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暗,沉沉壓在幻音坊的飛檐斗拱之上。往日里絲竹管弦的靡靡之音,
那些慵懶醉人的淺唱低吟,早已被另一種聲音徹底撕碎、取代。那是刀鋒斬斷骨頭的脆響,
是利刃捅穿臟腑的沉悶噗嗤聲,是瀕死之人喉嚨里擠出的、不成調的嗬嗬氣流,
最后徹底淹沒在某種粘稠液體潑灑在地面的、令人作嘔的嘩啦聲中。
空氣里彌漫著新鮮血液特有的、甜膩的鐵銹腥氣,混雜著內臟破裂后散出的惡臭,
濃烈得幾乎令人窒息。姬如雪的視野一片血紅。她背靠著冰冷的廊柱,粗重地喘息,
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肋下那道深可見骨的刀傷,帶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
溫熱的血正沿著她的手臂不斷淌下,浸透了半幅衣袖,黏膩地糊在掌心,幾乎讓她握不住劍。
眼前,幻音坊引以為傲的九天圣姬們,那些曾經風華絕代、令無數江湖客傾倒的曼妙身影,
此刻正以一種極其慘烈的方式凋零。“妙成天!”一聲凄厲的尖嘯劃破死亡的喧囂。
只見玄凈天披頭散發,華麗的霓裳被利爪撕開數道口子,露出翻卷的血肉。
她不顧一切地撲向不遠處,妙成圣姬的身體正被一個籠罩在寬大黑袍下的詭異身影高高舉起。
那身影枯瘦如鬼爪般的手,輕而易舉地洞穿了妙成柔軟的小腹,
伴隨著令人牙酸的筋肉撕裂聲,硬生生將一大團猩紅蠕動的東西拽了出來,隨手拋在地上。
妙成天那美麗的臉龐瞬間凝固在極致的痛苦與恐懼之中,明亮的眼眸迅速失去了光彩,
身體像破敗的玩偶般軟倒。“呃啊——!”玄凈天圣姬目眥欲裂,手中琵琶弦崩斷,
發出最后的哀鳴。她如同瘋虎般撲向那黑袍身影,十指指甲泛起幽藍的光,直插對方咽喉。
然而那黑袍身影只是微微一側,另一只同樣枯槁的手閃電般探出,精準地扼住了玄凈的脖頸。
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脆響,玄凈圣姬的頭顱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歪向一邊,
眼中的怒火瞬間熄滅,身體軟軟滑落。另一個方向,廣目天圣姬的古箏如同垂死的丹頂鶴,
用悲鳴的聲音全力攻擊一個高大得不像人類的敵人粗壯,
然而古箏演奏出來內力卻無法再進分毫。那巨人般的敵人獰笑著,蒲扇般的大手猛然一揮,
如同扯斷一根枯草般輕易將精鋼打造的古箏琴弦扯成數截。廣目天圣姬驚駭欲絕,
還未來得及后退,巨人的另一只手已經帶著沉悶的風聲當頭拍下。噗!
如同熟透的西瓜被砸碎,紅的白的迸濺開來,涂滿了旁邊的朱紅廊柱。死亡,
在每一個角落上演。那些訓練有素的岐王精銳親兵——岐軍,
他們組成的小型戰陣在絕對的力量和數量面前,如同紙糊的玩具般被輕易撕開、碾碎。
慘叫聲、骨骼碎裂聲、兵器脫手的叮當聲、絕望的嘶吼聲……匯成一首地獄的挽歌。
姬如雪的牙齒深深陷入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彌漫。
她強迫自己從那令人崩潰的慘狀中收回目光,猛地一蹬身后的廊柱,借力旋身,
手中長劍劃出一道冰冷的弧光,精準地削斷了兩名試圖從側面撲來的黑衣殺手的咽喉。
溫熱的血噴了她一臉,模糊了視線。她甚至來不及抹去,反手又是一劍刺出,
將一名正將長矛刺入岐軍士兵胸膛的敵人捅了個對穿。“保護岐王!向聽雪閣退!
