
腳步輕快地穿梭于席間添酒。行至主位附近,貴妃趙氏正嬌笑著與新帝耳語,
那小宮女不知是腳下被什么絆了一下,還是過于緊張,一個趔趄,
手中的托盤連同盛滿美酒的玉壺,竟直直朝著貴妃身上傾覆而去!“啊——!
”貴妃尖利的驚呼劃破了宴會的祥和。玉壺碎裂,瓊漿四濺。
昂貴的云錦宮裝瞬間被染上大片深色的酒漬,狼狽不堪。“放肆!該死的賤婢!
”新帝勃然變色,拍案而起。趙貴妃更是花容失色,又驚又怒,
指著那小宮女渾身發抖:“你……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謀害本宮!”她目光一轉,
帶著哭腔撲向新帝:“陛下!您要為臣妾做主啊!定是有人指使,要害臣妾性命!
”她意有所指的目光,掃向了幾個平日里與她父親威武侯政見不合的官員方向。
那小宮女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癱軟在地,抖如篩糠,只會磕頭如搗蒜:“奴婢該死!
奴婢不是有心的!陛下饒命!娘娘饒命!”場面瞬間亂作一團。新帝臉色鐵青,
正要下令將這宮女拖下去嚴刑拷打,一個清凌凌的聲音卻不高不低地響起,
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咦?”沈昭微微歪頭,
看著地上碎裂的玉壺和潑灑的酒液,又抬眼看向驚魂未定、妝容半花的趙貴妃,
語氣無辜得如同初涉世事的少女,“這酒……聞著味道,似乎有些特別?”她頓了頓,
目光轉向旁邊侍立的太醫,“王太醫,您精通藥石,不妨驗看驗看?若只是尋常御酒,
潑了娘娘一身雖是大不敬,倒也無礙性命。可若……”她恰到好處地收住了后面的話,
留下無盡的遐想空間。她的話,像一顆投入滾油的水珠,瞬間炸開。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集中到那灘酒漬和碎裂的玉壺上。趙貴妃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方才的驚怒被巨大的恐懼取代。新帝眉頭緊鎖,眼中疑慮頓生。是啊,若只是意外,
不過是責罰一個宮女。可若是毒……“王太醫!”新帝沉聲喝道,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王太醫不敢怠慢,立刻上前,從碎裂的瓷片中小心刮取殘留的酒液,又仔細嗅聞,
甚至用銀針試探。片刻后,他臉色凝重地跪倒在地,
聲音帶著顫抖:“啟稟陛下……這……這酒中……確……確有劇毒‘鶴頂紅’之跡!
”他指向酒液浸染過的地方,銀針尖端赫然已變得烏黑!“鶴頂紅?!”滿座嘩然!
群臣家眷無不色變!竟真有人敢在御宴上,眾目睽睽之下,用如此烈性的毒藥謀害貴妃!
這簡直是喪心病狂!趙貴妃尖叫一聲,幾乎暈厥過去。新帝又驚又怒,額角青筋暴起:“查!
給朕徹查!是誰如此歹毒!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行此齷齪之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個癱軟在地、面無人色的小宮女。她是唯一的線索!“說!
是誰指使你的!”負責宮宴安全的內廷總管厲聲喝問,聲音尖利刺耳。小宮女抖得不成樣子,
涕淚橫流,
語無倫次:“奴婢……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是……是有人給了奴婢一包銀子,
讓奴婢在給貴妃娘娘添酒時……趁機……趁機……”“趁機如何?
”新帝的聲音冰冷得如同臘月寒風。小宮女似乎被這威嚴嚇得崩潰,猛地抬起頭,
眼神驚恐絕望地掃視全場,最后,
那目光竟鬼使神差地、直直地釘在了端坐席間、神色平靜的沈昭身上!她的手指顫抖著抬起,
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尖聲哭喊道:“是她!是她!是這位沈姑娘!是她身邊的嬤嬤!
了奴婢一包東西……說……說只要灑在貴妃娘娘身上……就能讓奴婢全家后半輩子衣食無憂!
