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命訂單我叫李寶根,一名困在城市迷陣中的外賣騎手。手機是我的命運之輪,
電量每掉一格,心臟便緊一分。那天暴雨傾盆,系統同時塞給我三張跨城訂單。
為了不被扣光全月獎金,我咬牙沖進雨幕。送完最后一單時,電動車徹底罷工。
我背著保溫箱,蹚過齊膝積水,卻見點單者因等不及已昏厥。
路人拍下我濕透的背影:“外賣員害死人!”網絡風暴瞬間吞噬我渺小的名字。幾天后,
意外收到律師函——昏厥者家屬向我索賠百萬。法庭上,
我顫抖著打開手機錄音:“這單超時太久,餓死你活該!”法官愕然,
點開錄音的原告律師臉色慘白。暴雨那夜,我對著無人接聽的客服電話吼出的絕望,
成了唯一救贖。---城市像一塊巨大的鐵板,被七月的太陽反復灼烤。空氣稠得化不開,
吸進肺里帶著一股灼熱的鐵銹味兒。柏油路面軟塌塌的,踩上去黏鞋底,
蒸騰的熱浪扭曲著遠處寫字樓冰冷的玻璃幕墻,那些光亮的表面反射著白花花的陽光,
刺得人眼睛發痛。我叫李寶根,此刻正把自己和那輛老舊的“小刀”牌電瓶車,
一同塞進寫字樓投下的一小條窄得可憐的陰影里,妄圖躲避這能把人烤出油來的酷暑。
汗水小溪般順著我的鬢角、脖頸往下淌,
在洗得發黃、印著“飽了么”字樣的藍色工裝前襟和后背上,
洇開大片深色的、邊緣帶著白色汗堿的地圖。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了一口滾燙的砂礫。
手機,這方寸之間的塑料和玻璃疙瘩,此刻就熱乎乎地貼在我大腿外側的褲兜里,
像個燒紅的烙鐵。它是我命運之輪的手柄,也是勒緊我脖子的無形繩索。屏幕亮著,
幽藍的光映著我油膩的臉。“飽了么騎手”APP那橙色的界面,像一張永不饜足的嘴。
地圖上代表我的那個小藍點,孤零零地釘在這片陰影里,周圍空空蕩蕩,
一個跳躍的、代表附近訂單的小黃點都沒有。時間一分一秒地爬,手機頂端電池圖標的綠色,
正以一種令人心慌的速度,緩慢而堅定地向左收縮,每消失一小格,
我胸腔里那顆疲于奔命的心臟,就跟著往喉嚨口提溜一下,緊得發疼。電,就是命。
沒電的車,和斷了腿的人,在這座鋼筋水泥的叢林里,下場沒什么兩樣。“叮咚!
您有新的訂單,請及時處理!”尖銳的提示音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沉悶的空氣,
像根針猛地扎進耳膜。我幾乎是觸電般抓起手機,指尖在滾燙的屏幕上滑動得有些哆嗦。
訂單信息跳了出來:一份商務套餐,從“蜀香源”到“鼎峰國際A座27樓”。
距離:4.2公里。預計送達時間:32分鐘。我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
一股混合著焦慮和微薄希望的復雜情緒涌上來。還行,這個點,這條路,搏一搏,
能卡著線送到。手指懸在屏幕上方,正準備點下那個“確認接單”的綠色按鈕——“叮咚!
您有新的訂單,請及時處理!”“叮咚!您有新的訂單,請及時處理!”幾乎是同一瞬間,
又是兩聲催命符般的炸響!手機在我汗濕的手心里瘋狂震動起來,
屏幕上瞬間被另外兩條訂單信息粗暴地覆蓋、疊加。
第二條:一束巨大的、包裝浮夸的“愛麗絲永生花禮盒”,從城西的“浪漫滿屋”花店出發,
目的地是城東開發區的“悅榕灣”別墅區。距離:11.8公里!預計送達時間:45分鐘!
第三條:五份沉甸甸的“老劉家醬骨頭”套餐,
從深藏在老城區巷子里的那家油膩膩的小店出發,
送往位于城市另一端、靠近高速入口的“順達物流園”員工宿舍。距離:9.5公里!
