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從天而降的“麻煩精”Damn!又是鳥。兩只,灰不溜秋的麻雀,
就在我落地窗外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樹枝杈上蹦跶。你啄我一下,我撓你一爪,嘰嘰喳喳,
快活得刺眼。翅膀撲棱棱一扇,就竄到對面屋頂去了,留下幾片晃悠的葉子。自由。
廉價得令人作嘔的自由。
我擱下手里看了半天也沒翻一頁的電子書——這玩意兒還是我媽上個月硬塞給我的,
說讓我“陶冶情操”——驅動著身下這臺價值不菲、卻像個金屬囚籠的智能輪椅,
無聲地滑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玻璃映出我的影子:一個穿著灰色家居服,頭發有點亂,
臉色蒼白,眼神空洞得像廢棄礦洞的男人。胸膛以下,蓋著一條薄毯,
底下是兩條毫無知覺、安靜得像不屬于我的腿。林驍,二十八歲。
曾經能徒手攀上幾十米高的巖壁,能在雪道上飛馳如風,
是“馭風者”戶外公司的聯合創始人之一。現在?
一個C6-C7脊髓損傷導致高位截癱的“廢人”。兩年了。七百多個日夜,
困在這具連撒尿都要靠導尿管的軀殼里。“嗡嗡嗡……” 輪椅扶手上的手機震得煩人。
不用看,肯定是我媽,林雅茹女士。一個能把上市公司董事會管得服服帖帖的女強人,
卻拿她癱瘓在輪椅上的兒子毫無辦法,只能用無休止的電話和“建議”來填滿她自己的焦慮。
我劃開接聽,沒開免提,聲音干巴巴地飄在過分安靜的客廳里:“喂。”“驍驍!起床了沒?
早飯吃了嗎?張姐給你弄的什么?營養夠不夠?” 連珠炮似的問候,
背景音里還有她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回響,估計剛開完會。“嗯。” 我惜字如金。
起床?對我來說,從這張護理床挪到輪椅上,就是最大的“運動”了。早飯?流食,
沒滋沒味,只是為了維持這具軀殼的基本運轉。“嗯什么嗯!跟你說正事!
” 我媽的聲音陡然拔高,“小張昨天跟我辭職了!說壓力太大!這都第幾個了?
三個月換了仨護工!驍驍,你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你的脾氣?”我扯了扯嘴角,
一個算不上笑的弧度。控制脾氣?對一個連自己身體都控制不了的人來說,
這要求是不是有點奢侈?
我只是懶得應付那些帶著同情、小心翼翼、或者干脆是職業性麻木的眼神。她們拿錢辦事,
我付錢買服務,簡單明了,非得演什么溫情戲碼?煩。“知道了。” 我依舊冷淡。
“知道就好!” 我媽語氣緩和了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哄勸,
“這次媽媽給你找了個不一樣的!絕對有活力,肯定能鎮得住你!”鎮得住我?
我差點嗤笑出聲。我現在這德行,除了能吼兩聲,還能鎮住誰?
一只螞蟻爬過來我都得喊人幫忙碾死。“叫什么蘇曉,二十五歲,以前是幼兒園老師呢!
有耐心,性格活潑開朗!
我看她簡歷照片就挺喜氣的……” 我媽還在那頭絮叨著“蘇曉”的優點,
像在推銷一件急需脫手的商品。幼兒園老師?活潑開朗?喜氣?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
在我腦子里自動生成一個畫面:穿著幼稚園圍裙,扎著雙馬尾,說話帶著夸張的娃娃音,
笑起來能露出八顆牙……跟我這死氣沉沉的冰窟窿簡直是兩個世界的東西。我媽的腦回路,
果然永遠走在時代前沿——用幼兒園老師來“治愈”她心如死灰的兒子?
“……人一會兒就到!你態度好點!聽見沒?驍驍?喂?林驍!”“嘟——” 我直接掛斷。
世界清凈了。只剩下窗外那兩只該死的麻雀,還在不知疲倦地蹦跶。鎮得住我?呵。
我倒要看看,這個“有活力”的幼兒園老師,能在我的低氣壓下撐幾天。最好自己識相點,
三天之內哭著喊著要走人,省得我費口舌。時間在死寂中流淌。
我盯著窗外那片被窗框切割成方形的天空,灰蒙蒙的,跟我心情一個色號。
就在我快要和這灰暗融為一體時——“叮咚!叮咚叮咚!”門鈴響了。急促,歡快,
帶著一種……沒心沒肺的節奏感。像幼兒園下課鈴。來了。麻煩精。我驅動輪椅,
慢悠悠地滑向門口。智能門鎖的屏幕亮起,顯示出外面的景象。然后,
我就看到了……一顆行走的、飽和度嚴重超標的……水果硬糖?門口站著的女孩,
個頭不算高,頂著一頭顯然努力想扎好但結果還是有點亂糟糟的丸子頭。
身上是一件……鵝黃色的連帽衛衣?上面印著一只巨大無比、咧著嘴傻笑的卡通柴犬。
背著一個跟她體型極不相稱、鼓鼓囊囊的碩大帆布包,
上面還掛著一串五顏六色的毛絨小玩偶。她正微微踮著腳,
湊近貓眼看里面(顯然什么也看不到),那張臉……皮膚挺白,眼睛很大,圓溜溜的,
此刻正努力睜得更大,透著一股清澈的……嗯,愚蠢?或者說,未經世事的天真?
嘴角天生微微上翹,即使不笑也像是在笑。整個人散發著一種……過于旺盛的生命力,
像一顆剛被用力搖晃過然后“嘭”一聲打開的碳酸汽水,泡泡多得要溢出來。
這就是“有活力”?這簡直是核能級的小太陽!晃得我眼睛疼。我按下通話鍵,
聲音透過門禁傳出去,刻意壓得冰冷低沉:“誰?”“啊!
” 她顯然被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猛地后退一小步,丸子頭都跟著晃了晃。隨即,
臉上立刻堆起一個燦爛得能照亮樓道聲控燈的笑容,對著門禁攝像頭用力揮手:“您好您好!
請問是林驍林先生家嗎?我是蘇曉!新來的生活助理!阿姨……呃,林總讓我今天來報到的!
”聲音清脆,語速偏快,帶著點年輕人特有的元氣。就是這笑容……太標準,太用力,
反而顯得有點假。估計是緊張。我面無表情地按了開門鍵。
沉重的智能門鎖“咔噠”一聲解開。門被推開一條縫,那顆“水果硬糖”探進半個身子,
臉上依舊掛著那個巨大的笑容,眼睛好奇地掃視著寬敞卻過分冷清的玄關。“林先生您好!
打擾了!” 她說著,側身試圖把那個巨大的帆布包拽進來。
就在她用力拽包、身體重心不穩的瞬間——“啪嗒!”一份打印的A4紙簡歷,
從她衛衣口袋里滑落,飄飄悠悠,正好掉在我輪椅前的地毯上。空氣凝固了一秒。
她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低頭看看簡歷,又抬頭看看我,眼神里閃過一絲明顯的慌亂。“啊!