”她聲嘶力竭地大喊,聲音在殺戮的喧囂中顯得如此微弱。
劍光在她手中化作一片銀色的風暴,每一劍都傾注著所有的力量和憤怒,
暫時逼退了周圍如潮水般涌上的敵人。她的劍法凌厲迅捷,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所過之處,
暫時清空了一小片區域。幸存的幾名圣姬和岐軍士兵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拼命向她靠攏,
簇擁著中央那道同樣浴血奮戰卻依舊挺拔的身影——岐王李茂貞。
女帝華麗的王袍早已被鮮血和污漬浸透,左肩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皮肉翻卷,
深色的血跡不斷滲出,染紅了半邊衣襟。她手中的長劍依舊凌厲,劍光吞吐間,
不斷有黑衣人慘叫著倒下。但那劍勢,已不復往日的從容瀟灑,
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沉重和虛弱。她身邊,僅存的多聞天圣姬扇子上染血,
每一次揮動都帶著凄厲的破空聲,震得靠近的敵人耳鼻流血,但也只能勉強阻擋片刻。
“岐王!您受傷了!”姬如雪奮力格開一把劈向女帝后心的彎刀,劍身與彎刀碰撞,
發出刺耳的金鐵交鳴,震得她虎口發麻。“無礙!”女帝的聲音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但喘息聲卻清晰地傳入姬如雪耳中。她猛地揮劍蕩開數道襲來的寒光,目光如電,
掃過戰場邊緣。就在那片混亂與火光交織的邊緣,一個身影靜靜地佇立著,
與周遭的瘋狂殺戮格格不入。那人身形并不高大,穿著尋常的深色錦袍,
在一群兇悍的黑衣殺手中顯得異常突兀。他負手而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只是冷漠地注視著幻音坊這座人間地獄,仿佛在欣賞一場與己無關的戲劇。火光跳躍,
映亮了他的側臉。石敬瑭!姬如雪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徹骨的寒意瞬間從脊椎竄起。
他為何會出現在這里?出現在屠戮幻音坊的敵人身邊?這個念頭如同毒蛇噬咬著她的神經,
一個可怕的預感攫住了她。女帝顯然也看到了。她的瞳孔驟然收縮,
握著劍柄的手因為用力過度而指節發白。她猛地看向姬如雪,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
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近乎絕望的驚悸,以及一種超越了自身安危的、深沉的憂慮。
“張子凡……”女帝的聲音壓得極低。“轟隆!”一聲巨響,
聽雪閣堅固的大門被一股狂暴的力量從外面撞開,碎裂的木屑如同箭矢般四射。
更多的黑衣人如同聞到血腥味的豺狼,咆哮著從缺口涌了進來,
瞬間將眾人殘存的防御圈沖得七零八落。最后的岐軍士兵如同被投入沸水中的殘雪,
眨眼間就被吞噬殆盡。一名手持巨大開山斧的黑衣壯漢,臉上帶著猙獰的傷疤,
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無視梵音天琵琶音刃在他身上劃出的血痕,
如同攻城錘般直沖女帝而來。沉重的斧刃撕裂空氣,帶著沉悶的風雷之聲,當頭劈落!
“岐王大人!”姬如雪厲嘯一聲,不顧肋下劇痛,猛地將全部內力灌注于劍身,
整個人化作一道決絕的流光,迎著那開山巨斧撞了過去!她的劍,目標是壯漢的咽喉!
這是圍魏救趙,更是以命換命的打法!“鐺——!!!
”震耳欲聾的巨響在狹小的空間內炸開!火星四濺!姬如雪的劍尖在離壯漢咽喉尚有半尺時,
被另一柄斜刺里遞出的、造型奇特的判官筆精準地架住。
那判官筆上傳來的陰柔勁力如同附骨之蛆,瞬間透過劍身涌入她的手臂,
震得她半邊身子發麻,氣血翻涌,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幾乎噴出。
她整個人被這股巨力撞得向后倒飛,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眼前陣陣發黑。
而那柄勢大力沉的開山斧,在距離女帝頭頂不足三寸的地方,硬生生停住了。
持斧的壯漢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龐大的身軀猛地一晃,臉上猙獰的表情凝固,
隨即轟然倒地。他的太陽穴上,赫然釘著一枚細小的、閃爍著幽藍光澤的菱形暗器。
女帝趁機旋身,長劍如毒蛇吐信,瞬間刺穿了兩名趁機撲上的黑衣殺手的喉嚨。
她急促地喘息著,臉色蒼白如紙,肩頭的傷口因為劇烈的動作再次崩裂,鮮血涌出。
“桀桀桀……”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聲響起。那個用判官筆震飛姬如雪的身影顯現出來。
同樣籠罩在寬大的黑袍之下,身形佝僂,臉上戴著一張慘白、沒有任何五官的面具。
他手中那對判官筆的筆尖,正緩緩滴落著粘稠的血液。“岐王,好身手。
”無面人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干澀刺耳:“不過,困獸猶斗,又能撐到幾時?