預計送達時間:40分鐘!三張單子,三個方向,像三把無形的刀,
從三個刁鉆的角度狠狠捅過來。城南城北,城東城西,
幾乎畫出了一個覆蓋大半個城市的巨大十字架,而我,李寶根,
就是那個被釘在十字架中心的可憐蟲。心臟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地撞擊著肋骨,
震得耳朵嗡嗡作響。汗水流進眼睛,又咸又澀,刺得我猛地閉了一下眼。手指懸在屏幕上方,
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微微顫抖。那三個綠色的“確認接單”按鈕,此刻在我眼里,
幻化成了三個深不見底、冒著寒氣的地獄入口。取消?
系統冰冷無情的懲罰條款瞬間浮現在眼前:扣分!降級!影響派單!最要命的是,
全勤獎、高峰沖單獎……這個月眼看就要到手、能給孩子交下季度補習費的那幾百塊錢獎金,
會像烈日下的水漬一樣,瞬間蒸發得干干凈凈。獎金就是孩子的習題冊,
是老娘藥瓶里快見底的那幾粒白色藥片,是下個月房租那沉甸甸的數字。扣光了,
這個家就塌了一角。“操!”一聲嘶啞的低吼從我喉嚨深處擠出來,帶著鐵銹般的血腥氣,
狠狠砸在灼熱的空氣里。那點可憐的猶豫,瞬間被巨大的生存恐懼碾得粉碎。
手指像被無形的線猛地一扯,帶著一股豁出去的狠勁兒,
重重地、連續地戳在了那三個綠色的按鈕上!“確認接單!” “確認接單!
” “確認接單!”手機屏幕閃爍了一下,仿佛發出一聲無聲的、滿足的嘆息。三張單子,
連同它們代表的三個截然不同、彼此撕裂的方向和那令人窒息的時間枷鎖,
沉甸甸地壓在了我的系統里,也死死地壓在了我的脊梁骨上。命運之輪,被我自己親手,
猛地推向了那個瘋狂旋轉的漩渦。老舊的“小刀”電瓶車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車輪碾過滾燙的路面,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悲壯,沖了出去。第一站,“蜀香源”。
取餐還算順利,那個系著油膩圍裙的老板娘眼皮都沒抬,
把一個印著“鼎峰商務套餐”的塑料袋往我保溫箱里一扔,動作麻利得像扔一袋垃圾。
鼎峰國際A座,那座高聳入云的玻璃幕墻怪物,在午后的烈日下反射著冷酷的光。
我把車胡亂塞進非機動車停車區,鎖都來不及鎖死,抓起餐盒就往里沖。“哎!送外賣的!
走那邊!” 穿著筆挺制服、戴著白手套的保安像一尊門神,
攔住了通往光潔如鏡的豪華客梯的路,下巴傲慢地朝角落一個不起眼的小門努了努嘴。
那里是貨梯,也是我們這些“藍精靈”的專屬通道。
貨梯里彌漫著一股混合著油漆、灰塵和汗水的古怪氣味,緩慢得令人心焦。
數字燈慢悠悠地從1跳到27,每一秒都像在凌遲我那所剩無幾的時間。沖出電梯,
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反射著頭頂慘白的燈光,我幾乎是一路小跑,循著門牌號找到2708。
門開了條縫,一只保養得宜、涂著裸色指甲油的手伸出來,餐盒被一把奪了進去。
門縫里飄出一句冰冷、帶著濃重鼻音的抱怨:“嘖,超時三分鐘了都。” “砰!
” 門在我面前重重關上,隔絕了里面空調的冷氣,
也隔絕了那點微弱的、渴望得到一句“謝謝”的卑微期待。超時!