對不起對不起!” 她手忙腳亂地想彎腰去撿,
結果那個巨大的帆布包“哐”一下撞在門框上,把她整個人又帶了個趔趄。很好。
開場就是笨手笨腳。她終于狼狽地把包拖進來,關上門,然后飛快地蹲下去撿那份簡歷。
起身時,臉蛋有點紅,額前幾縷碎發被汗水黏住了。她雙手把簡歷遞到我面前,
微微喘著氣:“林先生,這是我的簡歷,您……您看看?”我垂眼,沒接。
目光掃過那份簡歷。姓名:蘇曉。年齡:25。工作經歷:某陽光幼兒園,教師(三年)。
離職原因?沒寫。特長:唱歌(自我感覺良好)、烹飪(會煮泡面算嗎?
)、有愛心、耐心、責任心……典型的,毫無亮點的求職簡歷。“幼兒園老師?
” 我抬起眼皮,目光像冰錐一樣刺向她,故意用最刻薄、最緩慢的語調問,
“你確定……你知道‘生活助理’具體要做什么嗎?蘇小姐?”她的笑容有點掛不住了,
但還是努力維持著:“知道的知道的!林總……阿姨跟我詳細說過了!
就是照顧您的日常起居,協助您……”“協助我什么?” 我打斷她,
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弧度,“協助我吃飯?穿衣?上廁所?
還是協助我像個廢物一樣躺在這里,看著窗外發呆?”我的聲音不高,
但每個字都像裹著冰碴子,砸在空曠的客廳里。我看到她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里,
清晰地閃過一絲錯愕和……受傷?但僅僅是一閃而過。
她沒像我想象中那樣眼圈一紅掉頭就跑,也沒唯唯諾諾地道歉。反而,她抿了抿嘴唇,
挺直了那不算高的背脊(雖然穿著卡通衛衣做這個動作有點滑稽),
用一種……研究新奇生物般的眼神,上上下下、非常認真地打量了我一遍。
那眼神里沒有預想中的同情或畏懼,只有純粹的好奇,甚至……還有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哦,
原來如此”的了然。然后,她開口了。聲音還是清脆的,但沒了剛才那種刻意的熱情,
反而帶上了一種直白的、近乎天真的疑惑:“老板,” 她換了個稱呼,聽起來更直接,
“您平時……是不是特別喜歡吃檸檬啊?”我:“……?”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腦子卡殼了半秒。檸檬?什么意思?她看著我明顯愣住的表情,似乎更確定了自己的判斷,
非常認真地補充道:“就是……說話這么酸溜溜的?跟檸檬精似的?”轟——!
一股無名火瞬間從腳底板(如果它還有知覺的話)直沖天靈蓋!我活了二十八年,
頭一次被人當面指著鼻子說“檸檬精”!
還是被一個穿著卡通狗衛衣、笨手笨腳差點把自己卡門縫里的幼兒園老師!
“你……” 我氣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手指下意識地想拍輪椅扶手,
但只發出一點輕微的悶響——這該死的、連發脾氣都顯得無力的身體!
“噗嗤……” 她看著我氣得說不出話的樣子,自己倒先忍不住笑了出來,
隨即又趕緊捂住嘴,但那彎彎的眼睛里,笑意根本藏不住。操!她還敢笑?!“蘇曉是吧?
” 我深吸一口氣,試圖用更冷的語調凍死她,“看來你對你的幽默感很有自信?可惜,
我不需要喜劇演員。拿著你的簡歷,
還有你那個……” 我嫌棄地瞥了一眼她那個巨大的、掛著毛絨玩具的帆布包,
“……移動倉庫,現在、立刻、馬上,出去。”我指向門口,動作因為用力而有點僵硬。
我以為這下她總該知難而退,或者至少該哭哭啼啼了。結果她只是眨了眨眼,非但沒動,
反而把那個巨大的帆布包“咚”地一聲放在了玄關地板上,然后拍了拍手,
像下了什么重大決心似的,對著我,
露出了一個比剛才進門時還要燦爛、甚至帶著點“豁出去”意味的笑容:“那可不行!老板,
我可是簽了試用期合同的!林總說了,試用期三天,干得好不好,得您說了算!
您還沒開始用我呢,就趕我走,這不公平!” 她頓了頓,挺起胸脯(雖然沒什么看頭),
眼神里居然有點小倔強,“再說了,不就是轉移嘛!我在幼兒園,
抱幾十斤的小朋友都不在話下!您看著……嗯,挺‘精干’的,肯定沒問題!
”我看著她那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架勢,
聽著她嘴里蹦出的“精干”、“抱小朋友”這種詞,再看看自己這連動根手指都費勁的德行,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混雜著荒謬感涌上心頭。這女人……腦子里裝的都是棉花糖嗎?
還是她真覺得,我這個“高位截癱雇主”,跟她幼兒園里那些鬧騰的小屁孩是一個物種?行。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想體驗是吧?我成全你。
我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驅動輪椅,調頭往臥室方向滑去,
丟下一句冷冰冰的話:“行。那蘇老師,現在,請你展示一下你的‘專業素養’,
把我從輪椅轉移到床上。記住,要‘精干’地完成。”我倒要看看,這顆“水果硬糖”,
怎么在現實的鐵壁上撞得粉碎!(半小時后,主臥)事實證明,
我嚴重低估了“麻煩精”的殺傷力和我自己的……脆弱程度。過程簡直是一場災難。
我冷著臉,像個沒有生命的木偶,
任由她按照“幼兒園抱娃”和“網上臨時抱佛腳看來的教程”,笨拙地擺弄。
她先是試圖從前面抱我,結果差點被我上半身的重量帶倒。然后又繞到后面,
試圖用“公主抱”的姿勢把我“端”起來……那畫面太美我不敢想。“老板,
您……您配合一下,用點力?” 她小臉憋得通紅,鼻尖冒汗,一邊指揮我,一邊自己用力。
配合?用力?我他媽倒是想!這破身體要是聽我指揮,我還用得著你?“左邊!
左邊手臂抬一下……哎呀不是往那邊!是……” 她手忙腳亂地調整著姿勢,
試圖把我的一條手臂搭在她肩膀上。她個子不高,我即使坐著輪椅,上半身也比她高不少,
這姿勢別扭得要命。就在她試圖用腰部發力把我往上“拔”的那一刻——“啊!” “小心!
”一股巨大的、不受控制的失重感猛地襲來!我的身體完全不受控制地向一側歪倒!
她驚呼一聲,手猛地收緊想拉住我,結果兩個人像失控的陀螺一樣,踉蹌著朝床邊摔去!
“嘭!” 一聲悶響。我的后背重重砸在柔軟的床墊邊緣,
雖然不疼(麻木也有麻木的好處),但巨大的沖擊和完全失控的墜落感,
瞬間點燃了我積壓的所有怒火和屈辱!而她,蘇曉,
整個人以一種極其狼狽的姿勢半趴在我身上,一只手還死死抓著我的胳膊,
另一只手撐在床邊,才沒完全壓下來。她的丸子頭徹底散了,碎發貼在汗濕的額角和臉頰上,
大口喘著氣,眼睛里全是驚嚇和后怕,臉色比剛才更白了。“老……老板!您沒事吧?
對不起對不起!我……” 她慌忙想爬起來,手忙腳亂中又差點按到我的腿。“滾開!
” 我猛地揮開她的手,聲音因為憤怒和剛才的驚嚇而嘶啞變形,像困獸的咆哮,
“你他媽是想謀殺雇主繼承遺產嗎?!這就是你他媽的在幼兒園學的‘專業’?!滾!
