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點整,教學樓內的鈴聲準時響起,校園一瞬間歸于安靜。高三(7)班的教室里,
空氣中彌漫著粉筆灰和剛泡好的熱牛奶味,窗外的陽光還在遠處樓頂掙扎,
照不進林哲的眼神里。他坐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黑框眼鏡滑到鼻尖,卻懶得扶正,
手中的中性筆不停劃過卷子。英語聽力剛剛放完,他卻在最后一個句子時失了神。
眼前的聽力草稿紙上,只有前三題認真寫過,其余空白。“虛擬語氣,
一般現在時變為動詞原形,一般過去時變為had加過去分詞……”講臺上李老師聲音干澀,
一如既往地重復著他講了無數遍的語法規律。林哲盯著黑板,卻像隔著一層霧。
他腦子里還在回響母親昨晚打來的電話:“你爸前幾天把腰扭了,我這幾天晚上得多照顧他。
飯卡里給你充了一百,不夠再說。”“嗯。”他當時只淡淡地回了一句。
林哲知道家里不寬裕,他也從沒主動要求過。能考上大學,是他逃離現在生活的唯一方式。
“報告——”一道熟悉的聲音把他的思緒拉回來。田晨推開后門,
帶著一臉風塵仆仆的笑意沖了進來,手里還拎著一瓶喝了一半的豆奶。“你又遲到了。
”李老師沒發火,反而語氣里帶著一絲無奈,“昨晚又看球賽了?”“沒,昨晚復習太晚了,
睡過頭。”他一本正經地撒著謊,把豆奶藏進抽屜,飛快地滑回座位。全班哄笑,
李老師也只能搖頭,繼續講課。田晨坐在林哲后排,湊過來小聲說:“聽力你寫完沒?
借我抄一下唄,剛剛太吵,聽得腦袋疼。”林哲皺了皺眉頭,“自己寫。”“哎呀,哥,
別那么狠,咱們都快高考了,互幫互助嘛。”林哲沒理他,把卷子一壓,
繼續做起了后面的題。下課鈴響后,田晨趁機躥去后門,一邊笑著和女生搭話,
一邊跟幾個打籃球的哥們約中午操場集合。相比林哲的沉默寡言,田晨的人緣好得不得了,
老師管不了,學生也不討厭他,反而覺得他是難得的“開心果”。
教室前排的宋妍此時正在整理剛記下的筆記。她坐在靠門邊的角落,皮膚有些黑,
穿著最普通的校服,頭發也只是簡單地扎了個馬尾。但她的眼神很亮,
每一個知識點都記得認真。“宋妍。”英語課代表走過來,“你昨晚那張單詞卡片借我看看?
”“好。”她立刻從書包里掏出厚厚一沓自制的卡片遞過去,
“你要是愿意用我那套‘諧音記憶法’,我下節課教你。”“你這學習勁兒真猛。
”課代表羨慕地笑笑,“我媽老說讓我學你。聽說你每晚還在超市打工?”宋妍笑笑沒說話。
她不想提太多家里的事。父母離異,母親常年在外打工,她和年幼的妹妹相依為命。
她要考上大學,是為了離開這座讓她看不到希望的小鎮。另一邊,教室最后一排靠墻的位置,
趙清趴在桌上,在練習冊背面偷偷畫著什么。她不是壞學生,也不是好學生,成績排名倒數,
但她的美術本在全年級都出了名。她畫過全班三十多個同學的漫畫頭像,
還偷偷幫校門口那家蛋糕店畫過宣傳海報。“趙清!”李老師忽然站在她身邊,
把練習冊抽了過去。“你這是在畫什么?‘美術高考沖刺計劃表’?”他臉色陰沉,
“你知道你這成績連高職都上不了嗎?”趙清咬著嘴唇站起身,
小聲道:“我……我是準備走藝考。”“藝考也要文化課。你這分數,誰會要你?