系統冰冷的提示音仿佛已經在耳邊響起。我甚至沒看清門后那張臉,
只有那截涂著昂貴指甲油的手指,在腦海里烙下一個模糊而冰冷的印記。第二站,
“浪漫滿屋”花店。城西的道路像是被曬化了,車流緩慢地蠕動。
那束巨大的“愛麗絲永生花禮盒”,簡直是個五彩斑斕的怪物。粉的、紫的、藍的假花,
硬邦邦的,被包裹在層層疊疊的閃光紙和俗氣的蕾絲邊里,
散發著濃烈到刺鼻的劣質香精味兒。我小心翼翼地把這“尊神”塞進保溫箱,
幾乎占滿了剩余的空間,箱子蓋勉強才能合上。保溫箱瞬間變成了一個移動的花圈,
滑稽又沉重。去往城東“悅榕灣”的路,簡直是一場噩夢。導航上原本顯示暢通的路線,
被前方一起不大不小的追尾事故堵成了深紅色。時間一分一秒無情流逝,
系統預計送達時間后面那個刺目的紅色數字,正在瘋狂跳動,每一次刷新都讓我眼前發黑。
我焦急地擰著電門,汗水順著安全帽的邊緣流進脖子,又癢又黏。電瓶車的電量指示圖標,
那抹綠色,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萎縮下去,像被無形的手掐住了咽喉。終于,
七拐八繞,沖進“悅榕灣”氣派的大門,
保安亭里穿著筆挺制服的人只是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連詢問都省了,
直接放行——大概是把這花里胡哨的外賣箱,當成了哪家別墅訂購的特殊“服務”。
找到那棟氣派的獨棟別墅,按下門鈴。
開門的是個穿著真絲睡袍、頭發燙得一絲不茍的中年女人,臉上敷著厚厚的白色面膜,
只露出兩只挑剔的眼睛。她沒說話,只是伸出做了精致美甲的手指,極不耐煩地勾了勾。
我把那巨大的花盒遞過去,她單手接過,看都沒看我一眼,
另一只手“砰”地就把那扇厚重的、雕著花紋的實木大門關上了。門關上的瞬間,
我似乎聽見一聲極其輕微、充滿不屑的“哼”。花盒的尖角在我手臂上劃了一下,
火辣辣的疼。時間?早已在擁堵的路上和這扇冰冷的門前,徹底崩盤。
保溫箱里只剩下最后一個塑料袋,裝著五份油膩膩的“老劉家醬骨頭”。此刻,
它散發出的濃烈肉香和醬料氣味,混合著我身上蒸騰的汗味,在悶熱的車廂里發酵,
變成一種令人作嘔的酸腐氣息。目的地——順達物流園,在城市最北端,靠近高速公路入口,
一個塵土飛揚、機器轟鳴的地方。天色不知何時已徹底陰沉下來,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
沉甸甸的,像吸飽了臟水的破棉絮。空氣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一絲風也沒有。
風里裹挾著遠處化工廠排放的、若有若無的刺鼻氣味。電瓶車的電量圖標,
只剩下可憐的一小截慘淡的紅色,像垂死之人的最后一點脈搏,微弱地跳動著,
每一次閃爍都牽動著我緊繃到極限的神經。老“小刀”的電機發出沉悶而吃力的嗚咽,
速度越來越慢,無論我怎么用力擰轉把手,它都像一個耗盡最后一絲力氣的老人,步履蹣跚。
我死死盯著手機導航,屏幕上代表我的那個小藍點,
正蝸牛般艱難地向著那個代表終點的紅色圖釘挪動。距離終點還有1.7公里。時間?
早已變成了屏幕上那個觸目驚心、鮮紅欲滴的“超時58分鐘”。58分鐘!
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視網膜上。就在這時,天空猛地一暗,緊接著,
一道慘白的、撕裂天幕的閃電,如同巨大的枯枝,
瞬間照亮了遠處物流園那些低矮廠房和堆積如山的集裝箱猙獰的輪廓。滾雷緊隨其后,
“轟隆隆——咔!” 一聲巨響,仿佛就在頭頂炸開,震得大地都在顫抖。豆大的雨點,
挾裹著雷霆萬鈞之勢,噼里啪啦、毫無預兆地狠狠砸了下來!不是雨,
是傾盆而下的天河之水!冰冷的、沉重的雨點砸在頭盔上、肩膀上,
瞬間就澆透了我單薄的工裝。視線在頭盔面罩上迅速匯聚流淌的水幕中變得一片模糊。
街道在幾秒鐘內就變成了一條渾濁的、奔騰的河流。渾濁的積水迅速上漲,淹沒了路沿,
淹沒了半個車輪,還在瘋狂地向上漫延。“堅持住!老伙計!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 我對著胯下這輛發出絕望呻吟的電瓶車嘶吼,聲音被狂暴的雨聲瞬間吞沒。
冰冷的雨水順著脖子灌進衣服里,刺骨的寒意讓我牙齒開始打顫。油門擰到了底,
車輪在渾濁的積水里徒勞地空轉,濺起骯臟的水花。車子像一個醉漢,劇烈地搖晃著,
發出“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聲響。每一次晃動,那點微弱的紅色電量都像是風中殘燭,
隨時可能熄滅。
“噗…噗…嗤…”一陣不祥的、如同垂死之人喉嚨里最后一口痰音的異響從車底傳來。
緊接著,車身猛地一頓,所有的震動和噪音,連同那點象征生命的微弱紅光,在下一個瞬間,
徹底消失了。死寂。只有鋪天蓋地的、震耳欲聾的暴雨聲,無情地沖刷著這個冰冷的世界。
車子,徹底罷工了。像一匹跑死在途中的老馬。我僵在冰冷的雨水中,大腦一片空白。
冰冷的雨水順著臉頰往下淌,流進嘴里,又苦又澀。物流園那模糊的輪廓就在前方幾百米,
隔著這厚重的雨幕,隔著這齊膝深的、渾濁冰冷的積水,像海市蜃樓般遙不可及。
手機屏幕在濕透的褲兜里微弱地亮了一下,是APP自動彈出的提示:“訂單嚴重超時!