現在就給我滾!”我氣得渾身發抖,胸口劇烈起伏,不是因為疼,
是因為那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和被當成貨物一樣笨拙搬運的屈辱!兩年了,
我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了,可這種赤裸裸的、被“無能”反復鞭撻的感覺,
依然能輕易將我撕碎!被我吼開的蘇曉,呆呆地站在床邊,看著我憤怒扭曲的臉,
剛才的驚嚇和后怕還沒褪去,此刻又添上了茫然和委屈。她的眼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
鼻尖也紅紅的,像只受驚的兔子。她咬著下嘴唇,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胸脯一起一伏,
顯然也在努力平復情緒。房間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聲和她壓抑的抽氣聲,
空氣凝重得能擰出水來。我以為下一秒她就會捂著臉哭著跑出去,就像之前的護工一樣。
然而,幾秒鐘后,她只是用力吸了吸鼻子,抬手胡亂抹了一把眼睛,沒看我,也沒說話。
然后,她默默地彎下腰,動作極其小心、極其輕柔地,幫我把剛才掙扎時弄歪的上衣拉平,
把滑落到腰間的薄毯重新拉上來,仔細蓋好我的腿。她的手指有點涼,
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謹慎。做完這一切,她還是沒看我,也沒辯解,只是低著頭,
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悶悶地說了一句:“老板……您看著挺‘精干’的,
原來比我想象中輕多了……幸好,
幸好床離得近……”我:“……” 我他媽……我像被瞬間抽干了所有力氣,
滿腔的怒火無處發泄,噎在喉嚨里,差點憋出內傷。這女人……她到底是在慶幸沒把我摔死,
還是在變相說我瘦得像個紙片人?!看著她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一樣站在床邊,
那身可笑的卡通狗衛衣,散亂的頭發,紅紅的眼睛……我忽然覺得,跟她置氣,
顯得自己更像個傻逼。我疲憊地閉上眼,不想再看她,也不想再說話。隨便吧,愛咋咋地。
房間里再次陷入沉默。但這次,不再是死寂,
而是彌漫著一種尷尬、挫敗、又有點荒誕的氣息。過了好一會兒,我聽到她極輕地挪動腳步,
大概是去收拾剛才弄亂的輪椅和地面。悉悉索索的聲音,像只不安分的小老鼠。
就在我以為這場鬧劇終于要安靜收場時,我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又他媽不識相地震動起來。
還是我媽。我極度不耐煩地劃開接聽,語氣惡劣到極點:“又干嘛?!”電話那頭頓了一下,
顯然被我吼懵了,隨即傳來林雅茹女士小心翼翼又帶著期待的聲音:“驍驍?怎么樣?
蘇曉到了嗎?人……還行嗎?”我睜開眼,余光瞥見那個“麻煩精”正蹲在角落里,
笨拙地試圖把我的輪椅擺正,側臉對著我,長長的睫毛垂著,鼻尖還有點紅。煩。真他媽煩。
我對著手機,沒好氣地、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吐出幾個字:“到了。人來了。
一個話多、手笨、審美堪憂、腦子還有點坑的外星生物……”電話那頭沉默了,
估計心涼了半截。我頓了頓,目光掃過蘇曉那身刺眼的鵝黃色衛衣,
還有她頭頂那個頑強翹起來的呆毛,喉結滾動了一下,
幾乎是自暴自棄地補了一句:“……不過,先試用看看吧。”說完,不等我媽反應,
“啪”地掛了電話。世界終于徹底安靜了。我重新閉上眼,試圖找回剛才那死水般的平靜。
但耳朵里,卻清晰地聽到客廳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接著是廚房方向……傳來一陣鍋碗瓢盆叮當作響的噪音,還有……不成調的哼歌聲?
“啦啦啦……今天天氣好晴朗……處處好風光……”跑調跑得能把原作曲者氣活過來。
這“外星生物”……她到底是個什么品種的麻煩精?居然還有心情唱歌?!
心里那股無名火又隱隱有冒頭的趨勢,但奇怪的是,在那片死寂了太久的灰暗心湖里,
似乎……真的被這顆硬糖砸出了一圈極其微弱的、連我自己都難以置信的漣漪?媽的,
煩死了。第二章:麻煩精的“入侵”與“反入侵”試用期第一天,正式拉開帷幕。
窗外那兩只煩人的麻雀還在蹦跶,但客廳里多了一個更煩人的聲源。“啦啦啦~門前大橋下,
游過一群鴨……”蘇曉,那顆行走的水果硬糖,
正一邊哼著她那永遠在跑調邊緣瘋狂試探的兒歌(幼兒園老師職業病?),一邊拿著塊抹布,
像只勤勞又……審美堪憂的蜜蜂,在我這原本走性冷淡北歐風的公寓里嗡嗡飛舞。
她擦個茶幾,能把上面僅有的幾本雜志擺出個歪歪扭扭的“心形”。 她拖個地,
能留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然后自己再手忙腳亂地踩回去擦掉。 最要命的是,
她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變出來一盆……綠油油的、葉子長得張牙舞爪的植物,“啪”一聲,
端端正正放在了我視線正對的落地窗邊。“老板,看!發財樹!我特意買的!
” 她獻寶似的指著那盆植物,臉上洋溢著“快夸我”的光芒,“放這兒招財!風水寶地!
而且綠色養眼,多好!”我看著那盆綠得刺眼、造型狂野的玩意兒,再看看窗外灰蒙蒙的天,
感覺眼睛受到了成噸的傷害。這玩意兒跟我這黑白灰的裝修風格,簡直是災難片現場。
還招財?招魂還差不多。“拿走。” 我言簡意賅,語氣不容置疑。“啊?為什么呀?
多好看呀!” 她一臉不解,甚至有點受傷。“礙眼。丑。” 我毫不留情。她撅了撅嘴,
小聲嘀咕:“明明很可愛啊……老板你審美有待提高……” 但還是不情不愿地,
把那盆“發財樹”挪到了客廳最遠的角落——一個我基本不會看過去的地方。然后,
她掏出一個同樣飽和度爆表的黃色卡通坐墊,墊在了客廳那把硬邦邦的餐椅上,
自己一屁股坐上去,開始……刷手機?很好。開始摸魚了。我驅動輪椅,滑到書房。
我需要安靜。絕對的安靜。然而,安靜?不存在的。五分鐘后。 “老板!老板!
” 她那清亮又帶著點咋呼的聲音穿透門板,“你喝果汁嗎?我剛榨的!純天然無添加!
”“不喝。” 我頭也沒抬,對著電腦屏幕上一堆枯燥的數據,試圖找回一點掌控感。
這些曾經得心應手的公司報表,現在看著也像天書一樣令人煩躁。
“哦……” 門外消停了一會兒。就在我以為她終于放棄時——“老板!
