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夏天,我的諾基亞3100收到一條陌生短信:“你QQ寵物餓三天了,
再不上線它要離家出走了。” 發信人叫“天寵MM”。 我們隔著屏幕種QQ農場,
在校內網互踩空間,用火星文留言:“偶dē卋界ㄚòひ最懂~★”。
她省下三個月家教費送我盜版阿迪外套,我通宵幫她掛QQ寵物升到月亮。
畢業散伙飯那晚,她攥著深圳offer在我宿舍樓下站成剪影:“跟我走,地下室也暖。
” 我捏著母親尿毒癥繳費單,把謊言嚼碎了咽下去:“膩了。
” 十年后校友群瘋傳她婚禮請柬,淺藍色封面刺痛我眼睛。 深夜翻出舊硬盤,
登錄那個永不熄滅的QQ號。 寵物企鵝突然彈出對話框:“主人,
輕舞姐姐的留言藏在云朵后面第520天。” 點擊飄過的云朵,
跳出一行閃爍的宋體字—— “林一白,我偷看過你的未來,里面全是我。
”2005年的夏天,熱得像是老天爺把整座城市都塞進了蒸籠。
宿舍那臺老舊的吊扇有氣無力地轉著,扇葉攪動粘稠的空氣,發出疲憊的“吱呀”聲,
吹到身上只留下一點溫吞的暖意。我,林一白,正癱在吱嘎作響的鐵架床上鋪,
對著那臺二手市場淘來的、屏幕泛黃的舊電腦,百無聊賴地掛著QQ,
屏幕上那個穿著小褲衩的QQ寵物企鵝正無聊地打著哈欠。突然,
放在枕邊的諾基亞3100屏幕亮起,發出“滴滴”兩聲脆響。不是電話,是短信。
誰會給我發短信?話費挺貴的。我懶洋洋地抓過那部藍色的小方塊,按鍵有點粘滯,
屏幕的光在昏暗的宿舍里有些刺眼。一個完全陌生的本地號碼。點開,短信內容只有一行字,
卻像根針,猛地扎了我一下:【你QQ寵物餓三天了,再不上線它要離家出走了。
發信人:天寵MM】天寵MM?我像被燙到一樣從床上彈起來,腦袋差點撞到低矮的天花板。
這個名字……一個塵封在記憶角落、幾乎被遺忘的代號,
帶著那個早已關閉的本地校園論壇“青蔥歲月”的潮氣,猛地翻涌上來。是她?
那個當初在論壇文學版塊,唯一認真點評過我那堆蹩腳青春疼痛小說的女孩?
我們互加QQ后聊過幾次,談文學,談夢想,談對大學生活的迷茫,
像兩個在黑暗中摸索的旅人,短暫地交換了手中的燭火。后來論壇毫無征兆地關停,
我們那個小小的、只屬于文字的角落消失了,她的QQ頭像也從此灰暗下去,再未亮起。
我以為這個插曲,連同那個叫“天寵MM”的女孩,都永遠留在了網絡的某個廢墟里。
心跳毫無章法地撞擊著胸腔。我幾乎是撲到電腦前,QQ還在線,
那個叫“天寵MM”的好友頭像,依舊是那只默認的灰色小企鵝,安靜地躺在列表最下方。
它沒有跳動,沒有色彩。可這條短信……她怎么知道我的QQ寵物快餓死了?
又怎么知道我這個手機號?巨大的困惑和一絲隱秘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交織在一起。
我顫抖著手,在諾基亞的鍵盤上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按,
回復過去:“你是…論壇那個天寵MM?你怎么知道我手機號?
還有QQ寵物…”發送成功的提示音剛響,手機幾乎是立刻又“滴滴”兩聲。
【天寵MM:笨!你QQ資料里不是寫著城市和學校嗎?我挨個學院學生會問的,
就說找一個總在‘藍月亮’網吧通宵寫小說的林一白,特征嘛…嗯…有點傻氣。
至于寵物…我猜的。快上線喂它!看著心疼。】隔著冰冷的信號,
我仿佛能看到她敲下這些字時,嘴角帶著的那點狡黠又得意的笑容。藍月亮網吧!