客戶多次催單!請盡快送達!” 冰冷的文字,像最后的審判。獎金?全勤?沖單獎?
孩子下季度的補習費?老娘的藥錢?下個月的房租?……這些念頭在冰冷的絕望中,
像肥皂泡一樣,被殘酷的現實一一戳破。“啊——!!!
”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野獸受傷般的嘶吼,從我喉嚨深處爆發出來,
瞬間被狂暴的雨聲撕碎、淹沒。我猛地推開車門,冰冷的積水立刻灌滿了我的鞋子,
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保溫箱!那個藍色的、印著“飽了么”的保溫箱!
里面還有最后一份訂單!我幾乎是撲過去,用盡全身力氣拉開箱蓋,
一把抓起那個裝著五份“老劉家醬骨頭”的、早已被雨水打濕變得軟塌塌的塑料袋。
油膩的湯汁從塑料袋的破口滲出來,混合著雨水,染臟了我的手。
保溫箱被我“哐當”一聲扔回在死寂的電瓶車踏板上。我攥緊了那個骯臟油膩的塑料袋,
深吸了一口冰冷、帶著鐵銹和塵土腥味的空氣,然后,猛地轉身,
一頭扎進了那片齊膝深的、渾濁的、奔騰的洪水之中!每一步都無比艱難。積水冰冷刺骨,
渾濁的水下隱藏著坑洼、石塊和不知名的垃圾。沉重的工裝褲子吸飽了水,
像鉛塊一樣墜在腿上。塑料袋里的湯汁在顛簸中不斷滲出,油膩的感覺糊滿了手心。
雨水瘋狂地抽打著頭盔面罩,視線一片模糊,只能憑著感覺,
朝著物流園那幾盞在雨幕中搖曳的昏黃燈光,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冰冷的積水灌進鞋里,
每一步都像踩在冰碴子上,刺骨的寒意順著小腿往上爬。水流帶著一股蠻橫的力量,
試圖把我拽倒。我咬緊牙關,身體前傾,對抗著阻力,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送過去!
把這該死的骨頭送過去!哪怕超時一百分鐘,也要送到!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
又掙扎著爬起來多少次。膝蓋和手肘在渾濁的水下磕碰得生疼,估計早已破了皮。終于,
物流園銹跡斑斑的鐵門出現在前方。門衛室里亮著燈,一個穿著雨衣的身影在里面晃動。
我踉蹌著撲到門衛室的窗前,用盡最后力氣拍打著濕漉漉的玻璃窗。“誰啊?
” 一個不耐煩的聲音隔著玻璃傳來。“外…外賣…順達…員工宿舍…幾棟?
” 我喘著粗氣,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里面的保安拉開一點窗縫,雨水立刻掃了進去。
他皺著眉,嫌棄地瞥了一眼我渾身泥水、狼狽不堪的樣子,
又看了看我手里那個滴著油湯的破塑料袋。“員工宿舍?直走到底,左邊那排紅磚平房,
門上貼著‘休息室’的就是!” 他語速飛快,說完“哐當”一聲就把窗戶關嚴實了,
仿佛怕沾上我身上的晦氣。顧不上道謝,也顧不上膝蓋的劇痛,我攥緊袋子,
沿著保安指的方向,在泥濘的廠區道路上狂奔。雨更大了,砸在地上濺起白色的水霧。
終于看到那排低矮的紅磚平房,其中一扇門上歪歪扭扭貼著打印的“休息室”三個字。
門縫里透出昏暗的光線。到了!終于到了!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破膛而出。
我沖到門前,抬手就要敲門。就在我的指關節即將觸碰到那扇濕漉漉的木門時,
門卻“吱呀”一聲,被人從里面猛地拉開了!