WIFI密碼多少啊?我手機流量不夠了!” 聲音由遠及近,書房門被推開一條縫,
她探進半個丸子頭。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把鼠標砸過去的沖動:“客廳路由器底下。
”“謝謝老板!老板你真是個好人!” 她歡快地縮回頭。好人?呵。
上一個這么說我的護工,三天就哭著跑了。我等著看你什么時候哭。事實證明,
蘇曉的“入侵”是全方位的。
杯、印著奇怪標語的馬克杯開始出現在廚房)、聽覺污染(無時無刻不在哼歌或自言自語),
還有……嗅覺污染。中午時分,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焦糊味和某種可疑香料的味道,
頑強地鉆進了書房。我皺著眉滑出去,看到廚房一片狼藉。
蘇曉圍著一條印著巨大向日葵的圍裙(又是哪來的?),
正手忙腳亂地對付一個冒著黑煙的平底鍋。“你在……制造生化武器?” 我停在廚房門口,
冷冷地問。她嚇了一跳,鍋鏟差點脫手,轉過頭,小臉上沾著點可疑的黑色物質,
有點尷尬地嘿嘿一笑:“那個……老板,我在嘗試……嗯……創新料理!保證營養均衡!
馬上就好!”創新料理?我看著鍋里那團黑乎乎、黏糊糊的不明物體,胃里一陣翻騰。
這玩意兒吃下去,確定不會提前把我送走?結果中午,我的餐盤里,
就擺著一小坨那黑乎乎的“創新料理”,旁邊配著幾根蔫了吧唧的水煮西蘭花。
她自己的盤子里倒是……正常的三明治?“老板,嘗嘗!我的‘暗黑能量塊’!
補充蛋白質和……呃……維生素!” 她眼神期待,仿佛端上來的是米其林三星。
我用叉子戳了戳那坨東西,硬度驚人。抬頭看她:“蘇曉,你確定這玩意兒……人類能消化?
”“當然!” 她挺起胸脯,“我嘗過了!就是……口感比較獨特!很有嚼勁!
像……像很有嚼勁的牛肉干!” 她眼神有點飄忽。我信你個鬼。
我面無表情地把那坨東西撥到盤子最邊緣,只吃了點西蘭花。她看著我,
眼神明顯黯淡了一下,默默低頭啃自己的三明治,也沒再勸。行吧,至少沒逼我吃毒藥。
也算進步?下午,真正的“磨合”開始了。核心任務:轉移。有了早上的慘痛教訓,
蘇曉明顯謹慎了很多。她提前上網查了教程視頻,一邊看一邊在我旁邊比劃,
輪椅……剎車踩死……對……然后靠近……老板你手臂搭我肩上……對……腰部用力……起!
”她憋足了勁,小臉通紅,額角的汗珠都冒出來了。我像個大型玩偶,
努力配合著她那點微弱的指令,調動上半身殘存的力量。
過程依然笨拙、緩慢、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尷尬和身體失控的無力感。每一次身體的接觸,
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像陽光曬過的青草味道鉆進鼻腔,都讓我渾身僵硬。但這次,沒摔。
雖然搖搖晃晃,像走鋼絲,但最終,我被她以一種極其別扭但安全的姿勢,
“搬運”到了床上。“呼!成功!” 她長舒一口氣,抹了把汗,
對著我露出一個大大的、如釋重負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老板你看!我就說我能行!
”看著她臉上純粹因為完成一件小事而綻放的喜悅,
那句習慣性的嘲諷“這有什么值得高興的”卡在喉嚨里,最終變成了一個冷哼:“嗯,
比早上強點,從‘謀殺未遂’升級到‘笨拙搬運’。”她也不惱,
嘿嘿傻笑兩聲:“進步巨大嘛!老板,給點鼓勵行不行?”鼓勵?想得美。然而,
真正的考驗,或者說,真正的“入侵”,發生在傍晚。夕陽的余暉透過百葉窗,
在房間里拉出長長的影子。該處理最私密、最令人難堪的部分了——導尿管更換和清潔。
空氣仿佛凝固了。我躺在床上,臉轉向墻壁,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著,像一塊冰冷的石頭。
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沖擊著我搖搖欲墜的自尊。兩年來,
這始終是我最無法坦然面對的環節,每一次都像被剝光了示眾。我聽到蘇曉走近的腳步聲,
比平時更輕。她沒說話,只是默默準備著所需的物品,動作很慢,
瓶瓶罐罐碰撞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我能感覺到她站在床邊,似乎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然后,她的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輕輕掀開了蓋在我下身的薄毯。那一瞬間,
我像被燙到一樣,猛地閉上眼,牙齒緊緊咬住下唇。熟悉的冰冷器械觸碰皮膚的觸感傳來,
隨之而來的是身體被擺弄的失控感。我像個沒有生命的物件。
“老板……你放松點……” 她的聲音很小,帶著緊繃的干澀。放松?
你他媽來試試看能不能放松?!她的動作確實很生疏,遠不如之前的專業護工利落。
我能感覺到她的緊張,她的手指偶爾會不小心碰到不該碰的地方。每一次微小的失誤,
都像針一樣扎在我敏感的神經上。屈辱,憤怒,還有對自己這具軀殼的深深厭惡,
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你到底會不會?!” 我猛地轉過頭,聲音嘶啞地低吼,
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眼神兇狠地瞪著她,“笨手笨腳!網上教程看狗肚子里去了?!
滾開!找個專業的來!別在這磨磨蹭蹭的惡心人!”我的話,像淬了毒的冰錐,又狠又準。
我看到蘇曉整個人僵住了。她正半彎著腰,動作停在那里,手里還拿著無菌棉簽。
她抬眼看我,那雙總是亮晶晶的大眼睛里,所有的光瞬間熄滅了,
只剩下難以置信的震驚和……鋪天蓋地的受傷。她的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
嘴唇微微顫抖著,眼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迅速蓄滿了淚水,卻倔強地沒有掉下來。
空氣死寂。時間仿佛被拉長了無數倍。她死死咬著下嘴唇,用力到幾乎要滲出血來。
沒有反駁,沒有哭訴,只是用那雙盛滿了破碎和委屈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
像一把鈍刀子,慢吞吞地割在我心上。然后,她飛快地低下頭,
用最快的速度、極其輕手輕腳地完成了剩下的步驟,重新幫我蓋好毯子。整個過程,
沉默得可怕。做完這一切,她默默地收拾好所有東西,端著托盤,
腳步有些踉蹌地離開了臥室。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聲響。
房間里只剩下我一個人。剛才的怒火像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得干干凈凈,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空洞和……一絲連我自己都唾棄的后悔。我是不是……說得太重了?
她只是個新手。她已經在努力了。她甚至……沒像其他人一樣,用那種憐憫的眼神看我。
可那種被看光、被擺弄的羞恥和無力感,實在太痛了。痛得我只想用最刻薄的話,
把所有人都推開。我像個泄了氣的皮球癱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繁復的石膏線,
腦子里亂糟糟的。窗外,天色徹底暗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臥室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
我沒動,也沒睜眼。假裝睡著了。我聽到極輕的腳步聲靠近。接著,
床頭柜上傳來一聲輕微的磕碰聲。一陣淡淡的、清新的檸檬香氣,幽幽地飄了過來。
我忍不住,悄悄睜開一條眼縫。床頭柜上,放著一杯水。澄澈的液體里,
沉浮著幾片新鮮的檸檬薄片,還有一小枝翠綠的薄荷葉。杯壁上凝結著細密的水珠。旁邊,
還有一小碟……呃……看起來像是烤焦了邊角的……小餅干?形狀歪歪扭扭,像被狗啃過。
蘇曉站在床邊,離我有段距離。她換掉了那身卡通衛衣,穿著件簡單的白色T恤,
眼睛還是有點紅腫,但臉上已經沒有了剛才的委屈,只有一種小心翼翼的平靜。
她看著我(大概以為我睡著了),很小聲地、像自言自語般說道:“老板,補充點VC,
降降火……那個,網上教程我晚上再仔細看幾遍,保證下次又快又好!真的!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點鼻音,卻透著一股子執拗的認真。說完,她沒等我“醒”來,
也沒看我反應,又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房間里再次恢復安靜。
只有那杯檸檬水,靜靜地散發著微酸又清新的氣息。我盯著那杯水,還有那碟丑丑的小餅干,
看了很久很久。操。心里某個地方,好像被這杯酸不拉幾的水,泡得又軟又澀。
我伸出還能動的手指,有些僵硬地,夠到了那杯水。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猶豫了一下,
端起來,抿了一小口。嘶——!酸!真他媽酸!酸得我牙根發軟!比我早上罵她的話還酸!