奴婢……奴婢一時鬼迷心竅!奴婢該死啊!”她聲嘶力竭地哭喊著,
仿佛要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卸出去。“轟——!”如同平地驚雷!所有的目光,
帶著震驚、懷疑、探究、幸災樂禍,瞬間聚焦在沈昭身上!空氣仿佛凝固了。
新帝的目光銳利如鷹隼,射向沈昭。趙貴妃更是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帶著劫后余生的怨毒,
死死盯住她:“沈昭!原來是你!你好狠的心腸!本宮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下此毒手!
”沈昭依舊端坐著,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足以致命的指控,她臉上甚至沒有出現一絲慌亂。
那張過分美麗的臉龐,在無數目光的聚焦下,反而顯出一種近乎妖異的平靜。她緩緩抬眼,
目光平靜地迎上新帝審視的眼神,唇角甚至還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極淡的弧度,
像是在看一場拙劣的鬧劇。“哦?”她輕輕啟唇,聲音不高,卻奇異地壓過了場中的嘈雜,
“指認我?”她的視線轉向那個狀若瘋狂的小宮女,眼神淡漠得像在看一只螻蟻,
“空口白牙,污蔑當朝首輔府上的人,這罪過……可比失手打翻酒壺,要重得多呢。
”她的語氣甚至帶著一絲憐憫。就在這時,一個沉穩如山岳的聲音響起,
帶著一種能瞬間凍結所有喧囂的冷意。“陛下。”一直沉默的蕭珩緩緩站起身。
玄色蟒袍隨著他的動作垂落,周身散發出無形的威壓,讓周圍嘈雜的議論聲瞬間低了下去。
他并未看那個小宮女,也未曾多看沈昭一眼,深邃的目光如同古井寒潭,
只平靜地望向高座上的帝王。“此案疑點重重,僅憑一個犯事宮女攀咬之言,便要定論,
未免過于草率,恐傷及無辜,更易令真正的幕后之人逍遙法外。”他的聲音不高,
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力量,“臣以為,當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會審,
嚴查此女背景、近日行蹤、錢財來源,順藤摸瓜,徹查到底。至于被攀咬之人,”他頓了頓,
目光終于掃過沈昭,那眼神復雜難辨,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屏障,“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在真兇伏法之前,不宜妄動,以免……授人以柄,擾亂視聽。”他這番話,看似公允,
實則鋒芒暗藏。點出“攀咬”二字,
暗示宮女供詞不可信;強調“三司會審”和“順藤摸瓜”,
將矛頭引向更深處;一句“清者自清,
濁者自濁”更是隱隱將沈昭置于被誣陷的受害者位置;最后那句“授人以柄,擾亂視聽”,
則是對新帝和所有蠢蠢欲動之人的警告——誰敢在沒有鐵證的情況下動沈昭,
誰就有可能是那個想借機生事、擾亂朝綱的“幕后之人”!新帝的臉色變了又變。
他自然聽懂了蕭珩的弦外之音。這位首輔大人,是在用他滔天的權勢,
硬生生為沈昭撐起了一把保護傘!在鐵證出現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動她分毫!
新帝心中又驚又怒,但看著蕭珩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波瀾的眼睛,
感受著他話語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強勢,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他毫不懷疑,
若自己此刻強行下令處置沈昭,這位權傾朝野的首輔,絕對會做出更激烈的反應!此刻,
絕非與蕭珩徹底撕破臉皮的時機!新帝強壓下翻涌的怒火,深吸一口氣,
努力維持著帝王的威嚴:“首輔所言……有理。此事確需詳查。
”他目光陰沉地掃過地上抖成一團的小宮女,“將此賤婢打入詔獄!交由三司嚴審!
務必給朕查個水落石出!在真相大白之前,任何人不得妄議,更不得騷擾無辜!
”他刻意加重了“無辜”二字,目光掃過沈昭,帶著深深的忌憚和警告。
一場險些釀成滔天巨禍的宮宴風波,竟被蕭珩三言兩語,以一種近乎蠻橫的姿態,
強行壓了下去。宮宴草草收場。沈昭在無數道復雜目光的注視下,從容起身,
在蕭珩無聲的護衛下,儀態萬方地離席。經過趙貴妃身邊時,她甚至微微側首,
對著那位臉色慘白、眼神怨毒的美人,露出了一個極淺、極淡,
卻帶著十足挑釁與嘲弄的笑容。趙貴妃氣得渾身發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知道,自己精心策劃的這場嫁禍,不僅沒能除掉這個心頭大患,
反而讓蕭珩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他對沈昭的袒護擺在了明處!