一個穿著物流公司灰色工裝、滿臉橫肉的光頭大漢堵在門口。
他渾身散發著濃重的汗味和一股劣質白酒的氣味,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像刀子一樣剜在我身上。他根本沒看我手里的袋子,
目光直接越過我的頭頂,看向外面瓢潑的大雨,然后猛地落回我臉上,
張嘴就是一聲炸雷般的咆哮,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我臉上:“操你媽的!現在才來?!
黃花菜都涼了!餓死你爹我了!”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接餐,
而是狠狠地、粗暴地一把奪過我手里那個早已破敗不堪的塑料袋!“嘩啦!
”塑料袋承受不住這粗暴的力量,加上湯汁的浸潤,瞬間徹底破裂!
五份沉甸甸、油汪汪的醬骨頭,連同浸透了油湯的一次性飯盒,像天女散花般,
噼里啪啦地掉落在門口渾濁的積水里!濃稠的醬色湯汁瞬間在污水中暈染開來,
幾塊碩大的骨頭在泥水里翻滾,沾滿了泥漿。光頭大漢愣住了,看著地上的一片狼藉,
臉上的橫肉劇烈地抽搐起來。他猛地抬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瞬間燃起暴怒的火焰,
幾乎要噴出來把我燒成灰燼!“我日你祖宗!!” 他額頭青筋暴跳,脖子上肌肉虬結,
拳頭捏得嘎嘣作響,整個人像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你他媽故意的?!老子等了一晚上!
餓得前胸貼后背!你就給老子看這個?!老子弄死你個狗日的!” 他往前猛地踏了一步,
巨大的身軀帶著一股濃烈的酒氣和戾氣,拳頭帶著風聲,眼看就要朝我臉上砸過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身后昏暗的休息室里,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騷動和驚恐的叫喊!
“張工!張工你怎么了?!”“老張!醒醒!快醒醒!”“快!快打120!叫救護車!
”光頭大漢的拳頭僵在半空,他愕然回頭。我也下意識地順著他驚愕的目光,
透過門縫朝里面望去。只見狹小擁擠的休息室里,
幾個同樣穿著工裝的人正手忙腳亂地圍在一張破舊的沙發旁。沙發上,
一個瘦小的、約莫五十多歲的男人歪倒著,臉色是嚇人的青灰色,嘴唇發紫,雙眼緊閉,
人事不省。旁邊的小桌子上,還放著一個啃了一半的冷饅頭和一個掉了瓷的舊搪瓷缸。
“張工!張工有糖尿病!肯定是餓得低血糖又犯了!” 一個年輕點的工人帶著哭腔喊道。
光頭大漢猛地轉過頭,那雙噴火的眼睛死死地釘在我臉上,那目光里的恨意和憤怒,
比剛才更甚百倍!他不再看我腳邊的狼藉,而是像一頭擇人而噬的兇獸,死死盯著我,
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王八蛋……就是因為你!
送他媽這么晚!張工餓暈了!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他胸膛劇烈起伏,
后面的話被極度的憤怒噎住,但那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這口黑鍋,我李寶根背定了!
暴雨依舊在瘋狂地沖刷著整個世界,物流園昏黃的燈光在水汽氤氳中搖曳不定。
休息室里亂成一團,叫喊聲、打電話的焦急聲混雜著雨聲,沖擊著我的耳膜。
光頭大漢那淬毒般的目光和那句“就是因為你”的指控,像兩把燒紅的鐵鉗,
狠狠夾住了我的心臟。我僵立在冰冷的泥水里,腳下是散落一地的、沾滿泥漿的醬骨頭,
油膩的湯汁在渾濁的積水中擴散,像一片絕望的沼澤。“我……我……” 我想辯解,
喉嚨卻像被粗糙的砂紙堵住,只能發出破碎的音節。雨水順著濕透的頭發流進眼睛,
又澀又痛。我能說什么?說這該死的系統同時派了三張撕裂城市的單子?