但那股酸勁兒過后,舌尖卻泛起一絲奇異的、淡淡的回甘,還有薄荷的清涼,
順著喉嚨滑下去,奇異地……撫平了剛才那場風暴留下的燥熱和刺痛。
我看著杯子里漂浮的檸檬片,又看看那碟丑得很有個性的餅干。
這麻煩精……是在用實際行動告訴我,她的“創新料理”和她的護理技術一樣,
都還有巨大的進步空間?還是在用這杯酸掉牙的水,無聲地回應我那句“惡心人”?
我放下杯子,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杯壁。煩躁依舊,但似乎……沒那么尖銳了。
那盆被我嫌棄的“發財樹”,在客廳角落的陰影里,頑強地舒展著張牙舞爪的葉子。日子,
好像真他媽被這顆硬糖砸出點不一樣的味道了。雖然這味道……目前還酸得離譜。
(幾天后)磨合期在雞飛狗跳中艱難推進。蘇曉依舊笨手笨腳,但肉眼可見地在進步。
轉移的動作熟練了些,至少不會讓我再體驗自由落體。黑暗料理依舊存在,
但種類減少了(可能她自己也知道殺傷力太大),
開始嘗試一些簡單的、看起來相對安全的菜式(雖然味道依舊一言難盡)。
她的“入侵”也在升級。客廳那個角落,除了“發財樹”,
又多了盆開著小白花的不知名植物(她說叫“一帆風順”)。我的電動輪椅扶手邊上,
被她偷偷貼了一個小小的、黃色的皮卡丘靜電貼紙……美其名曰“增加點活力”。我發現了,
冷著臉讓她撕掉。她吐吐舌頭,乖乖撕了。第二天,
扶手上又出現了一個更小的、幾乎看不見的……Hello Kitty?我懶得說了。
這天下午,陽光難得不錯。我正對著電腦屏幕處理一封郵件,蘇曉像只探頭探腦的土撥鼠,
滑到我旁邊。“老板~” 她拖長了調子,帶著點討好的意味。“說。” 我眼皮都沒抬。
“你看外面!陽光多好啊!花兒都開了!咱們出去曬曬唄?老在屋里待著,都快長蘑菇了!
” 她指著落地窗外的小院子,一臉向往。“不去。” 我一口回絕。曬太陽?
像個展覽品一樣被推到院子里,看天看地看鳥?無聊。而且,那院子荒廢很久了,
有什么好看的。“去嘛去嘛!” 她開始耍賴,“就一會兒!十分鐘!我保證!
你看你臉色白的,跟吸血鬼似的,曬曬補鈣!維生素D!對身體好!” 她搬出醫學理論,
雖然聽著就不靠譜。“蘇曉,” 我放下鼠標,轉頭看她,語氣危險,“你是不是覺得,
我現在不能動,就治不了你了?”她縮了縮脖子,但眼神依舊倔強:“老板,生命在于運動!
雖然……呃……你運動的方式比較特別,但曬太陽也是運動的一部分!呼吸新鮮空氣!
促進新陳代謝!”“歪理邪說。” 我懶得理她,驅動輪椅想回臥室。“哎呀!
” 她突然一個箭步繞到我輪椅后面,在我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咔噠”一聲,
解開了輪椅的手剎!“蘇曉!你干什么!” 我驚怒交加。“帶老板去兜風啦!
” 她笑嘻嘻地喊了一聲,雙手抓住輪椅推手,不由分說,
推著我就往通向院子的玻璃門沖去!“你瘋了嗎!停下!” 我氣得想拍扶手,
但身體被推著走,完全無法控制方向,只能徒勞地怒吼。這女人!膽子越來越肥了!
她動作倒是麻利,單手開門,推著我“沖”出了壓抑的室內。初夏午后的陽光,帶著暖意,
毫無遮攔地灑了下來,瞬間包裹了我。太久沒有直接暴露在戶外的陽光下,
我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空氣里有青草、泥土和淡淡的花香,混合著陽光的味道,
猝不及防地涌進鼻腔。是……自由的氣息?不,對我而言,更像是被強行拖出洞穴的不適感。
“蘇曉!我命令你立刻推我回去!” 我咬牙切齒。“老板,既來之則安之嘛!
” 她把我推到院子中央,固定好剎車,自己像只出籠的小鳥,
歡快地蹦跶到旁邊荒廢已久的花壇邊,完全無視我的怒火。我陰沉著臉,坐在輪椅上,
像個被迫參加戶外活動的囚犯。院子不大,雜草叢生,只有角落里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樹,
和幾株頑強生長的野花。“哇!老板你快看!” 蘇曉蹲在花壇邊,
指著泥土縫隙里冒出來的一小叢紫色野花,驚喜地叫道,“是二月蘭!開花了!好漂亮!
”“還有螞蟻!
” 她又指著花莖上排著隊、辛勤搬運一小塊餅干屑(估計是她自己掉的)的小黑點,
“它們在搬家!好可愛!”陽光落在她毛茸茸的頭發上,泛著一圈溫暖的光暈。她蹲在那里,
側臉對著我,長長的睫毛在陽光下投下小片陰影,
眼神專注而新奇地看著那叢不起眼的野花和忙碌的螞蟻,嘴角帶著孩子氣的笑意。那一刻,
世界仿佛安靜了。麻雀的叫聲,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她小聲的驚嘆……混合著陽光和青草的氣息,形成一種奇異的、充滿生機的背景音。
我看著她,看著她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側影,再順著她的目光,
看向那叢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的紫色小花,和那些渺小卻忙碌的生命。
心里那堵厚厚的、冰冷的墻,似乎被這陽光、這專注的眼神、這微不足道的生機,
悄無聲息地撬開了一道縫隙。原來……院子里,也不是只有那兩只煩人的鳥?“老板,
” 她忽然轉過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帶著一種發現新大陸般的興奮,“你說,
給咱這輪椅加裝個風火輪貼紙怎么樣?或者賽車條紋?這樣推出去多拉風!速度肯定杠杠的!
” 她說著,還做了個“咻——”的加速手勢。
我:“……”剛剛升起的那點微妙的、近乎文藝的情緒,
被她這句天馬行空的“風火輪”瞬間擊得粉碎。“蘇曉,”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一字一頓地說,“你敢在我的輪椅上貼任何東西,
我就把你和你的‘發財樹’一起打包扔出去。”她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小氣!