這比任何羞辱都更讓她感到恐懼和無力。回府的馬車上,空間密閉,
只有車輪碾壓青石板的轆轆聲。隔絕了外界的喧囂,車廂內卻彌漫著一種無聲的張力。
沈昭靠在柔軟的車廂壁上,閉目養神,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指控從未發生。
蕭珩坐在她對面,身姿挺拔如松,沉默如山。只有他緊握成拳、指節泛白的手,
泄露了方才在御前強行壓制下去的滔天怒意和后怕。許久,沈昭才緩緩睜開眼。
昏暗的光線下,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寒星,直直刺向蕭珩。“為何?”她開口,聲音清冷,
聽不出情緒,“為何不順勢除了她?她父親是威武侯,兵權在握,又深恨你我。留著,
遲早是禍患。”蕭珩抬眼,迎上她審視的目光。
那雙深眸里翻涌著太多復雜的情緒:有對她以身涉險的慍怒,有對她野心的了然,
更有一種深沉的、近乎絕望的守護欲。“時機未到。”他聲音低沉沙啞,
像是在極力克制著什么,“威武侯在軍中根基深厚,牽一發而動全身。倉促動手,
只會打草驚蛇,逼其狗急跳墻,反噬更甚。且……”他頓了頓,目光沉沉地鎖著她,
“今日若坐實了你的罪名,即便我能壓下,你的名聲也毀了。日后……于大位有礙。
”他的考慮,冷靜而周全。鏟除政敵需謀定后動,更要顧及她未來的“名正言順”。
他不僅要幫她掃清障礙,還要替她鋪就一條盡可能“干凈”的登天之路。沈昭靜靜地看著他,
看著這個在外翻云覆雨、冷硬如鐵的男人,此刻眼中那無法掩飾的擔憂與縱容。
一種奇異的、帶著暖意的滿足感,夾雜著更強烈的掌控欲,悄然漫上心頭。她忽然笑了,
不是那種慣常的、帶著算計或冷嘲的笑,而是唇角微微彎起,眼底也漾開一絲真實的漣漪,
如同冰封的湖面裂開了一道縫隙。她傾身向前,冰涼的手指輕輕撫上他緊握的拳頭,
帶著一種近乎安撫的意味,一點點掰開他僵硬的手指。“怕了?”她低聲問,
氣息拂過他的耳廓。蕭珩的身體瞬間繃緊,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怕?
他蕭珩此生何曾怕過?刀山火海,血雨腥風,他何曾皺過眉頭?可就在剛才,
當那個小宮女的手指指向她,當新帝陰沉的目光籠罩她,
當那“鶴頂紅”三個字被喊出時……一股從未有過的、足以凍結血液的恐懼,
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他怕的不是陰謀,不是刺殺,他怕的是……失去她。
怕他手中滔天的權勢,竟也有護不住她周全的萬一!
這種陌生的、足以摧毀他所有理智的情緒,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沉淪。
他猛地反手,緊緊攥住了她作亂的手指,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他的呼吸變得粗重,
眼底翻涌著駭人的暗潮,如同即將沖破堤壩的洪水。沈昭吃痛地蹙了下眉,卻沒有掙扎,
反而迎著他噬人般的目光,唇角的笑意更深,帶著一種挑釁的、近乎殘忍的魅惑:“原來,
權傾天下的蕭首輔……也有怕的時候?”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卻重重砸在蕭珩的心上。
“沈昭!”他低吼出聲,聲音壓抑著狂暴的情緒,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
他猛地將她扯向自己,另一只手狠狠扣住她纖細的腰肢,力道之大,
仿佛要將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才能平息那滅頂的恐懼和后怕。車廂內狹小的空間里,
溫度驟然攀升。他滾燙的呼吸噴在她的頸側,帶著毀滅一切的侵略性。沈昭被迫仰起頭,
承受著他幾乎失控的力道,卻在他看不到的角度,那雙鳳眸里閃爍著冰冷而銳利的光芒,
如同最精明的獵手,終于確認了獵物最致命的軟肋。她放任自己靠在他劇烈起伏的胸膛上,
聽著那擂鼓般的心跳,感受著他強大力量下那不堪一擊的脆弱。唇邊,那抹掌控一切的笑意,
無聲地擴大。很好。這把刀,這把為她撕裂一切阻礙的刀,終于徹徹底底,將刀柄,
心甘情愿地遞到了她的手中。他的恐懼,他的失控,都成了她手中最牢固的鎖鏈。
馬車平穩地駛入首輔府邸的側門,隔絕了外界的最后一絲喧囂。
車廂內的空氣卻如同凝固的巖漿,熾熱而危險。蕭珩緊扣在她腰間的手臂如同燒紅的鐵鉗,
那失控的力量幾乎要碾碎她的骨骼。他滾燙的呼吸灼燒著她的頸側肌膚,
帶著一種瀕臨爆發的、毀滅性的氣息。沈昭卻在他這近乎窒息的禁錮中,緩緩抬起頭。
她沒有掙扎,沒有恐懼,那雙漂亮的鳳眸里,甚至帶著一絲欣賞獵物掙扎的興味。她的指尖,
帶著微涼的觸感,如同狡猾的蛇,輕輕劃過他緊繃的下頜線,
最終停留在那劇烈滾動的喉結上。“怕我死了?”她輕笑出聲,氣息拂過他敏感的喉結,
感受到他身體瞬間更加劇烈的緊繃,“放心,蕭首輔。”她的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我若死了,誰來做這大胤的女帝?誰來……鎖著你?