那個煙霧繚繞、鍵盤油膩、永遠彌漫著泡面和汗味的地下室網吧,
是我大一沒電腦時的“創作基地”,也是我所有窘迫和狼狽的見證者。
一股熱流瞬間涌上臉頰,是羞赧,是被人看穿的窘迫,
但更多的是一種奇異的、被人在茫茫人海中“打撈”出來的溫暖。我慌忙點開QQ寵物,
果然,那只小企鵝已經餓得眼冒金星,虛弱地躺在地上,頭頂飄著一個大大的“餓”字氣泡。
趕緊點擊“喂食”,看著它狼吞虎咽地啃著虛擬的香腸,
我的手指卻不由自主地點開了那個灰暗的“天寵MM”頭像,
在聊天框里敲下:“謝謝提醒…它活過來了。好久不見。”消息發送出去,石沉大海。
她的頭像依舊是灰色的。但幾分鐘后,手機又響了。【天寵MM:嗯,好久不見。
小說還寫嗎?還去藍月亮‘喂蚊子’?】我們就這樣,
以一種極其古怪又莫名契合的方式重新連接上了——通過短信。
她似乎執著于保持QQ頭像的灰暗,拒絕在線上與我實時對話,
卻愿意用一條條按條收費的短信,跨越看不見的鴻溝。短信成了我們隱秘的通道。
我們聊得越來越多,話題從文學漸漸擴散。她告訴我她叫蘇曉薇,和我同校,比我低一屆,
學的是英語。我們開始在校內網(那時還叫“校內”)上互加好友,
她的頭像是一只陽光下瞇眼的慵懶貓咪。她的校內網主頁背景音樂是光良的《童話》,
空間裝扮是粉藍色的泡泡,日志里記錄著瑣碎的校園生活和對未來的憧憬。
我像個虔誠的信徒,每天必做的事就是去“踩”她的空間,留下那些現在看來羞恥度爆表,
但當時覺得無比深情的火星文留言:“偶dē卋界ㄚòひ最懂~★”、“踩踩~!
留個爪印o(≧v≦)o~~”、“薇,天熱多喝水!”。她也會回踩,
在我那貧瘠得只有幾篇酸詩和游戲攻略的空間里,
留下一個可愛的顏文字笑臉或者一句簡短的“加油”。
QQ寵物成了我們之間一個心照不宣的紐帶。我養的公企鵝叫“小白”,
她養的母企鵝叫“小薇”。我們會發短信交流養寵心得:“小白今天打工賺了10個元寶,
給它買了套新衣服!”“小薇生病了,好心疼,買了最貴的藥!
”有時我會偷偷登陸她的QQ號(她居然把密碼告訴我了),幫她掛寵物升級,
看著那只叫“小薇”的企鵝在屏幕上蹦蹦跳跳,心里有種奇異的滿足感。
她則會在“小白”餓得快不行的時候,發短信“報警”。那年深秋,QQ農場風靡校園。
我們幾乎同時沉迷進去。短信內容變成了:“快!幫我偷菜!你地里的蘿卜熟了!
”“啊啊啊我的牧草被隔壁班王胖子偷光了!幫我打他!”“我種了玫瑰,給你留了位置,
快來摘!” 定好鬧鐘半夜爬起來收菜、偷菜成了常態。有一次,
我為了幫她守住幾顆珍貴的“人參”,半夜蹲守在電腦前,結果被巡夜的輔導員抓個正著,
寫了份哭笑不得的檢討。她在短信里幸災樂禍:“哈哈,傻瓜!檢討書寫得聲情并茂點,
說不定能當范文哦!”我們靠著短信、校內網、QQ寵物和農場,
一點一點地拼湊著彼此的生活和喜好。我知道了她愛吃校門口第三家小攤的糖炒栗子,
討厭食堂永遠洗不干凈的青椒;她知道我癡迷《魔獸世界》卻總買不起點卡,
夢想是寫一本真正出版的小說。第一次“見面”,是在學期末的圖書館。
她發短信說:“三樓社科區靠窗第三排,穿白色毛衣,在看《挪威的森林》。別認錯,
也別說話。”我的心跳得像擂鼓,假裝隨意地在書架間穿梭,目光卻精準地鎖定了那個位置。
午后的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灑進來,在她身上鍍了一層柔和的金邊。她低著頭,
頸項白皙修長,幾縷碎發垂在頰邊,手指輕輕翻動書頁,安靜得像一幅畫。
白色毛衣襯得她格外干凈。我屏住呼吸,從她身后的書架快速走過,
只捕捉到一絲極淡的、像是檸檬混合著陽光的味道。直到走出老遠,心臟還在瘋狂地跳動,
手心全是汗。后來她在短信里問:“看到沒?”我回:“嗯,白色毛衣。”過了很久,
她才回過來一條:“你的格子襯衫…挺傻的,但…不難看。”那個冬天格外冷,寒流南下,
宿舍沒有暖氣。我只有幾件洗得發白的舊外套,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一天下午,
收到她短信:“下樓,宿舍樓后門樟樹下,有東西給你。”我疑惑地跑下去,
樟樹下放著一個大大的、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塑料袋。打開一看,
是一件嶄新的、深藍色的阿迪達斯運動外套!款式很新,摸上去厚實柔軟。我愣住了,
心頭滾燙。這衣服,一看就不便宜!我立刻發短信:“這太貴了!我不能要!