說我的破車在暴雨里斷了氣?說我背著這袋骨頭在齊膝深的臟水里跋涉了多久?誰會聽?
誰會在乎?那個倒下的張工,他那青灰色的臉,緊閉的眼,
就是此刻最無可辯駁的“證據”——一個被外賣員活活“餓暈”的證據!就在這時,
眼角余光瞥見不遠處物流園鐵門的方向,一道刺眼的閃光燈猛地亮起,
在昏暗的雨幕中短暫地撕裂了一瞬!緊接著,又是幾下!有人在拍照!或者拍視頻!
方向正對著我,對著我腳下這片狼藉,對著這混亂不堪的休息室門口!寒意,
比冰冷的雨水更刺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完了!一種滅頂的預感攫住了我。
我甚至來不及看清拍照的是誰,是路過的,還是物流園里的人?
巨大的恐懼和屈辱感像潮水般淹沒了我。
在光頭大漢那幾乎要殺人的目光和身后休息室里混亂的呼救聲雙重壓迫下,我再也無法承受。
幾乎是本能地,我猛地轉身,像一條被打斷了脊梁的喪家之犬,拖著灌滿泥水的沉重雙腿,
踉踉蹌蹌地、頭也不回地沖進了無邊無際的暴雨之中!逃離!必須逃離這個地方!
逃離那指控的目光,逃離那刺眼的閃光燈!冰冷的雨水瘋狂地抽打在身上,視線一片模糊。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和積水中奔逃,肺部像破風箱一樣拉扯著,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不知道跑了多遠,直到一頭撞進一個公交站臺殘破的頂棚下,
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癱軟地滑坐到冰冷濕滑的地面上。背靠著冰涼的廣告牌鐵架,
我劇烈地喘息著,渾身控制不住地發抖,牙齒咯咯作響。不是為了冷,
是那種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恐懼和絕望。
抖索著掏出那個早已被雨水浸透、邊緣都泡軟了的手機。屏幕亮起,
無數條信息和APP推送像密集的彈幕一樣瞬間彈了出來!“外賣員暴雨天送餐嚴重超時,
致物流園工人餓暈送醫!” ——本地“城市速報”的醒目頭條!“冷漠還是無能?
老人餓暈在眼前,外賣員竟棄之不顧!” ——“熱點聚焦”的加粗標題!“平臺監管何在?
騎手素質堪憂!一場暴雨引發的‘餓暈’事件!” ——“民生在線”的嚴厲質問!
標題一個比一個聳動,一個比一個誅心!我顫抖著點開其中一個鏈接。視頻很短,
只有十幾秒。畫面在暴雨中晃動得厲害,光線昏暗,
但依然清晰無比:物流園那昏黃的燈光下,休息室門口一片狼藉,
沾滿泥漿的醬骨頭散落在渾濁的積水里。
畫面焦點對準了那個癱軟在沙發上的張工模糊的身影,
然后是光頭大漢憤怒地指著什么(鏡頭外)咆哮的畫面。最后幾秒,鏡頭猛地一轉,
捕捉到一個穿著藍色“飽了么”工裝、渾身濕透泥濘的背影,
正倉皇地、踉蹌地消失在暴雨深處——那是我!那狼狽逃竄的背影,
在鏡頭的刻意捕捉和昏暗光線下,顯得無比冷漠、心虛、不負責任!視頻下面的評論區,
早已是洶涌的怒濤:“畜生啊!人家都餓暈了,他還跑?!良心被狗吃了?
”“平臺怎么招的人?這種垃圾也配送外賣?必須嚴懲!”“看他那逃跑的樣子,
簡直像條落水狗!活該!”“人肉他!曝光他!讓他社會性死亡!”“李寶根!就是他!
名字都扒出來了!這種人就應該判刑!”“就是!老人要是有事,他得償命!
”“飽了么出來給個說法!開除!賠償!一個都不能少!