一點生活情趣都沒有!”但她的笑容,在陽光下,晃得人有點……眼暈。
(幾天后的下午)那點被陽光撬開的縫隙,很快就被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堵上了。
門鈴以一種極其粗暴、不耐煩的節奏響起,打破了客廳里難得的平靜。
蘇曉正在廚房研究她的新菜譜(希望不是暗黑系),聞聲跑去開門。
“誰啊……” 她拉開門的聲音帶著疑惑,隨即戛然而止。“喲,蘇曉,住得不錯嘛。
” 一個油滑的、帶著明顯優越感的男聲響起,像沾了油的羽毛劃過玻璃,讓人渾身不舒服。
我驅動輪椅,滑到客廳邊緣,視線正好能看到玄關。門口站著一個男人。西裝革履,
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腕表在玄關燈下閃著刺眼的光。身材高大,
臉上帶著一種刻意修飾過的英俊,但眼神里的輕浮和算計藏都藏不住。他叫陳宇,
蘇曉那個渣得明明白白的前男友。我見過一次,在蘇曉的手機屏保上,
后來被她氣呼呼地換掉了。他正用一種毫不掩飾的、評估貨物般的眼神,
打量著我的公寓內部,最后,那目光帶著十足的輕蔑,落在了我——以及我的輪椅上。
蘇曉擋在門口,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語氣生硬:“陳宇?你怎么找到這里的?有事?
”“怎么?老朋友關心關心你不行?” 陳宇勾起一邊嘴角,露出一個虛偽的笑,
目光卻越過蘇曉,直直地刺向我,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聽說你找了個‘新工作’?嘖嘖,
生活助理?就是伺候……” 他故意拖長了調子,下巴朝我這邊揚了揚,“……這種?
”“陳宇!你嘴巴放干凈點!” 蘇曉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的怒火,
身體下意識地往前一步,試圖擋住他令人作嘔的視線。“我說錯了嗎?” 陳宇嗤笑一聲,
伸手想拉蘇曉的胳膊,“伺候個癱子端屎端尿,能有什么前途?丟不丟人?跟我回去!
我給你找個體面工作!”“放開我!” 蘇曉猛地甩開他的手,像碰到什么臟東西,
氣得渾身發抖,“我做什么工作關你屁事!我老板付錢爽快人又帥,
比某些只會花家里錢、還劈腿成性的渣男強一萬倍!”“你說什么?!” 陳宇被當眾戳穿,
臉上虛偽的笑容瞬間碎裂,惱羞成怒,眼神變得兇狠起來,“蘇曉!別給臉不要臉!
” 他再次伸手,這次力道更大,直接抓住了蘇曉纖細的手腕,用力把她往外拽!“啊!
你放開!” 蘇曉痛呼一聲,拼命掙扎,但力量懸殊。看著蘇曉被抓住手腕,
像個小雞仔一樣被往外拖,看著她因憤怒和疼痛而漲紅的臉,
癱子”二字像淬毒的針一樣扎進耳朵……一股從未有過的、狂暴的怒火瞬間席卷了我的全身!
血液直沖頭頂,燒得我眼前發紅!操他媽!他敢碰她!他敢用那種眼神看我!他敢說那種話!
“放開她!” 我聽到自己發出一聲嘶啞的咆哮,像野獸的低吼。
身體里殘存的力量在這一刻被憤怒催發到了極致!我猛地驅動電動輪椅,將速度推到最大,
像一輛失控的小型戰車,帶著全身的重量和不顧一切的怒火,
狠狠朝著陳宇站立的方向撞了過去!“砰!” 一聲悶響。輪椅的前輪和金屬框架,
重重地撞在了陳宇的小腿骨上!“啊——!” 猝不及防的劇痛讓陳宇慘叫一聲,
下意識地松開了抓著蘇曉的手,捂著腿踉蹌著后退了好幾步,臉色瞬間煞白,痛得齜牙咧嘴。
輪椅也因巨大的反作用力猛地一震,我整個人被慣性帶得向前傾,差點從輪椅上栽下來!
胸口撞在控制面板上,一陣悶痛。“老板!” 蘇曉驚呼一聲,立刻撲過來扶住我的輪椅,
防止它側翻。我顧不上胸口的疼痛,抬起頭,死死地盯著痛得彎下腰的陳宇,
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帶著凜冽的殺意:“滾、出、去!”“再敢騷擾我的員工,我、報、警!”我的聲音不大,
甚至因為剛才的撞擊而有些氣息不穩,但那里面蘊含的冰冷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脅,
讓空氣都仿佛凍結了。陳宇捂著劇痛的小腿,對上我那雙因憤怒而顯得異常駭人的眼睛,
臉上的囂張和輕蔑瞬間被驚懼取代。他大概做夢也想不到,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廢人”,
能有這樣的眼神和……行動力?他臉色變了又變,又驚又怒又怕,
最終只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好!好!蘇曉!你等著!還有你!癱子!我們走著瞧!
” 說完,他狼狽地拖著那條被撞痛的腿,一瘸一拐地,幾乎是落荒而逃。
門被“砰”地一聲甩上。客廳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我和蘇曉粗重的喘息聲。
蘇曉還緊緊抓著我的輪椅扶手,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她轉過頭看我,眼圈通紅,
臉上還殘留著憤怒的余韻,但更多的是一種……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后怕。
她的目光落在我撞在控制面板上、可能已經淤青的胸口,
又看向我因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的手,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我看著陳宇消失的方向,
再低頭看看自己依舊毫無知覺的雙腿,剛才那股憑著一腔怒火支撐起來的兇狠氣勢,
像退潮一樣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洶涌、更加冰冷的無力感和……挫敗。
我他媽連站都站不起來!剛才那一下撞擊,是我唯一能做的反抗!像條被逼急的狗,
只能呲著牙去咬對方的腿!連保護她在身前都做不到!我算什么男人?!
“老板……” 蘇曉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小心翼翼地響起,“你……你沒事吧?
胸口疼不疼?”我猛地閉上眼,不想讓她看到我眼中翻騰的狼狽和自我厭惡。
喉嚨像被砂紙磨過,又干又澀。半晌,
我才極其困難地、近乎嘶啞地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沒事。那種人……不值得。
”我聽到她吸了吸鼻子,然后,一個很輕很輕的聲音傳來:“……嗯。老板,謝謝你。
”謝謝?謝什么?謝我像個廢物一樣,只能坐著輪椅去撞人?我沉默著,驅動輪椅,
像個打了敗仗的逃兵,一言不發地滑回了臥室,緊緊關上了門。夜,深得可怕。
我躺在黑暗里,睜著眼睛,毫無睡意。天花板的紋路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腦子里像放電影一樣,反復回放著下午的畫面:陳宇那輕蔑的眼神。
“癱子”那惡毒的字眼。 蘇曉被抓住手腕時憤怒又無助的臉。
輪椅撞上去時那沉悶的響聲。 還有……她最后看向我時,
那紅著眼圈、卻努力想對我笑的樣子。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
幾乎無法呼吸。那是一種比身體殘缺更深、更尖銳的痛——保護不了自己在乎的人,
甚至需要她擋在我前面的無力感!
那個總是嘰嘰喳喳、沒心沒肺、像個小太陽一樣的麻煩精……她也會害怕,也會受傷,
也會紅著眼眶強撐。而我,除了坐著輪椅去撞人,還能為她做什么?這個認知,
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我最脆弱的自尊上。煩死了!這麻煩精!
她為什么要忍受我的壞脾氣?為什么要留在這里?為什么……要在陳宇面前說那種話?