”最后三個字,輕飄飄的,卻像帶著倒鉤的鞭子,狠狠抽在蕭珩緊繃的神經上。
鎖著他……蕭珩的瞳孔驟然收縮,深不見底的寒潭掀起驚濤駭浪。
扣在她腰上的手非但沒有松開,反而更加用力地將她死死按向自己,
仿佛只有這種極致的貼近,才能確認她的存在,才能驅散那滅頂的恐慌。“你……”他開口,
聲音啞得不成樣子,帶著被逼至絕境的戾氣,“不許再以身犯險!”沈昭終于微微蹙起了眉,
不是因痛,而是他這近乎命令的語氣。她指尖用力,指甲不輕不重地掐進他喉結下的皮肉里,
帶著警告:“蕭珩,注意你的身份。”她的聲音冷了下來,“我要做什么,如何做,
輪不到你來置喙。你只需記住你的本分——替我掃清障礙,鋪平道路。
”她的眼神銳利如冰錐,直直刺入他翻涌著驚濤駭浪的眼眸深處,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蕭珩的身體僵硬如鐵石。那雙曾令朝堂百官肝膽俱裂的寒眸,此刻死死地鎖著她,
里面翻涌著暴怒、不甘、屈辱……最終,卻在那雙冰冷而執拗的鳳眸注視下,
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鐵,發出無聲的“滋啦”聲,所有的反抗與不甘都化作了屈服的青煙。
他眼底深處那駭人的光芒一點點熄滅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認命般的沉溺。扣在她腰間的手,
力道終于緩緩地、極其不情愿地松懈下來,但那禁錮的姿態卻未曾改變,
更像是一種宣告所有權的、無力的擁抱。他低下頭,額頭重重抵在她的肩窩,
滾燙的呼吸噴灑在她敏感的肌膚上,聲音悶悶地傳來,帶著一種近乎破碎的沙啞,
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卑微祈求:“……別再用自己當餌。你要動誰,
告訴我……我去做。”他認輸了。在這場無聲的角力中,他再一次,徹徹底底地敗下陣來。
敗給了她,也敗給了自己心中那早已無法掙脫的枷鎖。
沈昭感受著他身體的僵硬和那細微的顫抖,
感受著他話語中那份被碾碎的驕傲和無法掩飾的依賴。
一種巨大的、近乎扭曲的滿足感瞬間充盈了她的胸腔,比飲下最醇的美酒更令人迷醉。
她放任自己靠在他堅實卻已臣服的胸膛上,微微閉上眼,唇角的弧度冰冷而艷麗。她贏了。
贏得的,不僅僅是他無條件的服從,更是他靈魂深處最脆弱的那根弦。接下來的日子,
長安城的上空仿佛籠罩了一層無形的陰霾。宮宴投毒案,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塊巨石,
激起的漣漪遠比表面看到的更為洶涌。三司會審雷聲大雨點小,
那小宮女在詔獄中“畏罪自盡”,線索徹底中斷。然而,暗地里的風暴才真正開始席卷。
威武侯趙嵩,這位手握京畿重兵、新帝倚重的國丈,在短短半月之內,接連遭遇滅頂之災。
先是其麾下最得力、掌控著京城西大營的副將,
被御史臺以“貪墨軍餉、縱兵擾民、私蓄甲胄”等十數條大罪聯名彈劾。
彈劾奏章如同雪片般飛向御案,證據之詳實,令人觸目驚心。副將鋃鐺入獄,
西大營瞬間群龍無首,陷入混亂。緊接著,趙嵩最為器重、被寄予厚望承襲爵位的長子,
在例行出城圍獵時,其坐騎竟毫無征兆地突然發狂,將他狠狠甩下馬背,
沉重的馬蹄毫不留情地踏碎了他的雙腿!雖僥幸撿回一命,卻徹底成了只能癱臥床榻的廢人。