”他緩緩抬起手中的判官筆,筆尖指向女帝,一股陰冷刺骨的殺意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
他周圍的空氣似乎都為之凝結。聽雪閣內,殘存的多聞天圣姬背靠著墻壁,
嘴角不斷溢出鮮血,顯然已無力再戰。姬如雪掙扎著想要站起,
每一次用力都牽動肋下的傷口,劇痛讓她眼前發黑,只能徒勞地倚著墻壁。
敵人如同密不透風的鐵壁,徹底封死了所有退路。石敬瑭依舊遠遠地站著,
冷漠地看著這一切,仿佛在等待最終的結局。死亡的氣息,從未如此刻般清晰而冰冷。
女帝的目光掃過僅存的部下,掃過多聞天絕望的眼神,
掃過姬如雪因劇痛而扭曲卻依舊倔強的臉龐。她的眼神劇烈地波動著,
仿佛有萬千風暴在眼底翻騰,最終卻沉淀為一種近乎悲涼的決絕。那是一種王者的決斷,
為存續而犧牲的孤注一擲。她猛地向姬如雪的方向踏出一步,這一步,
似乎耗盡了她僅存的力氣,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在姬如雪驚愕的目光中,
女帝竟突然反手一掌,狠狠地印在姬如雪的后心!這一掌力道極其巧妙,并非重擊,
而是一股強大而柔韌的推送之力!“呃!”姬如雪猝不及防,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
被這股沛然巨力猛地推向聽雪閣深處那扇被撞破的后窗!窗外,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岐王——!”姬如雪驚駭欲絕,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凄厲的呼喊。身體在空中飛墜,
風聲在耳邊呼嘯,下方是翻滾著濃霧的深淵。就在她即將墜入黑暗的瞬間,
一道玄青色的流光破空而至,帶著女帝身上獨有的冷冽氣息,精準地落入她的懷中!
入手冰涼沉重,帶著熟悉的紋路——岐王劍!緊接著,
一個更小、卻象征著岐國至高軍權的冰冷硬物也塞進了她另一只染血的手中——虎符!
女帝的身影出現在破窗邊緣,狂風卷起她染血的衣袂和散亂的長發,獵獵作響。
她蒼白的臉上沾著血污,肩頭的傷口觸目驚心,那雙曾睥睨天下的鳳眸,
此刻卻緊緊鎖定著飛墜的姬如雪,里面翻涌著姬如雪從未見過的復雜情緒——決絕的命令,
不容置疑的托付,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屬于李茂貞個人的、深切的憂慮。“走!
”女帝的聲音穿透呼嘯的風聲,清晰地烙印在姬如雪的靈魂深處,
帶著撕裂般的沙啞和不容違抗的威儀。“去漠北!找不良帥!活著……去!
”最后一個字落下,女帝猛地回身。窗內,
那無面人佝僂的黑影和數名兇悍的黑衣殺手已如鬼魅般撲至!判官筆的寒光、彎刀的冷芒,
交織成一張死亡之網,兜頭罩向女帝單薄卻挺直的背影!“不——!!!
”姬如雪的嘶喊被狂暴的風聲撕碎。在她絕望的視線中,
女帝手中的長劍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華,如同黑夜中炸裂的星辰!她竟不閃不避,
迎著那片致命的刀光筆影,決絕地反沖了回去!剎那間,
刺目的劍光與黑色的殺意猛烈地撞擊在一起,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緊接著,
是肉體被利刃穿透的、令人心膽俱裂的悶響!“噗嗤!”“噗嗤!”數道血箭,
如同妖異的紅蓮,在聽雪閣破碎的窗口驟然綻放!染紅了窗欞,
染紅了姬如雪急速下墜時最后看到的景象。女帝那挺拔決絕的身影,
在數柄穿透身軀的兵刃下猛地一僵。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姬如雪看到她微微側過頭,
染血的唇角似乎極其艱難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是一個……訣別的弧度?下一刻,
那被數柄兵刃貫穿的身影,如同被狂風折斷的玉樹,帶著噴灑的鮮血,
沉重地、緩慢地向后倒下,徹底消失在姬如雪被淚水模糊的視線中,
消失在聽雪閣那吞噬生命的黑暗里。“岐王——!!!