”……我的名字——李寶根——像一塊燒紅的烙鐵,被無數次地提及,釘死在恥辱柱上,
承受著千萬人的唾罵和詛咒。那些文字,像帶著倒刺的鞭子,
隔著屏幕狠狠抽打在我的臉上、心上。血液似乎瞬間沖上了頭頂,又猛地褪去,
留下一片冰冷的麻木。手機屏幕的光映著我慘白的、毫無血色的臉,上面流淌的,
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我死死攥著手機,指關節捏得發白,指甲幾乎要嵌進塑料殼里。
想反駁,想吶喊,想對著這冰冷的屏幕吼出所有的冤屈!手指顫抖著懸在評論區上方,
卻一個字也打不出來。喉嚨里堵著滾燙的硬塊,發不出任何聲音。
巨大的無力感和絕望像冰冷的潮水,徹底將我淹沒。世界只剩下嘩啦啦的雨聲,
和手機屏幕上那無窮無盡、滾動的、將我撕碎的惡意。暴雨終于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
在黎明前漸漸停歇,留下一個被徹底洗刷過卻依舊冰冷的世界。我拖著幾乎失去知覺的身體,
像一具行尸走肉,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我那位于城中村深處、月租六百的出租屋。
樓道里彌漫著潮濕的霉味和隔夜飯菜的餿氣。鑰匙在鎖孔里轉動的聲音都顯得無比沉重。
剛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薄木板門,母親那張布滿憂慮和皺紋的臉就出現在眼前。
她手里緊緊攥著一個老舊的按鍵手機,屏幕亮著,上面正是那個該死的視頻標題。
她的嘴唇哆嗦著,渾濁的眼睛里滿是驚恐和難以置信。
“寶根……這……這上面說的……是真的?你……你真把人……” 她的話沒說完,
聲音哽咽,帶著哭腔。“媽!不是!不是那樣的!” 我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嘶啞干裂,
帶著一夜未眠的疲憊和無處發泄的憤怒。我煩躁地扒下濕透冰冷、沾滿泥漿的工裝外套,
狠狠摔在墻角那把破椅子上。“哥……” 妹妹李小娟怯生生的聲音從里屋門口傳來。
她剛上高一,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手里緊緊抱著她的書包,臉色蒼白,眼睛紅腫,
顯然也看到了那些東西。“學校……學校群里……都在傳……” 她聲音很小,
帶著恐懼的顫抖。我的心猛地一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我走過去,想摸摸她的頭,
手臂卻沉重得抬不起來。我只能啞著嗓子,艱難地說:“小娟,
別信那些……哥沒做錯事……” 這話說出來,連我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就在這時,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而粗暴的敲門聲,伴隨著一個男人不耐煩的吆喝:“李寶根!
李寶根在不在?開門!有你的信!”不是房東的聲音。我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攫住了我。我深吸一口氣,走過去拉開了門。門外站著兩個陌生的男人。
前面一個穿著廉價的西裝,夾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公文包,頭發梳得一絲不茍,
眼神里卻透著精明和冷漠。后面一個穿著保安制服,是樓下看門的王老頭,此刻他眼神躲閃,
帶著點同情又有點怕惹事的表情。穿西裝的男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評估一件有瑕疵的貨物。
他面無表情地從公文包里抽出一個印著“XX律師事務所”字樣的厚實牛皮紙信封,
不由分說地塞到我手里。“李寶根先生是吧?我們是‘正義之光’律師事務所的。
受張德全先生家屬委托,正式通知你,你因在暴雨送餐過程中嚴重失職、延誤,
直接導致張德全先生因饑餓誘發糖尿病并發癥,造成身體和精神嚴重損害。
現向你送達律師函及訴訟材料副本。
張德全先生家屬依法向你索賠醫療費、誤工費、精神損害賠償金等各項損失,
共計人民幣一百萬元整。” 他的語速很快,字正腔圓,像在背誦一段冰冷的法條,
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冰雹砸在我心上。“相關材料都在里面,請你認真閱讀,并做好應訴準備。
法院傳票會另行送達。再見。”說完,他不再看我一眼,轉身就走,
皮鞋踩在濕漉漉的水泥樓梯上,發出清脆而冷漠的“嗒嗒”聲。
保安王老頭訕訕地看了我一眼,也趕緊跟著下樓去了。我僵立在門口,
手里捏著那個沉甸甸的、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的信封。信封上“律師函”三個黑色大字,
刺得我眼睛生疼。一百萬!這個天文數字在我腦海里轟然炸開,震得我頭暈目眩,
耳朵里嗡嗡作響。出租屋里死一般的寂靜。母親捂著嘴,發出一聲壓抑的、絕望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