“我老板付錢爽快人又帥……”帥?呵。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廢物,帥在哪里?黑暗中,
我煩躁地翻了個身(雖然只是上半身),毯子被揉成一團。窗外,
連那兩只煩人的麻雀都睡了。那顆硬糖砸出的漣漪,好像……不知不覺,
變成了攪動心湖的風暴。這“外星生物”……好像真的不太一樣?
第三章:心墻裂縫與“意外”靠近陳宇那王八蛋帶來的風暴,像塊沉甸甸的石頭,
壓在我心口好幾天。蘇曉明顯也蔫了。話少了,哼歌也停了,
那雙總是亮晶晶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層灰。她依舊準時出現,做事更小心,更沉默,
像只受驚后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小動物。偶爾眼神對上,她會飛快地移開,
帶著點我看不懂的復雜情緒。操。煩死了。明明是她被欺負,
明明是我像個廢物一樣無能為力,怎么現在搞得像是我欠了她?客廳里安靜得讓人窒息。
那盆被我嫌棄的“發財樹”在角落顯得格外礙眼。以前覺得她嘰嘰喳喳煩人,現在她不吵了,
這屋子反而像個巨大的、冰冷的墳墓。這天下午,她又在廚房鼓搗。
沒再搞什么“暗黑能量塊”,空氣里飄著一股……焦糖味?還有淡淡的奶香?“喂。
” 我驅動輪椅滑到廚房門口,聲音有點干澀,打破了令人難受的沉默。她正背對著我,
圍著那條向日葵圍裙,對著烤箱的玻璃門探頭探腦。聞聲嚇了一跳,猛地轉過身,
手里還拿著隔熱手套,眼神有點慌亂:“老……老板?餓了?飯……飯還沒好。
”“你又在搞什么生化實驗?” 我皺眉,目光掃過料理臺上散落的面粉、糖罐,
還有幾個形狀奇特的……金屬模具?“不是實驗!” 她小聲辯解,臉頰微微泛紅,
帶著點破釜沉舟的勇氣,“我……我在烤餅干!這次肯定成功!網上評分超高的方子!
”餅干?我腦海里瞬間閃過那天晚上那碟丑得驚心動魄、硬得能當兇器的小玩意兒。
胃部條件反射地抽搐了一下。“呵。” 我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哼,沒再說什么,
滑回了客廳。算了,隨她折騰吧,總比死氣沉沉強。過了一會兒,烤箱“叮”的一聲。接著,
廚房里傳來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響和……她壓抑的、小小的驚呼。又失敗了?意料之中。
我懶得回頭,繼續對著窗外的灰暗發呆。過了一會兒,輕微的腳步聲靠近。
一股濃郁的、混合著焦糊和黃油香氣的味道飄了過來。我側過臉。蘇曉端著一個盤子,
站在我輪椅旁邊,像個等待審判的小學生。盤子里,躺著幾塊……嗯,形狀依舊歪歪扭扭,
邊緣明顯烤得焦黑,顏色深淺不一的……餅干?其中一塊還裂成了兩半。她低著頭,
手指緊張地絞著圍裙邊,
小得像蚊子哼哼:“那個……老板……這次……好像……火候還是沒掌握好……你……嘗嘗?
”我看著她這副樣子,心里那點莫名的煩躁忽然就散了。跟這笨手笨腳的廚藝置氣,
顯得我多小氣似的。我面無表情地伸出手,在她驚訝的目光中,
拿起一塊看起來“傷勢”最輕的餅干。觸手……溫熱,還有點軟?不像上次那么硬。
猶豫了一下,送到嘴邊,咬了一小口。“咔嚓。” 聲音意外地清脆。然后,
一股極其霸道、齁死人不償命的甜味,混合著焦糊的苦味,瞬間在口腔里炸開!甜得發膩,
苦得嗆人!“咳!咳咳!” 我差點被這雙重暴擊送走,劇烈地咳嗽起來,臉都憋紅了。
“啊!老板!水!快喝水!” 蘇曉嚇得魂飛魄散,手忙腳亂地跑去倒水。我灌了大半杯水,
才把那要命的甜苦味壓下去。喘著氣,看著手里剩下的大半塊“兇器”,
再看看她端著水杯、一臉“完蛋了”的絕望表情。“蘇曉,” 我喘勻了氣,
聲音還帶著咳嗽后的沙啞,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評價,“你這餅干……很有創意。
”她眼睛瞬間亮起一絲微弱的光,帶著點不敢置信的希冀。我緊接著,
毫不留情地補刀:“下次,別創了。”“……” 她眼里的光“啪”一下滅了,
肩膀垮了下來,像只被雨淋透的小狗,委屈巴巴地“哦”了一聲。
看著她這副蔫頭耷腦的樣子,我不知怎么的,心里那點惡劣因子冒了頭,
又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不過,比上次那堆‘建筑廢料’,強點。”她猛地抬起頭,
眼睛重新睜大,亮得驚人:“真的?!”“嗯。” 我別開臉,含糊地應了一聲,
把剩下那半塊齁死人的餅干……默默放回了盤子里。算了,看在她努力過的份上,
給點“鼓勵”吧,雖然這鼓勵聽起來更像諷刺。“耶!” 她居然小小地歡呼了一聲,
臉上瞬間陰轉晴,剛才的沮喪一掃而空,又恢復了那種沒心沒肺的勁兒,“老板你等著!
我下次一定烤得又好看又好吃!”看著她重新亮起來的眼睛,
像個得到一顆糖就滿足得不行的孩子,我心里某個角落,好像也被這傻乎乎的笑容,
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酸酸澀澀的,還有點……奇怪的暖意?這女人,
情緒開關是安在餅干上的嗎?(幾天后,氣氛明顯緩和)自從那場齁甜的“餅干審判”后,
蘇曉似乎又找回了點“小太陽”的本性。雖然不再像最初那樣咋咋呼呼,但話多了起來,
偶爾還敢小小地“頂嘴”。客廳那盆“發財樹”旁邊,
不知什么時候又多了一盆開著小白花的植物(她堅持叫它“一帆風順”),丑萌丑萌的。
我的電動輪椅扶手上,那個被我撕掉的皮卡丘靜電貼紙的位置,被她用濕巾擦得锃亮,
然后……貼了一個更小的、幾乎透明的……哆啦A夢?算了,眼不見心不煩。這天晚上,
吃過她做的勉強能入口的番茄雞蛋面(至少沒糊也沒毒),我靠在輪椅上,
對著窗外的萬家燈火發呆。蘇曉收拾完廚房,
沒像往常一樣溜回她的小房間(我媽給她在樓下收拾了個客房),而是抱著個軟墊,
蹭到了客廳沙發邊,盤腿坐在地毯上。她沒說話,也沒刷手機,就那么安靜地坐著,側著臉,
看著落地窗玻璃上我和她的倒影。空氣很安靜,但并不尷尬。“老板,” 她忽然開口,
聲音輕輕的,帶著點試探,“你以前……是不是去過很多地方?”我心頭微微一跳。以前?
那個能跑能跳、意氣風發的林驍?“嗯。” 我含糊地應了一聲,不想多談。
“真好啊……” 她嘆了口氣,語氣里是純粹的向往,沒有同情,
“我看過你書房里那些照片……在雪山腳下,在沙漠里,
還有……攀在那么高的巖壁上……” 她說著,還用手比劃了一下高度,眼睛亮晶晶的,
“看著就特別酷!特別自由!”自由。這個詞像根細小的針,
精準地刺破了我用麻木包裹的脆弱。心臟猛地一縮。“酷有什么用?