”姬如雪的心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捏得粉碎!
撕心裂肺的劇痛瞬間淹沒了肋下的傷口,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嚨。
無邊的黑暗和冰冷的濃霧瞬間吞噬了她下墜的身體,
耳邊只剩下自己心臟瘋狂擂動的聲音和呼嘯的風聲。
女帝倒下時最后那個模糊的、仿佛帶著一絲寬慰的弧度,如同燒紅的烙鐵,
深深烙印在她的靈魂深處。絕望、悲慟、無法置信的狂怒,
如同洶涌的巖漿在她體內奔流沖撞!她死死地、用盡全身力氣攥緊了懷中那柄冰涼的岐王劍,
鋒利的劍刃割破了掌心,溫熱的血與劍柄上殘留的、屬于女帝的微涼氣息混合在一起,
帶來一種錐心刺骨的痛楚。虎符棱角分明,硌著她的指骨,冰冷堅硬,
如同她此刻凍結的心臟。“活下去……去找他……”女帝最后的聲音,如同魔咒,
在無邊的墜落黑暗中反復回響,是支撐她意識不至于徹底崩潰的唯一繩索。噗通!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間將她吞沒。巨大的沖擊力讓她眼前一黑,幾乎暈厥過去。
傷口被冰冷的河水浸泡,劇痛如同無數鋼針扎刺。她嗆了幾大口水,
濃重的血腥味和河水的腥氣直沖鼻腔。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她奮力掙扎著浮出水面,
貪婪地呼吸著冰冷的空氣。回頭望去,幻音坊的方向,那片曾經燈火輝煌、絲竹悅耳的樓閣,
此刻已被沖天的火光徹底吞沒。赤紅的烈焰舔舐著夜空,
將黑暗燒出一個巨大的、猙獰的窟窿,滾滾濃煙如同垂死的巨獸噴吐出的濁氣。
隱約的喊殺聲、建筑倒塌的轟鳴聲,隔著遙遠的距離和咆哮的河水,
依舊如同地獄的挽歌般傳來。岐國……幻音坊……女帝……一切都完了。
冰冷的河水沖刷著身體,帶走體溫,也帶來一種近乎麻木的清醒。姬如雪抹去臉上的水痕,
分不清是河水還是淚水。她低頭看著懷中緊抱的岐王劍和緊握的虎符,
劍鞘上冰冷的玄鳥紋路硌著她的胸口。女帝最后的囑托,如同烙印般灼燒著她的靈魂。
活下去。去找他。漠北……不良帥……李星云……對!只有他!如今不知道張子凡的情況,
只有找到那個遠在漠北的男人,那個身為不良帥的李星云,才有一線可能!
一線救回女帝的可能!一線為幻音坊、為岐國討回血債的可能!