”李老師重重一拍講臺,“下課后留堂,把這畫冊也交了。”趙清沒再說話,坐回座位,
死死咬著牙。這一切都被林哲看在眼里。他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有些微妙的情緒在翻涌。
晚自習開始前的十分鐘,教室里出現了難得的安靜。林哲坐在講臺前整理作業,
趙清坐在角落畫畫,田晨靠在窗邊打哈欠,宋妍在查錯題。四人幾乎沒有交集,
直到班主任孫老師走進來,宣布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為了提高復習效率,
今晚開始實施四人小組學習制,每組按座位順序搭配,不得更換。
”黑板上迅速寫下幾個名字:第七組:林哲、田晨、宋妍、趙清教室里爆發出一陣笑聲。
田晨大叫:“不是吧,林哲那個學霸,宋妍那個勤奮姐,還有趙清畫畫狂魔?
老師您確定不是想看我們吵架?”“你說得對,”孫老師淡淡一笑,
“我就是想看看你們吵架,然后學會怎么合作。”那天晚上的自習課,
他們坐到了同一張拼接的課桌前,誰也沒說話。仿佛一場無聲的戰爭,悄然開始。
教室后墻上貼著那張紅底黑字的橫幅:“距離高考還有60天”。從那天起,
三月的空氣變得越來越緊繃。學生們走路的步子快了,講臺上的老師講課的節奏也快了,
連食堂排隊的人都少了,因為大家都在爭分奪秒。林哲每天早上五點半起床,
晚上十一點睡覺,一天十七個小時都泡在題目堆里。他原本是孤狼型選手,
可現在不得不適應小組學習制度。“今天晚上做化學卷子,咱們分一下題。”宋妍主動開口,
手里還拿著剛整理好的資料。田晨正偷偷玩手機,抬頭笑道:“老宋,你真是太認真了。
我建議你以后考公務員,太適合你。”趙清戴著耳機,雖然沒出聲,但明顯在聽音樂。
“趙清。”林哲突然說,“你不是說你要藝考嗎?文化課不跟上,到時候沒用的。
”“我知道。”她摘下耳機,眼神里卻有一絲倔強,“我會學,但我也不會放棄畫畫。
”宋妍咬了咬嘴唇,“我們現在不都一樣嗎?都賭著自己的未來。沒人能掉鏈子。”那一晚,
四個人第一次真正坐在一起開始討論題目。林哲負責解題講解,宋妍負責筆記整理,
田晨被迫跟著練習錯題,而趙清在練完作業后,破天荒地做了一整套英語閱讀。
但進步從不等于穩定。第二周的周測一出,田晨的數學只有58分。
比起林哲的滿分、宋妍的95,趙清的72,他幾乎是拖后腿。“我真的……不想學了。
”放學后,他站在天臺上,看著夕陽發呆,“我爸媽離婚那年我就知道,
他們沒人管我是不是考得上大學。他們只在意我不惹事。”林哲一愣,
他沒想到田晨會說這種話。“可你不學,之后干什么?”他問。“我以前想當音樂制作人,
但現在家里不同意。我這分數也申不了國外。”“那你為什么還來上學?”田晨看了他一眼,
忽然笑了,“因為你們都在。我也想試一次,不為了別人,就為了自己。”林哲沉默。
其實他自己也常常在問自己這個問題。那天晚上,趙清給田晨畫了一張漫畫。
畫里是一個趴在桌子上睡覺的男生,頭發亂糟糟,
背后寫著一句話:“不努力怎么知道自己有多爛。”田晨看了很久,把畫折好塞進書包。
接下來的一周里,田晨真的開始努力。他不再遲到,也不再抄作業。雖然進步不大,
但宋妍每次都認真幫他改錯。“你以前成績也不好嗎?”田晨好奇地問她。“初三時,
我全年級倒數第五。”宋妍淡淡道,“那時候我媽每天凌晨三點送外賣回來,還要做家務。
我問自己,如果不改變,十年后我是不是還會像她那樣?”田晨沒說話,他忽然覺得,
這個總是沉穩得像成年人一樣的女孩,其實內心也曾混亂過。趙清最近變得比以往安靜,
尤其是在收到畫室老師微信后。“你要不要考慮申請央美附中?你這畫風很有特色。
”老師這么說。可她知道,家里根本沒錢讓她走藝考路線。她的媽媽是小飯館的洗碗工,
父親早就離開了家。上一次說畫畫有出息時,母親直接說:“那是有錢人的游戲。
”她不甘心,卻又無能為力。那晚,她獨自坐在操場邊的水泥臺階上,畫著林哲的側臉。
他坐在講臺前低頭寫字,手指修長,神情專注,像是和全世界隔絕。“你在畫我?