御馬監查來查去,最終也只得出一個“馬匹突發惡疾”的含糊結論。這接二連三的打擊,
如同精準的悶棍,狠狠砸在趙嵩的命門上。軍權被削,繼承人被廢,趙家元氣大傷,
在朝堂上的聲勢一落千丈。趙嵩本人更是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告病的折子遞上去,
再未上朝。明眼人都看得清楚,這是首輔蕭珩雷霆萬鈞的反擊!為了誰?不言而喻!一時間,
朝野震動,百官噤聲。蕭珩“權奸”之名更甚,
但無人再敢輕易置喙他府上那位神秘的“沈姑娘”。連帶著新帝,面對蕭珩時,
眼神也愈發復雜難辨,忌憚之中,更添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恐懼。首輔府,聽雪軒。
沈昭斜倚在窗邊的軟榻上,窗外春意漸濃,幾枝早開的桃花探進窗欞,
映著她身上一襲流霞般明艷的宮錦長裙,美得驚心動魄。她手中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羊脂玉佩,
聽著心腹侍女低聲稟報著宮里的最新動向。“貴妃娘娘自那日宮宴后便稱病不出,
聽說憔悴了許多……威武侯府閉門謝客,侯爺……病勢沉重……”侍女的聲音壓得極低。
沈昭指尖輕輕摩挲著玉佩光滑的表面,唇邊噙著一絲冰冷的笑意:“病?是心病吧。
”她抬眸,目光穿過窗外的花枝,投向皇城的方向,那里是權力的中心,
也即將成為她最終的目標。“蕭珩呢?”“首輔大人剛下朝,被陛下留在了南書房議事,
尚未回府。”侍女恭敬答道。沈昭“嗯”了一聲,不再多問。她揮退侍女,
獨自對著窗外的春光出神。趙家的倒臺,只是清除了一個較大的絆腳石。
通往那至高之位的道路,依舊布滿荊棘。最大的阻礙,便是那龍椅上的新帝——李泓。
這位靠著蕭珩扶持才得以登基的年輕帝王,如今羽翼未豐,卻已顯露出不甘被操控的獠牙。
他,必須消失。然而,弒君……這是足以誅滅九族的滔天大罪,更是遺臭萬年的污名。
即便以蕭珩如今的權勢,想要做得天衣無縫,也絕非易事。更重要的是,這千古罵名,
由誰來背?沈昭的指尖無意識地收緊,玉佩冰冷的棱角硌著掌心。她需要一個萬全之策。
需要一個……既能達成目的,又能將自己徹底摘干凈,甚至能借此機會,
將蕭珩更深、更牢地綁死在她戰車上的絕妙契機。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際,
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打破了暫時的平靜。“姑娘!
”方才退下的侍女去而復返,臉上帶著一絲古怪的、欲言又止的神情,
“宮里有旨意傳來……是給首輔大人的。”沈昭挑眉:“旨意?什么旨意?
”這個時候的旨意,絕非尋常。侍女的聲音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緊張:“是……賜婚旨意。
陛下……陛下欲將平陽長公主,賜婚給首輔大人!”平陽長公主?沈昭的瞳孔驟然一縮。
平陽長公主李玥,新帝李泓一母同胞的親妹!這位長公主身份尊貴,性情據說頗為……驕縱,
更關鍵的是,她是新帝最親近、最信任的人之一!在這個節骨眼上賜婚?
用意不言自明——新帝這是要效仿古法,用姻親來籠絡、分化、甚至牽制蕭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