這個念頭如同黑夜中的一點星火,微弱卻頑強,支撐著她幾乎被悲痛和絕望碾碎的身心。
她不再猶豫,咬緊牙關,忍著周身刺骨的劇痛,辨認了一下方向,
奮力向與幻音坊相反、向著北方冰冷而未知的黑暗游去。每劃動一次手臂,
肋下的傷口都傳來撕裂般的痛楚,冰冷的河水不斷帶走她的體溫。懷中的岐王劍沉重如山,
虎符棱角分明地硌著她的腰腹。她只是機械地劃水,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如同不滅的燈塔:向北!去漠北!找到他!身后,幻音坊沖天的火光,映紅了半片天空,
也映紅了她決絕離去的、孤獨的身影,在滔滔河水中拉出一道長長的、血色的漣漪。
漠北的朔風,如同無數把浸透冰水的銼刀,永無止境地刮著。天空是令人絕望的鉛灰色,
低垂得仿佛要壓到人的頭頂,將最后一點可憐的暖意都隔絕在外。
無邊無際的黃沙和裸露的灰褐色礫石一直延伸到視野的盡頭,間或有幾叢枯死、扭曲的怪柳,
如同垂死掙扎的手臂伸向天空,更添荒涼死寂。姬如雪艱難地跋涉著。她的嘴唇早已干裂,
布滿細小的血口子,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沙礫摩擦般的痛楚。
原本素凈的衣衫被風沙染成了土黃色,破碎襤褸,
露出下面一道道早已結痂又被風沙磨開的傷口。最深的,是肋下那道幾乎貫穿的刀傷,
每一次邁步,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它發出尖銳的抗議,提醒著她那場毀滅性的噩夢。
她的腳早已磨破,滲出的血混著沙土,在破舊的靴子里結成硬塊,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支撐她的,只有懷中緊貼身體的那柄冰冷的岐王劍,
以及掌心緊握的、幾乎要嵌入血肉的虎符。它們冰冷堅硬的存在,
是她與那個血色夜晚唯一的聯系,是支撐她在這片絕境中走下去的唯一信念。
女帝倒下的身影,那數柄穿透她身體的寒光,那最后模糊的弧度……這些畫面如同跗骨之蛆,
不分晝夜地在她腦海中反復閃現,每一次都帶來窒息般的劇痛和翻涌的恨意。
這恨意如同毒藤,纏繞著她的心臟,汲取著她僅存的生命力,
卻又詭異地支撐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讓她在無數次想要倒下時,又咬著牙挺直脊背。
“活下去……去找他……”女帝的聲音,是這片死亡之地唯一的光。不知走了多久,
就在姬如雪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眼前的景象開始晃動扭曲時,地平線上,
終于出現了一個模糊的黑點。隨著距離拉近,
那黑點漸漸清晰——是一個由低矮土坯房圍成的小小集鎮,
歪歪斜斜的旗桿上挑著幾塊辨不清顏色的破布,在狂風中獵獵作響。集鎮入口處,
立著一塊飽經風霜、字跡模糊的石碑,隱約可見“黑石驛”三個字。集鎮入口處,
立著一塊飽經風霜、字跡模糊的石碑,隱約可見“黑石驛”三個字。一絲微弱的希望,
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干涸的心湖里漾開一絲漣漪。或許……這里有水,有食物,
更重要的…………或許能打聽到前往漠北王庭或者不良人駐地的消息?她用盡最后的力氣,
拖著幾乎失去知覺的雙腿,踉蹌著走向那幾間在風沙中飄搖的土坯房。
驛站唯一的、兼做酒肆的破敗屋子里,彌漫著一股劣質酒水、羊膻味和汗臭混合的渾濁氣息。
幾張粗糙的木桌旁,零星坐著幾個裹著厚厚皮襖、臉膛被風沙吹得黑紅的漠北行商和牧民。
他們大多沉默地喝著渾濁的奶酒,間或用低沉沙啞的嗓音交談幾句。
姬如雪縮在角落里一張吱呀作響的長凳上,
用幾枚僅存的銅錢換了一碗渾濁的熱水和一小塊硬得像石頭、滿是沙礫的馕餅。
她小口地啜飲著熱水,溫熱的水流滑過干裂的喉嚨,帶來一絲虛幻的慰藉。
耳朵卻如同警覺的兔子,捕捉著屋內的每一絲聲響。“……聽說了嗎?今年的‘四月會’,
陣仗比往年都大!”一個滿臉絡腮胡、穿著油亮羊皮襖的漢子灌了一大口酒,
聲音粗嘎地打破了沉悶。“可不是嘛!”旁邊一個瘦小的同伴接口,聲音帶著興奮,
“聽說圣山上的‘巴陵石’要現世了!那可是漠北傳說中的圣物!
就連中原的圣上都對其十分有興趣!”“巴陵石?
”另一個上了年紀、臉上皺紋如同溝壑的老牧人渾濁的眼睛亮了一下。
“就是傳說中能讓人脫胎換骨、功力大增的神石?”“對!就是那寶貝!
”絡腮胡漢子用力一拍桌子,震得碗里的奶酒晃蕩:“薩滿大人親口說的!