”林哲出現在她身后,聲音不高。趙清嚇了一跳,連忙收起畫本,“沒有……隨便畫畫。
”“你不打算讓別人看到嗎?”他問。“沒必要。畫得再好又怎樣,考不上大學,
一切都是廢紙。”林哲頓了頓,忽然低聲道:“我爸是工地工人,手指已經變形了。
他也說過考不上大學就去搬磚。但如果你放棄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沒有。”趙清愣住,
許久才低聲說:“你不是不說話的嗎?突然這么會講道理。
”林哲淡淡地說:“因為你們吵太多了,我不得不說話。”趙清笑了,很久沒那么開心過。
四人之間的氣氛,終于慢慢發生了變化。他們不再只是任務式小組,而是真正開始互相理解。
有一次體育課,學校組織了跑操比賽,四人剛好一組。田晨跑在最前面,
一邊揮手一邊大喊:“第七組沖鴨!”林哲難得露出一絲笑意。宋妍跑得氣喘吁吁,
卻一直咬牙不放棄。趙清最后一個到,但她的笑容很燦爛。
老師在成績單上寫下:“第七組協作力優秀。”那一刻,他們仿佛不只是為了考試而拼命,
而是為了彼此。晚上晚自習結束后,趙清拿出一幅畫送給宋妍。畫里是一個穿著校服的女孩,
正站在書山題海中間,手里握著一盞燈。“這是你。”趙清說,“你是我們小組的燈塔。
”宋妍眼眶紅了,把畫收進課本。走廊燈光昏黃,腳步聲雜亂。四人并排走出教學樓,
外頭的夜風微涼,卻不刺骨。林哲低聲說:“再過六十天,就各奔東西了。
”“可現在還在一起。”田晨大聲說,“先管好今晚的模擬卷吧!
”趙清笑:“你確定不是抄我?”“我哪次不是抄你?但這次我爭取先寫。
”四人一邊笑鬧一邊往宿舍走去,像是又回到了那個還能輕松笑出聲的時光。
他們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但他們知道,這段時間,他們是真正地并肩前行過。四月初,
春雨下得纏綿。校園的梧桐樹剛抽出嫩芽,綠得叫人心慌。這一天,天空陰沉,
早讀課剛結束,天就突然黑了下來。教室外風大如潮,吹得窗戶砰砰直響。趙清沒帶傘,
中午只能縮在走廊,靠著墻啃面包。宋妍看見她,一句話沒說,
回頭從書包里拿出一把折疊傘放在她手邊。“我不回宿舍,傘你先拿去。”“你呢?
”趙清抬頭問。“我去圖書館查資料。”宋妍說完就轉身離開了。趙清望著那把藍色的傘,
指尖頓了頓,終究還是伸手拿起。雨沒下多久就大了,瓢潑而至,把整座校園都打濕。
下午第三節課是政治公開課,市里教研員來聽,氣氛格外緊張。班主任孫老師在后門觀察,
林哲一如既往地認真答題,宋妍不停翻筆記,田晨也難得坐得端正,只有趙清神色恍惚。
她在桌下摸了摸褲腿,全濕。原來剛才她去圖書館借書路上摔了一跤,腳踝被磕青了,
雨也濺了一身。她沒告訴任何人,只是咬著牙撐著。“趙清。”老師讓她回答一個分析題。
她站起來,卻明顯晃了一下。聲音發虛,話也沒說完整。林哲注意到她臉色蒼白,
低聲說:“你還好嗎?”“沒事。”她咬牙笑笑,坐下后再沒開口。課間,
宋妍跑去辦公室找了點藥膏回來,一邊幫趙清擦傷口,一邊小聲說:“你干嘛不說?
硬撐不疼嗎?”趙清低頭不語。她從不習慣麻煩別人。小時候被同學笑話家里窮、穿舊衣服,
她一向咬牙不解釋。她知道,沒人真的在意你經歷了什么,除非你成功了。但現在,
有人遞藥,有人分擔,仿佛一點點撬動她心里那堵厚墻。晚上,四人照常坐一起復習。
雨仍未停,整個教學樓像個濕透的盒子,悶熱又壓抑。“下節模考,有人想沖擊年級前十嗎?
”田晨一邊翻錯題本,一邊故作輕松地問。“想。”林哲答得干脆。“我也想。”宋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