” 我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用最冰冷、最自嘲的語氣懟了回去,試圖筑起防御的高墻,
“現在還不是廢人一個?只能坐在這,看這些沒用的照片。”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又是這種傷人傷己的刻薄。她明明只是單純地表達驚嘆。空氣安靜了幾秒。
我等著她像往常一樣,要么傻笑岔開話題,要么小聲辯解兩句。但這次沒有。
我感覺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然后,我聽到她挪動了一下,
坐得更近了些。地毯發出輕微的摩擦聲。“老板,” 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
像羽毛拂過心尖,“那個……能跟我說說嗎?就……那次攀巖?”我的心跳,
毫無預兆地漏了一拍。事故。那場徹底改變我人生的噩夢。兩年來,它是我心底最深的禁區,
是碰一下就會鮮血淋漓的傷口。連我媽都小心翼翼地繞著走。她……怎么敢問?
一股冰冷的怒意夾雜著尖銳的恐慌瞬間涌上來,我猛地轉過頭,
想用最兇狠的眼神瞪退她:“蘇曉!你……”可當我撞上她的目光時,
所有即將噴薄而出的怒火,卻像被按了暫停鍵。她的眼睛清澈見底,
里面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獵奇或者小心翼翼的試探。只有一種純粹的、近乎天真的好奇,
和一種……難以形容的專注。仿佛她問的,只是一次普通的旅行經歷。
她看著我瞬間陰沉下來的臉,沒有退縮,只是微微歪了歪頭,
小聲補充了一句:“我就是……覺得,那么高的地方,看到的風景,一定特別不一樣吧?
”不一樣……那天的風,是冷的。帶著山巔特有的凜冽氣息,刮在臉上像刀子。
巖壁冰冷粗糙,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麻。頭頂是仿佛觸手可及的、藍得晃眼的天空。
腳下是……令人眩暈的、深不見底的峽谷。世界那么廣闊,而我像一只渺小的壁虎,
依附在巨大的巖壁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挑戰極限的興奮和……掌控一切的錯覺。
然后……是那塊松動的巖石。身體驟然失重的瞬間。風在耳邊呼嘯變成尖銳的嘶鳴。
視野里急速旋轉的天空、巖壁、深谷……最后是沉悶到靈魂都震顫的撞擊。
世界瞬間陷入黑暗和……無邊無際的冰冷麻木。回憶像開閘的洪水,
帶著冰冷刺骨的細節洶涌而至。我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輪椅扶手,指節泛白,
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喉嚨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我以為我會暴怒,
會失控地吼她滾。但我只是僵硬地轉回頭,
重新看向窗外那片虛假的、被窗框切割的萬家燈火。
用一種連我自己都覺得陌生的、近乎平靜的、干澀到極點的聲音,
緩緩開口:“那天……風很大。” 聲音嘶啞得厲害,“巖壁很冷……像冰。
”我斷斷續續地,極其艱難地描述著。沒有渲染痛苦,沒有控訴命運,只是像個旁觀者,
機械地復述著那些刻在骨頭里的畫面:指尖的觸感,風聲的呼嘯,失重時的空白,
還有……落地后,那片吞噬一切的、冰冷的麻木。“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最后,
我吐出這句話,像用盡了全身力氣。后背已經被冷汗浸透。客廳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我壓抑的、略顯粗重的呼吸聲。我不敢看她。
害怕看到她眼中任何一絲讓我崩潰的情緒——同情、惋惜,或者更糟的,
是那種“真可憐”的悲憫。時間仿佛凝固了。忽然,一只溫熱、帶著薄繭的小手,
輕輕地、試探性地,覆蓋在了我緊緊攥著輪椅扶手的手背上。我渾身猛地一僵!
那只手沒有用力,只是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溫暖和……無聲的支撐。她的掌心很軟,
溫度透過我冰涼的手背皮膚,一點點滲透進來。我像被燙到一樣,卻沒有甩開。
我聽到她極輕、極輕地吸了一口氣,然后,
一個同樣很輕、卻異常清晰的聲音響起:“老板……那天的風……一定很自由吧?
”不是“真可憐”,不是“太不幸了”。而是……“那天的風,一定很自由吧?”這句話,
像一把溫柔的鑰匙,“咔噠”一聲,精準地插進了我銹死的心鎖里。一直強撐的堅硬外殼,
瞬間土崩瓦解。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酸澀猛地沖上鼻腔,直沖眼眶!操!
我死死咬著牙關,下頜線繃得生疼,用盡全身力氣才把那洶涌而至的淚意逼退。
喉嚨堵得發痛。原來,她看到的,不是我摔得多慘,而是我曾經……離天空那么近,
感受過那么肆意的風。那只覆蓋在我手背上的小手,依舊溫暖而堅定地存在著。
沒有多余的動作,沒有廉價的安慰。
只是安靜地傳遞著一種力量——一種被理解、被“看見”的力量,而非被憐憫。
心墻上那道被陽光撬開的縫隙,在這一刻,被這句簡單的話和這只溫暖的手,無聲地拓寬了。
冰冷的堡壘內部,第一次,有了一絲真實的暖流涌入。(幾天后,
一個普通的下午)那晚之后,我和蘇曉之間,似乎有了一層心照不宣的東西。
她不再小心翼翼地避開我的過去,我也很少再用刻薄的話當武器。
她會跟我分享她幼兒園時的趣事,吐槽那些調皮搗蛋的小鬼頭,
還有她那個開流浪貓狗收容站的“偉大夢想”(雖然聽起來很不靠譜)。
我也會在她絮絮叨叨的時候,偶爾毒舌地插一句嘴,她也不生氣,反而會笑嘻嘻地懟回來。
這種變化很微妙,像冰層下的暗流,緩慢卻堅定地改變著一切。這天,我在書房處理郵件,
蘇曉進來幫我倒水。放下水杯,她沒立刻走,
而是目光落在了我書桌旁邊一個沒關嚴的抽屜上。抽屜里,
露出半本……封面是壯麗雪山的戶外雜志。她猶豫了一下,小聲問:“老板,
我能……看看這個嗎?”我敲鍵盤的手指頓了一下,沒回頭:“隨便。
”她輕手輕腳地抽出那本雜志,是兩年前的一期,封面專題是“極限冰川徒步”。
她沒翻內容,反而被封面吸引了,看著那巍峨的雪山和冰川,眼神里是純粹的驚嘆和向往。
“真美啊……” 她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撫過封面冰藍色的冰川圖案。我沒說話。
那曾經是我計劃中的下一站。她看了一會兒,合上雜志,沒有放回抽屜,
而是很自然地把它放在了書桌一個顯眼的、我抬手就能拿到的地方。動作很輕,
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體貼。然后,她像是發現了什么,
目光又落在了書桌下方一個半開的柜門上。里面堆著一些雜物,隱約能看到幾個……藥盒?
還有幾本厚厚的、像是醫學書籍的冊子?她眉頭微微蹙起,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
下意識地彎下腰……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我媽打來的。蘇曉立刻直起身,
像是被驚醒的小鹿,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飛快地把雜志往桌上一放:“老板你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