誰能在那圣山上把巴陵石請下來,誰就能一步登天!今年的頭彩,就是它了!
”“嘶……”周圍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角落里,姬如雪握著水碗的手指猛地收緊,
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脫胎換骨?功力大增?這幾個字如同驚雷,在她死寂的心湖里轟然炸響!
女帝被俘、生死不明的畫面瞬間被這強烈的信息沖開!岐王劍冰冷的觸感透過衣料傳來,
虎符硌著她的掌心。力量!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足以復仇、足以救出女帝的力量!
李星云遠在天邊,不良人蹤跡難尋,路途遙遙,變數無窮。
而這巴陵石……漠北圣山……近在眼前!一股灼熱的氣息猛地沖上她的頭頂,
瞬間壓倒了身體的疲憊和傷痛。找李星云?等他集結力量再打回中原?太慢了!岐王等不起!
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承受難以想象的折磨!一個近乎瘋狂、卻又帶著致命誘惑的念頭,
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瞬間纏繞了她全部的心神——奪取巴陵石!獲得力量!孤身殺回去!
救出岐王!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如同燎原之火,再也無法撲滅。
它點燃了她眼中沉寂已久的火焰,那火焰不再是希望,
而是一種近乎偏執的、燃燒著恨意的決絕。她猛地站起身,動作牽扯到肋下的傷口,
一陣劇痛讓她眼前發黑,身體晃了晃。但她立刻穩住,將剩下的硬馕胡亂塞進嘴里,
端起碗將渾濁的水一飲而盡。冰冷的液體混合著沙礫滑過喉嚨,如同咽下了一把刀子。
不再看驛站內那些漠北人驚詫的目光,姬如雪拉緊了身上襤褸的衣衫,
將岐王劍緊緊抱在懷中,如同抱著一塊寒冰,又像抱著唯一的火種。
她推開那扇吱呀作響、漏風的破木門,
毫不猶豫地再次踏入門外那無邊無際、如同怪獸巨口般等待吞噬一切的狂暴風沙之中。
目標不再是縹緲的漠北,不再是遠在天邊的李星云。
而是那片傳說中矗立在漠北極寒之地的、終年被冰雪與神秘籠罩的——陰山!漠北的酷寒,
在踏入陰山地界的瞬間,才真正展現出它足以凍結靈魂的獠牙。風不再是風,
而是億萬枚裹挾著冰晶的鋼針,無孔不入地穿透姬如雪襤褸單薄的衣衫,
狠狠扎進她的皮肉骨髓。每一次呼吸,冰冷的空氣都像刀子一樣刮過喉嚨和肺腑,
帶起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腳下不再是松軟的沙地,
而是覆蓋著厚厚堅冰、滑溜無比的黑色巖石。冰層之下,隱隱透出赤紅如血的紋路,
仿佛大地深處流淌著滾燙的巖漿,卻被永恒的寒冰封存,形成一種詭異而肅殺的奇景。
嶙峋的怪石如同無數從冰封地獄中探出的巨獸獠牙,猙獰地指向灰暗的天空。
姬如雪的嘴唇凍成了青紫色,臉頰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白霜,睫毛上掛滿了細小的冰晶。
每一次抬腿,每一次落腳,都伴隨著刺骨的劇痛和肌肉瀕臨斷裂的哀鳴。
肋下的舊傷在極寒和劇烈的攀爬下反復撕裂,溫熱的血滲出,又在瞬間被凍成冰碴,
黏在傷口上,每一次動作都帶來新一輪的撕扯。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
時間在這里似乎失去了意義,只有永恒的寒冷和無處不在的死亡威脅。
意識在冰寒的侵蝕下變得模糊,眼前開始出現重重疊疊的幻影。有時是幻音坊燃燒的烈焰,
有時是女帝染血倒下的身影,
有時又變成李星云那張帶著玩世不恭笑容的臉……這些幻象交織著,撕扯著她僅存的意志。
終于,在幾乎耗盡最后一絲力氣,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
她攀上了一處巨大的、被冰雪覆蓋的斷崖平臺。眼前豁然開朗,
卻又瞬間被一種無法形容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所攫取。平臺盡頭,
背靠著一堵仿佛亙古存在的、光滑如鏡的玄黑色冰壁。冰壁高達數十丈,直插鉛灰色的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