”【天寵MM:少廢話!拿著!盜版的,批發市場一百塊搞定。看你凍得跟篩糠似的,
影響我校容校貌。趕緊穿上!】盜版?一百塊?我摸著那精細的走線和厚實的面料,
心里清楚這絕不是一百塊的貨。后來我才輾轉從她閨蜜那里得知,為了這件衣服,
她偷偷接了三個月的家教,省下了所有的早餐費,跑遍了市里好幾個商場才選中這件。
那一百塊的說辭,是她笨拙的體貼。我穿上那件外套,帶著她余溫般的暖意,
第一次覺得這座城市的冬天不再那么難熬。作為回禮,我咬咬牙,
用攢了很久、本來打算買《魔獸世界》點卡的錢,
在音像店給她買了她念叨過很久的孫燕姿新專輯《完美的一天》的CD(盜版的,
但包裝很精美)。當她收到短信跑到樓下,我把CD塞給她扭頭就跑時,
聽到她在身后清脆的笑聲,像碎冰落在玉盤上。甜蜜的日子像加了糖精的汽水,
滋滋地冒著泡,帶著虛幻的甜膩感。我們幾乎分享了所有的空閑時間——短信不斷,
校內網互動頻繁,QQ寵物結婚了,農場也升到了最高級。
我們躲在網絡和短信構建的堡壘里,小心翼翼地靠近,分享著彼此的夢想。
她說畢業后想去深圳,闖一闖;我說我要留在本地,一邊工作一邊寫小說,
還要照顧身體一直不太好的母親。我們在深夜的短信里,笨拙地描繪著模糊的未來,
那未來里,似乎都有著對方模糊的影子。然而,命運的轉折往往猝不及防。大四下學期,
畢業的離歌開始在校園里低回。散伙飯安排在一個悶熱的夏夜。空氣粘稠得化不開,
混雜著離愁別緒和廉價啤酒的味道。我喝了很多,試圖用酒精麻痹即將到來的分別。
飯局快結束時,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她。【天寵MM:我在你宿舍樓下。現在。
】我的心猛地一沉,酒意瞬間醒了大半。跟蹌著沖出喧鬧的飯店,夏夜的風吹在滾燙的臉上,
帶著一絲涼意。遠遠地,我就看到了她。樟樹下,昏黃的路燈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
她靜靜地站在那里,穿著一條簡單的白色連衣裙,像一株亭亭玉立的小白楊。
手里緊緊攥著一個信封,信封的一角被汗水濡濕了,
隱約能看到“深圳”、“錄用通知”的字樣。她看到我,眼睛亮了一下,快步走過來,
帶著一股決絕的氣息。“林一白,”她的聲音有些發緊,但異常清晰,
“我拿到offer了,深圳的。下周一報到。”她把那個信封遞到我眼前,
像捧著一顆滾燙的心。我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盛滿了期待和不顧一切的勇氣。
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跟我走。”她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一字一句地說,目光灼灼地鎖住我,“林一白,跟我去深圳!房子再小,再破,
哪怕是地下室,只要我們在一起,也能把它變得暖和!我們…我們可以一起努力!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驚雷一樣在我耳邊炸響。深圳,那個充滿機遇和未知的遠方,還有她。
這曾是我在深夜短信里偷偷幻想過無數次的場景。
一股巨大的、幾乎要將我淹沒的渴望瞬間攫住了我。然而,就在幾個小時前,
在散伙飯的間隙,我接到了老家鄰居張嬸打來的電話。母親在洗衣服時突然暈倒,
送進了縣醫院,初步診斷是尿毒癥,需要立刻住院透析,后續可能需要換腎,
而第一筆治療費用,就需要五萬塊。五萬!